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介平民百姓,狄大人贵为一县之尊,肯定不会无原无故的跟我说这些个大事。然而在下也是来到南云不久,对这些前因后果,实在是不甚了了。大人有何想法,请吩咐即可,在下莫敢不从!”常小溪心里很明白,狄少华这么大的官员,不会随便对一个老百姓讲这些事,他必定是发现了阿史那云的蛛丝马迹,想从自己这里找到突破口。与其在这里打哑谜,不如把事情挑明了说。想想城楼上那如同炼狱般的情景,如果能不再出现这种惨事,常小溪是愿意为官府出力的。
狄少华点点头郑重地说:“果然小常大夫深明大义,目前只有找到突厥王庭的王子阿史那罗,才有可能让突厥人和平退兵,解开这围城困局。我怀疑是阿史那云,扣留了阿史那罗。他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初阿史那云叛出了突厥王庭,而阿史那罗留在了突厥王庭。据我了解的情况,阿史那云偷偷潜入了南云县,虽然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但是他毕竟是突厥人,踏上大唐的土地,对他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肯定有什么事,才让他甘冒奇险,来闯这一遭的。常大夫,你说这把匕首是阿史那云送给你的,那么你对他来说必然有什么特别之处。”
常小溪干笑两声:“也许是看在下生得文弱,真的是给我防身的?”
狄少华也笑了:“常大夫,你在胡氏医馆坐堂,胡老板每月给你多少钱?”
“三两。”做手术的提成,常小溪觉得没有必要说。
“你知道这匕首值多少钱?”狄少华戏谑的看着常小溪,一边伸手从常小溪袖子上,捡起一根掉落的头发,轻轻往那匕首的锋刃上吹过去。只见头发断为两截。
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这把匕首就算是宝刀了,常小溪思忖一下:“在下没有收藏过这种兵刃,实在不知道市价几何。”
“说它价值千金也不为过。”狄少华轻笑,“如果卖给一些长安世家收藏,肯定会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你觉得会有人随便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千金?”常小溪觉得喉头一紧,艰难的咽下一口吐沫,摇摇头:“应该不会吧,但是我跟阿史那云真的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小常大夫,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将你置于险境,但是如今南云被围,城中百姓势若危卵。突厥大军扬言不找到阿史那罗,就踏平南云。我绝不会与突厥媾和,但是如果能缓上一缓,等到我大唐援军到来,有了与突厥一战之力,那时是战是和,咱们就不被动了!现在需要以你为饵,引出阿史那云,然后顺藤摸瓜,顺势找到阿史那罗。你可愿意走这一遭?”
常小溪知道自己要充当无间道的角色了,马上郑重的躬身说:“诺,在下定然不负大人所托。只是找到那阿史那云后,在下该怎么办?而且我与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能此行不像大人想得那么顺利。”她不是个以怨报德之人,必须了解狄少华的想法,如果他要把阿史那云赶尽杀绝,她怎么也得报个信才好。而且成与不成,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遭埋怨!
