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醒过来眨巴了两眼天花板，又开始恍惚起来。我才看到我在楼梯口对着江辰笑呢，一转眼我又在楼梯口拽着江辰的书包带哀求：“你等我十分钟好不？我把作业交给英语老师。”
他扯回书包带：“你刚刚上课干嘛去了？李薇在楼下等我。”顿了一顿他又说，“我们要去买班会的东西。”
也许是扮贤良恭顺久了心里有点反弹，也许是怒火攻心，总之我瞄准了他的小腿骨踹了一脚：“去找你的李薇吧。”
他单脚跳了几步吼：“陈小希你这个疯子！”
之后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江辰和李薇往校门走去，日近黄昏，天地间一片橙黄，像是有谁慌乱打翻了一瓶新奇士，给世界染了一身橙。
当时的我十六岁，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悲凉。
有点像电影中场景的切换，教室门口我堵住了江辰：“我有话跟你说。”
他双手环胸，瞟了我一眼：“说。”
踹了他一脚后，他比以前更不爱答理我了。我放任爱情和自尊交战了几天，几天后，爱情把自尊活活打死了，然后我就去道歉了。
我低声下气：“我那天不应该踹你，对不起。”
他半晌没答我，我抬头，见他正心不在焉地张望着楼下的篮球场，我又来火了，大叫：“江辰！”
他低头看我：“我还没聋，对不起是吧？没关系。”
说完转身就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叫：“江辰。”
他回头。
我苦笑：“呵呵，你是不是觉得，被我喜欢上很倒霉？”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只是想下去打球。”
我不说话，内心有股哀莫大于心死之类的悲壮。
他似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最后略带着急地说：“我真没那意思，我们队快输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你快去吧，加油。”
他转身就跑，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陈小希。”
“干吗？”
“帮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吧。”他笑着说，酒窝盛满了夕阳。
我没来得及反应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
我还是去了小卖部，在益力和农夫山泉之间摇摆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农夫山泉，因为便宜五毛钱。
篮球场边围了不少女生，我还看到了李薇，她手里拿着一瓶脉动，比我的农夫山泉整整贵了两块半。
中场休息，李薇咻一下给江辰递上水，我愣愣跟在她身后，感叹着她的星驰电闪、疾走如飞。
江辰没接她的水，看了我一眼，有点尴尬：“我刚刚让陈小希帮我带水了。”
“我买的是运动饮料，补充盐分的。你不喝也没别人喝，挺浪费的。”她笑得可温柔可温柔了。
我想我也不能让她为难呀，于是我将手里的农夫山泉往江辰手里一塞，夺过李薇手里的脉动，拧盖，仰脖，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抹一抹嘴，“不浪费不浪费，我刚刚从小卖部跑着过来的，流了好多汗呢，真是谢谢你。”
她含羞低头，像徐志摩笔下那朵水莲花很害臊之类的，我可喜欢看了，真是美呀美呀。
“小希，小希！”我妈催命似的叫声将我从水莲花的娇羞中唤醒。我揉一揉眼睛，打了个大哈欠：“妈，医院里不准大声喧哗。”
我妈睨我一眼：“你刚刚说梦话才丢人呢。”
“我说什么了？”我边揩眼屎边问。
“荷花，害羞什么的。”她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的诗，我们小希像我，有诗人的情怀。”我爸在病床上搭话，显得得意洋洋。
我转了转脖子，胡扯：“我梦到高中语文老师了，她让我背《再别康桥》。”
我爸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这不是《再别康桥》！这是《沙扬娜拉》！”
我妈在一旁掺和：“张娜拉是吧？我知道，韩国人嘛，棒子棒子。”
我讶异地看着我妈，她挺起老胸膛：“自从我们家安上了互联网，家庭妇女就解放了。”
吃完午饭我那个天涯党的妈把早上我爸同事来探病的水果往我怀里一塞，逼着我去找江辰道谢，我想于情于理我都该正正经经跟江辰道次谢，就拎着一大袋的水果去了。
到了江辰办公室前才开始有点紧张，刚才光顾着傻乐白捡了一袋水果送人，没顾得上反应这是我和江辰三年来的第一次单独且正式的会晤。
敲了敲门，里面回了句请进，我推门进去，江辰正埋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也就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自己找椅子坐。”
作为前女友，面对如此落落大方的前男友，我感到压力很大。
我把水果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和他隔了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讨好地说：“我妈让我带点水果来谢谢你。”
他抬眼瞄了一眼水果：“替我谢谢阿姨。我早上去看过陈叔了，情况很稳定，估计两三天后就能出院，一个星期后回来拆线就可以了。”
