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她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贵姬觉得,我想干什么?”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自称“奴婢”,让我的心也不由自主的高悬。挟持我这事,楚弈哥哥的人定不会做的,皇帝更没有挟持我的必要,除非他今日一切都是做戏!我心中惧怕,若是铁勒……楚弈杀塞勒涅之父,这仇铁勒人一刻难忘,我如今若是落到了他们手中,不叫我受尽极刑恐怕难以泄愤。我不免伸手摸向小腹,我便罢了,可我的孩子……他才不过两个月啊!
我脑子正飞快地转着。脖子上的锋利忽然斜了一点,不再以刃口对着我的动脉,我稍稍放松,又不敢坐起身子,索性依旧躺着,强忍惊惧道:“雅竹,我自认与你相处,待你不薄。你如今竟来杀我?”
一只手掀开了帷幔,面前的人儿笑道:“待我不薄?”又静了静,短剑撤开,旋即便亮了火折子。雅竹只挽了个垂马髻,俏生生立着,手中握着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剑。只是唇角缀着冰冷的笑容。我忽然感觉呼吸一滞,下意识护住小腹,却惹得她发笑:“贵姬还真是天真,你觉得我想杀你,你还在这里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谁派你来的?做什么要杀我?”
她无所谓的捻了垂下的长发在手中把玩,剑刃游走在青丝之间,看得更是渗人。半晌后,她才扬起笑来:“皇后派我来的,你信不信?”
我心头狂跳,婉韵?!我冷笑道:“你当我三岁幼童?姐姐怎么肯杀我!”
“有什么不可能?”她笑得好美,妩媚之中又神秘得很,“皇后与你再怎么好,也好不过皇后的位置和嫡子的身份。”她斜斜睨我一眼,“你说呢?”
我冷笑道:“想诓我?姐姐秉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岂容你在这里胡言!”
她“嗤”的一声笑出来:“皇宫可不是你家的安国府,这时可是个大染缸,什么白的都能染成黑的。”
我心内冷笑,看她又笑看我,气得几乎要炸了。她或许看出我的怒火滔天,手中短剑悠悠一转,剑身竖在了眼前:“贵姬这样美的脸,要是被划上几刀可怎生是好?”
我被她唬得一哆嗦,猛一想想,这语气又是熟悉得很。再见她坐在床沿把玩着短剑,又不肯下一步行动,顿时了然。我心内恼怒,恨声道:“武静敏!戏弄我很好玩吗?”
雅竹目光流转,看了我一眼,才缓声笑道:“我瞧姑娘还不算太笨。”这声音已然不是雅竹了,“姑娘休管其他,随我走吧。”
我正气恼不已,道:“你倒是好心思,若是我没有认出你,那你便要强掳了我去?”语罢,我又气道:“哥哥呢?”
武静敏也不撕下面具。盈盈笑道:“爷怎么进得来?何况……”她故意不说下去,含着我不明所以的笑容,上下打量我,我被她看得毛毛的,一时也没有那种质问的语气了。她这才缓缓笑道:“若是爷来了,也叫他来近身伺候姑娘?”
我脸上顿时发烫,叫道:“你胡说什么!”
武静敏似乎也是玩够了,也不再调侃我,沉颜道:“姑娘快些与我走吧。”
“去哪里?”我脸上滚烫,“我如何出得去?何况我……”
“楚家老爷子被囚禁了。”她淡淡道,“皇帝以为这样可以牵制住爷。”她转眸看我,“姑娘不是不知道吧?”
我顿时觉得心中恶寒,道:“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武静敏还顶着雅竹的脸,,只是这张脸此刻几乎全是戾气,“姑娘今天不走也得走,否则便休怪我了。”
我没由来一哆嗦,武静敏从未露出过这种神情,我晓得她这次是不达目的势不罢手了,一时哪里敢争辩,只牢牢护着肚子,道:“哥哥容得下他吗?”
武静敏冷冷一笑:“姑娘莫非是以为,爷会让姑娘喝下红花?”
