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起床后,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洗漱完毕后,从柜子里取出自己这几个月攒下的工资。工资每个月653元,加上县委办补助的200元通讯费,也就是说一个月可以拿到800多元,这在东泉县都算是高工资,县委吴书记的工资不过才1200元左右。
沈桐仔细清点,发现居然还存着2000多元,让他着实高兴了一番。不过他打算把这钱都花掉,一部分给父母买两件衣服和食品,一部分给蓝月买点礼物,然后再犒劳下自己,买几本书,再买个索尼的超薄随声听,好让自己度过漫漫长夜。想到此,不免有些小激动。
把钱放好,沈桐又来到柜子跟前把跟着吴书记下乡时别人给的好烟一下子抱出来,有中华,有玉溪,还有东泉市面上不常见的黄鹤楼,仔细一数,差不多将近40多包。在东泉县下乡的时候,下面的官员或多或少会拿出最好的烟来招待吴书记,临走时都会悄悄塞给沈桐一俩包,吴江凯虽然让自己严以律己,但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吴江凯也就假装看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一做法。
沈桐一开始坚决抵制,可后来听人传说自己不近人情,有些高傲,后来也就慢慢地开始接受别人的小恩小惠,但是他有大原则,贵重东西一概不拿。
沈桐决定把这些烟打包都拿回家去,好让受了一辈子的父亲抽两盒好烟。一切就绪后,沈桐把门锁好,怀着激动得心情准备回家。
走到门房时,沈桐无意向里面瞟了一眼,发现今天早上老王的举动有些反常,只见窗帘还没有拉开,烟囱上挂着冰溜子,没有丝毫生机。要在往常,老王早早地就出来打扫院子,或者坐在办公桌上研读报纸。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桐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心里有阵不祥的预感,毕竟老王头已经70多的高龄,身边又没有亲人,有个小病小灾,也没有照顾,于是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叫道:“王大爷,王大爷,您在吗?我是沈桐。”
几次叫唤都无人应答,这下让沈桐有些焦急了,他想不了那么多了,掀起厚厚的门帘,使劲一脚把门踹开,只见老王头盖着被子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沈桐走过去,轻轻地叫唤了两声,老王头不做声,沈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把手放到鼻子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吓得沈桐连忙退后了两步。
慌乱之中,沈桐定了定神,掏出手机拨打了120。今天沈桐肯定是回不成家了,他把东西放回到宿舍,又折返下来,焦急地等待着医生的到来。
10多分钟后,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东泉县寂静的天空,来到宿舍楼跟前,几个医生迅速跳了下来,在沈桐引导下进了门房。一位医生先是同样的办法测验有无气息,又翻了翻眼皮,然后掏出听诊器,放到胸口听了一下,再伸进被窝摸了下,每一个举动都让沈桐心惊胆战。
不一会儿,那位医生缓慢地取下听诊器,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对着沈桐道:“节哀吧,可以判定已经死亡,死亡时间估计在昨夜。”
听到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沈桐惊慌失措地坐到椅子上。老王头虽然不是自己的亲人,但短时间接触,对自己十分友好,而且还托付他寻找自己战友的亲人,没想到这位战功赫赫的英雄就这样倒下了。
“怎么办?”医生问道。
沈桐回过神来,道:“医生,你可以不可以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说完,转身出去把电话打给了吴江凯。
吴江凯听到这个消息也颇为震惊,老王头在东泉县算是硕果仅存的国宝级人物,怎么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吴江凯上任后,几次要求他去敬老院,但老王头死活不干,他说他对这里有感情,无奈之下,吴江凯交代民政局领导,一定要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民政局领导也不敢怠慢,隔几天就派人送米送面,穿的戴的一应俱全,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老王头一辈子没有和组织提过任何要求,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看到国民富强,东泉能快速发展。就在前两天,老王头从电视里看到澳门回归,都激动的老泪纵横,拉着沈桐说了半宿话,让沈桐都为之动容,可这才过了几天,一个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吴江凯指示,由县委县政府牵头,民政局具体负责实施,给老王头举办最高规格的葬礼,一定要以英雄的待遇送老王走完最后一程。