狄少华对此早就有安排,点头说:“你放心,只管跟他们去,阿史那云我们不去动他,尽量找到阿史那罗的下落。我的人自然会与你联系。”
按照狄少华的安排,常小溪应该和阿史那云的人一起逃出去,才是可信的。所以就把她给收监了,而且关到了昨夜抓获的文士隔壁。牢狱里黑乎乎的,气味不敢恭维。按照狄少华的嘱咐,常小溪故意跟狱卒在牢门口,拌了几句嘴,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免得别人没有注意到自己。
监牢里光线很差,常小溪适应了很久,才依稀透过栅栏看清楚自己的隔壁。昨夜的那个文士,死了一般躺在地上的一堆干草中,而自己的另一边,则歪坐着一个大汉,大家都一声不吭。常小溪也默默坐在一块破褥子上想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狱卒进来,给每个牢房里放了一点吃食。等狱卒走后,仿佛死了一般的文士,跟仿佛石化的大汉,都迅速活过来,拿起自己面前的馒头,掰开了细看。常小溪纳闷,也拿起自己那份,研究了一番,发现是变质的馒头,就没敢吃。而是偷偷地从空间里取出一点干粮咀嚼着。
第四十四章 饵被吃了
而文士与大汉,研究过馒头之后,隔着栏杆,挤眉弄眼一番。大概他们是在对暗号吧。据狄少华说,今夜他会借口军情紧急,抽调一部分看守牢房的衙役去城楼。从永福客栈抓获的人中,有几个是阿史那云手下的重要人物。狄少华分析,阿史那云应该会趁牢房守卫薄弱,趁机劫狱。常小溪问过狄少华,万一自己无法送出情报怎么办,狄少华说,放心吧,我有卧底安插在这些人中,到时候他会主动找你联系。
此刻常小溪就将与阿史那云的来往过程细细梳理了一遍。因为只见过两次,第一次一起吃了点东西,没说几句话。第二次干脆没有说话。狄少华已经掌握了自己跟阿史那云第二次见面的情况,那时候他身边的人太多了,无法判定谁是内奸。第一次见面时,阿史那云身边带着文士,可以暂时假定文士没有问题。
时间在常小溪的胡思乱想中,一点一点过去了。就在她终于撑不住,开始打盹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梆子声,又急又快。常小溪顿时精神一振,平常在过道里巡逻的衙役不见了,从入口杀进来几个黑衣蒙面人。这几个人手脚利索,很快打开了各个牢房的大门,所有的犯人一涌而出,默契的涌向出口。常小溪愣了一下,她本来想,如果人家不来救自己,那就算了。这样子无差别劫狱,她不跑都不行了。
磨磨蹭蹭的出了牢房,她就差点被人群给冲倒。一双有力的大手自黑暗中抓住她,拉着她往门口跑去。常小溪跟在后面,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背影,把所有的人都挡在外围,带着她向门口冲去!
跟着跑出了牢房,那个拉着常小溪的人,见常小溪跑不快,说一句:“得罪了”。只用单手环住常小溪的腰,就抱起她风驰电掣而去。
这个人走的路线很奇特。他根本不走大路。走到某个巷子深处,推开一扇门,然后就有接应的人,悄无声息的把这门从里面再栓好。而大汉则悄无声息的带着她,从这家的后门穿出去,很快就到了另外一条街上。然后,走街串巷,再推开一扇门,连巷子里的狗都不曾惊动。等到传来嘈杂的人声,他们都已经在几条街开外了。
常小溪默默的想,这个人的群众基础真的很好,也可能房产很多。到了城南,很快就进了一户小院子,院门在常小溪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大汉这才把常小溪轻轻放下,顺手取下蒙面的布巾,笑着说:“小娘子,好久不见了!”
常小溪本来头晕眼花,但是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壮士好久不见,今日一见,风采更盛往昔。”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虬髯大汉,现在应该叫阿史那云了,她本能地就会很放松。两人相视而笑,倒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过了一会,越狱的人们纷纷回来,在院子里齐聚一堂。文士与常小溪隔壁的大汉,还冲她点点头,打个招呼。阿史那云扫了一眼,确认一下人数后,才发问:“有没有兄弟受伤的?”
大家纷纷摇头否认,仿佛受伤是莫大的耻辱一般。
阿史那云这才点点头,“各自散了吧,有什么事情尽量传信,不要亲自前来,免得被官府盯上。”
众人这才向他施礼后离开。常小溪发现胖胖的王掌柜赫然也在其中,顿时吃了一惊。王掌柜行完礼后,还冲着常小溪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这才隐没在夜色中。
常小溪顿时有点尴尬,转身向阿史那云解释说:“我不是故意带着狄县令去抓你们的。”
阿史那云点点头说:“我自然知道,且随我来。”说着带领常小溪,又穿了几个院子,终于停到了一个小院子里。常小溪见这院子甚是幽静,仿佛还连着后院,就压低声音问虬髯大汉:“后院也是你们的吗?”
