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妃板着脸不吭声,被富察氏拉了拉手肘才从鼻子发出一声气声“哼,起吧。”说完便径自走了进去。
富察氏尴尬一笑,对景娴道:“早听说皇额娘这里来了位才貌双全的娴格格,一直想来看看,只是不得空,今儿可算见着了。娴格格果然名不虚传,人比花娇啊。”
景娴一脸的平静,回道:“谢福晋夸奖。皇后娘娘的药该凉了,请恕奴婢先行告退。”
富察氏看她不冷不热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话中带刺又毫不谦逊,便觉得此人并不足惧。昨儿听说四爷在皇后这里看见一位格格,都快把魂儿都给勾走了,她还有些担心,因此今日才放弃了亲自照顾二格格以显示她这个福晋的博大胸怀的机会,陪着额娘来探探底。如今看来,果然要亲自来一遭才能安心。这样的人,恐怕只要高氏使点小手段就能把她去了,也就不用自己费心了。
熹妃倒是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横竖也没人领她的情。富察氏还想尽尽孝心,可惜景娴喂了药就一直守在皇后身边,不管皇后要做什么她都是第一个明白过来的,竟让富察氏毫无插手的余地。更重要的是,连皇后都指明了要她伺候。
一直到了晚膳的时候,皇后又发起热来,竟比白日里更为严重。只是皇上早就派人来过了,说是知道皇后凤体欠安,晚上要过来探视,顺道一块用膳。皇后向来最重视皇上,好容易夫妻两个能一道用膳,自然要挣扎着起来。
景娴却不知道皇后为何如此坚持,只劝她说:“发热不是小事,姑爸爸好生歇着吧,想必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皇后却说道:“不碍事,横竖就坐着,躺了一天浑身都泛酸,倒不如坐着舒服。你去吩咐她们,今晚让御膳房做几样皇上爱吃的菜,只捡清淡的上。”
景娴一想,怕是皇后想见皇上,这样也拦不住,便照着她的话吩咐下去。只是特意让人在屋里多加了个火盆,在炕上多垫了一层棉絮,待皇后坐稳后又在腿上盖了一条,真个儿是把人用棉被包住了。
皇后嫌这样不好看,有失礼数,便有些不情愿。景娴哄着她,只说待皇上进来了就取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冻着。
李嬷嬷在一旁看了,笑道:“主子就听格格劝吧,不为别的,就看在格格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都说闺女贴心,主子得了个好侄女,也一样贴心。”
皇后拉着景娴的手说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没想到我还能平白得这么个好侄女。就听娴儿的,你让人去外头看着,若是皇上来了,早些报进来,我也好做准备。”
雍正来时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听说皇后不仅染了风寒,还发热了,便怪她强撑着,说是应该躺着好生修养才对。
皇后笑笑没说话,倒是李嬷嬷在一旁说道:“皇上英明,奴才们劝了半天也不管用,若不是娴格格劝着,娘娘恐怕早就换了衣裳起来了。”
雍正握了握皇后的手,手心果然有些烫,“你总是这个倔性子,半点差错也不会出,却也是朕最放心的。只是咱们俩虽是帝后,也是夫妻,何必弄得这么生分。李嬷嬷,你最清楚你主子的脾气,凡事多劝着点。你说的娴格格,可是前日进宫的那拉氏?”
李嬷嬷回道:“正是。皇上抬举老奴了,奴婢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几十年,从来劝不听的,还是娴格格一句话就能让皇后娘娘心服口服。”
雍正道:“她人呢?这么厉害的人物,朕还真要见识见识。”
“格格说未得皇上恩准,不敢冒犯天颜,因此在侧殿候着,奴婢这就叫去。”
雍正笑着对皇后道:“倒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
皇后点点头,“虽然才相处了两三日,我瞧着是个不错的,样貌自不用说,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端庄大方,进退有度。若不是您已经有了打算,我还真想替我侄儿求了她去。”
雍正奇道:“什么样的人物,让你夸成这样?”他们夫妻四十年,雍正自然知道以皇后的性子不会在他面前说别人坏话,可也鲜少这样夸人。
皇后虚弱的笑了笑,“一会儿您见了不就知道了。”
景娴听到宣召,心里紧张的不行。来前阿玛跟她嘱咐了许多,其中就有关于当今圣上的一些事。宫闱内秘当然不能广而告之,却也不妨碍私下传说。就连见到皇后的时候她都有些怕,如今要面对这样一位帝王,恐怕更加是底气不足。
进门前,景娴使劲在大腿上拧了一把,剧烈的疼痛让她因紧张而微微战栗的身子稍微镇定了一些。她现在要去见的是一个帝王,一个面冷心狠的帝王,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受罚倒是小事,万一连累了家人,可真就了不得了。
雍正看着从门口缓缓走近的景娴,瞧她不紧不慢,低眉敛手跟着李嬷嬷,先就有了分好感。
“奴婢那拉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雍正不明意味的笑了笑,心想,原来她这镇定也是强装出来的,一开口,那稍带颤抖的声音就露了底。收起一身的戾气,雍正收回打量的视线,“平身。”
“谢皇上。”景娴起身站在一旁,稍稍松了口气。才进门她就感到了室内一股压抑的气氛,还怕是皇上动怒了,好在总算过了第一关。
雍正道:“朕的公主们都已出嫁,皇后身边也没个陪伴的人,你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在皇后这里也不用拘束。朕听皇后说,今儿一天都是你在照顾,这很好,该赏。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景娴回道:“能伺候皇后是奴婢的福气,不敢要赏。”
皇后在一旁说道:“傻孩子,皇上一向赏罚分明,这是你应得的,要什么直说就是了。即便皇上不赏你,我也要赏你的,你还不快些替我省了这份礼。”
景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小脸上满是苦恼,“回皇上,奴婢身边什么也不缺,实在想不出要什么赏赐。”
雍正乐了,对皇后道:“头一回见想不出要什么赏赐的,你这侄女倒是认的好。丫头,我看你不像其他人家的姑娘,这一身也没多少首饰,就不想要?”
