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面上看不出憔悴来,温和一笑:“婧颜,此次倒是委屈婧颜,不能去观礼了。”
“我要是去了,旁人才要说舅公什么呢。”我一点不在意,看向叶海花,她似乎有些怔忡,不知在想什么,只对我一笑:“楚家妹子先在侯府中候着吧,一会子我回来陪你。”
我颔首,扬起笑来:“嫂子小心些。”
她抬手护着小腹,脸上闪现着慈爱的光辉:“自然。”
待他夫妻二人去了,我坐在客房中,难免有点无聊。指尖轻轻触碰脖子上的瑶光玉魄,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暖意似乎比以前更甚了,是不是表示,冥焰正在回来?我欣喜不已,只要找到他,还怕他不回冥府吗?冥王难道还能狠着心肠把他再逐出去?
舜英舜华自然是一直跟着我的,见我笑成这模样,对视一眼。舜华细细看着我,道:“姑娘,怎么今日总是笑得奇怪?究竟在乐什么?”
我含笑,摇头不语。
我躺在床上小睡,并非是我困,只是懒而已。再加上这个时空万物又不多,顶天就是拿着叶海花的公仔玩一会儿,可惜我已经过了玩公仔的年纪了。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你家姑娘睡了?”
我猛的睁眼,见叶海花立在床前,正与舜英舜华说话,笑道:“哪里能睡啊?还等着姐姐呢。”
她一笑,有些牵强,不晓得是被云崎甩了脸子还是担心云峥的身体。“正好你醒了,我要与你说些话。”
我点头,挥手令舜英舜华下去,坐起来道:“嫂子请说。”
她肚子已有五个月,站着也吃力,坐下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小叔是谁?还有,冥焰的事?”
我无所谓笑道:“我对云崎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只想晓得冥焰。”
她不知听没听,只徐徐道:“他们都是我在沧都时认识的……”她絮絮不止,拉着我讲了半日有余。她似乎有些回忆根本不想触碰,故此没有说的详细,但我想我猜到的也是八九不离十。只是,当我听到安远兮两次撞破头而后性格大变,心中恍若塞满了寒冰。人性格大变并不奇怪,但绝不可能是因为受伤。只能说明,他……我心中作痛,强撑着笑容。一定是的,他就是……
叶海花神色也不太对劲,笑得十分牵强。末了,才道:“或许,莫桑就快要回来了。只是,他好像不是冥焰。”
“是与不是,眼睛无法判断的话,”我慢慢道,“瑶光玉魄可以。”
她沉默着点头,又唤来云义为我安排借住时的住处。
正月之中,连新年的欢喜气氛还没有退去。我在永乐侯府住着也是欢喜,但只有一件,在正月初十,太后又召我入宫。再安国府没有找着我,又跑到永乐侯府宣旨来了。
彼时我正扶着老爷子,见是芳婷嬷嬷来了,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叫我年都过不好吧?双方见礼之后,芳婷嬷嬷笑道:“可找着姑娘了,姑娘不在安国府中,叫老奴好找。”
总觉得她自称“老奴”有点端架子,只欠身微笑:“太后有事?非叫嬷嬷四处寻我?”
“太后想姑娘了,想叫姑娘进宫去陪着呢。”我听她说完,不觉一叹。老爷子笑得依旧从容,道:“难为太后这么喜欢颜丫头,巴巴的叫人到这儿来了。”
“瞧侯爷说的,楚家姑娘知礼得很,谁见了不称道一二?太后也是喜欢姑娘的。”芳婷嬷嬷笑得没有一点虚伪。我腹诽道:嬷嬷你是不是对象弄错了?要是给楚弈说还差不多吧?
