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颔首称是,便进去通报。
三人携手而来,四公主老远见到两位哥哥便唤他们:“四哥,五哥,今儿可真是巧,在这里碰上了。”
弘历道:“原是来给皇额娘请安,没成想四妹妹也在这。前几日见到额驸,还说起妹妹这几日心里不痛快,这会儿看起来倒是不像额驸所言。”
弘昼大咧咧的说道:“四哥你也忒不识风情,四妹妹必定是同额驸闹矛盾了,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哪能到现在还生气啊。”
乌札库氏赶紧拉拉弘昼的袖子,示意他闭嘴。这位爷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有时候竟一点王爷的样子也没有,太粗鄙了些。在自家也就算了,这会儿当着大家的面,真真丢人。
弘历见景娴站在后头掩嘴而笑,心里也舒畅不少,竟没有怪弘昼。弘昼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拉着自家福晋要走。
和惠也明白过来,跟着一块儿走了:“五嫂等等我,咱们可是一块儿来的,别只顾着五哥啊。”
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景娴忽然有些尴尬,向着弘历微微一福:“爷。”
弘历痴痴的看着她,不过几日,景娴的身上却有多出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比之在宫里时多了一份灵动和韵致。
“来,咱们坐下说说话。”
景娴顺从的把手放进弘历的大手中,任由他牵着,挨着他坐下。
“这几日可好,太医把过脉了不曾?”
“昨儿太医才看过,说一切都好,安胎药也不用再吃了。”
弘历用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打转,半晌才道:“那便好,看来还是这里好,我瞧你气色红润,还胖了些。”
景娴不好意思的低垂着头,皇后娘娘对她实在体贴,不仅言语间宽慰她,还特意命人每日炖了滋补的汤膳,不过几日原本一张瓜子脸就有些圆润。
亭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弘历却并不觉得突兀和尴尬。从前那个倔强好胜的丫头,在他身边的一年里,渐渐变得安静,他有些心疼,却享受这样的沉默。不管是在宫里宫外,他应付着无数讨好巴结的人,还要防范心口不一的小人,有时候一天下来,不管再好听的奉承话都觉得刺耳和聒噪。只有在景娴身边,只要他不说话,她也不会开口,更难得是两人在这样无声的环境中还能安然处之。吴书来曾经问过他,为何去了侧福晋那里,又一句话不说的走了。弘历笑而不语,总不能说,他就是想去清静清静吧。
一阵风吹来,景娴冷不防瑟缩了一下,连带着被弘历握住的手也跟着抖了抖。弘历这才惊醒,竟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起风了,回吧。”
景娴依旧安静而乖巧的跟在弘历身边,盯着仍旧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心底划过一丝诧异。
将景娴送回房里,弘历也并没多做停留的打算:“若要出去,多穿件衣裳,或是让他们带着披风。如今虽然暖和起来了,风一吹还有些冷,你自个保重身子。”
大概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吧,景娴这样想着,难得真诚的笑着,右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知道了,谢爷关心,听皇额娘说您最近部里事情多,不比从前,您也保重身体。”
弘历伸出手去,也想摸摸她的肚子,只是身旁许多奴才在,便作罢了,反而举高了,替她撩起鬓发,又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爷走了,你们好生伺候着。”
“嗻。”众人恭敬的低首行礼。
景娴看着他的背影,被弘历捂得暖暖的左手摸着红得发烫的脸颊,他们是夫妻,有过比这更加亲密的接触,可景娴就是觉得刚刚那一刻是不同的。
☆、第027章 嫌隙
弘历慢悠悠的往外走着,半道上又被李嬷嬷拦了下来,说是皇后娘娘召见。弘历下意识的往景娴的房间看了一眼,便跟着李嬷嬷去见皇后。
皇后叫住弘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关照,不过闲话几句,与平时无二。只是临了,皇后像是特意嘱咐了一句:“娴儿在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时刻惦记着,须知道这时候她最要紧的便是安稳。你媳妇儿虽好,架不住事儿多,我仿佛听说这几日那个高氏一直在闹腾,你身为皇子,如今又贵为王爷,内帷之事还是注意些,没的让人笑话。你就是把人宠上天去,只要不闹出什么幺蛾子,就是你皇阿玛和我也不好说什么。”
弘历心虚的低下头,因为高斌越发得皇阿玛重用,加之如今景娴不在宫中,他几乎日日宿在高氏那里。一则有意造成高氏受宠的假象,与高家交好,二则高氏的温柔小意,比之富察氏的端庄更让他受用。
“皇额娘教训的是,儿臣记住了。”
“弘历,你也别皇额娘多事,这……”皇后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最近景娴心绪不定,惹得她也跟着有些烦躁,这么大的事差点就脱口而出了,“罢了,你只记住一句话,皇额娘自来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你皇阿玛更是对你怀有期许,自然不会害你。”
“谢皇额娘教诲,儿臣先行告退。”
皇后摆摆手,待弘历都快走到门口了,复又高声叫道:“等等,回来。”
弘历只得回去,站在一旁等皇后开口。只是许久也没听见皇后说话,便偷偷打量了一眼。
“罢罢罢,我何苦杞人忧天。”皇后低喃一句,便对弘历道:“待娴儿好些,我便差人送她回去,你不必烦心。”
弘历以为皇后又在暗指他后院腌臜,羞愧道:“都是儿臣无能,连带皇额娘受累。您放心,儿臣的妻儿,儿臣自会保护妥当。”
皇后叹道:“只怕你心中的挂念太多,护不过来吧。得了,去吧。”
弘历这才退出来,站在院子里想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皇后透过半开的窗户,将这一切看得透彻。
李嬷嬷拿来一件披风,问道:“娘娘,您今儿是怎么了?”
