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见到我?你还是恨着我?”颜三生静静地看着她,一低头,对上的就是她的眼,泛出了怨恨的光。
“只要我心上这道疤痕还存在着,我就会记得你当日对我所做的一切,当然我得谢谢你,正是因为你放过了我十年,我才度过了最轻松的一段日子,而你现在的冒然出现,让我感到很压抑。”
在许久,许久的沉默后,颜三生才移开眸光,默默地说,“缚雪,其实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姬伊恶毒地诅咒道,“那就去死吧,记得死远一点。”
颜三生认真地说,“这次是真的。”
姬伊一拳头捶在他的胸口,颜三生顿时发出一声闷哼,但生生忍住了痛吟声,并默默地把涌出喉口的鲜血又吞了下去。
那一下之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惨白,但姬伊全然不当回事。
她只是一味地冷笑,“你真可笑,你这句话从我出生起骗到我现在还不够吗,每一年你都会说自己要死了,然后让我给你上山砍树做棺材,你偏要最好的树,生长在山巅上的,或者长在悬崖缝隙里的。”
“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做了十多年的棺材,呵呵,每一副我精心打造的杰作都被你转手卖给了别人,后来我才知道你在外面开了个卖棺材的店,怎么你的店缺货了,所以才找我来要棺材?”
颜三生也跟着她笑,笑得一脸恍惚,“缚雪,棺材店倒闭了,我自己做的棺材很丑,他们都不要。”
姬伊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你还是来寻我做棺材的?”
“别走。”
颜三生发出了微弱的乞求声,那样子竟然显得无比可怜。
可姬伊深知他的秉性,他铁定又是装的,从小到大他就是这样爱装,骗过了她一次又一次,以前她只承认自己是心肠软,绝不承认自己是没脑子,可她要真的再这样被骗下去,那她就真的得承认自己是无脑儿了。
姬伊冷冷地说,“松手。”
颜三生很固执,并且下意识把她拥得更紧,“我不松,我要是松了,就被你溜走了。”
“你也不怕我打死你。”
姬伊再次捶了他一拳头,这次他没有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而这一拳就像是按下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他开始抑制不住地咳嗽吐血。
“咳咳咳。”
姬伊眼梢颤栗不止,一股惶恐不安开始从心底溢了出来。
但是,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是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对他就一直狠不下心肠来,唯有逃避,不停地逃避。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姬伊也顺势挣脱了他的束缚,她想要就此离开,然而颜三生却在最紧要的关头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姬伊扬手,就要扇他一耳光,但是对面那双闪着妖光的眼,却让她怎样也下不了手,迟疑中,他缓缓地笑了,“你舍得打死我?”
姬伊咧了一下嘴,“我毁你容。”
“别别别。”
颜三生果然吓得松了手,但是又迅速扔出了一根绳子,将她绑成了一团,他的眼垂了垂,羽睫微微颤栗,为眼睑底下投入一片阴影,“可是……可是就算你要毁我的容,你要打死我,你要怎么对我,我还是要把你带走,这已然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我不想……不想到死还遗憾……”
姬伊气得直哆嗦,“你!你竟敢捆住我?”
颜三生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她,“许久以前,我就说过,只要是我想做的,就没有我做不了的,你忘了我曾经教给你什么了吗?做人就要不择手段才好,至于是被谁恨着,被谁怨着,只要我获得了我想要的,又有什么关系?”
姬伊咬牙切齿地说,“你三观崩塌了,你现在很危险。”
颜三生把她抱在了怀里,动作放得很轻,尽管姬伊还在垂死挣扎,但他却全然不顾地把她带上了楼。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执笔魍魉,铺墨天将(三)
颜三生把她放到床上,云中羽看到他们一个笑靥如花,一个脸色阴沉,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羽,你去外面玩一会儿,我也在这里和她玩一会儿。”
云中羽本就不想做个被嫌弃的灯泡,这下经他亲自提出来,岂不是刚好称心如意。
待他完全消失后,颜三生便凑近了她,那妖魅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足以惊艳世人,姬伊心生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吧,何不聊聊你在北海的际遇?”
她咬着唇瓣,恶狠狠地说,“没什么际遇,只要远离了你,每天都很好。”
颜三生神色委屈,“真这么嫌弃我吗?”