他话讲完了就低头写东西，一副老子很忙的样子。我尴尬地坐了两分钟，然后起身告别，还顺便表达了一下对他的感激，最后虚伪而客气地说了句：“谢谢你这次的帮忙，我真的是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他这回倒是停下了那刷刷的笔，笑着看着我说：“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竟也没开玩笑的样子。我就郁闷了，让前女友介绍新女友这行为也忒不厚道了点，就好比跳槽还让老板写推荐信；作弊还让老师给答案；再婚还请前妻当伴娘……
我内心那个百感交集呀，在他心目中，我的人格究竟是多伟大呀……
我暗叹气，干笑两声：“你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啊？”
他偏头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心提到了嗓子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台词——像你这样的就好；不然就你好了；其实我一直没忘了你……
“比你高一点，瘦一点，就差不多了。”他说。
我那自作多情的小心脏瞬间恢复了正常跳动，僵硬地笑了一笑，道：“要求不高，我帮你留意看看。”
他手中的钢笔在手指间漂亮地打了个旋儿，他说：“那就先谢了。”
5。…第五章
我爸两天就出院了，手术刀口也养得挺好的，后来嫌来回太奔波，就在老家的医院拆了线，据我妈说，他拆线第二天又上老人俱乐部折腾去了，我通过通信工具，遥远地对他战士般的精神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今早一进办公室，傅沛就迎了上来：“陈小希，今天你去拍产品目录吧，你不是爱拍照吗？”
我望一下窗外白晃晃的日头，不禁悲从中来，有感而发道：“我爸说陈小希这个名字象征了人生总是有希望的，希望无论大小，总是好的。只是他没料到二十几年后出了个男青年叫陈冠希，也没料到该青年是一摄影爱好者和行为艺术爱好者，更没料到陈先生以一套作品走红大江南北，引领了一系列‘门’的潮流。这证明了人生总是出乎意料出人意外的，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叫陈小希就以为我爱拍照。”
傅沛从抽屉里摸出计算器：“顶撞老板扣2％工资，请假扣3％，迟到扣1％……”
我点头：“行，你扣吧，先把上个月的工资发给我。”
他默默收回计算器：“小希姐，您歇着，今天的产品目录就交给我了。”
我点头，坐到空调风口下吹风去了。
我来这公司两年多了，当时跟江辰分手时就火速换了住处换了工作，我不是怕他来找我，而是怕他不来找我。人能有多犯贱，我表现得淋漓尽致。
公司一共三人，老板傅沛，财务兼文案的司徒末，我是设计。我们属于小设计公司，公司主要靠傅沛接单来维持正常营运，在业内还算口碑不错。
傅沛出去了，司徒末孩子发烧已经请假了近一个星期，于是整个办公室里就剩我一个人，我给自己泡了杯茶，才慢悠悠踱到电脑前开机。我边喝着茶边等待一切开机自动登录的程序，QQ、MSN、SKYPE……都是聊天软件，人与人之间，可以讲话的工具越来越多，能讲的话却越来越少。
MSN上首先跳出来的是庄冬娜，她是公司的一个客户，也算半个朋友。我上个星期把她介绍给了江辰，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脾气比我好、事业比我成功，唯一比不上我的只有鞋的号码没我小。
听说他们进展得不错，江辰还主动约了她几次，这以我的经验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听说后还一度心情十分压抑，甚至想棒打鸳鸯，忍住了。
我点开庄冬娜的对话框，她重复发了好几个“在吗”。
我缓慢地敲了：“在呢。”
庄冬娜：
帮我个忙成不？
我很快地敲了回去：说说看。
庄冬娜：
今晚江辰的一个病人庆祝痊愈出院开宴会，他得去参加，而且还得带女伴儿，但是我下午就要去上海出差了，你能不能帮我陪他去？
我犹豫了一下，敲了：这样不好吧？
庄冬娜：
为什么不好，我都跟江辰说了，他也同意了，实在是那种场合携伴参加比较好啊，听说那病人是什么大人物，想给江辰做媒呢，你也不想我们才开始发展就迈向结束吧……
我看着那对话框就彻底无语了，当时介绍时我也和她说过我和江辰交往过这事了，她表示并不介意，再不介意好歹尊重一下前女友这个伟大的称谓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善良就是别人挨饿时，我吃肉不吧唧嘴。你不但吧唧嘴，还让我拿纸巾替你抹嘴，太不厚道了吧……
庄冬娜：
小希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我叹气，敲下：好吧，既然你们不介意。
庄冬娜：
小希我太爱你了，谢谢谢谢。
下班江辰会过去接你，到时他会带你去买礼服，都记他账上哈。
我喝了一大口茶，用食指在键盘上戳出一个：好。
按了回车键，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栽在一颗好心上了。小时候也这样，还记得小学时大家都讨厌的班主任生病了，大家都不愿去看她，我是唯一去的，她可高兴了，把病房里的水果鸡蛋什么的都给我吃了，把我给撑得，顶着个肚子不平衡，连走路都摇晃。这一切都是善良惹的祸。
我一天都是在浑噩中度过，傅沛拍照回来时举着相机顺便拍了坐在位置上的我。我一看，拍得挺好，挺迷茫挺艺术的，有点走失的失智老人气质。
快下班时我的手机就响了，而我正蹲厕所里呢，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爱往厕所跑，当年高考前十五分钟我都在厕所里蹲着了。