阿史那云点点头,“自然,后院住着护身符呢!”说着推开东厢一间房,点着灯,指指被褥:“你若是累,就先睡一会儿,不过估计很快就会有官兵来搜查。你换了衣裳,梳个小丫头的发髻,就说你是这打扫院子的丫头。”说着指点着柜子上的一叠衣服给常小溪看。
常小溪好奇的翻看,只见都是些粗布衣服,样式可不就是洒扫庭院干粗活的小丫头们常穿的。
阿史那云又指点着自己说:“我是这院子里的马夫加门房,因为主子外出,留了咱们两个下人在这里看家的。咱们主人是致仕的都督府冯司马,他的小儿子就是第一任,被人谋害在任上的南云县冯县令。咱们两个下人,都是主家赐名,我叫冯富贵,你叫冯桂花,要记住。后院赁给了一户人家居住。但是他们只从后门进出。暂时不必碰面的。”说着转身就往西边厢房走去。
“等等,”常小溪忙叫住他,“狄大人说你就是突厥的王子阿史那云,你曾经给过我很多帮助,可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的记忆中真的没有一点点关于这个大汉的印象,所以一次两次是巧合,可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这次狄少华策划的劫狱,正是针对虬髯大汉的,他也毫不犹豫撞了进来,而且亲自救走了自己,这就耐人寻味了。
虬髯大汉凝视常小溪片刻,咧嘴一笑:“是缘分,你非得要解释,那就是唐人说的宿命。”
好吧,宿命就宿命吧。这个答案不怎么靠谱,因此常小溪也不甚在意,而是悄悄走到他身边说道:“既然你我投缘,我也不能瞒着你,狄县令已经盯上你了。他说你叫阿史那云。我来到这里,就是他策划的。而且在你身边的人里,有他的眼线,你要小心!”
虬髯大汉听后郑重点头,并没有否认自己叫做阿史那云。常小溪叹了一口气,尽人事,知天命,她就知道这么点,已经全说了。
是夜,果然如同阿史那云所说的,搜查的兵丁把门拍得山响。常小溪早换好衣服,此刻睡眼惺忪,跟同样睡眼朦胧的阿史那云一起站在院里接受检查。不过,出现在官差面前的阿史那云已经没有了胡须,想来他那络腮胡子就是假的,需要时就粘在脸上,以另外一副面貌出现时,就取下来。但是现在两个人并排而立,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兵丁衙役,常小溪反而不好细看他的真实样貌了。
第四十五章 护身符
卖身的仆人是没有户籍的,卖身契在主家手里握着。这个院子的主人,还是个致仕的官员,检查的兵丁们,就不好动粗了。而是把随行的里正叫过来,令他辨认。
虽然常小溪从没有见过那里正,但是里正却毫不犹豫的确认了常小溪的身份。说她是冯老爷家的家生子奴才。阿史那云假扮的冯富贵,则是荒年没饭吃,自卖自身到的冯老爷家,也有十年了。所以这两个人的身份十分可靠,里正拍着胸脯说他可以作保的。
负责的小队长就点点头,示意这两个人过关了。旁边的衙役却说:“把后院门打开,我看这后院也是住了人的。”
阿史那云在一旁憨憨的回答:“后院老爷赁给了一户读书人,他们自己重新开了门哩。从俺们这里过不去的。”
衙役推推后门,果然是钉死的。这时候,带队的小队长将他扯到一旁,嘀咕了一阵子,两人窃笑几声,竟然就此作罢,示意收队,搜查下一家。
真不知道后院住着何方神圣,就连致仕的官员都要搜查,一户普通的读书人,竟然被轻轻放过了。这让常小溪心里挺好奇的。
这个小队刚要收队,却又进来一组人马。原来狄少华生怕搜得不仔细,或者底下人有猫腻,特地派了两组人,地毯式的排查。这一组,带队的却是县衙的衙役。
两组人一对接,后来的见后院没搜查,不管前面一组人说什么,一面令人劈开后门进去检查,一面打着官腔:“并非兄弟不给面子,狄大人严令,漏过一个嫌犯,以通敌罪论处。兄弟家小都在这南云县,可担不起这血海干系!”
