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她带着人缓步走了进去。
梁公公在饮露殿正殿等她,见她进来,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态度万分恭敬:“参见娘娘。”
木韵:“公公不必多礼。”
说罢她走过去坐下,又问:“不知公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梁公公还是维持着先前拱手弯腰的姿态回的话,他说:“是陛下让我来告诉娘娘一声,这一月来,两位公子每日从饮露殿去前宫听课,实在辛苦,恰好今夜莫先生也提了此事,陛下便决定替两位公子另外觅个住处,等明日一早,便可以搬过去了。”
他这一番话下来,成功把木韵心中的疑惑放得更大了。
现在独孤伦和独孤仁在饮露殿住着,独孤信每次来,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叫阖宫上下都挑不出错,也察觉不到不对劲,可他们要是搬出去了——
就像K24说的那样,独孤信从洛城回来之后,脑子比以前好使了不少,做起事来也不再那么不顾大局。
自从两人上次定下了中秋之约后,这一个多月里,独孤信只来过饮露殿三次。
三次还都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现在他派人传话,说明天就会让那两个孩子搬走。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下定决心,以后不再来找她这个太后了?
从太后这个身份的角度考虑,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他们说到底还是叔嫂关系;但从木韵肩负的任务来看,这么一来她就更不好操作了啊!
木韵:“我觉得这个任务没盼头了。”
K24安慰得很无力:“也不一定……”
第二天一早,独孤信那边果然派了很多人来帮独孤伦兄弟搬家。
这对兄弟知道得比木韵还晚,懵得不行。
独孤伦比独孤仁更黏木韵,听完这个消息都快哭了:“皇嫂不要我们了吗……”
木韵:“怎么会?”
她给他们解释皇子开蒙之后都要搬出后宫的旧例,还说:“你们先生不是给你们十日一休沐么?休沐的时候,你们还是可以过来找皇嫂的。”
两个孩子这才松一口气,但还是一派舍不得。
独孤信派来的宫人见状,也没催,就这么静静地候在那。
再多的不舍在皇帝的圣旨面前都不能作数,他们两个年纪虽小,但也并非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最后还是乖乖离开了饮露殿,没有闹腾。
木韵送他们到殿门口,又看着他们上了马车。
吹寒站在她身后,大概是怕她难过,还出声安慰了她一句:“娘娘若是想两位公子了,也可以去瞧他们。”
木韵笑了笑,没说话。
她总觉得独孤信来这么一出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可到底是什么呢?
没等她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谢瑾又入宫了一趟。
谢瑾给木韵带来了一个称得上惊喜的好消息。
“中秋那夜,陛下召见了阿兄、莫玄还有你叔父。”谢瑾说,“我看陛下的意思,是想重新把莫家扶起来。”
“这不等于同虞太傅对着干吗?”木韵有点惊讶。
“对。”谢瑾点头。
其实就算独孤信想扶的不是莫家,他在中秋这个日子,同时召见这三个人,就足够虞静睡不好觉了。
木韵:“所以陛下这是与高家和解了?”
谢瑾想了想,说应该也算不上和解。
木韵:“?”
“高家从前说好听点是不争不抢,说难听点是一直在明哲保身。”谢瑾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陛下心中记恨,是应该的,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从今往后约束好高家。”
“有叔父在,这个倒是不难。”木韵诚恳道。
“对,他原本就看不惯高家许多人的行事风格。”谢瑾说。
事情看上去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木韵还是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觉得谢瑾可能瞒了什么事没告诉她。
因为在她说到独孤信让两个孩子搬出去的这事的时候,谢瑾的反应居然是这样也好。
K24:“……不然呢?”
木韵:“谢瑾是很疼高韵这个侄女的,她觉得高韵在宫中孤苦寂寞不好过,甚至想过要把高韵送出宫去,后来有了独孤伦和独孤仁,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这对兄弟不和高韵住一起了,她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心疼高韵又要陷入孤苦寂寞吗?!”
