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眼酸,边哧溜哧溜地吃着泡面边问在帮我往板报上涂色的吴柏松:“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板报上我画了个少女,那少女十分贤良地捧了本书,吴柏松正在往那本书的封面上涂黄色,他说那叫少女看黄书。
吴柏松头也不回:“哪来那么多原因。”
我一想,觉得这人该不会是看中我了吧,但又想怎么可能,他又没瞎……我的自信在江辰那里已经魂飞魄散很久,连得道高僧都招不回来。
于是我就着漫天飞舞的粉笔灰吃着泡面,偶尔也问他一两句:“你原来在哪儿上的学?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来?”
他已经在给少女的裙子涂粉红色了:“X省,我爸让我高二就出国念书,学校什么的都联系好了,所以我就说我要回爷爷的家乡看一看。”
“啊?那你不是很快就走?”我突然觉得很失落,他要走了,以后谁来填饱我青春发育期的胃。
他转身跃坐上我面前的课桌:“怎么,你舍不得我呀?”
我拍他在我面前晃荡着的双脚:“你走了我就该挨饿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我也傻愣愣跟着转头看窗外,江辰正站在窗口,傍晚昏黄的光线中,他用他那超凡的气质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倩女幽魂里幽魂的那个部分。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因为背光而糊成了一坨的身影,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捧着那碗泡面就恨不得扣在谁的脑袋上。
江辰抬手敲了敲玻璃窗:“陈小希,我刚刚在巷子口遇到陈叔叔,他让我喊你回家吃饭。”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把碗往桌上一搁,就匆匆往外跑,吴柏松在我身后叫了两句陈小希。跑到教室门口时我听到他在身后说了句:你还没吃完呢。
我回:你倒掉吧,我回家吃饭了。
我跑了出去,却找不到江辰了,他脚果然比我长了很多……
我又回教室去拿书包,吴柏松还在涂那个少女的裙子,我站在教室前门远远地看着,金黄色的余晖从窗户门以及一切有缝隙的地方泻进来,粉笔灰在光束中群魔乱舞,面在光束中缓缓上升着热烟,我觉得那个被粉笔灰和热烟围绕起来的那个背影真是好看。
我朝他走去:“我忘了书包,还有面里那个鸡蛋我还没吃。”
他回过头来笑,一排门牙十分抢眼:“鸡蛋我吃了。”
我讶异:“你也太快了吧。”
他委屈地说:“你让我倒掉的啊,一个鸡蛋五毛钱多浪费呀。”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看到泡面上面的那个荷包蛋,翻了个白眼:“你好无聊。”
他耸耸肩,回过头去继续画,我拿着筷子把鸡蛋戳在了筷子上,拿起来时觉得像把雨伞,于是很兴奋地邀请他看:“喂,你看这像不像把雨伞?”
他侧头看一眼,十分鄙夷:“你不吃我吃了。”
话音才落,插在筷子上的鸡蛋突然就被他叼走了,我举着空筷子目瞪口呆,他应该有被训练过叼东西吧……
也许那次江辰的匆匆离去短暂带走了我对他的迷恋,又也许知道吴柏松很快离开让我更加珍惜我们间的友谊。总之我不再一天到晚围着江辰打转,反而是和吴柏松突然变得十分熟稔,犹如多年的老朋友。但在同学们眼中,我们已然是小情侣模样了,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秉持清者自清的态度,我们都没多加解释,一见如故什么的太深奥了,这群才念高中的小屁孩不会懂的。
吴柏松暑假出国的,得坐长途汽车去市内,再从市内坐飞机去新西兰,我送他到汽车站,拉着他背包的带子红了眼眶:“你记得给我寄新西兰的零食回来……”
他拍拍我的脑袋,双手抱拳,挤眉弄眼:“后会有期。”
车开时我拼命挥手,他打开窗户伸出头:“我会给你寄新西兰的零食的。”
我含泪用力点头:“要寄最贵最好吃的,还有,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他笑着大叫:“好。”
回家的路上在巷口遇到江辰,他背对着站在他家的总电表面前,用一把螺丝刀在挑着电线,汗浸透了他的白T恤后背,棉布软软地贴在他背上,隐隐透出肤色。
我忍不住好奇问他:“你在干嘛?”
他回过头来,愣一愣才说:“你哭了?”
我揉揉眼睛:“吴柏松走了。”
他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我知道,然后又回过头去挑那些红黄白绿的电线。
我又问他:“你到底在干嘛?”
江辰突然把螺丝刀往牛仔裤口袋一塞,没好气地说:“数电线,不行吗?”