我看着她,全不畏惧:“这是皇帝的孩子。”所以,楚弈容得下他吗?
“那也是爷的外甥。”武静敏笑道,伸手拉我,“天亮之前,咱们得走。今日寂惊云出兵。”
我顿时心惊,险些尖叫:“你说就是今日?!”
“自然是今日。”她也不待我说话,猛地一点我的某个穴道。一股微麻的感觉顿时传遍全身,我再想张嘴,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六月的夜,连空气中氤氲着一股难言的闷热与潮湿。晨星点点,天际鱼白,衬得整个夜空也是透着诡异的光彩。
我心中难掩惶恐,面上还是只能维持着镇定。虽是还未上钥,但各宫宫人也是起了。辇车颠簸中,也不乏听到有请安的声音。
“宜贵姬万福金安。”又是一声响起。我被武静敏点了哑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恼恨的瞪着她。她轻笑道:“怎么?姑娘像是恨极了我。”
我几乎嘴角抽搐,心中骂道:“借了我的样子还点我的哑穴,谁能不恨!”只是想归想,我依旧是说不出话来的。
是的,为了方便行事,武静敏将我易容成了雅竹的模样,而她则是易容成了我。
只是我如今不得不怕,寂惊云一走,便是楚弈发难的时候了,大军压境之下,又该如何呢?皇帝有没有部署好呢?如今将我偷偷带出去,便是少了一些阻力,只是叔公诸人,又该如何?
我正在暗自惶急,武静敏倒是气定神闲。猛地,辇车停了,车外已然传来一个声音:“贵姬这是要上哪里去?”
这声音……是萧无望!这么快就天亮了?我见武静敏蹙了蹙眉,又舒展开来笑道:“是萧统领?”
我从不知我的声音也可以这般的淡然而含着一股难言的气势,武静敏含笑看了我一眼,又朗声道:“不晓得萧统领拦住本宫去路是要如何?”
萧无望声音平和得很:“贵姬有所不知,宫中昨日进来了反贼的奸细,臣如今正在盘查。”
我心中一惊,这话摆明了就是冲着武静敏来的……只见武静敏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拂了我的手一把,起身便下,我只好跟着她站在车辕上。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自己冷笑的样子:“萧统领是怀疑我是奸细?还是怀疑我身边的人是奸细?”
萧无望也不避嫌,直勾勾地看着我与武静敏:“臣不过例行公事。”
我看了眼武静敏,她倒是淡然,依旧冷笑道:“合着你是怀疑我喽?我楚家一门,可有叛贼?还是你要说家兄拥兵自重,妄图颠覆天曌国?”说罢,又转向我,冷笑不已:“还是你觉得她是奸细?”我不由一愣,雅竹是皇帝发妻的侍女,这么推下来……不待我想完,便听到自己含怒的声音,一时惊异,半晌后才意识到是武静敏。“照萧统领这般说,倒像是雅竹了?雅竹可是先头主子娘娘的陪嫁侍女,如你这般言说,岂非是置先皇后于不忠之地!”
她这话说得诛心至极,这不尊先皇后的罪名,斩首都够了。萧无望抬眼看着我,又极快的低下头去:“臣不敢。”
武静敏拉着我下了车辕,就这么与萧无望对视。天色渐明,整个皇宫也像是被唤醒了一般,武静敏顶着我的脸,神色平和而倔强,恐怕是像极了我吧。萧无望依旧是那副神情,道:“羽林卫奉命行事罢了,并非不尊贵姬。”
武静敏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只是轻笑道:“萧统领自然不敢,毕竟婧颜如今是皇上的妃嫔,你怎敢造次?”
萧无望像是并没有听出她话中讽意,迎着晨光淡然微笑道:“臣只受命于皇上,并不管其他人事。”
“倒是我无理取闹了?”武静敏笑着反问,怒意已现。我立在一旁焦急得很,这模样在这里耗着也不是法子。走或者留,总要选择一个的。而萧无望明摆着就是来拦人的,如此说来,皇帝知道武静敏已经进宫了?!
