以挂油瓶。
从落地玻璃窗望进客厅,吴桐见一大一小两人坐在纯白的绒毛地毯上,各自拿着一只游戏手柄,在模拟的异常真实的枪炮声中突围。
吴桐没见过这样的厉仲谋。
懒懒的姿态,却是兴奋的眉眼,和童童一样,在虚构的世界里寻找快乐。同样的眉,同样的眼,沉默时习惯抿成菲薄的唇,还有开怀时,那如出一辙的下颌扬起的弧度……
孩子没有一个地方是像她的。
意识到这一点,吴桐心里抽了一下。
她在外头久久驻足,佣人都等不及要进去通报,“少爷,吴小姐到了。”
这一瞬间转变的太快,眨眼功夫,原本拥着童童坐在地上嬉笑的厉仲谋,端正起身姿,也端正了脸色,朝吴桐这边望来。是吴桐熟悉的,没有温度的目光。
他爱孩子,可以把他的欢乐给予孩子。
却不舍得给予孩子的母亲。
吴桐感受到一秒钟的疼痛,一秒而已。
她走进去,他说:“你好。”
她回:“你好。”随后转头对同样沉默下去的童童说:“童童,跟妈妈回家。”
孩子不愿意,虽然朝吴桐这边走了过来,但是步子很慢,一走三停。到中途甚至停下,再不肯挪半步。
“你还有作业没写,回家要写作业,手工课的东西也还在家里。你明天交不出作业的话要挨老师骂的。”
“……”
“你明天中午的便当还要不要?我们晚回去了,妈妈没有空给你做便当了。”
吴桐一样一样的跟他数,直到童童害怕起来,直到厉仲谋皱了皱眉,出声阻止:“吴小姐。”
她条件反射的顿了顿,不为别的,只因厉仲谋的语气太像自己的顶头上司。这种完全是应对下属时会有的声音,吴桐的脑子需要想一想,才把厉仲谋和自己的老板区分开来。
她没有必要听他的。
可她正要去拉童童,厉仲谋快她一步挡在她面前。
童童有了庇护,拉着厉仲谋的衣角,躲在他身后。
厉仲谋身材倾长,个头高,吴桐差一点撞在他身上。视线一下子就有了些慌乱,她不知该看向哪里。
吴桐的目光一一掠过:
他解开两粒纽扣的衬衫;
立领处低调的镶边纹路;
方形钻扣上刻着的E,那是他的英文名首字母……
这个男人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雕细琢,而这任何一处,都不适合吴桐停留。
厉仲谋挡在童童身前,他抚摸儿子的发顶,对她说:“我有事要找你谈,能不能随我去一下书房?”
吴桐看见他微微翻动的喉结,才从恍然失神间找回自己。
她抬起头来:“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有一种人,生就令人甘于服从的气场,不消言语,安静的时候也能造就压迫感。厉仲谋正是这样的人。
吴桐完全就属于另一种人。
她跟着他去了书房。
内心挣扎地跟在这个男人后面,吴桐觉得连他的脚步声对自己都是一场酷刑。
进了书房,关门。
书房设计成挑高构架,两排从地面到天花板的书架,书架旁放着梯子,方便人爬上去找书。
刚走进时,会令人误以为这里是国立图书馆。
吴桐没来得及多看,厉仲谋对她说:“吴小姐,你想要多少,开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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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仲谋斜倚桌沿,一如往常的冷峻:“吴小姐,你想要多少,开个价。”
吴桐没有接话。
他看见这个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心中难免升出一丝叹惋。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业谈判对手,她还不懂得如何掩饰情绪。
这样不合格的对手,只会想让人往死里整,而不是怜悯。
“你开个条件,你要什么?我尽量满足。”
她在他一点一点进逼的势头下强自镇静,松开一直紧咬的唇,“我要儿子。”
厉仲谋表情未变,眼里却一黯,“这不可能。除此之外。”
“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吴桐转身走,却不及他腿长步子快,还没到门边就被他拉住。他声音都不见起伏,“吴小姐,冷静点。坐下来好好谈。”
她不是他,做不到冷静,“时间不早了,童童还得回去做作业。”
她拿对付童童那一套对付他,显然是脑筋还没转过弯。
厉仲谋眼里晦暗不明,不想再跟她绕弯子,“我其实很好奇,这么多年你都不曾找过我,怎么突然间就想通了……”
……而且,是用这么高明的方式,让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了童童的存在……
吴桐恍惚觉得自己明白他话里深层的意思。
她想要笑,无奈嘴角僵硬。
他会把她想的这么不堪。她却不知道要不要解释。
解释?他会相信么!?
吴桐咬牙:“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
“哦?是吗?”
他终于笑了,只是低笑,说不清,道不明,他的眼睛是极深的褐色,望进她眼里,像是要把她看穿。
“那你为什么要让童童出现在机场?”
