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胡图图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突然很不舒服,不想吃了,我们走吧。”
“你等我一下,我把碗里的汤喝完先,”朱叶勤还意犹未尽,“我是没有哥哥,没办法设身处地的想象,沈木修,你倒是有一个妹妹,你想象一下,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不过这个假设应该不会成立,像你这种重礼守孝的人是不可能会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否则得叫你们父母情何以堪啊!”
朱叶勤从不食言,她说过,要是沈木修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扇他两个耳光,后面那句话无疑就像挟着劲风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还沾满了唾沫星子。
沈木修的脸色已经由苍白如纸转变成认命般的木然,那是濒临死亡的人放弃挣扎的表情。胡图图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不忍直视”,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胡图图行至僻静处,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
“怎么知道的?”
朱叶勤沉默了一瞬才说:“你不是一个喜欢多做解释的人,可每次有什么事同时牵扯到沈木修和沈木夏时,你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辩白。。。。。。”
“那些辩白很欲盖弥彰?”
“不是,辩白的内容都很正常,可是辩白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本身就不正常,次数多了我就看出来了。”
胡图图转过身,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明察秋毫了?”
朱叶勤瞪着她,“你现在要想的问题不是我突然变敏锐的洞察力,而是为什么连我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察觉出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说明你当圣女的频率太高了。”
胡图图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吸了一口凉风,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低语,“可是,你为什么要捅破它?”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朱叶勤轻吼,“沈木修他就是个贱人,是个男人就干脆点,他明明知道你对他的感情,要么就清清楚楚接受你皆大欢喜,要么就明明白白拒绝你让你死的痛快。这么模棱两可地吊你这么多年是什么意思啊?一边理所当然地享受你对他的好,一边厚颜无耻地拿你给他们见不得光的勾当在他妈面前打掩护。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这么护着他,我早就捅开了。”
“原来你知道我护着他。”胡图图轻讽,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隐秘,被如此粗暴的撕开,而做这一切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且是有备而来,这让她情何以堪!
朱叶勤当然明白胡图图的言外之意,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缠着你带我一起去,一路上都在算计怎么不留余地的揭他的伤疤。你和秦朗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他一回头你就神不守舍。你断不了的东西我来帮你断,我就是要让你在他面前难堪,让你没脸再面对他,从此以后,一刀两断。”
“我的确没脸再面对他了。”
“那就好。”
“事实上,即便没你这一出,我也没打算再面对他了,我以为依你对我的了解,你已经看出来了。”
“我的确看出来了,可是我怕你被他一撩拨就又心软了。”
“所以你要亲自置我于背信弃义的境地?”
朱叶勤冷笑一声,“‘信义’对你来说算个屁,你现在这么介意,说白了就是你对他还有情,我现在更加肯定我这么做没错了。”
当初最具默契的朋友有朝一日变成针锋相对的辩手,这可真是一件没法用语言形容的事情,“没错,我承认我的确对他还有情,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仅仅只有‘男女之情’。”
“什么‘情’都不行,斩草必须除根,他配不上你的任何‘情义’。”
“不,竹叶青,看事情不能太片面,他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也没有对不起我,你现在为我愤愤不平那是因为你的朋友是我,你完全是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我的委屈与不值。可是如果你的朋友是沈木修,那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他对一个苦苦单恋着他的姑娘最大善意的成全,那时候你可能会觉得我只不过就是一个为你朋友人格魅力锦上添花的可怜人而已,甚至会因为我的执迷不悟给你的朋友造成困扰而暗骂我愚蠢。”
朱叶勤不耐烦地打断,“可我的朋友就是你,不是他沈木修,我没办法客观的去换位思考,也没觉得那样的思考有意义,你别给我扯你的是非观。照你这么说,他两头吊着没错,倒是你错在不该让他有选择的机会了?”
两个人的话听上去都有道理,却都没办法说服对方,价值观这东西,有谁能说得准。
胡图图摇摇头,“竹叶青你还是不明白,他没有错,我也没有错,要错也错在我太执着,而他太善良。他自始至终都没给过我相许的承诺,是我一意孤行,他只是不忍心拒绝我。我有豁出去赌的勇气,就得有承受满盘皆输的气量。而除了男女之情,这些年他给过我的温暖和关怀都不是假的,把我的‘求而不得’迁怪到他身上,这是站不住脚的。”
“哼!你就自欺欺人吧,他给的关怀?”朱叶勤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他的关怀是什么,知道你不能吃冷的,不能喝冰的,天冷了嘱咐你多穿衣服,夜里凉要你把被子盖好别感冒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关怀吗?狗屁!老子告诉你,那是他素养好,这只能说他习惯了做一个好人,可不代表他打算做你的好男人。他真心关怀你他不知道你不喜欢坐公交车?他真心关怀你他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菌类?你看,他从来都是知道你应该怎样怎样,不应该怎样怎样,却从来不知道你喜欢怎样怎样,不喜欢怎样怎样,说白了,他想关怀你,可是他力不从心!你懂吗?力不从心!”