皇后一愣,抓着披风的手攥紧,随即微微摇头:“没事,想是刚刚睡得不安稳,有些烦躁。”
“上回太医开的安神茶还有,奴才给娘娘泡上一碗可好?”
“不用了,若是吃了那个,又该瞌睡连天了,整天睡着,人也昏沉沉的,更难受。”皇后说着坐回卧榻,斜倚着靠枕,双眸微闭,也不只是假寐还是在想些什么。
李嬷嬷安静的立在一旁,娘娘这身子时好时坏,她也颇为忧心。余光瞥见外头有宫女向她招手,李嬷嬷心生不悦,见皇后并没有被惊动,便走过去想要教训那个宫女。
“好嬷嬷,您千万息怒,实在是奴才有要紧的事要禀报。宫里来的消息,宝亲王府上出大事了。”
李嬷嬷吓了一跳,这宝亲王才走,怎么就出事了?便问道:“消息可准?”
“是咱们的人传的话,错不了,听说连熹妃娘娘也过去了,乱成了一锅粥。福晋和侧福晋起了争执,侧福晋非说福晋害她动了胎气,可叫来太医看了,侧福晋根本不曾有孕。侧福晋听了就大闹起来,说是福晋串通太医谋害她和孩子,直闹得沸反盈天,连熹妃娘娘去了也压不住。”
李嬷嬷一听就明白了,吩咐道:“这事儿别漏出去,叫人传话回去,就说皇后娘娘的意思,一个字也不能漏出去。若有人敢乱嚼舌根,仔细他的脑袋。”
“嗻,奴才这就去。”
李嬷嬷原想去跟景娴说一声,只担心皇后突然醒来,便先回去看看。谁知她一进去,便看见皇后正呆坐在贵妃榻上,满脸惊慌,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娘娘。”李嬷嬷的担心的叫着,又不敢太大声,怕吓着她。
皇后慢慢回神,神色渐渐清明,拿帕子擦了擦汗,说道:“无事,刚才外头可有人?”
李嬷嬷不敢隐瞒,便如实告知。皇后听了,担心的蹙起了眉头,她原先还道娴儿的反击太弱,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先叫人把消息封起来,不能传出去,更不能传到宫外。我这会儿也不能回去,你再派人告诉熹妃,既然富察氏管不住西三所,她这个当额娘的也该为儿子多操操心。”
“嗻,奴才这就叫人去办。只是,侧福晋那里……”
“娴儿,你去瞧瞧,若方便就把她叫来,别的不用多说什么。”皇后抚着手上的珐琅指套,心里思量着这样的后果可是在景娴的算计之中。若真能算计到这一步,她还真是小瞧了景娴。
景娴此刻还蒙在鼓里,神色与往常一般无二,甚至还带着微笑。
“姑爸爸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听李嬷嬷说昨儿就没歇好,可是刚才我们闹得太厉害了?”
皇后招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坐下:“没有的事,只是这会儿睡足了,夜里就太精神,索性不睡了。刚才宫里来人了,说是西三所出了事,你可知道?”
景娴笑容一滞,生怕跟自己有关,毕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便有些慌了。
“高氏假孕,西三所大乱,事情闹大了。”
景娴心里咯噔一下,连皇后都这样说,肯定是出了大事,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顾不得思考太多,景娴立马跪倒在地:“此事是奴才思虑不周,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没有立刻表态,只是静静的看着景娴跪伏在地上。她自诩眼光不差,大半辈子见了这么些人,好坏还是能分清的。从头一回见到景娴,即使因为皇上的态度多她多了两分关注,可后来的疼爱的确是因为实打实的喜欢这孩子。在宫里这么些年,皇后都快忘了,未出阁的姑娘家该是这样的单纯又快乐,仿佛未曾沾染世俗尘埃的仙女,活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只可惜,这样一个心思剔透的孩子,终于还是进了宫,甚至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景娴一向是个守规矩的孩子,可那时在自己身边,可不像现在这样谨小慎微,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皇后明白,想要在后宫立足,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她虽然心疼,却也因景娴这样的成长而高兴。而那天,当景娴告诉她已经对高氏下手的时候,皇后心里竟透着一股欣慰,因为景娴终于不再傻傻的忍受着那些人的欺负了。
而今事情闹大,皇后突然又担心起来,难不成当初景娴的天真和单纯,都是伪装出来的,只是投她所好,找着一个靠山?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巧合,毕竟假孕可是大事,谁也没料到那高氏会把事情闹大。可转念一想,说不定景娴就是猜中了他们的心思,又或者高氏会这样坚信不疑,其中也有景娴的手笔?不管真相如何,这一回可以说是一石二鸟,富察氏和高氏一个也别想逃,而景娴身为侧福晋并不在宫中,岂非坐收渔翁之利还轻易的把自己撇开了?只是景娴又是如何料定能出宫养胎呢?