第0201章 风起云涌(二)
沈桐得到授意,又把电话打给了县委办主任张立伟和政府办主任,并通知了民政局局长。很快,一大波人都往县委后院涌来,就连门口开小卖部的冯元辰也跑了过来。
张立伟赶来后,交代民政局局长立刻成立治丧委员会,主任由县委书记吴江凯和县长丁庆祥担任,副处级以上干部都是治丧委员会委员,正科级以上干部作为治丧委员会成员,下设办公室设在县委办,由县委办与政府办联合办公。
张立伟作为县委的大管家,对这一切都显得异常冷静,而且轻车熟路。他继续交代道:“办公室负责发布讣告,通知老王生前好友,战友及其相关的人前来凭吊;民政局组织召开追悼会;史志办负责起草悼词;宣传部负责整理老王生前事迹,并迅速掀起学习老王的先进事迹;县电视台和报社负责新闻宣传工作;公安、交警也要参与进来……”
张立伟事无巨细地安排着,沈桐握笔的手不知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还是害怕,不停地颤抖着。沈桐记事起,爷爷奶奶已经去世,而参加姥姥的葬礼才六七岁,只能记得几个残缺的片段,所以对于生老病死,他感到异常的恐惧。昨天还好好的,可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老组织部长冯元辰已经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扑倒在老王床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嚎啕大哭起来。在场的人都被这悲凉凄惨的哭声所感染,也转过头悄悄地抹眼泪。
不一会儿,、政协以及离退休的老干部们都来了,小小的门卫室被挤得水泄不通,一些老干部也跟着哭起来了,整栋宿舍楼都环绕在悲切的氛围中,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瞬间起了西北风,天色阴沉下来。
吴江凯和丁庆祥都还未赶来,张立伟虽是排名靠后的常委,但此情此景,也只有他能掌控局面,所以有条不紊地调度现场人员。而沈桐则跑回县委办,将刚才张立伟交代的事情起草成文件,下发下去。
两个小时后,吴江凯和丁庆祥先后赶了过来,犹如处理一场突发件一样,俩人暂时放下平时的恩怨,很有默契地在现场临阵指挥。而食堂成了临时指挥所,事务管理局局长李俊峰则抓住这一大好机会使劲地溜须拍马,把食堂的餐桌撤了出去,并搬来大方桌,拼成会议桌形态。又买来水果、瓜子之类的小点心,不知道的人以为要搞联欢会。
老王在那边躺着,而食堂这边激烈地讨论着他的后事,又这么几个焦点问题达不成一致意见:
第一,关于孝子问题。在东泉县有个民俗,就是人死了必须有子嗣披麻戴孝,如果没有可以让直系亲属的子嗣来替代,这样做表示死者子嗣繁衍,好让他在去往天堂的路上放心。可老王是南方人,他的家世情况其他人一概不知,且妻与子死得早,膝下再没有子嗣。吴江凯的意思不必如何兴师动众,开个追悼会缅怀一下就行了,可离退休老干部坚决反对,毕竟这是一位战功赫赫的老英雄,如此对待他有些不公。可提出让谁来当这个孝子时,一帮人都哑口无言。
第二,关于追悼会事宜。吴江凯的意思是把灵堂设到县剧场院内,可那帮老家伙又不干了,说是老王生前是政协副主席,就应该以副处的待遇对待他,灵堂应该设在政协院内。
第三,关于埋葬地的问题。吴江凯的意思可以把他埋在凤岭口烈士陵园,老家伙们纷纷反对,说烈士陵园都是战死的,说白了就是个乱坟岗,让这样一位老同志去那里,安息后也不得安宁。
吴江凯的建议一条都得不到支持,他无奈地投向了县长丁庆祥。丁庆祥是从基层爬上来的,根基要比吴江凯牢靠些,这时候不是相互怄气的时候,只见狠狠一拍桌子,大声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到底怎么办?老王人活着的时候不见你们常来探望,人不在了反而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你们不要忘了,你们是党员领导干部,我们信仰的是马列主义,是无神论者,何必在迷信上拼命纠缠。我觉得吴书记的提议就很好,就怎么办吧。”
丁庆祥一顿暴雨雷鸣,让那些老家伙顿时黯然失色,纷纷沉默不语,默许了这一做法,丁庆祥对于自己抓准要害颇感得意,在吴江凯面前又取得一次小胜利。
这边争得热火朝天,门卫室那边也不甘示弱,也因为一些小事激烈地争论起来。吴江凯闻讯走了过去,才知道是因为没人敢给老王擦身换衣服而争论。人死后,需要净身换洗衣服,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不存在迷信不迷信的。
吴江凯有些恼怒地站在地上,指着他们道:“你们就这样敬尊一位老英雄?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指望你们干什么?”