他想关怀你,可是他力不从心!这句话可真是字字见血啊,朱叶勤那花瓣一样的嘴唇,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呢,胡图图第一次对朱叶勤的毒舌感到无从招架。
风从江面上猎猎吹过来,胡图图的头发被吹得向前翻飞,有一缕粘在她微张的嘴角上不上不下,那画面看上去萧索极了,良久,她轻轻地说:“即便是这样,这也不能成为我攻击他的理由。”
朱叶勤紧紧盯着她,
“你怪我。”
胡图图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朱叶勤气极反笑,“好,很好,你的爱可真伟大,他负你到这个程度你还这样护着他,你现在居然还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怪我,你为了一个男人怪我。。。。。。”话至最后,终于哽咽无声,泪水瞬间淌满精致的脸庞。
朱叶勤狠狠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半扬起下巴,一字一句,
“姓胡的,算你狠!”
胡图图看着朱叶勤愤然转身离去的背影,靠着江边护栏无力地蹲坐下去,喃喃低语,“竹叶青,我护着他,不是因为我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1 章
胡图图很少有类似蜷曲、瑟缩的动作,平常不管是坐还是卧,她都是舒展开来的。蜷缩是一个人内心不安和需要寻求保护的脆弱表现,她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秋日的天气夜凉如水,她抱着双臂把自己蜷缩在江边的簌簌夜风里。
她想,她一定是给冷的。
她还是有怕的东西的,她怕孤独。
夜色下的江景真好看,银盘似的满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像洒满了碎金子。
长长的榕须在风中飘来荡去,这个城市不管是江边河边还是路边,都喜欢栽种榕树。细叶榕、阔叶榕、垂叶榕,各个品种一应俱全,上了年岁的榕树是有灵性的,是会荫护人类的福树。
独木成林,独木成林,独木真的能成林吗?
身边有人坐了下来,将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
“你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有位老先生给我算过命吗?”她轻声寒暄,像个怀旧的老人般闲话家常。
见身边的人没什么反应,想他可能是忘了,提示道,“就是那一天我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个白胡子老先生走过来拦住我,说我命格百年难得一遇,一定要给我算命的那次。”
“我记得的。”
月色下,她的面容平静如水,眉头因为回忆微微蹙起,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温淡淡,“他跟我说,我五行缺金、木、水、火、土,简称五行全缺,掌纹杂乱,骨骼奇特,命里犯天煞孤星。他还说,这种命不好。”
“你当时反问他,‘古今中外,你可见过哪个命好的女子书写传奇?’”
胡图图仿佛轻轻笑了笑,晚风将那点轻淡的笑声瞬间吹散,只余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那时太不懂事了,如果可能,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用一生的孤独去写传奇。”
一片榕叶缓缓飘下来,落在胡图图膝头,她下意识地想去拂开,刚伸出手,树叶又随风飘走了,掉在地上,走走停停,在栏角处打了个旋,终于跌入江里一无所见。
“沈木修,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别说话,一句都不要说,听我说就好。”她垂下眼帘,食指竖在唇边,将他似有千言万语的无边柔情隔绝在视线之外,“我喜欢了你十多年,十几年来着?”
她微偏着头,笑容清浅,像是陷入了什么甜蜜的追忆,蓦地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或许是十二年,或许是十五年,只记得当我知道那种感觉是喜欢的时候,其实已经喜欢很久了。我知道你是知道的,现在我把它说出来,是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原本以为我还可以把你当家人,现在才发现,我不可以。”
胡图图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月亮是我见过的最圆最亮的月亮,可是真讽刺。”
“沈木修,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吧!”她说出这句话,依旧是那个淡眉淡目、淡悲淡喜的样子。
夜色浓稠,天空像一块蜡染的深蓝色幕布,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一轮硕大的圆月,安静地、漠然地俯视着这俗世中最寻常的悲欢离合。
天一高,月亮就显得近了,仿佛伸出手就可以将它捏碎。
“沈木修,”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呼唤了一声,声音轻软得像人间三月惹万物复苏的春风。沈木修几乎是刹那抬头,呼吸猛的一滞,像是生怕呼吸的声音把这给人希望的春风给吹散了,唯有一双眼睛流动着期待的光芒。
她背风而立,发丝轻扬,衣袂纷飞,轻盈地不似人间,声音遥远得不像真的,“若是以后再遇上像我这么对你好的姑娘,就好好跟她过日子吧,别再陪沈木夏疯了。”
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是他痴妄了,现在是十月,天地间只有秋的肃杀,哪来的春风?
