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没有莫玄的指点,当初的高韵恐怕也成不了建城一大才女。
让这样一个标准远高于常人的人当未来帝师,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
独孤信回朝第三天,就拟了圣旨要重治郑家的罪。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道圣旨,郑家这会儿也差不多没法再翻身了。
但独孤信觉得不够。
门阀世家都重面子,哪怕是高凝和谢陵这样的人,做起事来,也不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当然他们俩私下里肯定是比谁都狠的。
而独孤信想的是,对方既然有胆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那他又何必一定要维持场面上的好看呢?
反正他们姓独孤的做事,从来都和那些世家不一样。
他就这么扣了一顶谋害皇嗣的帽子给郑家,扣得毫不犹豫。
扣完后,他还顺便把郑家的钱给收进了国库。
郑家这些年替虞静跑上跑下,干了那么多虞静没法亲自干的事,家中油水比最顶级的门阀还要足,正好能补上之前洛城一战的损耗,可谓是两全其美。
虞静吃了这么个大亏,心里都快哭了,面上还无法表现出来。
不仅无法表现出来,他还得和郑家划清界限,盛赞独孤信此举万般明智。
要说这事吧,他其实还真有点冤,因为郑家是想着讨好他才做的,事前也没有跟他打过商量。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担心,他们被谢陵扔到牢里之后,会不会心一横,把他也拉下水。
他等了两个多月,也没见谢陵有跟自己算账的意思,还颇松了一口气。
结果现在独孤信回来了,居然又要彻查?!
在这种时候,虞静也顾不得让女儿当皇后了。
先把虞家摘摘干净再说吧,他想。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让独孤信对他失去信任的事并不止这一桩。
没办法,颍川虞氏的上位过程里,遇到的绊脚石着实不少,就算是虞静本人,估计也忘了很多年前他是怎么对待陈留易家的。
住在深宫的木韵本不知道也不该知道这些,但近来谢瑾大概发现了她的“变化”和“上进”,进宫进得愈发频繁。
谢瑾每次进宫,都会告诉她外面到底进展得如何了。
谢瑾说:“我同阿兄都吃不准陛下究竟是什么态度,但他应该没有去安抚过虞静才是。”
他们兄妹以及高凝都觉得,郑家这件事虽然挺要命,但充其量只能在独孤信心里种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还不至于真能让虞静失势。
但独孤信的表现……
谢瑾怀疑是木韵跟他说了什么。
木韵:“……”
她说是说了,但效果这么立竿见影也很没道理啊,更何况她碍于高韵的人设,还说得很隐晦。
两人费解到最后也没费解出个结果,最后谢瑾只能表示:“不管怎样,陛下如今至少不一味偏着虞太傅了,总归是件好事。”
木韵:“嗯,也是。”
聊完这个话题之后,木韵把独孤信想请莫玄进宫为独孤伦兄弟授课的事说了。
末了问谢瑾:“婶娘觉得莫家叔父会同意吗?”
谢瑾皱了皱眉,开口时语气颇有些不确定:“这得看陛下到时如何跟他谈吧。”
木韵:“他说会有人帮他说服莫家叔父。”
谢瑾闻言,更加费解:“谁能有这么大本事?”
莫玄是和谢家兄妹一起长大的,要论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谢瑾就算排不了第一也起码是第二。
在谢瑾看来,如今的莫玄已是彻底无欲无求了,加上他懒得掺和朝中事的性格,拒绝独孤信的可能非常大,但独孤信的意思,却像是已胸有成竹了?