说归说,工作人员依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而靠近门口的人则悄悄地溜了出去,让吴江凯的威信再次挫伤。毕竟面对的是死人,不是自己亲人还真下不去手。
这时,沈桐拿着文件走了进来,看到现场凝固的气氛和吴江凯铁青的脸,本想汇报工作,也选择了沉默。
当他得知吴书记是因为什么而生气时,沈桐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走到吴江凯面前,道:“吴书记,让我来吧。”
沈桐的话瞬间化解了现场尴尬,其他工作人员也松了口气,而吴江凯则也很感激沈桐的及时出现,否则颜面尽失。他欣慰地拍拍沈桐的肩道:“有你这样的秘书,我很满足。”这话既是说给沈桐听的,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而其他人虽对沈桐不适事宜的拍马屁感到反感,但这种事确实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于是他们继续选择沉默,注视着沈桐的一举一动,不时地用余光扫射着吴江凯,眼神触及时,慌乱地躲开,望向远处。
第0202章 风起云涌(三)
沈桐虽心里胆怯,但也硬咬着牙撑下去。一来是给吴江凯面子,二来老王生前确实对自己不错,就凭这一点,为他送终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沈桐当然能够感觉到背后射来的鄙夷目光,甚至心里能想到那些人想要说什么,但他全然不顾。要知道,我与你们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你们不敢干的,我敢干;将来我能走到领导岗位上,而你们不能,永远是平庸地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精明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常常说,一个人命运的转折点,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合适的人,合适的事件,这也就是所谓的机遇。可这种机遇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如果今天不是沈桐冲上去,而换成刘桐、赵桐什么的,那么他也同样能够进入吴江凯的法眼,或许仕途的大门就此敲开。
当然,沈桐目前已经是吴江凯身边的红人,现在走出去其他领导干部都另眼相看,不敢怠慢。一些人甚至私下叫他“二把手”,这虽然是危言耸听,但可以看出沈桐在吴江凯心目中的地位。
而今天的事不单单是溜须拍马,而是一种社会责任,是对一位曾经立下汗马功劳,奉献了一辈子的老英雄的敬重,但凡有一个社会良知的人都不会坐以待毙,然而却没一个人愿意伸出手,去温暖一下老王冰冷的身躯,着实让人心寒。
吴江凯退了出去,其他工作人员也跟着退了出去,有的人甚至捂着鼻子,还有的人刚出门就点燃纸来回在身上熏着,防止老王的灵魂嵌入他的体内。
沈桐打好一盆热水,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颤颤巍巍地拿着脸帕开始仔细为老王擦起身子来。或许是心理的缘故,渐渐地沈桐不那么害怕了,反而能够想起老王戴着老花镜,爬在桌前认真阅读报纸的场景,是那样的和蔼端详。
还有上次,老王与自己讲起他那段感人至深的岁月,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待在东泉一辈子居然是为了一个承诺,这种雪松一般的品格值得让人尊敬和敬仰。
无意之中,沈桐感到老王的手指跳动了一下,吓得沈桐一屁股坐到床上。等缓过神来,看着老王干枯凹陷的双眼没有任何反应时,才有鼓起勇气继续擦着。
擦完身子,沈桐把民政局送来的寿衣给老王穿戴整齐,端详着这一具躯体时,沈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俯身痛哭起来。
人最脆弱的时候,莫过于生老病死。
三天后,老王的追悼会在县剧场院内举行。凭吊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老王生前的部下和一些自发赶来的群众,其中不乏一些老红军,老战友,老同事。一位80多高龄的老战友长跪在灵前,声泪俱下地讲起了他们一起抗美援朝时期的点点滴滴,让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上午10点,市委王书记和市长李昌奎匆匆赶来,送上花圈并哀思。拉着吴江凯和丁庆祥说了几句话后,便拍拍屁股走人了,前后不到20分钟。要按说,书记和市长能亲自到场,也算给足了面子。
时间快到晌午,凭吊的人也奚落起来,吴江凯下令准备起灵,前往凤岭口烈士陵园。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京牌小轿车停在剧场门外,然后从后面车上跳下一大把穿军服的人围绕在轿车前,犹如保护领导人一般环看着周围的动静。
再确实没有任何险情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军官从后车下来,来到前车打开后门,扶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下了车。只见那位老人头发雪白,身躯佝偻,穿着洗的发白的老式军装,胸前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章,晃晃悠悠往老王的灵堂走来。
吴江凯和丁庆祥一时走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居然呆呆地傻站在那里。要不是张立伟提醒,差点失了礼仪。
张立伟也感到纳闷,在东泉县在外担任领导干部的花名册里,并没有这样一位领导啊。从他的派头来看,这位老军人的级别应该不低,甚至可能是开国元勋级别的人物。
吴江凯和丁庆祥跑步前进,上前迎了上去。这时,又一辆停在剧场门口,这次吴江凯看清楚了,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居然是省委书记乔仁甫,顿时傻了眼睛。要知道乔书记这可是第一次来东泉县啊,足以看出这位老军人的身份相当高贵。
吴江凯几乎是用小跑的姿态上前迎接,到了省委乔书记跟前,自我介绍了下,伸出手准备与乔书记握手。
乔仁甫一脸凝重,端着姿态并没有与吴江凯握手,而是很随意地问道:“你就是吴江凯?”
在得到吴江凯的肯定后,乔仁甫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把吴江凯晾到一边,快步往老军人身边走去。
这一幕被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都被省委乔书记的举动瞠目结舌。吴江凯愣在那里半天才收回手,尴尬地跟到后面,一旁的丁庆祥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诡异笑容。
吴江凯被冷落,这与老领导副省长邱志国有直接的关系。前面提到,邱志国上副省长时,省委书记和省长产生了很大歧义,如果不是隆南市的民众请愿,很有可能邱志国就去了政协。
如果把邱志国和吴江凯硬生生联系起来有些牵强的话,那么吴江凯在乔仁甫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可能就是石河镇的几起事件以及最近的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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