皇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罢了,皇上把人家当什么人了,还少这两套首饰不成?昨儿我就说她了,姑娘家家穿得过于素净了,偏她喜欢这样,也不愿意手上、头上沉甸甸的戴着一堆东西,就连那镯子,还是我硬让她戴上才肯的。不过您库里要是有好的,给她两套也使得,横竖不嫌多。”
“原来如此,倒也难得。不过两套头面首饰,苏培盛,你去找两套来,一会儿给格格送去。”
景娴忙上前谢恩不提。
回到自己的房里,景娴紧绷的神经才松开了,狠狠地吸了两口气,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还活着。她到底没经历过这些,花了好大的劲儿才能平平稳稳的应付过去。刚若是皇上再说点什么,恐怕她就要当场瘫坐在地上了。倒不是惧怕皇上,只是那盛气凌人的样子,让景娴觉得无比熟悉,更加无比痛恨。但是痛恨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奈。因为她并不知道这痛恨的来由,更不可能在皇上那里得到答案。
用完晚膳,雍正又同皇后说了一会儿话才走。养心殿有许多奏折等着他批阅,能抽出这么一顿饭的工夫已是不易了。
夜里,景娴伺候皇后用了药,又执意要守着她。
皇后心疼她忙了一天,便劝她:“夜里自然有宫女们,你回去好好歇着,明儿再过来吧。不过是个风寒,说不得一觉起来就好了,你很不必这样担心。”
景娴摇摇头,“娴儿总觉着,若是生病的时候身边没人,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很。宫女们虽在,娴儿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亲自留在姑爸爸身边。更何况姑爸爸昨儿陪了娴儿一夜才着了风寒,娴儿照顾您原也是应当的。”
皇后听她这么有诚意,便退了一步,“那也不能整夜熬着,等我睡着了,你就回去吧。李嬷嬷,你替我看着她,千万把她劝回去。不然等我好了,她又该病了。”
景娴笑了笑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默认了皇后的意思。她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可如今看着皇后生了病,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纵使外头多少宫女太监伺候着,总归没有个贴心的人陪着,竟好似感同身受,无端的有些伤感。
☆、第007章 抚琴
皇后这一病,竟是拖了十天半个月都未曾好全,就连雍正都开始着急。太医只说是风寒,因皇后体弱,近日天气严寒,因此不容易好。可汤药换了几副,仍不见起色。
景娴日日侍疾,饶是年轻,也架不住每日只睡上两三个时辰。
这日天晴,皇后觉着身上松快了些,看着景娴一脸疲态便有些不忍,劝道:“我这病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今儿晚上你就早些回去歇息吧。你原是我请来的客人,如今净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了。”
景娴笑着把宫女手中的药端过来,低头吹了吹,“姑爸爸,娴儿看着您生病,却什么也帮不上忙,心里难受得紧。娴儿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只能做这些端茶递水的活儿,您就让我做吧。”
要说短短几日便处出了感情,皇后是不信的,只是她自认阅人无数,景娴的真诚半点不像作假。只是这孩子明明才十四的年纪,却时常显露出一股哀伤和悲戚,又像是看透了这世间的因果,竟是经历过许多磨难的人才有的感慨。
只是,既然都把人接近宫了,别说皇上,就是她也派人去把那拉氏一家子都查了个透彻。景娴身为那拉府中唯一的嫡女,不仅阿玛额娘甚是宠爱她,更有三个哥哥宝贝般的护着,因此景娴性格虽然爽利,于人情世故上头却颇有些不通透。此前坠马一事,便是着了庶妹的道。然经此一事,景娴像是忽然长大成熟了,性情大变。只是若说因此一事而生出这许多感慨,竟是不知道说景娴有慧根呢,还是受不得打击。
皇后几口便喝完了药,她近年来经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吃药也不是一两回了。先前还觉着这药苦涩,难以入口,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在宫中多年,比它更苦的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忍不了的呢。
漱完口,皇后便让景娴在床边坐下,“今儿我也不是十分困乏,你倒是坐下来陪我说说话,许还能精神些。眼看着又要过年了,往常总说这日子过得慢,谁知一眨眼十好几年就过去了。当日我同你一般大的时候就嫁给了皇上,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倒要操心阖府上下这么些事儿,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景娴笑答道:“姑爸爸自然是厉害的,额娘就嫌我连一些简单的理家之事也学不会,只想着和哥哥们出去骑马射箭,一点没有姑娘的样子。只是这些事看着都是细枝末节,谁知做起来这样麻烦,娴儿自认虽不是顶聪明的,却也不至于蠢笨,偏就学不会,还是骑马射箭自在一些。”