木韵:“算了,既然婶娘也猜不出来,那也只能等莫家叔父回了建城再说了。”
谢瑾:“这倒是快了,他前些日子还给我阿兄写了信,说不会错过今年的乞巧灯会。”
此时已是六月中旬,离乞巧节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快了。
乞巧节是建城百姓最喜欢的节日之一,和上元中秋一样,都会沿着花宵河办灯会。
而且比起上元和中秋,乞巧节还额外多了一道年轻女子齐聚城楼下轮番放灯的过程。
灯一般都是姑娘们自己备的,各种造型都有,从城楼下入水,沿着花宵河一路穿过半座京城。
城中有个说法是,哪盏灯漂得最稳最远,灯的主人便能和她的心上人永世长久,再不分离。
花宵河的最后一段恰好经过皇城。
一般到这里,那些灯要么已经烧尽了烛火,要么干脆已经倒入了河水之中。
所以每逢七月七,宫中的一众宫女们也会在最后一段时扔几盏灯入水,左右影响不到别人了,也不算半路插队。
现在七月还没有到,饮露殿里的几个小姑娘便开始做灯了。
她们没忘记来请示一下木韵,结果独孤伦和独孤仁听了,竟也一派跃跃欲试。
木韵哭笑不得:“你们不能去放,乞巧的灯,只有姑娘才能放。”
独孤伦歪着头想了片刻,问:“那皇嫂可以放吗?”
小孩子天真无邪,问这个问题纯属好奇,但也着实问住了木韵一瞬。
木韵摇头:“皇嫂也不能放,这个是没成亲的姑娘放的。”
两人顿时一齐泄气,独孤仁小声道:“那我们可以跟秦桑姑姑去看看吗?”
他们从渔阳来,从没见识过建城的这些节日,偏偏还听木韵讲了一大堆,早已好奇得不行。
木韵倒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行。”她说,“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看。”
“多谢皇嫂!”
七月的建城闷热得恼人,就连皇宫里也不例外。
到了乞巧节那夜,两个小孩早早地用完了饭,坐在殿中止不住地朝外张望,望一次回头问一句:“还不去啊?”
木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还早呢。
夏日里昼长夜短,此刻晚膳时辰已过,外面却还没有彻底黑下来。
相比这两个想要开眼界的小孩,饮露殿内的宫女倒是都挺耐得住性子。
最后一行人往皇城尽头过去时,月已至中天,但黯淡得几乎叫人看不清轮廓。
吹寒有些担心:“不会是要下雨吧?”
她说完这句就跑回去替其他宫女取伞了。
至于木韵和这兄弟俩,反正有太后出行的车,倒是不用担心这么多。
宫人们都手巧得很,自己做的灯一盏赛一盏的精巧美丽,点上之后,叫这对兄弟又在水边兴奋了一阵。
兴奋过后,独孤伦回头问木韵:“皇嫂以前放过吗?”
她没有回答,笑着指了指天边愈发沉重的黑云,道:“要下雨了,咱们该回去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不是在诓骗小孩,话音一落下,天空中果然飘起了雨丝。
宫女们的灯方入水没多久,雨就这么淋了下来,简直再可惜不过。
但当着她这个太后的面,倒是无人敢抱怨这些。
回程因为这场雨而显得有些匆忙。
向来早睡的兄弟俩过了看灯的兴奋劲之后,便陷入了瞌睡之中。
最后抵达饮露殿下车的时候,木韵还特地交代了秦桑动作轻一些将他们抱进去,别吵醒他们。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窗框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吹寒听到这些声响,拍了拍脑袋对木韵道:“我似乎忘了关窗户……”
最后一个音节在看到床边那道黑色的身影时直接湮没在唇齿中。
她垂首退了出去。
木韵:“……”
算了,独孤信跑这里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今天的独孤信似乎心情很不好,听到她进屋的声音也没有转身,只继续盯着窗外的夜色。
木韵试探着出声唤了他一句:“陛下?”
他骤然偏头,看到她方才下车时被雨打湿的衣袖,目光一顿。
片刻后,他问她:“去河边放灯了?”
木韵:“阿伦和阿仁闹着要看,我便带他们去瞧瞧。”
独孤信道:“莫玄回来了。”
木韵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同意了?”
独孤信点头:“我准他在家休憩几日,等初十开始进宫授课。”
说实话,木韵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说服了莫玄,但她依然没有多问。
她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道:“陛下过来,可是还有别的事?”