我提起裤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是江辰。我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发现这地儿实在不是个适合深吸气的地方。于是只好捏着鼻子说：“喂？”
“是我。”
“我知道。”
“你下班了没？”
我说：“快了。”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下班了就下来吧。”
我简单收拾了东西就下了楼，脑袋左转右转都没看到江辰，心想他不是事隔三年才决定报复我当年约会老迟到的事吧？
我在那儿鬼祟了半天，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我面前，还按了下喇叭。我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玻璃什么都没看清楚，正想凑近看一下，叭又按了一下喇叭，我吓得退了几步，火冒三丈正想破口大骂，车窗慢慢摇了下来，江辰侧着头下命令：“上车。”
我开了车门坐进去，他皱眉道：“你怎么这么拖拉，不是听说你们五点半就下班？把安全带系上。”
我木着脸，自顾自地说：“陈小希你下班了啊？今晚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
江辰瞪我：“不客气。”
我撇嘴：“真有礼貌。”
我偷偷打量了他两眼，剪裁合身的黑西装，宝蓝色领带，帅得惨无人道。
忽然，他俯过身来，我迅速地把安全带一拉一扣，急道：“我系好安全带了。”
他啪一声按开了我座位面前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瓶水，递给我时凉凉地瞟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
我手里拿着那瓶矿泉水就特别想死，我想我一死，江辰会在死因那一栏写上：自作多情，羞愧而死。
车缓慢地上了路，我小口小口地啜着矿泉水，我其实不渴，但就是喉咙干得慌。
车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我无聊地撕着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撕下来后又发现不知道往哪儿扔，只好问他：“扔哪儿呢？”
他偏头看我：“刚刚那个抽屉。”
我按开那个抽屉，瞄了一眼后把标签往里扔。由于自己手贱，所以难免有点心虚，我就没话找话地问他：“你还喝农夫山泉啊？”
从我第一次给他买农夫山泉后，后来他喝矿泉水都是喝农夫山泉。我那时觉得挺自豪的，虽说我是为了省五毛钱才给他买农夫山泉的，没想到却真买中了他的心头好，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随口应我：“过节医院发的，后座还有一箱。”
我转头看，果然后座放了一箱农夫山泉。我就随口赞扬了一下他们医院：“你们医院挺不错嘛，过节还发东西。哪像我们公司啊，过节老让我们加班。”
他没搭话，专注地开车。
我看他不是很想答理我的样子，也就消停了。年纪大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不爱干了，这点冷淡搁当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那时我就是一热脸贴冷屁股专业户，风雨无阻无坚不摧，势用我的热脸将他的冷屁股捂热！但现在不行了，随着年岁的增长，血液循环大不如前，冷屁股贴多了怕给脸留下病根子。
6。…第六章
江辰的车停在了LV旗舰店前，我吓一跳，基本上这个牌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现实生活中我还是对A/V比较熟。
车门开了，江辰说：“你下去等我，我去停车。”
我下了车待在原地等他回来，不时贼眉鼠目地透过玻璃橱窗偷瞄LV店里，大概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橘红色的灯光显得特别的纸醉金迷。
“走吧。”江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
我吓一跳，结巴道：“还是不要吧，好贵的，况且里面好像卖的都是包包，我都没看到礼服。”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你以为我要带你进LV？”
“不是吗？”
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我：“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干吗给你买LV！”
……
他领着我绕过LV，进了一条巷子，来到一家服装店门口，我抬头一看，这店名太实在了——买不起LV。
我指着招牌，“你看，它讽刺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讽刺你吧。”
我撇嘴：“等我有钱了，去各大名牌店里，对着店员说，这件不要，这件不要，其他通通包起来。”
他摇头：“你干脆说，这件和这件包起来，剩下的打包寄给红十字会。”
道行比我深呀……
店主是个年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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