姬伊确定以及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不诚实,你的心分明跳得很快。”
然而,她并没有半丝的温情,那眼中仍旧泛出了恨意的光芒,“你怎么还有脸提它,我的心,曾经被你挖出来了……”
颜三生的脸惨白了一分,他贴近她的心口,似乎很认真地在聆听她的每一次心跳声,“以后都不会了,我们……我们还能像最初那样,在一起……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你做梦去吧!伤害了我,还不要脸的求挽回,当初是你要丢下我,不管不问了那么多年,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不,你没有,你只在乎你自己。”
姬伊实在是没法动弹,要不然直接打爆他的狗头。
颜三生深深地对上她的眼,“缚雪,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报复我。”
“你是想让我给你取谥号?”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颜三生漫不经心地微笑,“你可以对我动手,但是给我留点气,因为我还要气死凤夙。”
“你……”
姬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颜三生为她松了绑,并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
二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对,他眼中满是妖异的光,然而姬伊眼中似乎还有火花要迸发出来。
颜三生笑眯眯地说,“老规矩,我揍你三拳,你回我五拳,谁赢了就听谁的,你先来好了。”
“呵呵,你这是诚心诚意给我送人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姬伊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听到了他这一声,她迅速抡起一拳头,砸了上去,“碰!”
这一声之后,他胸口的一根肋骨直接断了,他口中溢出了鲜血,淅淅沥沥,竟然没有断过。
他面带讽刺地说,“缚雪,看来我教你的你并没有学会,打人是这样打的吗?这软绵绵的拳头,你也拿得出手?”
姬伊额头冷汗涔涔,原本还心存恻隐之心,但是被他激怒之后,她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冲动之下,四拳相继而落,他俯身抹去嘴角的鲜血,身形摇摇晃晃,几乎撑不起身子。
整整五拳过后,他还没有事情,那么该完蛋的就成了她。
姬伊的脸持续白下去,他扬起头来,露出一道妩媚而危险的笑靥,“该我了。”
他举起手掌,姬伊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自己胸脯就此凹陷下去,可是之后,他只是轻轻地碰了她一下,那力气连卫彦的小粉拳都不如。
姬伊睁开眼,眼前那个人绯衣如火,一度迷离了她的眼,就像过去她初见他时,也为这个人疯狂过,痴迷过,可是如今还剩下就只有那些沉甸甸的情怀了。
她眼中终于连恨也没有了,只有满脸的面无表情,“你又拿我寻开心?”
“缚雪……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长大了……力气也变得大了……咳咳咳,我竟然无法抵抗住你那软绵绵的拳头。”
颜三生忽然伸出手来,姬伊以为他是要掐死自己,故而就闪躲了一下,可结果他只是想像小时候那般,摸一下她的额头,他一向喜欢这么做,可是在姬伊避开之后,他又索然无味地放下手,口中不断地滴出鲜血来,“咳咳咳。”
他身形一晃,一下栽倒在地,姬伊脸色差极,她试探性地推了他一把,“你别被我打死了,喂,颜三生,你怎么了?”
“你别死了啊!你没事吧!”
他强自睁着眼,看了她最后一眼,眼中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的眼皮也慢慢阖上。
姬伊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云中羽因为不放心,一直在隔壁的房间里守候着,这时候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就匆匆赶了过来。
看到地上那些血渍,和姬伊面如死灰的脸,他的脸上都是责怪,“缚雪,这次你真的……”
姬伊无措至极,“我……”
云中羽把昏厥过去的颜三生放上了床,并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了一盒药,他将药送到了他口中,他才安心下来。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执笔魍魉,铺墨天将(四)
回头一看姬伊还在怔然着,他心下一横,忍不住说出了那些颜三生不想告诉她的秘密,“他没有骗你,他是真的快死了,病情无以复加,却还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不远万里也要来看你一眼,我劝他好好养病他也不听,他急于来见你,一路上还被暗杀了多次,你看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好肉了。”
云中羽不顾一切地翻开他的衣服,姬伊看见除了自己给他的几记拳印之外,他遍身都是疮痍,刀割的,剑砍的,暗器所伤的,火箭所射的,确实如他所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肉。
尽管如此,她还是毫不客气地说,“又不是我弄死他的,你这种语气是怎么回事?”
云中羽痛心疾首地指责道,“恰恰是和你有关,要不是为了保护你,他也不会中毒,也不会长期被人追杀,更不会身体衰弱到这种地步。”
“你看他曾经可以拿起弓箭,教你射箭,可以举起长剑,教你剑法的手,已经废了,他全身经脉断裂了一半,现在几乎和废人无异,这样骄傲的人啊,还要靠着巫师给的禁药活下去,缚雪,无情的不是他,而是你啊!”
姬伊已然满脸煞白,但是一向死要面子的她,就是不肯向他低头,“我不懂……事到如今,你现在还想给我上演苦肉计的戏码吗?”