独孤信闻言,忽然抬手伸向窗外的雨帘。
他维持了好一会儿这个动作,开口时声音也似被雨浸得沉了许多。
他说:“四年前,也有这么一场雨,你还记不记得?”
四年前,高韵还没有进宫。
像乞巧节这样的日子,她当然也出门去玩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去城楼下放灯,结果就和今夜那些宫女一样,刚放完就是一场雨。
雨非常大,她亲手做了快十日才做好的那盏灯直接被雨点打穿,沉进了花宵河里。
她委屈得不行,蹲在城楼下差点掉泪。
后来独孤信打着伞寻过来,见她如此,还安慰她说,没事的,明年再来不就好了嘛?
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对高韵来说,明年就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他举着伞送她回将军巷,一路上小声念叨了好多话。
他说你不要太信那些传言呀,灯沉到水里有什么,我还在这呀。
这句话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哄得高兴了起来,于是两人行到将军巷口后,又约定了等中秋灯会的时候,也要一起出门玩。
只可惜中秋没到,独孤仲的圣旨就先到了。
如今四年过去,他的确还在,但已经站到了一个和她再无可能的位置上。
所以夜里刚下起雨的时候,独孤信就不受自己控制地来了这里。
此刻两人伴随着窗外的雨声静静相望,虽然只隔了半个卧房的距离,却让他觉得很远很远。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道:“四年前的中秋,你没有来。”
木韵别开眼道:“都是前尘往事了。”
应完这一句“高韵风格”的回答后,木韵又自己补了一句,补得很轻声。
她说:“对不起。”
独孤信听到这句对不起,肩膀稍颤了颤。
之后他关上窗户,隔开了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雨点。
沙沙声小了下去,而他也转过了身。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站定,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低声道:“可以补回来一次吗?”
木韵:“?!”你疯了?!
他猜到她的想法,跟着解释道:“不用出宫,陪我在城楼上站一会儿就好。”
独孤信口中的城楼,是这座皇城的城楼,也是这建城之中最高的地方。
按照往年惯例,上元中秋,天子都会登楼与民同乐。
高韵是太后,登楼倒也不会说不过去。
而独孤信怕她拒绝,还另外准备了一道圣旨。
他说可以让先皇的高位嫔妃都有登楼赏月观景的机会。
“正好也三年过去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将姿态放得再低不过,那模样语气,哪还像个天子。
木韵只能点头:“……好。”
·
八月初的时候,独孤信的这道圣旨就下来了,叫后宫里好几位深居简出的太妃都惊讶了一番。
她们惊讶到最后,便一起来了饮露殿一趟,想着从木韵这里问出点什么。
忽然给这么个恩典,难道是要在先皇的高位嫔妃里选几个去守皇陵?
木韵虽然知道真相是什么,但也无法透漏给她们。
她听着各种充满担忧的猜测,随口安慰了一句不会的。
“陛下是仁德之君,只要你们别像郑贵太妃那样,便触不到他的忌讳。”木韵如是说。
她提到郑贵太妃,这群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女人便顺着八卦了几句。
有说郑贵太妃从前就特别爱挤兑人的,也有说她当年是自荐枕席蛊惑了先皇的,一个比一个精彩。
木韵听了一耳朵八卦,对独孤仲生前的昏庸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对K24说:“好吧,我收回之前那句话。”
K24:“???”哪句话?
木韵:“独孤仲比独孤信适合当皇帝那句啊。”
K24哦了一声,问:“那你现在是觉得独孤信更好了?”