我被他这么一凶,有点发憷,讷讷地说:“行啊,只是我以为你在修保险丝。”
他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低声说了句:“我是神经病。”然后转身回了家。
我默默替他把大开的电表门关上,其实我也觉得他数电线的行为有点像神经病……
14。…第十四章
“陈小希,你不觉得让客人杵在门口是很不礼貌的事吗?”吴柏松敲着敞开的铁门,发出哐哐的声音。
我侧身让他进门,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冲我笑,我还沉浸在回忆和震惊中拔不出来,眼睛眨眨眨,他还是在那儿。
我定定地看着他,视线从他的蓝条纹Polo衫移到他的耐克球鞋,再移回他那十七八岁般青春永葆的脸上,苏锐真该跟他好好学学保养。
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握成拳伸到我面前:“欠你的新西兰零食。”
我将信将疑地摊开掌心,他把拳头移到我掌心上方,松开,落下一包绿色包装的长条糖果,那包装,那气魄,那是相当的国际型糖果——绿箭口香糖。
他还是看着我笑,我撇开头,突然就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我不是想要矫情,只是那是我年少时对我最好的朋友,他突然就这么不见了,又突然就这么出现了,好像他没错过我的人生。
而且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时间舍不得划过他皮肤却对着我的皮肤千刀万剐,我能不难过吗?我能不哭吗?
吴柏松一愣,“你哭什么呀?”
我跺着脚朝他吼:“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我跟男朋友吵架找不到你,我失恋找不到你,我失业时找不到你,我肚子饿也找不到你……”
他笑着看我大吼大叫,拉我在沙发上坐下;“你冷静一点,我又不是你的陈世美,你这么哭影响不好。”
我含泪瞪他,我这么梨花带泪,我这么楚楚可怜,我那是在祭奠我失去的青春岁月,在为我们扑朔迷离的友情哭坟,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后来我们盘腿瘫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喝着凉白开讲着我们的过往。
吴柏松说:“到了新西兰,好不容易一切都安定下来时,我爸却打电话来说他的公司宣布破产了。”
我没破产过,我家的财力也没资格宣布破产,顶多只能宣布没钱,所以我不能理解此事的严重性,又不想显得无知,只好很同情很哀伤地说:“呀!怎么会呢……”
天地可鉴,我这话是委婉的安慰,是悲天悯人的感叹,但吴柏松却详细地跟我解释起了他爸怎么误信小人,怎么经营不利,直把我说得双眼无神、表情呆滞,最后又说:“跟你说太多你也不懂。”
说完我不懂后,他又自顾假设我懂的情况下跟我解释了一堆破产法的条款,听得我一头雾水还得假装很难过,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拦着他:“别说了,我太难过了,你再说下去我都要给你捐款了。”
吴柏松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你听不懂对吧?”
我耸耸肩:“好像是听不懂,不如你就从你为什么消失了直接讲吧。”
他苦笑了一声:“姐姐,我从大少爷沦落要靠日夜打工过日子,你说我哪有时间对你嘘寒问暖?”
我点头表示谅解:“那你现在是事业有成归国了?”
他瞪我:“你不觉得你应该先关心一下我那么苦的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说:“会的,但我关心的程度得取决于你是否事业有成。”
吴柏松作势要用手中的水泼我:“几年不见,变贫了啊。”
我得意洋洋:“祖国教育好。”
他接下来讲的是一部人在他乡的奋斗史,打工啊、考奖学金啊、进跨国大公司啊……反正挺正面挺励志的,听得我热血沸腾,很想力争上游。
于是我问他:“那你回国是因为公司派你回来?”
吴柏松点头:“是啊,刚回来水土不服,拉了三天肚子,在医院里遇到江辰了。”
“江辰告诉你我在这儿的?”我这时才想起我和江辰的纠结,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吴柏松叹气,“我必须说,江辰摊上你真的是很倒霉。”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跳起来威胁他说我要找扫帚把他赶出去。
他定若定海神针地杵着地上,特冷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死皮赖脸地追上他后,然后又蛮不讲理地提分手,却还指望着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来求你,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我说你做人不能这样,我们得讲道理,你是我这边的朋友,你的道理就是要力挺我,我如果杀人了,你就必须帮我毁尸,这才是道理。
吴柏松喝了口水:“我走了那么久都没跟你联系,那是我相信你即使没我的关心也可以过得很好,江辰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说你这人太过分了,你丫抛弃我们的友情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事情到了你那边都是对的,你以为你丫是家长啊。
吴柏松又说:“你知道我们那个时候常在一起,我总能感到江辰那幽幽的目光。他对你的感情,绝对不比你对他的少。”
我说吴柏松你真的是很无耻,你从幽幽的目光就可以判断出江辰对我的感情,你怎么就不能从我幽幽的目光判断出我对你的大道理很抓狂,你还是回新西兰跟考拉一起睡在树上吧。
吴柏松继续说:“你觉得你跟他没可能,他妈不会答应,你不是爱看言情爱看偶像剧吗,真爱不就是应该战胜一切吗?真爱不战胜一切怎么好意思他妈的叫真爱。还有,考拉是澳大利亚的,不是新西兰的。”
我看我们半天说不到一块去,就很严肃地提出:“算了算了,我们别说这个了,我们说点正经的。”
吴柏松说:“什么正经的?”