皇后思绪万千,一时理不出头绪来,景娴跪在下头也不好受。她当初之所以把对高氏下药的事直接告诉皇后,就是不想跟皇后生了嫌隙,更想让皇后明白她对皇后是毫无隐瞒对的。可现下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看起来除了下药处处是巧合,可偏偏太巧了,连她自己也不由得心生怀疑。
皇后思忖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你当时,可有想过后果?”
“娘娘明鉴,奴才当时只是气急了,想教训她一下,让她知道得而复失的滋味,并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陈嬷嬷也说了,那药对身体无害,下的分量不过五六天就会自动失效,因此奴才才敢用呀。”
皇后斟酌一番,又道:“娴儿,并非本宫不信你,只是你要记住,你如今是宝亲王侧福晋,争风吃醋的事可以做,却不能太过,连累了你家王爷的名声。堂堂王爷,连后院都不太平,被外人知道了岂不没脸?这件事本宫已经让他们去处置了,好在还没传开来,若是传到宫外,你想想人家会怎么看弘历?”
景娴低着头,凄然一笑,她倒是忘了,皇后对她再好,也不可能越过王爷。更何况王爷小时候在皇后身边长大,眼看着又是铁定的储君,皇后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必然对他上心。从前皇后偏帮于她,是因为她的行为不曾伤及王爷,更因为皇后对从使女超拔为侧福晋的高氏原本就心有不满,更何况她一进宫就顶着皇后认的侄女的名头,若是轻易被人欺负了,也是落皇后的面子。如今却不同,这件事让西三所都乱了套,富察氏那样要强的性子也压不住,这不仅使宝亲王脸上无光,就连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在皇上那里恐怕也难辞其咎。
额头重重的撞在地上,即使隔着一层毯子,也着实有些闷痛:“奴才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景娴这样,皇后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对高氏下药的事,她事先就已经知道了,况且这种事情闹出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只是若不给她一个教训,皇后怕日后真管不住景娴,便道:“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是该受罚。你怀有身孕,也不好总在外头走动,这几日便在房里安心抄经书吧,也是一件功德。”
“谢娘娘开恩,奴才告退。”
景娴跨出门槛,明白她和皇后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一扇门的距离。经此一事,她和皇后之间就隔了一堵墙。
☆、第028章 临盆
谁也没有料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高氏,这一次竟像着了魔似的,当着众人的面就指着嫡福晋的鼻子,说她心怀不轨,欲加害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饶是富察氏深谙内院争斗之道,奈何没遇到过这样直接又下面子的质问,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反应,以至于满院子的奴才都听到了高氏癫狂的叫骂,想再封口也难了。
弘历仔细的问过太医,方知晓高氏并非有喜,而是假孕。只因她自上次流产之后思子心切,又迟迟怀不上,便有了这样一出。虽然是亲自下的令,也知道高氏必定不能产子,可见了她如今这样狼狈而又憔悴的模样,弘历到底还是心软了。
众人听闻王爷对高侧福晋温言细语的安慰了一番,又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福晋那里却是不冷不热的嘱咐了几句,要她管好西三所,便各自有了思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王爷对高侧福晋确实宠爱非常,不过小产便得了个侧福晋的封号,而对育有嫡子的福晋却是渐渐冷淡。那拉侧福晋如今又不在宫中,高侧福晋还需静养,可不就是争宠的好时机。几个格格也都不是吃素的,苏氏、金氏更不是省油的灯,一时间西三所倒是前所未有的百花齐放,雨露均沾。
景娴却是担心了好久,原以为皇后会即刻把她送回去,没想到堪堪过了半月还未有动静,对她也是一如往常。只是她并不认为皇后就此把这事儿揭过去了,这隔阂一旦形成,哪里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不过她道行还浅,猜不透也不足为奇。
别说景娴猜不透,就是皇后自己也弄不明白如今的状况。她们都以为高氏是因为景娴才闹出这么大动静,可太医那边传来的话却是高氏精神恍惚,即便没有那药,要会如此,可见是想儿子想魔怔了。另有一事,皇上向来不理这些事,这回却透出了一点意思,并不让她插手,只让她照看好景娴肚子里的孩子。
“娘娘,这是男是女,约莫五六个月的时候才能诊出来呢,您怎么这样着急。”
皇后扶着李嬷嬷的手坐下来,因没有外人在,脸上难得挂着愁容:“前儿皇上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西三所看似平静下来了,可内里,就是那几个格格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偏这么些人,这几年竟也没能给弘历多添个一儿半女,若景娴能诞下一子,还真不知是好是坏。”
李嬷嬷自然知道皇后如今对这位侧福晋也有了些疑心,想了想便道:“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