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抚摸着她的背没有说话。想她十三岁嫁入皇家,后宫中什么腌臜事没见过,自己也经历了许多,甚至连唯一的儿子都没保住。饶是这样,她仍旧硬撑了下来,安安稳稳的做了这个皇后。只是她没想到会跟景娴这么投缘,甚至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如今见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不能伸张,竟然还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替她解决祸患。只是她便是帮又能帮多久呢,再者也不好总插手弘历后院的事,总归要让景娴学着自己去解决的。更何况,景娴是怎么想的,还未可知呢。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熹妃那里请安。这会儿富察氏怕也在那里,你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就让人来同我说,宋嬷嬷知道怎么递消息。”
景娴点点头,“娴儿知道了,姑爸爸放心。”
因弘历被雍正叫走了,景娴也只得自己去熹妃那里。从一开始景娴就知道熹妃不喜欢自己,虽然说不出原因,可每回见着的时候她那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恐怕连瞎子都快看出来了。听说这一回熹妃也是早打算好了要替四阿哥相看几个新人,不想她成了侧福晋,熹妃岂能高兴?
心里有了准备,在永寿宫门口等了一刻钟后,景娴心里竟是异常的平静。只是略带了疑惑,熹妃贵为两妃之一,怎么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她一个才过门的侧福晋,头一天来请安就被大咧咧的晾在宫门外,不出一日,定会传遍整个皇宫。熹妃难道就想不到,这是在打皇上的脸?
景娴想不明白,富察氏也想不明白。虽然心里高兴,但贤良惯了的富察氏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还是忍不住提醒,“额娘,已经小半个时辰了。”若是她此刻不在,倒也不怕什么,只怕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熹妃乜了她一眼,满含不屑。这个富察氏出身世家,惯会做些脸面上的功夫。懒懒的呷了一口茶,熹妃才吩咐身旁的宫女去把人叫进来。
站了这么久,景娴的腿已经有些发软,为了不留下把柄也只能强撑着,一步步缓缓地走进去。富察氏不出意外的就在里面,还是一派婆媳相谈甚欢的模样,也不只是做给谁看的。
“给额娘请安。”
熹妃虽是妃子,却并非景娴的主子。这奴婢的自称,自然是用不上的。当着富察氏的面,也不好自称儿媳。
只这么一来,富察氏高兴了,熹妃却是有些不快。她往常在皇上皇后面前自称奴婢也不觉着什么,但随着弘历长大,她又晋封妃位,奉承的人多了,心便飘飘然了。尤其,景娴几次在皇后面前的恭顺谦卑的模样,她可是见了不少。可眼前,这丫头片子不卑不亢,在外头等了这么长时间竟是一丝怨怼都没有,这里头绝对有鬼。
“起吧。弘历呢,不是说一大早就带着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这会儿怎么又不见?”
景娴站起来微微晃了晃,这显见的是说她只顾着奉承皇后,来请安晚了呢。“回额娘的话,爷被皇阿玛叫去了。”
熹妃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弘历同皇后亲近她也无可奈何,只盼着儿子大了明白些事理,能多顾着她这个亲额娘。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景娴,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容貌自不用说,更让她刺心的是脸上两抹红晕。哼,长得这副红颜祸水的模样,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竟别害了她的弘历才是。
懒怠再对着这张脸,熹妃便要赶人:“罢了,本宫这会儿也乏了,你们先回去吧。老四家的,这回进了好几个新人,知道你是个妥帖的,也不用本宫多嘱咐什么。弘历年纪也不小了,就永璜、永琏两个也怪寂寞的。”
富察氏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顺从的回道:“是,额娘,儿媳都记下了。您歇着,儿媳这就告退。”
景娴又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也乖觉的告退,跟在富察氏身后出来。
谁知走到宫门口,富察氏突然又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笑容更盛,“妹妹头一回来给额娘请安,有些事怕是不知道的。今日扰了额娘休息,往后还要注意些才好。我却不是怪你,不过给你提个醒儿。额娘有许多习惯,往后慢慢了解吧。至于额娘说的那几个新人,妹妹还要有些准备才好,除了妹妹,府里还进了两位格格,论起来也比你早几个月进府,怕是里头还有熟人呢。瞧我,这么着急说这些做什么,横竖等你我回去,她们也该等着给你敬茶了。妹妹,这就走吧。”说完,竟是上前来挽景娴的手。
景娴忙作揖,“谢福晋不吝赐教,婢妾记下了。”
富察氏的手落了空,脸上一僵,瞬间又像没事人一样摆摆手,柔声道:“妹妹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心为了爷,进了这门就是一家人了。”
景娴不置可否,低眉顺眼的站在富察氏身后不搭话。富察氏自讨没趣,索性就一路沉默着往西三所走去。
