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来了,您那时候正歇着便没有进来,才刚又去了内务府,这会儿也不知在不在。”
“你这丫头,就不能叫个小宫女去问问。”景娴失笑道,“罢了,外头是谁在伺候,去瞧瞧陈嬷嬷在哪儿,叫她过来。”
可巧陈嬷嬷在外头与环佩说话,忙走进去道:“奴才在,主子您吩咐。”
“有什么可吩咐的,不过想问问皇额娘那边怎么样了。这药方都换了几回了,怎么总不见好,我又不能过去瞧瞧,真是急死人了。”
“主子放心,皇上亲自下旨,从宫外找了一个神医,这两天太后吃了他的药竟是好了不少。奴才去的时候太后正进膳呢,吃了半碗小米粥,还有两个饽饽,比前些天强多了。奴才瞧着气色也好了不少,问了李嬷嬷也是这么说的,想来那神医是有大本事的。太后还说要您养好身子,别替她担心。”
景娴听了这话心里才放心一些:“果真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但愿这位神医真能治好皇额娘的病。”
陈嬷嬷因道:“奴才听说是皇上特意从江南找来的,在江南一带有赛华佗之称,若非皇上下了圣旨,恐怕还请不来这位神医呢。有他在,太后娘娘必定不日便能痊愈。”
“赛华佗?”景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为了太后的病,皇上也没少找医术高明之人,也不知这位赛华佗是如何找到的。”
“这奴才却也不清楚,许是江南那边的官员报上来的也未可知。”
或许吧,景娴心想,总不能是他自己知道的。不过赛华佗的名号,她还是在曾经的乾隆三十年,伴驾南下的时候听过。不意外的想到了那次争吵,她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会和弘历大吵一架,甚至不惜自断青丝。满人一向视断发为忌讳,她拿起剪刀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她还清楚的记得,弘历冲过来夺下她手中的剪子,紧接着就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觉得十分痛快。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使劲的挥着小拳头,让景娴一阵发疼。
“好孩子,你可是心疼额娘了?”不过很快景娴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一阵阵的疼越发明显,分明就是要生了。
整整三个时辰,孩子的头都没有看到,几个接生嬷嬷也不由得有些心慌,毕竟这位可是皇后娘娘。 更要命的皇上今日去了西郊大营不曾回宫,两位太后一位病着,一位推脱,偌大一个承乾宫也没个能做主的人,真到了要二选其一的时候,该问谁去都不知道。
景娴自己心里也有数,这个孩子打怀上起就不安生,现在这么几个时辰磨下来,能不能生的下来还真是个问题。不过她到底是做娘的,最重视的还是孩子。
“嬷嬷,就是皇上在外头下了旨,你们也要记住本宫的话,若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不单单你们,就是本宫也要陪着孩子去!”
产房里伺候的人慌了手脚,几个宫女更是跪倒在地,吓得浑身发抖。还是一个接生嬷嬷反应过来,回道:“皇后娘娘放心,奴才明白了。”说完又喝令其他人去做事,自己手上也没闲着。
“娘娘,奴才要开始了,您先忍着点。”那位嬷嬷说完便把手放在景娴的腹部,从上到下揉了一圈,又回到上头重重的压下去,像是要把孩子压出来一样。
景娴嘴里咬着手巾,十指扣着被褥,比刚才更加明显的疼痛不断袭来,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远在西郊大营的弘历听了消息以后,立刻叫人备马,顾不上什么御辇行驾,直接骑马飞奔回宫。许是马上颠簸,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凭空多了一丝慌乱。他不敢去猜想此刻景娴的境况,他不能承受任何不好的消息,只能亲自去确认。这一刻,顾不上规矩,顾不上体统,顾不上仪态,他就那么挥鞭而行,一直到了承乾宫门口才停下来。
“不好了,血崩了!”
弘历一冲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觉得血气上涌,几乎站不稳。
“参见皇上,皇上吉祥。”屋子里的人跪了一地,还有个刚从产房出来的宫女,端着一盆血水跪在门边。
弘历怒斥道:“都愣着干什么,皇后呢,皇后怎么样了!”他多希望刚才是自己听错了,血崩之症意味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里头的接生嬷嬷并不知道皇上来了,大声喝道:“人呢,都到哪儿去了,还不赶紧请太医来!”
“还不快去,等着朕去叫吗!”弘历忍不住呵斥,喉间一股甜腥硬是被忍了回去。
屋里屋外不停的有人来回穿梭,门帘上的珠串晃动,平时不甚在意的声音在此刻尤其刺耳。弘历忍着心中的焦急端坐在榻上,双眼却紧紧盯着房门,时刻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位太医,隔着老远便哆哆嗦嗦地跪下:“启禀皇上,娘娘的情况异常凶险,恐怕……”
弘历紧紧抓着桌角,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了心中怒火,没有向太医砸去。
“来人,去请沈先生来!”