老爷子眼中满是精明,笑道:“如此,颜儿就去吧,晚上了舅公派人来接你。”
“好。”再不情愿也得装得甘之如饴,转身对芳婷嬷嬷道:“嬷嬷请吧。”
我一点不怀疑太后叫我去都是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宫里虽不同于民间,但到底也是有过年的气氛。我一面在内心告诫自己千万别又把自己弄成什么样,要在这宫里过完大年;一面跟着芳婷嬷嬷往懿宁宫去。
还没进到主殿,太后已迎了出来,唬得我忙道:“太后使不得,怎能叫太后来迎臣女?”
她携了我的手,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见了你舅公,便将哀家抛到脑后是不是?巴巴的还要哀家召你才进来看哀家?”
我笑道:“哪里能忘了老祖宗?不过是如今正值年节,宫中气氛也好,臣女一个外人,哪里敢来叨扰太后?”所以,您老人家赶快让我走吧……
太后笑眯眯的:“哪里是外人?你看哀家什么时候把你当作过外人?”
我笑,反正也不是内人……当下道:“谢太后抬爱。”
步入正厅,我脱了大氅,随太后坐下,懿宁宫并不燃香,只是布置依旧富丽堂皇,窗上也贴了窗花。我有些局促,太后笑道:“来来来,给哀家说说,你那新表哥是什么样的。永乐侯那么疼他,想必也是个好的。”
云崎?我并不与他长时间接触,我敢断定,他绝对是那个人……思索一阵,笑道:“崎表哥么,人很不错,虽是在平民家中长大,但气度很好,也十分知礼,就是为人有些冷淡,总是面无表情,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
太后掌不住笑起来:“我可听说了,说是你那表哥俊美无铸,真的?”
我窘迫不已,红了脸道:“老祖宗好没正形,臣女还未出阁,谁敢胡乱说男子长相?”太后也太豪放了……
太后始终笑得欢喜:“就咱们娘俩,听听就好,又没有别的意思。”
我低头佯作忸怩,暗叹不已,巴巴的非要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干什么?你说若是个女儿,你想找儿媳妇就罢了,偏偏人家是个男儿身啊!想了想,还是慢慢道:“崎表哥……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那比你哥哥如何?”太后似乎有点想捉弄我的意思。
我低头掩饰抽搐的嘴角,深深吸一口气,抬头笑道:“哪里能比?哥哥于臣女亦父亦兄,要臣女说,天下谁也比不上哥哥。”
太后“哦”一声,眼中多了些深意,有点像她那皇帝儿子:“天下啊……皇上也比不上吗?”
我一怔,太后啊,不带你这样玩儿的……想了想,道:“皇上是天子,不能算在其中。”
太后呵呵直笑,看得我心里发毛,只得恭敬的低下头。僵持了一会儿,屋外便传来高唱:“皇上驾到——”
我不觉静默,合着是要我来好打探消息的,当我傻吗?起身行礼:“皇上万安。”
“起来。”他淡淡道,又看着我,似乎有些诧异,“楚丫头怎么来了?不是在永乐侯府吗?”
太后笑道:“哀家想颜儿了,叫她来陪陪哀家。”待皇帝入座,她又笑道:“哀家可着实想要知道永乐侯的次孙呢。”
我附和着笑,皇帝转向我,轻声笑道:“是么?你那表哥又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心中不知为何又隐隐作痛,道:“崎表哥冷淡知礼,并不像是由平民养大的。”
“哦?”皇帝似乎很感兴趣,“你这么看他?想必应当真是如此了。”
“臣女的话也做不得数的,崎表哥刚刚认祖归宗,或许还不太习惯……其实舅公很疼他,至少不比峥表哥差。”
皇帝忽然勾起唇角,眼神看得我有些发毛:“这么快你就这么了解他?”
我不知又哪里得罪他了,硬着头皮笑道:“哪能啊,我与崎哥哥不常接触。他为人冷淡,与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嫂子说他是书呆子一个,看来却不像。”对不起了嫂子,死道友不死贫道。
皇帝慵懒的笑起来,分外俊美。我垂眉避嫌,可不敢看他,他眼神太过渗人,总是含着威慑。“他比云峥如何?”