而正在养心殿的弘历,正因为一个消息而兴奋。
“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朝廷的事务也该上手了。朕原本打算再等两年,不过你皇额娘说的是,你也是做阿玛的人了,想必足够稳当。”
弘历急忙跪下来表明心意:“皇阿玛放心,儿臣定不负皇阿玛和皇额娘的期望。”
雍正稍感欣慰,又道:“你是哥哥,老五又是个调皮的,多带带他。你们兄弟一般大,打小就最要好,往后不要生分了才好。”
弘历回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好好教导五弟。自打做了阿妈,他也懂事了许多。”
雍正点点头,他自己经历过这么多,便是弘时也因为这个被他削去宗籍,就怕弘历和弘昼将来也为了这个闹起来。嘱咐完了这个,雍正斟酌了一番,才又开口道:“那拉氏,是个好的。”
说完这一句,雍正停了停,引得弘历一阵疑惑。
“一般人轻易入不了你皇额娘的眼,偏她合了这个眼缘,又在你皇额娘身边跟了一段时日,好歹学了一两分,这就足够她一生受用无穷的了。你皇额娘与朕结缡四十载,甭管是当年的雍亲王府,还是如今的后宫,一切都管理的井井有条。当日你皇玛法在时,也常常夸她,说她是当之无愧的贤内助。可朕以为,她最厉害的,还是识人之道。你打小是她养大的,朕希望你也感染了一两分。”
弘历一时揣摩不清其中深意,只是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皇阿玛一直以来或明示或暗示,为的就是让他好好记着皇额娘的恩情,时刻对皇额娘恭敬。当然,这一点不用皇阿玛说他也知道,更是从来都是这样做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牵扯上那拉氏。
偏他这里还没想明白,雍正又说道:“昨夜的事你自个儿先去弄明白,你皇额娘疼她,一听说这事便有些动气。怎么闹也该有个分寸,这事儿你也有责任,就随她们这么胡闹不成?”见弘历要开口,雍正喝道:“行了,你很不用分辨,朕也不问为什么,只看结果。其中种种想必你心里也有数,等闹明白了,跟你皇额娘交代去吧。”
“儿臣知错了,以后决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第019章 梦呓
回到西三所,弘历有些气闷的直接往书房走去,刚到门口又停下来,问道:“侧福晋呢?”
吴书来回道:“从皇后娘娘那出来后去了永寿宫给熹妃娘娘请安,后来同福晋一道回来了,见了众位格格,这会儿怕是在自己房里呢。”
想到昨天她吐的那口血,弘历又有些心软,便提起脚步往景娴那边去了。这事儿扯上她也没多大意思,横竖又不是她想要嫁过来,况且受罪的还是她。
“刚才一路没发生点什么事吧?”弘历问道,深怕景娴又突然吐血,吓着了额娘。
吴书来却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是爷在关心侧福晋,便老老实实回道:“去永寿宫的时候,侧福晋在门外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别的倒也没听说,只是回来的时候,福晋脸色不是太好。”
弘历皱眉,“那时候福晋也在额娘那儿?”
“是。”
这个富察氏平日看着也是好的,怎么偏偏三番两次的针对景娴?弘历一时闹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先去看看景娴再说。
来至房门口,弘历恰好瞧见景娴的一个丫头端着一盆热水进去,怕她正在梳洗,就先停了脚步,也没有让人通报。
屋里头,流朱一边拧着帕子一边气愤的说道:“格格,熹妃娘娘也太欺负人了,什么累了还未起身,根本就是借口。就这么在外头站了半天,谁能受得了,还穿着花盆底呢。要不要奴婢去太医那儿给您拿些药膏来擦擦,您看看脚上都红了。”
景娴喝道:“胡说什么,来前的吩咐都忘了不成,还一口一个格格的。这事儿你们两个不许多嘴,我看很该让嬷嬷多教教你们,成日口无遮拦。”
流朱委屈的看了一眼,不敢再说话,低头替她敷脚。凝碧心中也有气,却不似流朱这般鲁莽,上前说道:“福晋,是流朱鲁莽,您别生气。可是话又说回来,今儿这事儿也太气人了。好歹您也是明堂正道的侧福晋,那熹妃娘娘也太过分了些。您昨儿累了一宿,今天又这么一站,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直接晕在宫门口了。”
景娴听她说昨晚便有些难为情,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又不能对这些丫头明说。不过凝碧的话也不错,恐怕熹妃就是这个意思,想要让她丢丑。她虽然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可家里三位嫂子呢,出嫁前也被嘱咐了一番,自然知道这新婚第二日会是怎样的光景。只是这事儿同被下毒一样,都是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熹妃娘娘是爷的亲额娘,如今自然也是我的额娘。做额娘的,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们自然该听从。宋嬷嬷,流朱这丫头就交给您了。你不用说话,你们俩先下去,这里有两位嬷嬷在就成了。”
凝碧和流朱无法,只得下去。谁知一出门就看见四阿哥站在门口,吓得立刻就跪倒在地。
“闭嘴,先下去。”
景娴可没有注意外头细微的动静和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她会把丫头赶下去,一是因为有事要同嬷嬷商量,二来则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陈嬷嬷上前扶住景娴,问道:“格格这是怎么了?”