沈先生便是他从江南请来的神医,只希望他真能不负赛华佗之称。
“太医,娘娘又晕过去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弘历再也坐不住,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吴书来,径直冲进了产房内。宫女们吓了一跳,一个个愣在那里手足无措,就连宋嬷嬷和陈嬷嬷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这男人进产房她们也是头一回见。
“娴儿,娴儿。”弘历深情的呼唤着,一手轻轻的拨开被汗水粘在两颊的情丝。看着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弘历怕了,他不能,不能让景娴又一次在自己的怀里死去。“人呢,吴先生请来没有!?”
吴书来也硬着头皮跟了进来:“回皇上的话,说话间就到。还请皇上先移驾,这事儿若是叫太后知道了,奴才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弘历神色一凛,喝道:“朕该怎么做,何时轮到你这个奴才置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还不明白吗!”
这话是说给吴书来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他是坏了规矩进了产房,但不能让景娴承担后果。
“皇上,沈先生来了。”
一句话让房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弘历。
沈先生虽有一身过人的医术,年纪却不大,约莫三十岁左右。为避讳,他一路低头而行,因此直到走近了才发现皇上居然也在这里。
“草民见过皇上,皇上……”
他的三呼万岁还没说出来,弘历就忍不住打断他:“免了,快来替皇后看看。”
沈先生也不多话,恭敬的走到一边,小声跟接生嬷嬷询问着什么,接着才开始诊脉。
弘历就那么盯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连眉宇间一个细微的表情也不曾放过。
此刻的沈先生却有些为难,踌躇之下才开口:“皇上,能否借一步说话。”
弘历担心的看了一眼紧闭的床帘,才移步到外间。
“皇后她,你如实说。”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此症凶险,恐怕只能施针。”
“既然有救,还不赶快施针。”
“可是,皇上,下针之处乃几处大穴,且在头顶、后腰、足部三处位置。”沈先生说得自己都害怕起来,这套针法十分有效,只因太过冒险又犯了男女大防,因此他学医二十来年鲜少用过。
弘历听了这话也犹豫了一下,景娴毕竟是皇后。
“吴书来,传朕的旨意,先生施针需要安静,房里只留两位接生嬷嬷,其余人一个不许留。”
“嗻。”
沈先生在接生嬷嬷的帮助下开始施针,弘历在一旁状似淡定的看着,只有两位接生嬷嬷恨不得即刻昏死过去。这一天先是皇后难产血崩,而后皇上不顾忌讳冲进产房,如今又叫一个大夫对皇后施针,便是借她们十个胆也难以承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说出一句就是捅破天的大事,恐怕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先生拔下最后一枚针,后背湿了一片。取了针退后几步,沈先生道:“烦请这位嬷嬷去看看娘娘的情况。”
嬷嬷早就过去落下帘子检查起来,惊喜的叫道:“止住了,血止住了!”
弘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冲到床边握住景娴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还有些发凉,他便握在手里不断揉搓。
“好娴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弘历低低的呢喃着,一时间也无暇关心身后已经摇摇欲坠的沈先生和两个嬷嬷。
作者有话要说:手机发的,如有排版错误请见谅。
☆、第056章 嫡子
等再三确认过景娴已经安全了以后,弘历才想起来一件事:“孩子呢?”
一旁的吴书来也愣住了,刚一进来就只顾着皇后了;哪儿有心思去问这个呀。
这时候陈嬷嬷站出来回道:“启禀皇上,娘娘给皇上添了个小阿哥;一切安好,奴才这就叫奶妈抱过来。”
弘历一听见是小阿哥就很激动;脸也没刚才绷得紧了:“快去;朕可要好好瞧瞧这个小家伙;折腾的不清。”他儿子、女儿也不算少;可景娴这回真是吓到他了,打从刚怀上的时候就没有安生过,几乎吃尽了苦头。
小阿哥被大红绣吉纹的襁褓包裹着;安安静静的躺在奶妈怀里。双眼紧闭着;秀气的鼻子一张一合;小嘴抿着什么似的;恐怕是刚喝完奶。
弘历想看看他是不是永璂或者永璟,可是那两个儿子出生时候的模样早就不记得了;也做不出比较。
“可真是个大胖小子,怪不得把你额娘折腾成这样。”弘历放弃了比较,笑着感叹了一句,又道,“传朕的旨意,皇后嗣育有功,赏。吴书来,摆驾慈宁宫,朕要亲自去告诉皇额娘这个喜讯。”
不用弘历通知,乌拉那拉氏和钮钴禄氏都早已知道了皇后产子,并且难产的消息。乌拉那拉氏自然是又高兴又担心,就怕景娴熬不过去。钮钴禄氏则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心想着那拉氏这个碍眼的总算要消失了,又打起了新出生的小阿哥的主意,想去承乾宫一探究竟,只是碍于先前找了个借口,不好自打嘴脸才作罢。
弘历到慈宁宫的时候,乌拉那拉氏才又打发人去承乾宫瞧瞧。
“皇额娘,不必去了,儿臣来给您道喜,皇后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乌拉那拉氏脱口而出:“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都是祖宗庇佑,儿臣总算是有嫡子了!”弘历的一句话,就给这孩子奠定了地位。
乌拉那拉氏却因为他这句话而震惊:“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样说竟把永琏至于何地?那孩子如今在宫里已经够尴尬了,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他没有活路?