我正如此想着,便见武静敏转头看了身后一眼。我狐疑万分,也转头去看。只见一大队羽林卫不知何时已经围了过来,我顿时呼吸一滞,下意识看向武静敏。电光火石间,萧无望忽然出手袭上武静敏的手腕,我惊慌不已,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边是赶快退开。正值此时,围上来的羽林卫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我,武静敏,萧无望及那辆辇车围在中间。
还未迈开,便听得武静敏一声娇笑:“皇妃的手萧统领也敢随便摸?”话音刚落,便轻飘飘的落在我身边,笑着斜睨萧无望。后者像是一爪抓空,正颇有些恼怒的瞪着武静敏。
武静敏目光扫了一圈,冷笑道:“好大的架子。”
萧无望厉声道:“劝你最好束手就擒,否则刀剑无眼,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是无用。”他话音刚落,那些羽林卫手中的长枪枪头在朝阳的映照下泛出银光,看得人没由来的发憷。我紧紧捂住小腹,立在武静敏身边不知所措。
武静敏笑得好美,温言道:“你确定你们不会放了我?”我听她的语气很是奇怪,当下心中一紧。一道粉色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脖子上便被架上了一把匕首。刀锋与我的脖子近在咫尺,若是微微偏一偏头只怕也要横尸当场。
我觉得我冷汗都要下来,耳边传来武静敏的笑语:“萧统领敢不敢试试?你们走上前来一步,我便割她一刀。”
我顿时汗颜,张嘴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萧无望见她如此,眼中一闪而过惊讶,沉声道:“好生能耐的手下,伤了你家姑娘,你家主子可会放过你?”
“呵。”武静敏轻快一笑,对着其中一个方向笑道,“皇上再不出来,我可不敢保证什么。当然,区区一个妃子,皇上何必不顾龙体安危呢?”
我看着几乎围得密不透风的羽林卫,他们像是被真正威慑到,不敢上前。武静敏将我紧紧拘在身前,手中匕首分毫没有移开,与皮肉接触之处已经有微微痛楚,定是已经划破了。我屏息看着面前,心里也不知什么感觉。他会出来吗?他可能出来吗?
面前人潮涌动,自动分出一道来。迎着晨光,皇帝站在其中,全身都像是镀上了光芒。我不免百感交集,他出来了,总算,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心里还是有我们的宝宝的。他立在其中,面上闪过一丝暴怒,淡淡道:“放开她。”
武静敏在我耳边笑出声来:“看来皇上还是很重视你的。”语罢,朗声道:“放了她,你会放了我?有要挟你的东西不用,我岂非是傻儿?”说罢,拖着我慢慢向后移去。
我难受得很,也不知是否因为惊惧,小腹隐隐的痛着,硬生生的被她这般拽着后退,脖子上的匕首也没有撤去的意思,叫我难免害怕。也不知这么被拖着行了多久,萧无望随着我们的走动也在靠近,武静敏笑道:“萧统领是忘了我的话了?”
萧无望护着身后的皇帝,如临大敌般看着我们。皇帝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懒声道:“你不敢,你要是伤了她,楚弈第一个不放过你。”
武静敏低低笑了几声,我也不知她什么意思,猛地,脖子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旋即一道温热的细流沿着脖颈流下。“要不咱们再试试?在这伤口上涂一点见血封喉?”武静敏的声音好比鬼魅,我暗自恼恨,这女的连哄我吃狼毒的事儿都能干出来,仅仅给我开道小口子有什么不敢的?
“你不怕你家主子找你算账?”皇帝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颤动。我呆呆的看着他,还是欣慰的笑了。
“算账?”武静敏拖着我继续走动,一面笑得好听,“倒是奇了,爷会为了她找我算账?”我心头隐隐不安,便又听她道:“皇上真以为她是姑娘?事已至此,爷可能将自己的妹妹交到宫中?来日逼宫,莫非看着自己妹妹被押上城墙?”