给这个智障系统解释到这里,木韵也仿佛忽然抓到了什么关键。
她睁大眼睛:“等等,不会吧……”
K24:“???”
木韵:“我怀疑独孤信想和高谢两家合作,把我送出宫。”
如果他真是这个打算,那先让那对兄弟搬出饮露殿倒也说得通了。
木韵很崩溃,任务才进行到一半,虞静在朝中还呼风唤雨着呢,她还没来得及给独孤信上更多眼药呢,她就要被送走了?
“完球了。”她跟K24说,“不行不行,我不能任由他们把我送走,我得想个办法。”
“呃,那你打算怎么办?”K24问。
“老办法,生病吧。”不管怎样,她总得先见独孤信一面再说。
之后的三天里,木韵每晚都咬着牙去窗边吹半晚冷风,终于在第四天清晨成功地发起了高烧。
吹寒被吓得不轻,立刻去请了太医过来为她诊治。
太医开了药,但她既然要靠生病来见独孤信,就不能好得太快,所以侍女们每每给她喂药,她都装得半昏不醒直接吐掉。
如此折腾下来,烧自然也退不下去。
K24有点担心:“你这个样子折腾自己,等独孤信真的来了,你还能清醒吗?”
木韵想了想:“你不是可以喊我吗?如果我那个时候在昏睡,你就多喊我几声,你放心吧,在我烧糊涂之前,独孤信一定会来的。”
事实上独孤信来得比木韵想象中还快。
当天夜里,饮露殿里为太后的病忙上忙下的宫人们刚换完一轮班,他就悄无声息地来了。
木韵当时意识还在,没彻底睡着,但也困得厉害。
她听到K24在自己脑中叫唤,勉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这一睁,她就被屋内最后一点光亮刺得皱起了眉。
床边的独孤信见了,大概误以为她是看见了他才皱的眉,立刻解释道:“我知你不喜欢我来找你,但你病了,我实在不放心。”
木韵缓了一会儿,眼睛稍微舒服了一点,却是没立刻开口反驳。
她躺在那,口齿不清地唔了两句。
独孤信看她难受成这样,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
他声音很轻:“阿韵?”
木韵再度睁了睁眼,略扯开唇角道:“你……你来啦。”
声音虽然微弱,但语气里却带着一股欢喜。
独孤信上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他还在为她的语气不可置信,她却已再度开了口。
她喊了他一声阿信,还问他是不是偷偷翻墙进来的。
此话一出,独孤信也反应过来她这会儿不是清醒状态了。
他张了张口,最终没忍住伸出手摸向她的额头,同时嗯一声算应了她那句话。
木韵继续:“药太苦了……”
独孤信像年少时那般哄她:“喝了才能好,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霞山打猎?”
木韵半眯着眼撇了撇嘴,说这可是你说的。
独孤信觉得照这个状态自己应该能哄她喝完药,便吩咐随自己一起来的暗卫,让他们去安排饮露殿的宫人们再去煎一碗药。
他吩咐完一回头,发现自己的一截衣袖已被她抓到了手里,抓得再紧不过。
再看此刻依旧皱着眉的她,似是要睡过去了。
后殿的厨房里一直有温着她的药,接到皇帝的吩咐后,没一会儿就把药送到了吹寒手里。
吹寒想了想,把药端给了床边的独孤信。
独孤信接过这碗药的时候问她:“太后怎么会病的?”