没办法,两组人都盯着,打开后门,一起进去搜查。
常小溪看看阿史那云,只见他递给自己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只好立在原地耐心等待。
片刻后,只听见后院一阵子鸡飞狗跳,又有尖锐的女声骂骂咧咧。常小溪隐约听着,仿佛是赵李氏母女的声音,一边叫骂,一边厮打。还有个男人的声音也在叫骂,大约是赵素生。因为知道阿史那云清楚自己的来历,所以常小溪压低声音问:“是那一家子吗?”
阿史那云皱皱眉毛:“就是他们。”说着拉了常小溪一把,两个人站到了树影底下阴暗处。常小溪察觉到阿史那云塞了一样东西在自己手上,是软乎乎的一小包。大汉给她做了个搓脸的动作。
常小溪只好捏破小包,把里面的粉末先搓到手心里,再仿佛没睡醒一般搓搓脸。
等她捯饬完,阿史那云满意的点点头,默然站定,再不吭声了。
而此刻后院的几个人已经被老鹰捉小鸡一般给架到前院扔下了。一个瘦高个的男子率先爬起来,先指着拉扯自己的兵丁骂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李都尉的幕僚,折冲军府的座上宾!你竟敢动粗?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躲在阴影中的常小溪看得明白,这人正是自己以前名义上的丈夫,赵素生!他身边的几个人也慢慢起身。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娇吟着爬起来,倚到赵素生身边。一边娇滴滴的呼痛,一边轻轻掸着衣服上的尘土。
这个人倒是没见过,常小溪暗自纳闷,难道赵素生娶亲了?
赵李氏母女互相搀扶着起身后,就没有这么安静了。首先是赵富花怒指着身边的衙役喝骂:“你怎么还摸我?看看你那腌臜模样,莫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身边的那个衙役已经三十多岁了,胡子拉碴的,听得赵富花这么说,忙认真看了看赵富花,这一看不要紧,惊得他是连退了三步。扶住了旁边一名小兵才稳住了脚步。赵富花生得五短身材,五官扁平,小眼睛,本来长相只算平庸偏丑。可是现在她涂了一脸白粉,嘴上涂了口脂,夜间看起来就是一张血盆大口。而且赵富花进了城之后,听别人说女要俏,一身孝,就身着白衣。所以把那衙役吓了一跳,一副见鬼的模样。
赵李氏忙往女儿身上看看,然后猛地转身扑向那衙役,就要厮打。
幸亏那名衙役平日里缉拿匪盗,也算勤勉,身上还有些功夫,轻松躲过了赵李氏。他平时除了对老爷们客气,何曾吃过这等亏?马上一个转身,转到赵李氏身后,将她双臂反扭,就用绳索捆了起来。任凭赵李氏杀猪般的嚎叫,只丢下一句:“妨碍公务,等下带去收监。”
赵富花与赵素生本来也要扑上去厮打,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不敢再轻举妄动。还是赵素生清清嗓子,走上前去,对那衙役说道:“家母失礼了,在下也是有身份的人,还请看在小生的面子上,放过家母。她也是心疼舍妹,才如此的举动。”
那衙役斜着眼睛看看赵素生,这南云县有身份的人,他都是心里有数的,可没有眼前这号人物。因此他也打着官腔说道:“我是个官差而已,只能按律法办事。像您这种有身份的人,可以直接去找县尊大人。”说罢就再不言语。
赵素生自视甚高,之前也报过了是折冲军府都尉李钊的幕僚,谁料这小小衙役竟不买账。他自觉尴尬,想撂下一句重话,奈何不掌实权,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旁边一直缄口不语的丈母娘张氏,见女婿尴尬,忙使个眼色给女儿张晓霞,示意她上前为官人解围。
那张晓霞不耐的撇撇嘴,转脸堆起一脸笑容,扭扭捏捏的走上前,先给那个衙役福了一福。好歹算她有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