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也不感兴趣。
这样的结论,如果是对普通的朋友,甚至是友情极深的朋友来说,的确不会
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对于那些有可能发展恋情的男女来说,就非常致命了。
上官紫绪在得出这一结论之后,立即就对自己的情感取向进行了调整,她告
戒自己,自己所面对的,只是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自己在情感走向方
面,务必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不留神爱上了他,真发生那样的事,结果只可
能是令自己痛苦不堪。于是,上官紫绪立即关上了自己心中的一扇门,只是将
另一扇门开的更大些,这扇门通向友谊而不是爱情。
这个话题当然不合适再谈下去,但如果她不说话的话,伊腾忍看来不会主动
开口的,一男一女坐在车上,彼此不说任何话,那情形实在太尴尬。上官紫绪
不得不提起另一个话题。
“我听说你原本在休假,我的到来,让你的休假提前结束了,对此,我非常
抱歉。”她说。
这样的话题,原本可以说是一次极好的讨好异性的机会,换了那种情种型的
男人,可能会说:“能与你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姐在一起,那是人生最美妙的假
期。”也可能会说:“你的到来,让我的假期有一种全新的改变。”但是,遇
到像伊藤忍这种男人,事情就变得异常的复杂和微妙起来,在上官紫绪说过这
句话后,他竟然没有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淡淡地一笑。
上官紫绪实在太不善于与这样的男人交往,她完全不明白他这笑是什么意思,
似乎可以理解成不必介意,也可以理解成他对此感到一种身不由已的缺憾,即
使是理解成:“对,你是应该对此抱歉。”也完全说得过去。
她从来都没有感到,语言对于人类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但现在面对伊藤忍的
时候,她真的感觉到了,感觉到一个缺乏表达能力的男人,其实是一个非常无
趣的男人,与这种男人在一起,自己的忍耐力必须异常的超卓才行,否则,可
能会在第一秒钟见面,第二秒钟就逃开了。
上官紫绪觉得无趣,便也懒得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她想到
的第一个问题是,自己来找这个伊藤忍,这件事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是
否应该将自己的事委托给他?第二件事便是,如果自己下定了决心委托给他,
不管他答应与否,明天,一定要离开他,否则,如果在这里多呆几天,自己说
不准会憋出什么毛病来,那可就问题大了。
没多久,车子停了下来。此时的上官紫绪变得有点漫不经意,却没有料到在
下车的时候,她竟被伊藤忍感动了一下。
车子停稳后,司机从驾驶室下来,绕到后面来替他们开门,但是,在他还没
有到达之前,伊藤忍已经将车门打开,自己先走了下去,然后一只手扶着车门,
另一只手却伸出来,挡在上官紫绪的头和车顶之间。
伊藤忍这样做,显然是怕上官紫绪不留神时,头撞到了车顶上。虽然这种可
能只有几十万分之一,但毕竟是存在的。伊藤忍做出这件事,似乎并不仅仅只
是出于一种朋友之间的关切,更何况,他作为堂堂的帝国财阀总裁,竟能为上
官紫绪做这件事,让任何人见了,都会认为他是在向上官紫绪献殷勤。问题是
他说过,他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会为女人做这样的事吗?何况是一个颇讲究大
男人主义的国家。
上官紫绪感到无法理解。
进了餐厅以后,伊藤忍的热情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家日本料理店,在世界各个国家,都可以见到日本料理店,但去那些
店中进餐,其感觉与在日本本土,又是完全的不同,至少不会有这种纯粹的日
式房间结构。在寸土寸金的东京,一家料理店却讲究着家居风格,将大量的空
间浪费在玄关一类的地方,显然只有那种极高级的消费场所才会有。
上官紫绪虽然有一些日本朋友,但与他们的交往,也只可能说是泛泛,因此
对日本礼节就更不是太熟了,但她至少知道,在日本的家庭中,男人和女人有
着绝对不可同等的地位,即使是体现在吃饭这种事情上,女人也一定是男人的
从属品,诸如盛饭斟酒一类的事,当然就是女人干的。
但是,伊藤忍却非常主动地干着这一切。他将酱油倒进两只小碟中,又往里
面挤了些芥末,小心地调匀,将其中一只碟放在上官紫绪面前。这种事,原应
该是服务小组干的,但伊藤忍却将服务小姐支走了。
“这件事应该由我干。”上官紫绪说,“我的印象中,日本男人是不干这些
的。”
“你不是日本女人。”他用肯定的语气说,然后往她面前的怀中倒日本清酒。
“虽然如此,但你为什么不让服务小组干呢?你到这里来消费,她应该为你
提供这种服务,对不对?”