我脑中蓦地炸开,她想干什么?眼见皇帝眉头蹙起又舒展,我也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武静敏低声道:“姑娘也不必怕。将军已在宫门处等候。”
等候?他等候了又如何?寂惊云去了吗?若是寂惊云没去,那他二人势必要为了皇帝的安危争执相斗……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心酸涌上心头,逼宫之事,终于是到了。我看着皇帝,终是淌下泪来。逼宫的事一出,不论成败,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不见
当晨曦照在我面上的时候,那样刺眼的光辉,叫我本已淌泪的眼睛愈发酸泛。武静敏手中短剑的光如同骷髅白森森的獠牙,可怖极了。她几乎是携着我慢慢的朝宫门口而去,她与萧无望并非没有交过手,想必对对方还是有几分了解,见萧无望并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武静敏武功的确是不低,我望了眼皇帝,默然垂首,若是事已至此,武静敏来了,武华敏势必也是在宫外的,舜华说过,武华敏才是她们之中武功最高的……
微风过处,竟让我生生打了个冷战。盛夏之中,能让人如此,倒也是人间奇景。脖子上的痛楚早已麻木,武静敏自然也不肯真的伤我,只是短剑也不见撤离,毕竟如果拿着我与腹中孩子的性命相要挟,皇帝未必能狠下心来杀了我。
武静敏拖着我慢慢向宫门而去,我被她禁锢在身前,也看不见身后的一切。皇帝的脸色倒还是淡然,像是根本不上心一般,只是时不时对上我的眼睛,眼中神色又是焦急。我哭累了,只能挂在武华敏手上苦笑。没想到,我终究还是被人当作要挟的筹码,只是这次被要挟的,不是楚弈。而是曾经被认为是要拿我要挟楚弈的皇帝。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皇帝淡淡道:“你究竟要如何?”
武静敏一只手搭上了我的小腹,轻声笑道:“姑娘,我可少不得要动粗了。”我心头大骇,奈何哑穴未解,一声也发不出。“皇上想必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吧?”
我脑子几乎炸开,武静敏,武静敏,你敢伤我的孩子!皇帝眉头一蹙,又舒展,沉声道:“你敢吗?”
我并不知道他要干嘛,伸手狠命拉扯着武静敏捧住我小腹的手,只是不知为什么,根本拉不动。“我为什么不敢?”她笑得好甜,声音温婉得很,在我耳边徐徐吹一口气,又笑道,“是不是又要说,我伤了姑娘,爷不会放过我?”
皇帝淡然笑道:“不是吗?你伤了楚弈唯一的亲妹妹,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武静敏“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这脖子上的伤口太小了,皇上眼拙没看清呢。”说罢,她声音忽而一转,万分娇媚道:“我会怎么样?皇上要不想想,上回我连狼毒都喂她吃了,我可有什么?”
我恼恨得不行,转眉看着围成一圈丝毫不敢松懈的羽林卫,一时更是恨得出血,只想转头给这女人一巴掌。皇帝倒不为所动,笑道:“楚弈会为了个棋子,专程派心腹来救?”
他此话一出,武静敏的手明显僵了一僵,旋即朗声道:“呵,皇上到底是皇上,实在无愧于这份心术……”她声音渐次低下去,我正急得不行,忽又听到一声钝器划破皮肉的声音,心中一骇。不觉脖子上的短剑已经撤开,眼睛随即被人遮住:“姑娘别看。”
我莫名其妙得很,耳边金铁之声大作,混乱中有人托起我向一边跑去。楚弈……他竟然敢领着手下潜入皇城!我咬了咬下唇,动也动不了。
等我可以再视物之时,光线刺得我眼前一阵发蒙。我眼睛酸得又要淌泪,一阵麻痒传遍全身。我自然是识得这感觉的,武静敏点我哑穴之时就是如此。睁眼,身边正是舜英舜华,武静敏和一面覆白银面具的女子分立在决明身后,一派闲适安逸状。而对方,亦是严阵以待,将皇帝护在之中。目光下移,地上已然横卧了数具尸体,鲜血触目惊心。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看向身后。一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