景娴虚弱的扯开一个笑容,“嬷嬷也忘了,如今可没有什么格格了。宋嬷嬷,去把药拿来吧。”
宋嬷嬷和陈嬷嬷是知道昨晚的事的,却没料到今天又会复发,“福晋,早上不都已经没事了吗,怎么又复发了。难道是刚才喝的茶有问题?要不,还是叫太医吧。”
景娴微微摇头,“不是,刚刚见几位格格的时候,又闻到了昨夜那股香味。本来就余毒未清,这才又勾了起来。那药吃着还管用,今日这样的境况,如何能请太医。”
宋嬷嬷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福晋,这事儿您可有什么打算?”
景娴靠着陈嬷嬷闭目养神,“还能有什么打算,是谁做的都不知道,我们初来乍到也不好调查。往后还要劳烦两位嬷嬷多注意些,决不能有第二次。”
“福晋放心,若是有第二次,奴婢俩也没脸再跟着您了。”
门帘晃动,一个身影晃进来,吓了两位嬷嬷一跳。及至看清是四阿哥,内心更是忐忑。也不知刚才的话,有多少被他听去了。
景娴竟似未察觉,像没事人一样靠着陈嬷嬷,倒像是已经睡着了。
弘历一言不发,过去将人抱起,走向里间。两位嬷嬷识趣的退了出去。
在碰到床的那一刹那,景娴忽然睁开眼睛,直直的盯着弘历。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弘历难得的温柔,大手摩挲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
景娴忽然抱紧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肩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样突然又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弘历也措手不及,下一刻从脖颈间传来的湿热更是让他无所适从。打从他见到景娴的第一面起,就觉得这是个要强的女子,而后与傅恒赛马更是印证了这一点。昨儿疼成那样,景娴也只是紧咬牙关,连一声都不吭。可是这会儿这样,突然就哭成这样了,倒真像个小孩子。
弘历一边抚着景娴的背,一边温柔的问:“怎么了?”
景娴小声的抽泣着,根本无暇开口。双手紧紧的抓着弘历的衣服,她知道这样做不对,只是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了了。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已然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在阿玛额娘面前,她装作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让他们以为自己早已对四阿哥芳心暗许;在皇后面前,她强颜欢笑,又拍着胸脯保证,好让她放心;刚刚在那些女人面前,她端着架子,忍着看到明秀时候的震惊和腹中的不适,又听福晋说了一番棉里藏针的门面话。原以为到了自己房里就能好好休息一下,谁承想这两个丫头也是不省心的,害她劳心劳力说了这么一番话,最后还被四阿哥听去了。若不是她谨言慎行,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那她此刻可就指不定是什么下场了。
也是看到四阿哥的那一瞬间,景娴气血上涌,若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她哪里会受这么多罪。
不知道过了多久,弘历发觉景娴没了声音,轻声叫了几回也不见答应。把人放下一看,果然是睡着了。弘历起身,不料遇到了阻碍,原来景娴一直没放手。
“额娘,额娘……”
微不可闻的梦呓让弘历不忍心放手,尽管见多了后宫的黑暗,但是他对于女人似乎有一股天生的怜惜,尤其是面对这样的楚楚可怜,更加难以拒绝。就在刚刚进门之前,他还觉得这个侧福晋会是个大麻烦,可现在他的心已经软的一塌糊涂,更加庆幸皇阿玛把景娴送到了他身边。
侧躺在床上,弘历半拥着景娴,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让她尽量睡得安稳些。也不知是不是这动作真起了作用,景娴渐渐安稳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弘历小心的起身,蹭了蹭景娴的脸颊,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样的柔情怕是只有对着刚出生没多久的三格格才有的。
到了书房里,弘历叫了人来,让去查查下毒的事。虽然他隐约知道是谁下的手,也不想大动干戈搅得后院不清静,可是这回惊动了皇阿玛和皇额娘,总该有个交代。
才吩咐完,外边就有宫女来传话,说是三格格哭闹不止,福晋请四阿哥过去看看。
弘历嘴角浮上一抹微妙的笑容,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是一剂良药。这什么疑难杂症,他一到场,就什么都好了。
“回去告诉福晋,先请太医,爷一会儿就过去。”
吴书来犹豫着开口,“爷,您刚才说晚膳在侧福晋那儿用……”
“爷没忘,还是让他们准备着,侧福晋刚睡下,一会儿看完三格格过去也来得及。”
“嗻。”
富察氏亲自抱着三格格不断地在房里踱步,她也是慌了神才会借着孩子的由头去请爷过来。当年她头一胎就是个女儿,不久就夭折了。如今三儿还是早产,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太医说过受不得半点病痛。可这些天为了显示她身为嫡福晋的大度和贤惠,亲自操持了婚事,女儿这里就有些顾及不到。刚刚奶娘来报,说是三格格哭闹不止还有些发热的症状,她便急了。
“秀儿,去外头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一旁的乌嬷嬷劝慰着,“福晋放心,四阿哥说一会儿就到。三格格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富察氏仍然是愁眉紧锁,“嬷嬷,你也去外头看看吧,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心慌的厉害,总觉着要出什么事。”
“来了来了,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