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阿姨对秦朗嘘寒问暖,秦朗一改平日里在她面前的嬉皮笑脸,在老人家面前和煦有礼,并且会尽量把问题回答地浅白简单,苏阿姨给胡图图布菜的筷子不知不觉中偏离了轨道,转而伸向秦朗的碗里,聊得别提有多投机了。
“图图你也真是的,有朋友来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害我都没好好准备一下。”苏阿姨笑着埋怨。
秦朗故意语气夸张,“这么多菜还叫没好好准备啊,阿姨你做的菜真好吃,图图可真有口福。”
苏阿姨又给秦朗碗里猛添了几筷子,“那就多吃点,以后要是想吃阿姨做的菜了,就和图图一起回来,经常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
秦朗一口饭还没咽下,忙不迭点头,意有所指地看着胡图图,“恩,一定来,只要图图愿意带我来我就一定来!”
菲菲是个淘气包,一顿饭吃下来,闹腾个没完,一会喊着要图图姐姐给她夹菜,一会又闹着要给图图姐姐夹菜,弄得桌子上到处狼藉一片。
“菲菲,不许闹,一点都不乖啊你,你这样让图图姐姐怎么吃饭!”苏阿姨责备道。
“诶,没事,苏阿姨,小孩子嘛,有活力点是好事。”胡图图揽过扁着嘴巴的菲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苏阿姨用手指虚着指了指菲菲,以示警告,转而向胡图图感叹,“哎,这孩子太皮了,要是有你小时候一半听话懂事那我就阿弥陀佛咯!”
“苏阿姨,图图小时候就没调皮过?”秦朗问道。
“偶尔也调皮,可是不会闹,就鬼精鬼精的。”苏阿姨笑笑,“图图小时候不爱吃饭,一到吃饭就开小差,一口饭含在嘴里迟迟不肯咽下去,吃到后面饭菜全凉了,说她她也不听,有时候火气上来了我就会用筷子掉过头来敲她,敲了两次她就摸清楚状况了,有一次我刚把筷子掉过头,她就细声细气地说‘苏阿姨,你把筷子拿反了。’我没憋住就笑场了,她就省了一顿打。”
秦朗暗服,这确实是属于胡图图的机智,他甚至想象得出她端坐着小小的身子那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们图图啊,什么都好,模样好,脾气好,就是性子太绵软,我最怕的就是她在外面受人欺负,那些坏人专喜欢挑软柿子捏。”苏阿姨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这个秦朗可不敢苟同,他太知道了,胡图图就算是个软柿子,那也是个带核的软柿子,漫不经心捏下去,不期然的阻力撂得人措手不及,他就上过好几次当了。不过他当然不能反驳了,于是他决定忽略后面那一半,意有所指地附和道:“是啊,图图什么都好,谁娶了她都是福气呢!”
这话说到苏阿姨心坎儿里了,只见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秦朗笑开了,皱纹荡漾开来,眯着的眼睛仿佛还会说话:小样儿,那不就是你嘛!
小菲菲也学着姥姥的样子,一副小大人样,看看图图姐姐,再看看秦朗叔叔,傻乎乎笑开了,银铃似的,一串串的。
老阿婆不明所以,看到大家笑,也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开了。
“呃,我吃饱了,苏阿姨,我去帮你把带过来的东西放好,你们慢聊。”这情形太诡异了,胡图图决定逃遁。
要说这里面笑的最开心的,那当然是秦朗了,胡图图落荒而逃的背影更是让他兴致高昂,“苏阿姨,你再讲些图图小时候的事情给我听。”
“诶,诶诶,图图从小就爱犯迷糊,我记得有一次。。。。。。”
吃完饭,阿婆回到她的小房间看花鼓戏去了,小菲菲被赶到她的小房间写作业去了,胡图图一会陪阿婆看花鼓戏,一会陪小菲菲写作业,而意犹未尽的“母子”俩则将基地由餐桌上转移到客厅沙发上。
“图图刚上学的时候数学成绩特别差,第一次期中考试居然只考了3分,我很生气,问她怎么只考了3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秦朗摇摇头,好奇地支起耳朵。
“她跟我说,因为有一道题老师出错了,每个人都加了3分。。。。。。”
“啊。。。。。”秦朗惨叫一声,“等一下苏阿姨,你先。。。。。。。先让我笑会儿,哈哈。。。。。。哈哈哈。。。。。。”
菲菲的铅笔在作业本上滑下一撇深深的划痕,懊恼地拿起橡皮擦,“图图姐姐,秦朗叔叔是不是抽风了呀?”