吹寒摇头表示不知,但她记得中秋过后,木韵就一直都心事重重,所以她斗胆猜测了一下:“兴许是舍不得两位公子吧……”
独孤信动作一顿,好一会儿后才道:“你下去吧。”
之后他摇了摇木韵的肩膀,准备喂她喝药。
这回木韵“幽幽醒转”之后,总算表现出了她应有的惊讶:“陛下……”
“陛下怎会在……”
话还没说完,药已经喂到了她嘴边。
独孤信垂着眼道:“先喝了药。”
木韵特地犹豫了一瞬才张的口。
为了让自己白天时的演绎更逼真一点,这第一口进来,她又吐了。
独孤信声音都变了:“你慢一些,不用急。”
木韵咬了咬唇:“我自己来吧。”
她说罢就要坐起来,只是被独孤信按住了。
独孤信说:“把药喝了,我让人给你找糖。”
木韵别过眼:“……不用。”
这回她没有再吐,但这药的确苦不堪言,她喝得眉头直皱。
喝完之后,屋内再度陷入沉寂。
独孤信让她好好休息,还让她放心,他一会儿就走,不会有别人知道。
木韵:“……”
同样的把戏不能玩太多次,木韵好不容易让他主动过来一趟,怎么能就这么睡了。
稍想了想后,她决定顺着吹寒的话说下去。
木韵道:“阿伦和阿仁……最近如何?”
独孤信的肩膀再度一颤,片刻后,他才道:“他们当然很好,你若是想他们,明日我让他们下学后来这看你?”
“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
“没什么。”她笑了笑,“我以为陛下不希望他们与我接触太多。”
“也对,先前是我想岔了。他们是皇子,其中有一个将来还可能是国君,我不该因为自己有遗憾就……”木韵说到这里就及时停下了,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独孤信听在耳里,只觉那些被他强压下来的不舍全跑了出来,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他活到现在还从未如此矛盾过,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要告诉自己,既然她对他们的过往也有如此多的眷恋,那留下她又有何不可呢?
只要寻个借口把独孤伦和独孤仁接回饮露殿,他们就能像之前那样时常冠冕堂皇地见面。
可是那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他舍不得。
“我让他们明日来看你。”他听到自己这么说,“如何?”
“麻烦陛下了。”木韵只能见好就收。
……
第二日傍晚,独孤伦和独孤仁果然来了饮露殿一趟。
那时木韵的烧刚退下去还没一刻钟,人还恹恹的,也没有下床。
吹寒干脆把他们俩领到了西边内殿里来。
独孤伦见到她惨白着一张脸,担心之情溢于言表:“皇嫂你好些了吗?”
木韵看到他俩身上都是劲装,挑了挑眉:“你们这是去哪了?”
这回是独孤仁的反应比较快,他说他们今天去了禁卫军的校场。
“皇兄说他五岁的时候已经能骑马了!所以我们也要会。”
木韵笑:“陛下请了谁教你们?禁卫军?”
独孤仁点了点头:“嗯,叶统领可厉害啦!”
木韵:“……等等,叶?”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对啊,叶统领。”独孤伦凑上来给她解释,“他们说他之前还跟着皇兄去了洛城呢!”
“……”还真是啊。
木韵知道叶承舟跟独孤信去洛城的事,但他们回来之后,叶承舟到底去干什么了她就无从得知了。
独孤信不用说,他之前还吃过叶承舟的醋,肯定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可这些日子以来,谢瑾进宫这么多回,竟也一次都没说起过叶承舟。
不细想的时候没什么,但现在反应过来,她便立刻感受到了其中微妙。
禁卫军首领是个处在风口浪尖的职位,叶承舟的舅舅苏衍,以前就当过这个,然后借机造反了,还杀了当时的皇帝。
以叶承舟的身份,就算有谢陵这个老师,他也不适合坐上这个职位。
可如今他不仅坐上了,还领了个教未来皇帝骑马的差事。
木韵相信虞静一定反对过。
也就是说他反对了,却没能改变独孤信的主意——
K24:“独孤信可能已经在准备收拾他了!”
木韵费解:“就因为郑家那件事吗,我觉得效果不可能这么大吧……”
K24:“也许是你低估了自己在独孤信心中的位置呢?”