木韵否认:“不,兄弟共沉沦,最好都别祸害这个国家了。”
K24:“……”
K24忍不住为独孤信站街:“独孤信最近不是已经醒悟了吗,他是有救的,你客观一点。”
木韵对此不置可否,她觉得这句话等虞静失势了再说也不迟。
中秋很快就到了。
建城虽未彻底入秋,但夜间的风却再不闷热恼人了。
考虑到今晚是一个很隆重的场合,木韵难得盛装打扮了一番自己,换上了太后的礼服。
其余几位太妃也差不多。
一行人一齐上去时,身为皇帝的独孤信还没有来,但花宵河边的灯已经全亮了起来。
明月高悬,洒下温柔的光,底下鱼龙飞舞,人声鼎沸,满是烟火气十足的热闹。
站了片刻后,进宫最久的那一位太妃忽然低声感叹了一句。
她说她上一次见到这番景象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句话惹得一楼的女人都很是伤怀。
在她们齐齐陷入沉默的时候,底下传来了一道尖细的声音,说陛下驾到。
独孤信本不该在这个时辰上来,毕竟这会儿上面全是他哥的女人。
但他安排这一场盛宴,为的就是能和他的心上人一齐在城楼上站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他想。
于是他提前过来了,还让她们不必避退。
独孤信道:“朕之后还要去御书房见几位大臣,等等便下去了。”
他说等等,就真的是等等。
只见他举目远眺了远方的花宵河几眼,随即亲手点上了楼顶那盏灯。
点完后他在流光溢彩之中转身。
整个过程里,也只有转身的这一刻,他有朝木韵望了一眼。
这一眼叫木韵心头一跳。
可场合不对,身份也不对,她无法问出那句怎么了。
之后的一刻多钟里,木韵再没了欣赏风景的兴致。
她跟K24说:“我总觉得独孤信他……他最近有点奇怪。”
K24:“比如?”
木韵:“比如今晚吧,按他之前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会下那道圣旨,而且他居然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木韵毕竟是个写网文的,她能靠这个养活自己还过得不错,有一半要归功于她的敏感。
而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她尤其敏感。
她站在风中努力回想了很久,最终发现,独孤信的这番变化,是他从洛城回来之后开始的。
可是他去洛城不过是打了个仗?难道还发生别的事了?
第33章 太后十八岁07
极致的璀璨过后; 又是极致的寂寞。
下城楼的时候,木韵听到同行几位太妃的轻声叹息。
顶上的灯火还未熄灭,但她们已经回到了底下的牢笼里。
这牢笼黑暗且逼仄,偏偏还生了一层金碧辉煌的外衣; 叫外头不知晓的人看了,指不定还会觉得真美好。
木韵身为一个为了做任务而半路穿越而来的人; 都觉得这种日子过起来太没意思; 那这些呆了十年八年的女人心里到底有多少苦楚也可想而知了。
饮露殿离皇城最高的地方比较远,木韵今晚也没有用车,这会儿往回走走到一半,就被夜风吹得忍不住瑟缩。
吹寒见状; 忙从队伍最后的那两个小宫女手里拿了披风过来。
给木韵系上披风的时候; 她还顺便问了一句,不然在源太妃这边稍候片刻吧?
木韵摇头:“不碍事,走快些不就好了?”
其实自从她代替了高韵来当这个太后之后,这具身体已经比之前健康了许多。
她都这么说了; 其余宫人也只好跟着一起加快脚步。
中秋佳节,饮露殿里的灯火也比平日里要盛不少。
门口的两个太监正换灯芯,看见她回来,忙停下手上的动作给她行礼。
木韵刚要摆手让他们起来,就听到为首的那个道:“娘娘; 梁公公来了。”
他口中的梁公公是独孤信的贴身大太监; 从独孤信登基开始便一直跟着独孤信了; 似是曾经受恩于独孤信; 所以对独孤信忠心得很。
木韵在城楼上时就觉得独孤信最近不太正常,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倒也没惊讶,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见她就要往里走,又一咬牙补充了一句:“好像是为了伦公子和仁公子来的。”
木韵:“……?”
不会是这两个小子今天去前宫上课时惹了什么祸吧?
这样想着,她带着人缓步走了进去。
梁公公在饮露殿正殿等她,见她进来,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态度万分恭敬:“参见娘娘。”
木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