“不是,秦朗叔叔是在练功夫。”
菲菲眼睛一亮,“啊,是狮吼功对不对,倚天屠龙记里的金毛狮王就是这么笑的。”
“不是,是含笑半步癫。”
“姥姥也在练吗?我听到姥姥也笑了。”
“姥姥是看秦朗叔叔练得太好了,开心地笑了。”
“那。。。。。。”
“不能再问了,专心写作业。”
胡图图是有些感激秦朗的,她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每次过来,都是苏阿姨负责说,她负责听,苏阿姨负责问,她负责答,苏阿姨负责叮嘱,她负责应允。可是老人都有一颗孤独寂寞的心,尤其是苏阿姨这种儿女不在身边的留守老人,她需要有人陪她一起说话,希望她的话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卖关子的时候有人轻轻的一句“然后呢?”,说道理的时候有人真诚的一句“所以呢?”,回忆往事的时候有人陪她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在回忆里鲜活,而不是简单的几个单音节字“恩”“哦”“奥”。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缅怀过去,苏阿姨也不例外,浑浊的双眼因回忆变得炯炯有神,苏阿姨此时的眼神,除了有神,更多的是慈爱。
“哎呀,现在年轻人啊,很少像你这样有耐心了,还愿意陪我一个老太婆瞎唠叨,我们家那几个啊,都太忙,连好好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逢年过节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都是各忙各的,没人愿意听我啰嗦。”苏阿姨有感而发。
秦朗也不相信原来他可以这么有耐心,可是他真的就这么陪着一个阿姨唠嗑了近两个小时,而且是个才认识的阿姨,他和自己的母亲都从没这么聊过。是因为这个阿姨说的段子很抓人吗?当然不是,苏阿姨虽然专拣趣事讲,可她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每一段往事都是平铺直述,该铺垫不铺垫,该伏笔不伏笔,鸡飞狗跳的事情被她说得水波不兴,远不如听网上的评书来的精彩,可那些平凡的表达就是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住了他,生怕漏听了一个字。为什么他会听得如痴如醉?只因为苏阿姨说的每一段往事的主角都是胡图图。念及此,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为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完全沉浸在苏阿姨的缅怀里不可自拔,胡图图在出生七天之后才睁开眼睛;胡图图三岁之前都不会讲话;胡图图最讨厌的蔬菜是菌类;胡图图煲汤忘了放水。。。。。。还有一个偶尔跑出来客串的名字——沈木修。
苏阿姨的房子是农村的自建宅子,没有什么几室几厅的规划,房间格局自成风格,因为子女多,房间自然也就多。安排胡图图和秦朗的住宿很不费事,胡图图睡菲菲妈妈的房间,秦朗睡菲菲小舅舅的房间。苏阿姨是个勤劳的家庭主妇,日常不管有没有人住,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地干干净净,儿女们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什么时候来客人了,都只需要整理一下床铺就可以了。
胡图图倚在门边看着苏阿姨铺床,苏阿姨真的老了,头发已经半白,脊背不再直挺,步履间也不再虎虎生风,被雇用来照顾自己的时候还是个三十出头的盛年妇女,嗓门大,力气大,转眼间就老了。她人生最鼎盛的十几年都是耗在了自己身上,本该陪伴菲菲妈妈的年岁全用来陪伴了自己,虽然是迫于生计,胡图图还是很感恩,因为苏阿姨的本职工作只是管住她的温饱,看住她的死活,可苏阿姨在这些本职工作之外还对她付出了真心。
她感恩每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苏阿姨铺好床,朝胡图图走了过来,“被子都是前几天洗了晒的,干干净净的,虽然已经快六月份了,可是夜里凉,被子还是要盖好。”
“恩。”