伊藤忍又是那种淡然的笑,却没有说半句话。
准备工作做好了,他们点的菜也上齐了,伊藤忍端起酒杯,做出一个向上官
紫绪敬酒的动作。
上官紫绪却故意不去端酒杯,而是对他说:“我的印象中,日本人都习惯女
性给男人敬酒,对不对?”
“你不是我的妻子。”他说。
上官紫绪立即明白,妻子如果与丈夫一同饮酒,那么,妻子就一定要先向丈
夫敬酒。伊藤忍说她不是他的妻子,当然是说她不必拘于这个礼节。但上官紫
绪是中国人,中国人不太习惯喝酒时太清静,认为那会让酒量大减,因此,中
国人喝酒的时候,闹酒为多,越闹性子越起,体内细胞活动加快,有一部分酒
精就被这些加速活动的细胞带出了体外。她也不希望喝酒的时候太沉闷,因此
活跃一下气氛,便对他说:“你并不希望我做你的妻子,对不对?”
听了这话,伊藤忍的反应非常特别,他吃惊地瞪着她,木头人一般,竟是一
种目瞪口呆的POSE。 上官紫绪很认真地注意着他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
的心理活动,结果发现这根本就是枉然,他那张脸太不生动了,几乎难以看出
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即使他此时在吃惊,却也难以知道,这种吃惊所表现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这种人在一起喝酒,实在是够乏味,上官紫绪顿时失去了兴趣,决定直奔
主题。
“我这次来日本,是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她说。
伊藤忍放下手中的酒杯,双手撑在膝盖上,非常郑重地向她点了点头。看上
去,似乎不是她来求他,倒像是他在求她一般。
“你是不是跟女人接触太少,所以非常紧张?”上官紫绪看他那副模样,忍
不住说道:“你既然不习惯跟女人接触,那就不要将我看作女人好了,只当作
一个朋友,就像龚少云或者其他男性朋友。”
伊藤忍再次向她点头致礼。
“哎呀,你真是没救了。”她说,“算了算了,越让你自然,你越紧张。如
果让南宫美丽那一对促狭鬼见到了,还不知会怎样整你呢。”
伊藤忍的确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本就少言寡语的他,此时竟连
一句场面上的话都不会说了。
他不说,上官紫绪便说:“我求你帮助的事,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件大事,只
是我不太喜欢这种事。我之所以想到请你帮忙,是因为恰好有事路过日本。如
果你比较忙,那也就算了。”
伊藤忍又是一次鞠躬,对她说:“请说。”
“近段时间来,老是有人给我送花,却又不说明他是什么人。”她说,“我
不喜欢有人做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所以,想让你帮我查一下这个送花人的情况。”
伊藤忍显得非常吃惊,对她说道:“你会占卜!”
这又是一句半截话,这半截话可以作许多种理解,既然可以理解成“你不是
会占卜吗?为什么不通过占卜的方式找到那个人?”也可以理解成“你会占卜,
何必求我?”还可以理解成“你忘了,你会占卜,为什么不用这一手段?”,
除此之外,还可以作许多种不同的解释。
上官紫绪此时已经有点适应了他这种只说半截话的习惯,因此对这半句话按
照自己的愿望进行了理解:你不是会占卜吗?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送花人是谁?
她只好对他解释说,占卜术常常不适用于自己。最眼前的例子就是上次南宫
烈的侄妇女和妻子在台北出事那件事,南宫烈可以说同样是个占卜高手,但他
却对自己有关的事一无所知。
上官紫绪进一步说:“我希望你帮我找到那个人,并且告诉他,以后不要再
来烦我了,我不会喜欢他的。”
伊藤忍说:“他爱你。”
最初,上官紫绪吃了一惊,他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是否说明,他知道这
个送花的人?转而她又想到他说话的习惯,几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作
多重解释,但绝对质不能按那种约定束成的规范去理解。比如他刚才所说的
“他爱你”这句话,正确的理解则表明,那个送花的人爱她。这是一种肯定句
式,肯定表明使用者的自信,也间接说明他是知情者。但是,遇到只说半截话
的伊藤忍,这句话一定不能作此理解,理解他所说的话时,必须帮他加上一副
词。例如在他爱你前面加上“或许”,如果不是像他一样惜言如金的诲,还大
可以加多一些,诸如“送花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他只给你送红玫瑰,而不
是别的话,这充分说明,他爱着你。”
上官紫绪进一步想到,他们之间的交谈,一直使用的是英语,会不会因为英
语不是他的母语,因此表达时有些困难?她当然不希望他每说一句话,自己都
必须要为他进行一番修辞方面的补充,因而用日语对他说:“我的日语还勉强
凑合,不如我们干脆改用日语。请你用日语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好吗?”