吴桐咬牙,不言不语。她宁愿他揪住她大声质问,也不是像现在这样,轻蔑的,淡淡嘲弄的。
可他是厉仲谋,他不会容许自己失去教养。他只是,像陈述一个坚固到任何东西也辩驳不了的真理,轻巧地安一个罪名给她,没给她一点翻身余地。
不容她反抗,不容人怀疑。
他聘请的律师团,揪住她曾经的产后抑郁症不放,在法庭上言正语切地怀疑她现在的精神状况。
还有她拮据的财务状况——
甚至,她与身在大陆的父母紧张的亲情关系都被无情地抖落出来。
而他,此时此刻,在这里,揣测她的动机。
他以为她想要什么?钱?她如果只是稀罕他的钱,就不会,就不会……
“也辛苦你了,还要在我、还有媒体面前演这么一场戏。”厉仲谋始终语气平和,近乎赞许,“事到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你应该很满意。”
演戏?
满城风雨?
满意?
她确实该满意,他这么多顶帽子扣下来,他把她想的这么聪明,她是不是该感谢他?
沉默中,她的呼吸越来越淡。
如果,之前哪怕还残留一点点奢望的话,现如今,也已被击的粉碎。
吴桐颓然垂下颈子:“你别说了……”
她已溃不成军,厉仲谋也不再咄咄逼人。他起身,往书桌后走,拉开抽屉,取出支票夹。
他签支票的动作,她无比熟悉,熟悉到有生之年,无论如何,也不愿再亲眼目睹一次。
他却已把支票递给她:“金额你自己填。”
“……”
“庭外和解的手续我会帮你办妥。你可以出国进修,选择一所学校游学。”
“……”
“或者,回去看看你的父母。总之……”
厉仲谋没有能够说完——
“撕——”
纸片无声掉落向地毯。
吴桐当着他的面撕毁了支票。
厉仲谋怔了一下,她已经开门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阻拦。
厉仲谋在原地驻足片刻,盯着支票碎片看了好一会儿,也走出去。
他靠着长廊,向下看。环形走道没有挡住他的视线,他见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的下楼,没了魂魄一般。
他请私家侦探调查过这个女人的资料。吴桐,今年27岁,做过半年股票分析员,之后一直在一家本地公司做销售企划,业绩很好,但一直不受重用。
因为孩子,她升职升的很慢,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好。她账户里面的余额不足10万,每月还要缴房贷、车贷。
她的父亲是会计师,母亲是教师,自小在江苏生活,生活算得上优渥。当年她考取城大,南下就读,拿的是全额奖学金。
她的教授曾经很看好她,认为她会在金融业界站稳脚跟。
而现在的她,却根本连独立抚养一个孩子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要他娶她?
不可能。
他明确自己的目标。
他只要童童。
半月前那次,这个女人满额血迹撞上他,尔后晕在他怀中,童童那张入院详单,轻飘飘地落进他的视线范围。
他当时心脏处被撞的生疼。而他的目光,久久定格在那张入院单上,无法转移……
此刻想来,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逃都逃不掉。
厉仲谋不止一次试过回想她20岁时的模样,偏偏脑中一点映象都没有。然而她20岁时,已经在为他孕育一个孩子。
有些讽刺。厉仲谋轻笑,捏着眉心摇摇头。
**************
吴桐脚下不稳,扶着冰冷的金属扶手下楼梯。
童童正在厨房,几个佣人围着小孩子,布上满桌精美的甜点。
孩子挑花了眼,眼仁儿明亮中带着笑。
是吃曲奇还是吃慕斯?
杏仁味道的还是草莓味道的?似乎巧克力的也不错……
吴桐走过去,“童童,跟妈妈回家。”
孩子已经乐不思蜀,回头看吴桐,微微不满意的样子。
吴桐给不起他这样优渥的生活,但她现在伸出手,要童童自己选择。
留在这里,或者,跟她回家。
童童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下椅子,拉住吴桐。
吴桐把孩子柔柔嫩嫩手收进掌心,却看见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扬起脑袋,怯生生问:“我能带一块蛋糕回家么?”
吴桐蹲下身,视线与儿子平视:“妈咪回去给你买好不好?”