我不知他何意,脱口道:“无法作比,两者皆是好男儿。”
他“呵”的一声笑出来,我觉得我的心都是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半晌,只听他懒懒道:“答得好。没有枉费楚弈对你的心思。”
我哪里知道他真心假意,仍是恭敬道:“谢皇上夸赞。”
他笑意更浓:“上回朕夸你,你可不敢受着。”
得了,现在没法子针对叶海花,换我了。“臣女惶恐,若一昧拒绝,那不叫谦逊,而叫做作。”
太后也笑了,道:“皇上可不许再作弄她了,女娃儿脸皮薄,一会子羞得不敢见人可了不得。”
“儿晓得了。”皇帝对太后倒是尊敬。我松了口气,抬眼看一眼两母子。两人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白白的叫我来……陪着玩?
我正在出神,皇帝淡淡道:“楚丫头日后也多陪陪太后,你晓得太后惦念你。”说着,又看我一眼,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意味。
我颔首道:“晓得了。”只是,真的还有机会吗?等冥焰到了,我会随他回冥府,待到那时,“楚婧颜”就会死去,再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更忆当年初相见
从皇宫中回来,日子又是不紧不慢的过了几日,过了正月十五即是出了年,云峥与叶海花两个说要到京郊的玉雪山上住。老爷子没有反对。
年味渐渐淡了,也有了些浅浅的春意,只是严寒依旧,我不敢脱了棉衣,还是拢得极为严实。
“嫂子真的要去?”我问道,毕竟云峥是病人,叶海花又怀有身孕,这样到山上去……
叶海花笑得有些勉强:“是啊,我想与云峥单独去过些日子,他就好起来了也说不定。”
我不觉伤感,谁都知道,云峥时日无多了……强笑道:“我在王府这些日子,看峥哥哥气色好多了。定是会痊愈的。”
叶海花知道我是在安慰她,苦涩笑着:“但愿吧,我只希望孩子平安出世后,可以救他……”
我思索片刻,道:“姐姐可敢听我一句?常言道:‘七活八不活。’姐姐身子也快要七个月了,不如就七个月生下来,也好早日解了峥表哥的蛊毒。何况,八月早产的孩子,才不容易存活。”
叶海花不知想了些什么,“嗯”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我与云峥去了山上,有劳婧颜陪着老爷子。”
我撇嘴笑道:“你来说?我怎么觉得你家那口子来说才对?”
她笑着斜我一眼,不语。
元景四年正月二十,云峥夫妇带着傅先生、宁儿、馨儿、云泽和四个铁卫,住到了云家在玉雪山的别院“傲雪山庄”。好像在小时候楚婧颜是去过的,只是现在就算是去过也没有印象了。
我心中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永乐侯府中主子就剩了老爷子、云崎,了不起再算上个我,一时冷清了好多。老爷子虽是疼我,但年岁毕竟大了,总不能时时与我在一处,云崎年岁倒是好,还不满二十一,只是一靠近他,这副身子就在提醒着我他是谁,我更不敢跟他接触太多,倒是无聊已极。
约莫是他们走了第四日,我心中不安的感觉尤为强烈,整日都心神不宁,舜英舜华问了我许多次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实则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总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日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瑶光玉魄似乎也被我烦躁的心境牵动着,一直在溢出光华来,照得整间屋子像是有了一盏小小的灯一样。冥焰到了是吗?不然这玉魄怎么会有这种反应?我心中不安更甚,不对,绝对不是,冥焰肯定是出事了,他肯定……
我翻身坐起来,忙不迭唤道:“舜英舜华,快过来,给我更衣。”
两人本是为我值夜,立马起身,舜华声音清明得不像是睡着被叫醒了:“姑娘怎么了?”
“陪我出去,快,陪我出去,我要到国都外面去……”
舜英点燃烛台,道:“姑娘疯魔了?如今连城门都关了,姑娘怎么出去?”