云中羽无比气愤,“我拿什么来骗你,骗你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姬伊移开了眸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莫非你想骗我给他做棺材。”
云中羽对她一味地逃避失望透顶,“……你回去吧,如果你还念着他养育了你十四年,那你还可以来这里找他,他是个孤高且自负的男子,你想要的答案只能自己去寻找,他不会告诉你。”
“因为他不想让你以为这是在博取你的同情,这已然是他最后的一点骄傲,缚雪,我从没有怪过你,因为你为人处事一直都很精道,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责怪你,他可以不是你的师父,但也是你的未婚夫。”
姬伊张大嘴巴,完全是僵化了,“啊!这什么跟什么啊!别……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我仅知道一点,北陵的前朝是权海,而权海亡于数百年前,那年间还出了一代妖妃玲珑夫人,后世都说是她间接亡了权海的国,史书上还记载,她曾经孕有一女,但却被攻入权海的北陵皇军杀死了,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她没有死,她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
云中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眼神中透着无尽微妙的光。
姬伊心下狠狠一悸,然而脸上却扯出了一道僵硬的笑容,“可是权海已经在数百年前被灭了,你难道想说我活了百年吗?”
“你母亲本是障月城中途墨一族的人,而障月城中人生来得天独厚,寿命长可达几百岁,甚至上千岁的都有,有一年途墨族中发生离乱,那位夫人逃出了障月城,她一路逃亡到权海,在权海嫁入皇室还生了子,但是你出生时正值灭国之际,你被敌人掳走,扔到了山崖底下。”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执笔魍魉,铺墨天将(五)
云中羽的目光,犀利而透彻,看得她浑身不适,“在雪原下,你被冰封了百年,颜三生也找了你数百年,直到若干年后才将你找回,你那时身体处于冰封状态,他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让你活了过来,却没想到还是生生错了你那么多年。”
姬伊局促不安地问出,“你说他是我未婚夫是什么意思?”
“极地大漠有一奇族,名唤业莲族,他们是半人半鬼的状态,属于人的一半死了,另一本属于鬼的就会吞噬掉整具身体,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族是玲珑夫人在逃亡途中所遇,他们和玲珑夫人关系匪浅,好像玲珑夫人还救过他们族长的命。”
云中羽忽然掀开颜三生背后的衣服,示意给她看,姬伊看见他裸露在背后的肌肤上,有大片的血莲和白骨纠缠在一起,开得靡靡而浓烈。
姬伊看呆了眼。
云中羽为他穿好衣服,心有不甘地说,“那时族长对她心生爱慕,想把她留在身边,但是她志向远大,并不愿意被他禁锢,于是族长便乞求她,让自己的小儿子跟她一起离开。”
“后来玲珑夫人为他取名颜三生便是希望他三生三世都能保护你,在夫人没有子嗣之前,他一直都是夫人的义子,再后来夫人怀了孕,就说要把她的孩子嫁给他为妻,那时候他没有别的想法,就只是想等你长大,娶你为妻,保护你而已。”
姬伊有些郁瘁,“所有的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云中羽一边给他擦冷汗,一边用喑哑的声音和她交谈,“有一些是他喝醉了我偷听来的,还有一些是我亲眼所见的。”
姬伊故作轻松,“他很会讲童话故事的,你知不知道?”
云中羽摇头叹息,“缚雪,我对你很失望,因为你没有心,或者说你的心已经交出去了。”
姬伊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心上的那道疤痕总归是拜他所赐吧!他曾经那样残忍地对过我,我为什么就不能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何况,我早已与他脱离了师徒关系,他要死要活也早就和我无关了。”
云中羽怒其不争地呵斥道,“这样一个拼劲全力也要保护你的人,有什么理由去杀你,真相是怎样的,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是用你一味地固执来惩罚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那我又究竟做错了什么?”姬伊嗫嚅着惨白的唇,自始至终都不敢再看颜三生一眼,她一遍遍地重复道,“我无法释怀……我想无论过了多久,我都无法忘记他曾经带给我的一切伤害……不会因为他受伤,或者他的死亡,改变分毫……我有我的原则,也请你正视我的原则。”
“他就快死了,属于鬼的一半时而就会冒出来,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会变成另一人,或者说一个鬼。”
云中羽有意地扯开他的衣襟,她方才看见,他衣襟下有一小片肌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而这或许是尸变的预兆。
她捂着心口,一点点地窒息下去,“我对他真的很无语,不,我现在就很无语。”
她转身将要走时,云中羽沉声提醒道,“这些话是我自作主张告诉你的,你别告诉他这件事,因为他会像小孩子一样生气不吃药,在你眼前他一直都是长者形象,可在我看来,他自己都学不会照顾好自己,和一个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姬伊勉强地和他打了一个招呼,“我先回去了。”
云中羽渴求地问道,“你还会来看他吗?”
姬伊想了一下,接着就一口拒绝道,“然而并不会。”
云中羽终是颓然垂了眸,“你果然还是如他所料的那般啊……缚雪,我会带着他离开的,就算他再怎么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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