伊藤忍答应了一声,按照她的意思又复述了一遍,可说出来的,仍然是那三
个字,只不过将英语改成了日语。
看来,并不是语种的问题,而是语言习惯文献的问题,既然如此,上官紫绪
也就没辙了,只得由他去。自此以后,他每说一句话,她就要帮他进行一番填
空,以便更准确地把握他所说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爱意。”她说,
“可是,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你是一个男人,你当然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
的,对不对?男人应该顶天立地,应该敢作敢为,应该认准了目标就一往无前。
可是这个男人——我们暂且将他定义成一个男人吧——他或许真的是在什么时
候见过我并且爱上我。可是,他却没有勇气直接面对我,你想,我会接受这样
一个男人吗?更何况,我甚至连他是个什么人,长得什么样,有着什么样的性
格,是不是符合我心中的标准等,一概都不知道,他能指望我会爱上他吗?”
伊藤忍说:“他认为浪漫。”
虽然上官紫绪不太习惯他这种表达方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帮他进行了一
番补充,他的话,应该理解成“也许他认为这种求爱方式比较浪漫,充满浓情
蜜意,所以才会这样做。”除此之外,还可以作进一步的补充“他或许只是想
以这种浪漫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这并不等于他准备永远都不面对你,也不等
于他希望在你对他根本不了解的情形下全部接受他。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
在为以后的相见并且最终表达自己的爱意,做一个铺垫。”
上官紫绪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如果是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男人的话,这样的
方式,的确是够浪漫的,也的确能令她动心。如果她在事前知道那个玫瑰使者
是何许人也,并且对他有一定好感的话,说不准会因此彻底改变对他的态度。
然而,她对此人一无所知,他的行为似乎是有意想让她接受了,假若对方是一
个身体发育不全,智商不高的人,因此某位高智商者给他出了这个浪漫的主意,
她也因此接受对方的爱意吗?
当然,她不会向伊藤忍谈这些,她只是非常肯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
伊藤忍帮助她,找到那个人。
伊藤忍略想了想,然后说道:“你不爱他!”
跟他说话真是太费力了,完全不能按照常规情况去理解,否则,就会得出完
全相反的结论。听了他的话后,上官紫绪差点就叫了起来:“老天,我连他是
谁,长了一只眼睛还是三只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爱他?这句话要溜出口时,
她突然又想到,错了,对他的话还没有进行解密处理。
对他的话进行处理之后,就变成了另一句话:你确定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
可能爱上他?
如果他是以这种方式说出这句话,她便可以大笑出声。但在进行了一番解密
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这句话也就变得并不可笑起来。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说,“现在,我只想出知道此人是谁。如果说他
采取那种方式是为了引起我注意的话,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目的达到了,此刻,
我对他充满了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长着四条腿,或者他跟别人都不
同,他长着三只眼睛。”
“你怎样处置他?”
这句话应该理解成:“如果我找到了他,你准备怎样处置这件事?”或者还
可以理解成:“你需要我怎样处置他?”
怎样处置他?上官紫绪真的还没有想过。
她也承认,那人很可能只是因为爱她,才会用了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
爱是没错的,她不会因为别人爱自己而处罚别人,也不会因为别人向自己示爱,
就认为他是这个世界最可恶的人,她只是对此人感到好奇而已。退一万步说,
人家既然有兴趣跟她玩游戏,她总得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对不对?至于怎样
处置,那是以后的事,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对待方式。
“先找到他再说。明天,我可能云非洲,我会将我的通讯地址告诉你的,如
果有了结果,我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伊藤忍非常肯定地说道:“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跟你这个家伙在一起吃饭或者聊天?那真是世界上最无趣的
一件事。这只不过是上官紫绪心中想法,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既然将他认作是
自己的朋友,就应该尊重人家的习惯。如果换了其他人,她可能有兴趣将他这
种极为特别的语言习惯当作一种笑料,那么,即使在日本再多住些时日,也不
至于太闷。问题是他是伊藤忍,而不是那种爱搞笑的人,现在的少女们在选择
男朋友的时候,都要求对方是一个高大威猛、英俊倜傥、幽默机智并且风流多
情,认为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不会感到寂寞,也不会无聊。面前这个伊藤忍,
前面两条是百分百的符合,甚至也符合少女们通常所说的一种通俗标准,又帅
又酷。但是,因为缺乏了后两条,整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大傻哥
了。
整天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会有什么意思?
当然,上官紫绪已经习惯了解密,因而也就知道他要求自己留下来的用意。
她既要求他调查那个送花人,当然就需要知道一些有关那个送花人的情况,她
留在日本,那个送花人明天仍然会将红玫瑰送到酒店中来。到时候,伊藤忍就
可以顺着这条线一直查下去。她如果明天就离天的话,伊藤忍就得布置力量,
悄悄地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