我说:“你从国外刚回来,总有点什么进口的东西回来吧,吃的穿的用的,就算是塑料袋你也给我一个吧,我这人特别崇洋媚外。”
吴柏松又叹气:“我就是希望你端正你的态度,别老端着,你以为你青春无敌还是美少女啊。”
我说你这样就不对了,好好说话,攻击别人年龄算什么英雄好汉,再说了,十年前我也十五。
他最后扔下一个炮弹:“江辰让我跟你说,他下午要跟一个大手术,晚上还要值班,没时间吃晚饭,让你给他送过去。”
我说,我又不是他的佣人,不送不送就是不送。
他耸肩,“那我们就来看你最后送不送。”
吴柏松果然就赖在我家不走了,摊在沙发上自在地折腾那台10年的老古董电视,说来产品质量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台古董电视,两节遥控电池可以用一年,我家那个刚买的液晶电视,遥控一个月就得换电池。每回遇到月底我打电话回家就可以听到我妈在骂说那个液体电视的遥控又没电了,都是你爸的错,好好的固体电视硬要换成一个液体的。
到了吃饭的点,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拎了个包招呼他:“吴柏松,你请我吃饭吧,我给你接风洗尘。”
他一愣,皱眉,“你这话的逻辑挺兜人挺不要脸的嘛。”
我虚心地接受了他的夸奖,坚持把他骗到了本地最高级豪华,平时我只能在远处张望的一家饭店门口,他扒着计程车门说什么也不肯下车,他说我一看就知道这饭店里的食材都跟我一样刚从外国运回来,你想给你家江辰补身子也不能用我的钱补,我的钱都是血汗钱,我爸还破产了。
司机看着计价表滴滴地跳,笑得黝黑的脸跟融了的巧克力一样温暖人心,他说:“哎呀小两口别吵架,好好谈,我不赶时间,小两口都这样。”
我对于祖国各行各业人民喜欢自主替男女配对这事深感无奈,而且他们配对的逻辑往往相当道德败坏。想当年我和我爸一起去商场买鞋子,那售货员小姐一个劲地夸我和我爸试的那双皮鞋,小姐眼光真好,挑的鞋真适合你男朋友……
我们争吵到最后还是去了一家物美价廉的饭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吃的那家饭馆离江辰的医院特近,我猜想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15。…第十五章
吃完饭,吴柏松提议我们赖在该倒霉饭馆喝那可以无限续杯的速溶奶茶。他本来提议喝同样可以无限续杯的速溶咖啡,我觉得此行为很无耻,而且无耻得很小资,所以我们就改喝了无限续杯的奶茶。
但是第五次让服务员替我们续上奶茶后,我们都不敢喝,总怀疑那脸很臭的服务员往里面吐了口水。
我看着窗外慢慢暗下来的天,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打断正在绘声绘色形容着新西兰羊排多么鲜嫩多汁的吴柏松:“我觉得你应该累了,还是回家去倒个时差吧。”
他瞟了我一眼:“我回来一个星期了,倒什么时差。”
我又说:“你不是说你水土不服拉肚子,证明你以为你倒好了时差,但是时差它不放过你。”
吴柏松哼哼一笑:“想去送饭是吧,我和你一起去啊,顺便去医院复诊。”
这人真无耻,拉肚子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病也好意思复诊,真是浪费祖国医疗资源。
我撩了一撩头发,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又想起这奶茶可能被吐了口水,顿时觉得无比气愤,“谁说我要去送饭!我犯贱啊!”
他点头表示安抚:“不送就不送,激动啥,一顿不吃也死不了。”
我百爪挠心地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一下子幻想江辰胃出血倒在手术台上;一下子幻想他饿到啃自己的指甲充饥;一下子幻想他胃痛致狂,用手术刀割开自己的肚子……
我脑子里住了个恐怖电影导演……
我望望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焦躁不安的吴柏松,突然想通,要被看笑话,老娘也留给江辰看去,留在这里取乐这出口转内销的家伙,我病得是有多深。
于是我一拍桌子:“服务员!”
服务员幽幽地踱过来,手里还抓着一壶奶茶,意兴阑珊地问:“加奶茶是吧?”
“一份海鲜焗饭,一份鸡汤,打包。”我瞪着吴柏松说。
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还吃得下啊你。”
我笑眯眯:“我送饭去给江辰。”
他放下杯子笑:“这还差不多,跟自己过不去的都是傻瓜。”
他的笑容莫名让我感到一丝悲凉,像是历经了沧桑。
我伸过手去拍拍他的手背:“你要是爱我,你得让我知道,我才能拒绝你。”
他瞪着我,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我不管他:“真的,有的人像我,比较笨比较自卑,你不说清楚,她不会懂的。”
吴柏松反手拍拍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