苏阿姨拉过胡图图的手,朝正在客厅陪菲菲玩耍的秦朗看了一眼,暧昧地笑笑,“图图,这小伙子真心不错,模样好,脾气好,懂礼貌,还有耐心。”苏阿姨露出欣慰的表情,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胡图图怕老人失望,可是再不解释就没机会了,硬着头皮说:“苏阿姨,你别误会,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啧,苏阿姨老了眼睛可还没花,普通朋友会对你那么上心?刚一个劲儿跟我打听你小时候的事情,听得可认真了,你还好多丢人现眼的事情我都没好意思讲。”
“呃,他是做少儿节目的,在跟你搜集素材呢。”
“净胡说,怎么,在苏阿姨面前你还害羞啊,谈朋友是堂堂正正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苏阿姨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到你有着落了,我也就安心了,图图啊,你这孩子,从小就太让人省心了,可就是因为太让人省心了才让人不放心,什么都放在心里,委屈了也不哭不闹,你妈妈她。。。。。。不过现在好了,终于有人照顾你了,阿姨是个粗人,大道理我不会讲,这女人嘛,归根结底还是得找个好归宿,有个自己的家。。。。。。”苏阿姨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诶,不说了,阿姨今天高兴,是真高兴!”
胡图图把手覆在老人被岁月侵蚀的粗糙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所有辩解的话语都生生咽了下去。
菲菲叉着小肥腰站在秦朗面前,没看见她,走近一点,还是没看见她,菲菲嘟起小嘴巴,“秦朗叔叔,我都换了三个姿势啦,你有没有拍啊?”吃力地扭过身子往后面看了看,“你是在看图图姐姐还是在看我呀?”
秦朗缓缓收回视线,一点也不尴尬,“当然是看你图图姐姐了,你有什么好看的!”
菲菲扁起嘴巴就要哭。
“你姥姥走了,我们去找你图图姐姐,你和她一起拍一张好不好?”
菲菲马上变脸,欢快地说:“好!”撒开小短腿,一边跑一边喊,“图图姐姐,图图姐姐,我要和你拍照。”
秦朗走近胡图图,“我刚看苏阿姨好像哭了。”
“恩,然后呢?”
“然后你没哭。”
胡图图蹲下来迁就菲菲的身高,“恩,然后呢?”
“然后,”秦朗也蹲下来,对准摄像头,按下按键,“然后你是个凉薄的人。”
“恩,然后呢?”
“图图姐姐,‘凉薄’是什么意思啊?”菲菲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秦朗放下打算继续拍照的手机,好整以暇地瞅着胡图图,他倒要听听她怎么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解释“凉薄”这个词。
“。。。。。。呃,”胡图图拨了拨菲菲弄乱了的刘海,“凉薄啊,凉薄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体质偏寒,摸上去凉凉的,体形偏瘦,看上去薄薄的。”
“奥~~”菲菲恍然大悟,小大人似地拍拍胡图图的背,“图图姐姐,那你以后要多吃饭,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就不凉薄了。”
胡图图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她的建议很好。
秦朗彻底凌乱了,这样都行?
“胡图图,亏你还为人师表,你就这么误人子弟的?”
胡图图懒得理他,对着菲菲说,“呐,菲菲,已经快十点了,小女孩太晚睡长大后就不漂亮,马上去睡觉好不好?”
“恩,”这个威胁杀伤力太大了,菲菲听话地点点头,在胡图图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图图姐姐,晚安。”
“菲菲晚安。”
走到门口被秦朗一把拉了回来,菲菲踉跄着站稳,疑惑地看着她的秦朗叔叔。
秦朗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菲菲会意,很给面子地在秦朗脸上亲了更响亮的一口,“秦朗叔叔,晚安。”
“菲菲晚安。”
菲菲小老头样把双手背在身后,因为太胖了,使着劲才勉强左手握住了右手,叹了口气,“哎,我好忙啊!”踱着小方步出去了。
秦朗乐了,“这可真是近墨者黑啊,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好好小姑娘,转眼就被你污染了。”
胡图图从包里把IPAD拿了出来放在书桌上,打算把在车上做了三分之一的备课资料做完,听了秦朗的话,侧首支着下巴问:“那你现在还是个好小伙吗?”