皇后听出她的恭维之意,想起当年,也不自觉的带上些得意,“那是娴儿你自己躲懒,不肯认真学罢了。如后真要你去做了,想必也是快快的便能上手。我未出嫁时,也懒怠和额娘学这些,好在有李嬷嬷几个在身边扶持,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我看你身边的宋嬷嬷就不错,她在宫里时也是个好的,你得了她,是你的福气。”
景娴早就猜想两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同皇后有关,听她这样一说便更加肯定,因道:“可不是,这回进宫好在有宋嬷嬷陪着,处处指点。不然像娴儿这样小门户来的,倘或哪里失了礼数,岂不是给姑爸爸丢脸。”
皇后笑道:“我瞧你便很好。咱们满人不像汉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学些女红,养的弱不禁风的又有什么好。你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儿,善骑射,还懂那些琴棋书画,比她们不知强百倍。”
景娴听了便不好意思起来,她倒是有些印象,只是自打伤好以后,日常除了看看书,做做女红,再没碰过其他,也不知是不是跟从前的记忆一样忘却了。
“姑爸爸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娴儿也只学了些皮毛,自上回的事故以后,有些日子没碰这些,手都生了。”
皇后突然道:“倒是巧了,李嬷嬷,我放佛记得那年曾得了九霄环佩,就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库里。”
李嬷嬷回道:“主子记得不错,这样珍贵的物件奴婢们也不敢多动,这些年您也没吩咐,便一直藏在库里。”
皇后笑道:“我原就不喜欢这些东西,自己用不上便也不去记着,倒是埋没了它。娴儿既然会抚琴,偏又赶上我想起来了,合该是你的。李嬷嬷,你去差人看看,若是没坏,便取来,我也听听,看这琴是不是果真像苏轼所言,霭霭如春风细,琅琅似环佩音。”
一时宫女取来古琴,因保存得当,竟没有半点缺损。原本库里也有人管着,像这样贵重的物品都是定时查检的,若不然,万一哪一日主子突然来了兴致,像今日这般要琴,拿出去一把泛着霉斑,琴弦松弛的,岂不给自己招来祸患。
景娴推辞不得,便净了手,坐于案前。当她的手抚上琴弦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身体残存着遗忘的记忆,随意拨弄两下,定了调,一首曲子就这么出来了。
皇后闭目听了半晌,无端的觉得一股悲凉之气从心底升起。她虽不精于此道,却也熟知一些名曲,可这一首曲子并没有听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景娴自己谱的。
琴止声停,一个红了眼眶,一个已然泪流满面。
皇后此时也不愿多说什么,只让人把景娴送回去歇着。这琴声乍一听的确悲戚得很,听到后来,便能觉出一股不甘和挣扎,意外的合了自己的心境。这许多年,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帮着皇上把那些女人安排好了,也不管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想起弘晖,会不甘,会伤心,更多的却是无奈。自打她嫁入皇家,就知道自己这一生便不会过得平静。
如今她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后宫中人虽不多,偏生前头有个齐妃,还有华妃,如今的熹妃也是能闹腾的。碍着弘历的面子,她也不能对熹妃如何,多半把她当个笑话看,心里却着实存了疙瘩。
弘历小时候在她身边养了几年,因弘晖早夭,她便真心把弘历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当日先皇看重弘历,她也替他高兴,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心中百转千回之后,皇后才强打着精神又问了问景娴的情况,她刚才那样实在有些怪异,跟让人担心。
李嬷嬷亲自把人送了回去,看她平静下来才回来回话:“格格已经大好了,回去净了面,坐了一会儿便没事了。格格说也不知怎么就弹了这首曲子,惹皇后娘娘伤心了,等明儿就过来请罪。奴婢后来跟格格身边的丫头打听了,说是在家时也从未听格格弹过这样一首曲子,更没有哭得这样厉害。”
皇后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请什么罪。你让人去告诉她,让她安心休息。那琴还是送过去,既说了给她,没有再反悔的道理。听她弹了一回,也只有她当得起这把琴了。只是告诉她,往后开心些,有什么不高兴的别憋在心里,小小年纪可不许这么消沉。”
“奴婢记下了。”李嬷嬷正要退下,又想起一事,便继续说道:“主子,奴婢还有一事禀报。才刚小宫女说,四阿哥来过了,只是听到琴声便没有进门。后来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还嘱咐他们不用将此事报进来。”
“有这事儿?怕是路过,听到里头有琴声便不进来打扰了。”皇后话是这样说,心里却并非这样想。
虽说先皇就曾说过皇子阿哥不必拘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