她病还没好,又一下子想这么多,顿时头疼得厉害。
独孤伦见状,还以为是他们吵到了她,忙捂了捂嘴。
“皇嫂好好休息呀。”他说,“不要怕吃药。”
“对,吃了才能好。”独孤仁补充,“之前你也是这么对阿兄说的。”
木韵被他们两个逗笑,点头应了下来。
她说好,她一定会快点好起来的。
吹寒留他们在饮露殿中用了饭,但没有跟木韵一起。
饭后他们再无留在殿中的理由,只能悻悻告辞。
这两天木韵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床上待着,入了夜后,反倒是没了睡意。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综合谢瑾之前给她讲过的情况与她今天碰巧从两个孩子这知道的消息,虞静失势几乎已成必然。
只要虞静倒下,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因为朝中其他需要整顿的世家都好收拾得很。
K24有一点想不通:“谢瑾为什么不告诉你叶承舟的事呢?明明告诉你,你也能更安心。”
木韵:“因为她怕告诉我了之后我会察觉他们在准备送我离开皇宫吧,禁卫军统领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方便了。”
K24:“那现在确认虞静要倒了,你还想留在这吗?”
木韵在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之前跟谢瑾委婉地提起过,一个由门阀士族来治国的王朝,大概率是长久不了的。
谢瑾的反应和她想象中差不多。
谢瑾说是,的确长久不了。
其实若是没有苏潜父子当年那场叛乱,门阀治国的情况在十多年前就该渐渐好转了。
比起从高凝这一代才开始真正效忠国家的太原高氏,陈留谢氏在谢陵兄妹的叔叔当家时,就已是彻彻底底的保皇派了。
只是保皇的前提是那个皇帝可以让他们保,之前的独孤仲,和这三年里被虞静诓过去的独孤信,都让他们无法放心拿整个家族来冒险。
木韵:“既然高谢两家都是这个态度,那虞静失势后,皇权也就不会再是个笑话了,我不留在宫里好像也没关系?”
K24:“是……吧……”
木韵:“怎么?你很想我留在这?”
这智障系统立刻没声了。
木韵又道:“但我昨晚表演了这么一出,独孤信也有可能会转变心意。”
等吧,她想。
不管他最后到底下了怎样的决定,就凭叶承舟当上了禁卫军统领,虞静药丸的这个结果反正是一定会出现了。
临近重阳的时候,木韵的期待终于成了真。
洛城的守城将领易羯上表皇帝,愿以他在洛城一战中获得的封赏换取大理寺重审陈留易氏的上任家主贪污一案。
独孤信准了。
他这一准,就等于是给那些曾被虞静明里暗里陷害过的家族一个信号。
所以之后的一个月里,不停有新的官员像易羯那样上表。
朝野震荡不已,墙头草们闻风而动,局势一时扑朔迷离。
这期间木韵没有再见过独孤信。
但她知道他来过饮露殿两次。
一次是她养好了病的时候,半夜悄悄进来瞧了她一会儿。当时她正好半夜睡醒,听到了动静。
还有一次是易家的案子彻查得差不多之后,他将叶承舟曾放在她窗台上的那几块石头还到了她的妆匣上。
木韵:“……”
行吧,这是最终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了吧。
K24试探着问她:“你有没有……有没有有点舍不得啊?”
木韵很冷静:“没有。”
K24:“……”这么冷酷的吗?!
木韵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难得解释了一句:“我分得挺清楚的,他喜欢的是高韵,做这样的选择也是因为高韵。”
K24支吾了好久也没支吾出个什么,最终只能闭嘴。
第34章 太后十八岁08
之后的日子就像是忽然拉快了进度条一般; 转眼又到了除夕。
这一年独孤信干了太多让朝野上下担惊受怕的事,所以除夕一到,他又大手一挥在宫中设了宴。
但这回他只宴请了群臣,所以木韵不用出场。
不用出场; 木韵正好乐得蹲在饮露殿里继续看八卦话本。
民风相对开放的王朝就这点好,皇家和世家的故事随便编排也没人管; 同样的几个人; 在市井流行的那些话本册子里,可能有几百个版本的恩怨纠葛。
木韵看得津津有味。
K24对此十分无奈:“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