他说:“那必须是,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胡图图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那我是该说你魔高一丈呢,还是该说你顽固不化呢?”
秦朗突然趴在书桌上凝视着她,近得鼻息相闻,伸出手指以一种挑逗的姿势勾起她一缕散发,“都不是,是因为我离你还不够近。”
一时间,暧昧横流,天地之间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田野里的蛙鸣声和草丛里的蛐蛐声,温热的呼吸拂扫在她脸上,□□难耐。比这更难耐的是秦朗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原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灿若星辰并不是虚构的,首先眼白的地方除了要足够白还要足够清澈,不能有丝毫杂质,然后眼珠的地方除了要足够黑还要足够清亮,显得深邃无垠,被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看着,胡图图有些把持不住,稳了稳心神,轻轻推开他,“那就趁还没染黑离我远点,等真的黑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阿婆适时送了两杯牛奶进来,胡图图舒了口气。
老人将牛奶一杯递给了胡图图,“谢谢阿婆。”
一杯递给秦朗,“谢谢阿婆。”
瞥见了书桌的IPAD,好奇地问:“咦,这是什么?”
胡图图眉眼弯弯,把阿婆拉到身边,凑到阿婆耳朵边大声说:“阿婆,这是电脑。”
“电脑?电脑是做什么的啊?”
胡图图抿了口牛奶,这怎样说才能让阿婆知道这电脑是用来干嘛的呢,想了想,郑重其事道:“电脑就是用来查资料的,我们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问问他他都会告诉我们。”
“阿婆,你有什么想知道而不知道的事情吗?”胡图图眼神里写满了鼓动,分明是想在阿婆面前显摆一下。
阿婆咧着没牙的嘴笑的开心极了。
“是吗,那你帮我问问我家那老头子在下面过的好吗?走了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托个梦给我。”
胡图图眼角抽了抽,“呃,这个不行,阿婆,换一个。”
“老母猪就快生了,你给问问这一窝猪崽有几个?”
胡图图嘴角抽了抽,“这个也不行,阿婆,再换一个。”
“那你问下我还能活几年?”
胡图图眼角和嘴角一起抽了抽,“。。。。。。”
阿婆额上的“三”字变成了“川”字,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都还有好多要问的呢。。。。。。”失望地转身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房间里瞬间爆发出爽朗的笑声,胡图图沮丧地看着秦朗那张长得很杂志封面的脸此时笑得很不杂志封面。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后院的玫瑰(1)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句谚语,有一半在胡图图身上从没出现过,有一半在胡图图身上从没失误过。
今天胡图图右眼皮跳了一天,她从早上就开始摒心静气,自觉等候灾难的到来,可邪乎的是,临下班了都既没人找她麻烦也没哪磕着碰着。回去的路上她有些不甘心,在井盖上使劲跳了两跳,没掉下去,朝村里以爱挑衅生事著称的凶狗扔了块石头,凶狗一反常态夹着尾巴逃跑了,没有扑上来咬她。
胡图图越发觉得心里不踏实了,挂了个电话给应该在香港出差的朱叶勤,
“竹叶青,你是不是今天提前回来了?”
“没有啊,怎么了?”
“我今天眼皮跳得好欢,总觉得该发生什么事,可这一天眼看着就完了也没见碰到啥倒霉事儿。”
“这跟我提前回来有什么关系?”朱叶勤有些莫名其妙。
“关系就是。。。。。。你的回归,就是我的灾难。”
朱叶勤咬牙切齿,“小妹妹,你别急,姐姐明天就回来了,眼皮跳?到时候要你眼珠都跳出来!”
眼看着就到家门口了,胡图图踢开一片树叶,一边咯咯笑,一边掏钥匙,“行,到时候合着眼睫毛一起跳广场舞给你看,好了不跟你说了,我钥匙找不到了。”
挂了电话之后胡图图就致力于专心找钥匙,很简单的一个斜挎帆布包,里里外外来来回回翻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