我一怔,是啊,城门都关了,我怎么出去?!我正想着,胸前瑶光玉魄光芒更甚,映得整间屋子恍若白昼。舜英舜华相视一眼,神色如临大敌。我分明感觉得到瑶光玉魄灼人的温度,心中惶急不已,穿上衣物,急道:“我们去找舅公,去求哥哥,再不济,去求求太后……总要知道的……”
舜英急道:“姑娘,侯爷已经睡下了不说,就算将军肯帮你,明儿个皇帝问起怎么说?如今都快半夜了,姑娘怎么入得了宫?”
我急得直哭,冥焰,冥焰会不会有事……两女相视一眼,拉我起身:“姑娘,还是去求求侯爷吧,说不定……”
我一面哭一面随两女出门,我胸口的瑶光玉魄简直如同一盏明灯,漆黑的夜中根本不用掌灯。我头一次发现,舜英舜华在这么静谧的夜色中走路也没有一丝响动,只是我无暇顾及,脑中唯一想着的就是冥焰可能出事了。
云家老爷子果然是睡下了,我问云义,但他哪里敢去叫醒?只看着我:“表姑娘何必,什么事儿不能到明儿个?现在侯爷睡下了,哪里敢去叫醒?”
我紧紧握着手,早就哭得不能自己,冥焰……我狠狠咬一咬下唇,转身要走,慌得舜英舜华忙跟着我,云义不敢拦我,只能叫人放我出了侯府。
我呆呆的看着夜空,根本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可是冥焰呢,怎么办?今日简直就是月黑风高,根本就是杀人夜……我一面走一面哭,半夜的国都自然没有一点人气,走在路上都觉得透着些阴森,我更觉得背脊发凉,拧着舜英的手,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妹子要去哪里?”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声,唬得我差点没叫出来。转头要看是谁,舜英舜华忙几个错步挡在我跟前,来人正是云崎。我这才舒下心来,连问也懒得问他怎么也出来了,继续转头向城门走去。
他似乎也跟在我身后,淡淡劝道:“这样出去,祖父会担心的,表兄亦会。”
我哭道:“你不必搬出舅公哥哥来压我,我晓得我在做什么,也不用你管。”
他不觉静默,我哪里肯理他,转身继续走。身后再无动静,怕他也是不想多管我了。我伸手想握住瑶光玉魄,奈何它实在太烫了,我根本无从下手。默了一阵,被瑶光玉魄映得像是白昼的街道上,空落落的,更是泛着阴森。身后响起一声叹息:“罢了,我带你出去。”
他怎么还在?!我回头冷笑道:“你怎么带我出去?城墙那么高,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能将我带出去?”
他摇头不语,低头之际,恍若是……楚殇。我心中顿时一痛,差点就这么摔下去。楚婧颜啊楚婧颜,现在你何必还有这么的反应,真是被你害死了!
云崎的确是守了诺言,将我带到了玉雪山下。舜英舜华出不来,也就罢了。我从不知道,这个看着文弱,内里是楚殇的臭小子竟然有这么高的武功,背着我还能避开守卫跃过城墙再一路狂奔到这里。我还没站稳,他一个闪身已不知上了哪儿。我独自一人站在山脚,感到一阵淡淡的寒意。瑶光玉魄的光芒照得山上更是阴森,隐隐的又一个形状奇怪的人影向我走来,我唬了一跳,但随着那人影的靠近,瑶光玉魄光芒竟是慢慢淡了。我顿时意识到,怕是冥焰,忙奔上前,那人也是一惊,出声讶异道:“表姑娘——”
我大概识得是跟着云峥夫妇上山的云乾,心里一松,再抬头,他身后背着一个人,慌得我忙上前,冥焰……他背着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像是受了伤,脸色惨白动也不动。我有多久没见到过这张脸了?不记得了,也不愿记得了。“冥焰,冥焰……”我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应也不应,我急得直哭,扯住云乾问:“他怎么了?怎么动也不动?”
云乾并不知我跟冥焰的关系,见我这么急的样子,也不好瞒着:“表姑娘别担心,只是晕了,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