“皇额娘,皇后的儿子难道不是中宫嫡子?您放心,儿臣还没有迂腐到和汉人一样,总归都是儿子,咱们满人不兴嫡庶那一套。”可不是不兴吗,自□□皇帝一来,有哪一位是嫡子继位的?只是重嫡轻庶也是为了迎合汉人的习俗,所谓名正言顺,也是吸取曾经帝位争夺导致兄弟阋墙的教训罢了。曾经他是这样想,因此十分盼望着能立嫡子为太子,也这样做了,只因永琏和永琮都早逝才作罢。而如今他还是这样认为,只要这个孩子不是那扶不起的阿斗,在众多子嗣里,他必然还是要选嫡子。
“如此便好。从前的事你也都知道,你皇阿玛也再三叮嘱你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你可要记住。还有,永琏说到底也是你的儿子,别因为富察氏而迁怒他。”
弘历怒道:“是不是又有人在嚼舌根了?永璜、永琏、永璋都是朕的儿子,朕一向是一视同仁,就是皇后也将他们视如己出,必然是有小人想要挑拨离间,才散布些谣言。”
乌拉那拉氏忙道:“哀家不过顺嘴一提,并没有这样的流言。皇上心里明白就最好不过,哀家也就放心了。”
听太后这样说,弘历也就不再提,永琏也算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为了保持父亲和君王的威严,和几个儿子都不怎么亲近,就是比较受宠的永琏和永琪也不例外。他真正关心的是儿子的资质如何,是否达到了他的要求。而曾经天资聪颖的永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于功课上只是平平,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吃力。他原本是怕永琏像前世那样早夭,可如今却是越发失望,渐渐熄了立太子的心思。
又说了一会儿话,弘历才从慈宁宫出来,走到寿康宫门前却突然停了下来。
“吴书来,你去和太后说一声,就说皇后母子平安,请太后放心。若是问起朕,就说朕有要紧事先回南书房了。”
“嗻。”吴书来头疼的领旨而去,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应付这位太后。就这么一墙之隔,那位能不知道皇上往慈宁宫来了?恐怕皇上就是真有急事要处理,那位太后也不会信。
弘历叫御辇一路往南书房去,自己却是带了两个人往承乾宫去了。尽管沈先生也说了景娴多半要睡上个两三天,但是他还是想守着她,看着她,心里才踏实。
一番折腾后的承乾宫早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为了不打扰皇后娘娘休息,就连房里也只有两个人守着。可弘历还是嫌几个宫女碍眼,把守在门外的也都赶走了。
弘历就坐在床边,看着景娴安静的容颜,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满足。这样似曾相识的场面很难不让他想到上次的争执,虽然景娴的反应让他伤心,可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原来景娴和他一样知悉过去,更意外的发现了景娴对他的一片痴心,或者说是曾经的一片痴心。想到这里,弘历不由的有些紧张,这回生产又会让景娴想起些什么呢,还是会发生什么样意想不到的改变?他害怕而又期待,怕景娴又一次把他忘记,就像今生第一回见面,略带戒备的陌生眼神,让他无法忍受;又希望她一觉醒来能够重新变回曾经那个爱着他的景娴,让他有勇气说出过去的真相。这两年景娴对他可以说是温柔体贴,乖巧顺从,可他明白这里头缺了什么,更明白从前自己是多么的愚蠢,从未在这样细微的地方看出景娴对他的感情。
“哎,娴儿啊娴儿,除了你,谁还能让朕这样胡思乱想。”回过神来的弘历不由得自嘲,“什么十全老人,千古明君,朕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连最平常的真心都无法付出,活了那么长的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娴儿,你赶紧醒来吧,这回朕不再逃避了,朕要把心里话都告诉你。我活了两辈子,你也活了两辈子,有些事总该叫你知道,这回再不瞒你了。”他再也无法忍受景娴对他的疏远和冷淡,他要告诉景娴,他是弘历,是她曾经全心全意爱着的弘历,也是曾经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弘历。
而此时的寿康宫,一直等着儿子过来的钮钴禄氏在见到吴书来只身前来的时候便阴沉着脸,仿佛随时都要发怒。
吴书来按着吩咐把话说了,也做好了被诘问的准备。
“都这么晚了,皇上有什么急事?”
“回太后的话,是鄂尔泰大人求见。”吴书来心里默念,鄂尔泰大人啊,杂家对不住您啊,下回要是皇上心情不好杂家一定给您先提个醒儿,算是还您人情儿。
“这鄂尔泰也是,总不能仗着是先帝指派的辅政大臣就这样不顾皇上的身体,再要紧的事不能明儿早朝的时候再说吗,偏偏要时候入宫见驾。若是皇上已经歇下了,他是不是还要把皇上叫起来!”钮钴禄氏被气得胡言乱语,心里的怒火怎么也消不下去。皇上一直跟乌拉那拉氏比较亲近也就罢了,今儿这事儿不明摆着打她的脸吗?同样是太后,凭什么乌拉那拉氏那里就是他亲自去,到她这里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