孩子在心里权衡,半天拿不定主意。厉仲谋不知何时已经现身,就站在两人身后,沉默看着。
童童还小,选择是个大难题,眨眨眼,再眨一眨,依旧拿不定主意。厉仲谋窥见这一幕,心中柔软,声音柔和,但不自知:“刘婶,把这些吃的都收好,放到车上去,待会儿叫司机送小少爷回去。”
厉宅多年来都不曾这么热闹过,童童的到来打乱一切,也打乱了这个男人冷情的面具。刘婶很少见厉仲谋这副样子,难免愕然,半天才找回声音:“是,少爷。”
只是身处这一派其乐融融中央的吴桐,脸色还是不好。
童童看看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回过头仰视厉仲谋,声音细细的,如甜蜜巧克力丝:“谢谢叔叔。”
厉仲谋脸色一滞,但很快恢复。他也蹲下身,轻轻巧巧从吴桐手中得到儿子的小手,握在手里。
他拨一拨儿子额前柔软的碎发,“不用谢。”
吴桐僵在一边,手心空空如也。
却,仍留着这个男人的手刚才无意擦过时,那微凉的触感。
他蹲在那儿,哄着儿子,语气宠溺。
吴桐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父亲。
她也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
他历来高高在上,可他现在蹲在那里,侧脸晕着阴影。难得的慈父。
对着她的侧脸,下颚线比拟犀利的刀锋。可对着童童的正面,却是英俊的、柔和的,一派令人痴迷的景致。
厉仲谋似是被她的目光打搅,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来,回望。
吴桐来不及收回目光,与他视线碰撞,“滋滋”有声的电流窜过她身体。
吴桐有些慌张的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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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应酬全部推掉了,只剩晚上这一通视讯会议。
谈的是厉氏近段时间准备在美国进行的融资计划。
视讯另一头是和厉氏有多个合作项目的创世恒盛集团CEO,和厉仲谋私交良好。
厉仲谋习惯在书房工作,他对厉仲谋这书房的背景墙便很是熟悉。
今晚空暇时间颇多,两人公事谈完,时间甚早。
便有心思多聊聊私事。
“在家里?”
“嗯,”厉仲谋颔首,“你呢?”
“公司。”
“这么晚还没回去?”据厉仲谋所知,这位十分的恋家。
“被老婆赶出来了。”语气很是无奈。
厉仲谋闻言依旧只是点头。
彼此都是凉薄的个性,谈论到家庭,已算是很稀奇的事。
其余的不方便再多问。
可是厉仲谋又隐隐觉得,今晚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厉仲谋也说不明白。
“怎么回事?”厉仲谋没有停止话题。
“女儿刚出生,晚上总是哭。我只抱怨一句,就被踢出家门。”
抱怨着抱怨着,自己却笑了出来。
这位也是商场上的狠辣角色。
不知踩着多少人的尸骨和金钱登上商业顶峰。
然而此刻,笑如少年。
阳光明媚,不见阴霾。
厉仲谋依稀记得这人似乎几年前收养过一个男孩儿。
想到“儿子”这个字眼,便留心多问了一句:“你儿子呢?他该帮你劝劝他妈妈。”
“儿子也不够听话,我回家他连门都不给我开。”
厉仲谋笑。
这一位新任父亲脸上的幸福,看在他眼里,有些刺目。
时间不早,厉仲谋关闭接收器。
屏幕黑下去,只有系统的logo在浮动。
厉仲谋抻着头,后仰在宽大的靠椅中。
遥控握在手中。
按下开关,顶端的天花板拉开。
隔着一层玻璃屋顶,厉仲谋将夜色星辰收入眼底。
那最闪亮的一颗星跃入厉仲谋的视线时,他忽然脑中冒出一个念头:
她那时,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
澄亮却隐忍……
璀璨星光,就在那个女人眼中。
在他哄着儿子时,吴桐那样悄然地注视着他,隐约的……
情深。
可等他抬起头来,她却只是慌张地转过脸去。
厉仲谋直起身体,抻着头,手指习惯性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他有些走神,便没有听见推门而入的声音。
直到张曼迪出声:“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厉仲谋这才恍然发觉。
一惊回头。
就看到张曼迪端着杯牛奶,站在门边。
厉仲谋揉一揉眉心起身去迎,“你怎么来了?”
张曼迪走过去,牛奶交到他手中。
顺势轻揽住他的颈项。
他也微张手臂。
迎接她的亲昵。
他身上有剃须水的浅淡香味,清爽好闻。
张曼迪趴在他肩上嗅了嗅,懒洋洋“嗯?”一声,这才抬头看他。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下午童童来了?”
语毕,她发现他眼色变了变。
她是怕这个男人的,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厉仲谋松开了环紧她的手臂,转而揽上她腰身。
他顺势一带,便把她抱坐到了书桌桌面上。
而他,站着。
自上而下看她。
张曼迪做投向状:“好吧,我承认我有向林特助打听你的行踪。”
厉仲谋眉一挑,也不知是不是生气,“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那家杂志社你本来就有意收购。
偷拍童童是你要主编去做的。你还……
寄了一本给你的母亲。”
这是事实。
很快那本杂志就要改版成集团旗下的商业期刊,重新投入产出。
张曼迪觉得自己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
逼他的母亲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
厉仲谋看她神色,知道她还隐瞒着某一部分,索性再问一次:“还有呢?”
他简直是在步步进逼。
张曼迪已经认命,只能和盘托出:“……他还说,你给童童就读的学校捐了座图书馆,而且你正筹备帮他们建新校区。
整个学校,上至校长,下至老师,都在帮你哄儿子。”
厉仲谋此时听着张曼迪的话,心中想的,却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