晚风轻拂,吹来远处隐隐约约的歌声: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
虚掷青春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
小小的泪水还在撑
稚嫩的唇在说离分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
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
小小的我傻傻等
。。。。。。
“妈妈,那个叔叔哭了。”留着童花头的小女孩仰起小脸对妈妈说。
年轻的妈妈用手指梳了梳小女孩被风吹乱的刘海,柔声道:“今天过节,叔叔想家了。”
沈木修在胡图图转角的瞬间,终于泣不成声。
团圆节,好一个团圆节,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想,以后就算国家把中秋的假期调到时间的尽头,她也没办法再喜欢中秋节了。
“比翼”“双飞”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本来一开始只是“双飞”有些微的感冒症状,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懒散程度直逼女主人,后来“比翼”意图用它的活力去刺激“双飞”重拾以往的神采,它的这个善举主要表现在帮对方分食这方面。最后的结果是,“比翼”的懒散程度居然有赶超女主人的架势。胡图图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们病得可能有点重,不管是人还是畜生,比她还懒散,这是天理不容的。带到医院量了一□□温,居然烧到将近40度,打了一个星期的针,才慢慢好过来。
胡图图的生活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该吃吃,该睡睡,日常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闲暇时便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只是可能是到了秋天人比较容易犯困的缘故,变得迟钝了些,有时候会不怎么听得懂高易平隐晦的笑话,接不上秦朗九曲十八绕的调侃。最让她烦恼的事情还是头发掉的太厉害了,洗头发的时候一把抓下来,五个指缝间缠得密不透风,每天早上起来,枕头上都掉了一大片,这些还好,那些掉在地毯上的更惹人烦,收拾起来忒麻烦,还得一根一根去捡。
她记得有一年她头发掉的比现在还厉害,也是换季的时节,她无聊,每天早上都孜孜不倦地将掉落在地上和床上的头发一根根捡起来,然后头对头尾对尾地齐齐整整顺好,完了还用小橡皮筋扎好,小心翼翼地收在盒子里面。两个月以后,收集了有拇指那么粗的掉发。朱叶勤和左静薇对她的这一行为表示非常的不解,她神秘地告诉她们,白娘娘教导她,这些头发她以后要传承给她儿子,然后在他危险的时候就可以救他一命。她们纷纷用复杂的眼神将她望着,她知道,那眼神是高智商给弱智孩子善意的同情,不过那一点都不妨碍她和白娘娘异时空的交流。后来,那一把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2 章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整个后半夜都被时而哗哗啦啦时而淅淅沥沥的声音吵得没法入睡,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勉强睡踏实了。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是秋阳高照,找不到一点下过雨的痕迹,几乎以为昨夜的雨是一场梦。
北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变冷了,而南方现在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不冷也不热,也没有春天的潮湿,秋风微凉,秋阳微暖,最适合坐在院子里看点小说听点小曲了。
胡图图搬了张双人躺椅放在花架下,搬得有点吃力,她原本有一张轻便的单人躺椅,可前两天被秦朗给坐坏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心疼椅子,他倒先发制人地哼哼唧唧开了,直说把他给摔疼了,又是卖可怜又是卖无辜的,搞得她一点脾气也没有。然后第二天他就送了张新躺椅过来,双人的。
天很高,云很阔,意境很美,如果她现在手上拿的不是《人格裂变的姑娘》,而是诸如《泰戈尔诗集》和《冰封的日子》之类的书籍,那意境就更美了。秋风将院落外的桂花香送了进来,一阵阵的,太阳从花叶的缝隙间斑斑驳驳洒下来,舒泰极了。
太阳在天上偏了个角度,胡图图躺在椅子上想一个关于人格的问题,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黄狗和一只黑狗在追抢一截人体的残肢,是一截浮肿虚白的手掌连着一部分手腕的残肢,她没有害怕,因为她在梦中好像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中的她还想起她连日来一直在做一个诡异的梦,却想不起梦的内容,其实这种梦中梦才是最诡异的。
黄狗和黑狗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她被一阵风吹醒了,睁开眼睛,身边躺了一个人。
她眯着尚不聚焦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是谁,好心地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多点位置。她跟他说了她刚才的那个梦,黄色的狗瘦一些、高一些,黑色的狗胖一些、短一些,残肢先是在黑狗嘴里叼着,后来被黄狗抢走了,她还连比带划地形容着残肢的样子,伸出自己的左手,用右手在手腕处划了一下,表示那截残肢就是到那个位置,然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虚虚捏着左手的拇指,说那截残肢的小指比自己的拇指还粗一些。。。。。。
向维以一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