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你就开心了。”苏璇彩也不擦干手，把水往他脸上身上一甩，对方躲避不及，便耍无赖抱住了她，口口声声说要讨回来。
“人都会老，你害怕吗？”齐仲孝笑着问她。
“我不怕老，我只怕你。”苏璇彩半开玩笑的也回敬着他。
“璇彩，你把自己裹起来放在一个谁都到不了的地方，你害怕的不是我，而是自己。”齐仲孝把她搂到怀里说话。
“是啊，你说的对，我在害怕自己。我怕面对过去，也怕面对将来。过去里有数不清的恩怨与哀愁，将来里有数不清的纠葛与迷惑。如果你没有回来，或许我就一辈子裹住自己活着，这样也不错，没有伤害就没有伤心。”
苏璇彩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她怀里，大晚上的奔波，她有些累了，但脑中却有异常清晰，刚才是有人在跟踪她。
“可是这样也就没有心了。”齐仲孝搂紧了她道。
“那就没有吧。”她笑着回答。
“不行，你没有心了就不会再爱我了。”齐仲孝两只手箍拢着她，用了很大的气力，她笑着拉扯道：“那就不爱你了呗，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拉扯间，两人倒在床上，眼前是纯白色的大衣橱，配着面硕大的镜子，里面一对男女彼此交颈相缠。
那是她的良人，走到哪里都割舍不下的一段情怀，齐仲孝说有她的地方便是故乡，那么苏璇彩想说，有齐仲孝的地方便是她的全部。
时间过得越久，属于荒野最原始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哪里都是戈壁滩的粗粝，相互摩擦引起苏璇彩一阵痉挛，她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死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皱着眉头闭拢眼睛。
苏璇彩低着头靠在他左边肩头，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脊道：“璇彩，以后会遇到许多我们不可预知的艰辛和苦难，从前你我都是一个人无依无靠走过，现在你我两个人一起走过，从今后我即便是舍了性命也不会再放你一个人了。”
他边说边安抚她，苏璇彩只听得见他在嘟哝着说话，却是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得清楚，他也知道此刻的苏璇彩没有能力去思考很多。他那年认识的小女孩长到如今，有些地方还是让他忍俊不禁的很。
那天夜里，苏璇彩睡得很好很安稳，洗过澡之后的她清清爽爽的躺在床上，逐渐意识低迷的时候，感到有人替她在腰骶处按摩以用来赶走酸痛的涩感。
周围很暗，他开了一盏夜灯，看见侧躺在床的苏璇彩，一侧领口露出青紫色的痕迹，真是容易淤青的体质，他皱眉仔细替她把脉，暗暗想着明天抓完药，一定要狠下心肠逼她就范。
客厅里也很暗，透过拉开的窗户看见天色仍旧是不好，明天估计是要下雨了，天气预报真的很不准确，齐仲孝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里面传出来男人硬朗的普通话：“齐先生啊，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情。”
那边有很吵杂的男男女女混合的歌舞声，齐仲孝没有拿电话的左手在客厅阳台窗框上一敲一敲，暗夜里几不可见的光从他唇角边溜走，抬起头他缓缓道：“请帮我做件事情，多少钱你说了算。”
齐仲孝走到沙发边坐下，茶几上放着一些杂志，他从里面抽出一本书来，用漂亮的纸张包着，那是苏璇彩的习惯，买来的东西都要有个小小的“家”。然而那粉红色满天星包裹的书却是一本不折不扣的悲剧。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莎从不安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变形记》中的第一句话在通篇现实对人的压抑和束缚中开场。
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齐仲孝在高中的时候就看过。那时候天大地大，人与现实对照显得那样遥不可及而又狂妄自大。到了如今，现实已经超过当初的天大地大，成为生活的一道枷锁，齐仲孝作为其中的一份子，显然是无法摆脱的。
第二天两人送小小去寒假班再回医院的路上，苏璇彩突然对他说道：“昨天的事情，我们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小童是个爱面子的人。”
齐仲孝正在开车，听见她这样说便点头道：“童护士是徐浩的女朋友，陪着也是应该的，这件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留案底，现在评职称很看重这些东西。”
“不会留底的，他的母亲用钱替她摆平了。”苏璇彩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医院的排班表已经出来，同事之间也都在换班。
以往每年的年节都是她和小小两个人一起过，今年虽是多了齐仲孝，但苏璇彩知道他是肯定要回老宅过年的。离开了两个人的世界，苏璇彩和齐仲孝其实只是同事的关系而已。
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有种偷情的即视感，自古以来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但到了齐仲孝与苏璇彩这里，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两个人虽然是开了门说话，但心里面的那扇窗却是关着的。
“徐主任昨天辞职了。”齐仲孝从大伯父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老宅的饭桌上。一家人围着吃饭，齐国道似乎很可惜失去了这样一个技术型人才，为此还难过了好几天。他低头吃饭，听家人将人家的是非，不想晚上就得知了他儿子进警局的消息。
“是吗，医院消息还没有出来。”苏璇彩转头看着他道。
“人事这两天就会公布了，院长也挽留过，但他还是拒绝了。徐浩想必也是替自己的父亲担心，听说新上任的外科主任不喜欢徐勤劳留下来的一些规矩和一些人，徐浩也为了此事受到牵连，小伙子脾气大喝醉酒有了摩擦也是有的。”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他不经意去摸苏璇彩放在边上的手，不禁皱眉道：“你怎么手还是这样冷，回头喝点药。”
苏璇彩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对方是个无赖，开口要十万的医药费，徐浩的母亲竟也一口答应了，可见是多么重视这个儿子，不想他有事情，现在徐浩在医院想必也是不好过，他又在实习期不能随意离职。”
“徐浩的母亲爱子心切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口便答应给十万，如果是普通家庭就算着急也是不肯的，可见医院传说的事情还是有些依据的。”齐仲孝在医院前面的一条横马路停了车。
“你是说徐主任收人家红包的事情，这也不奇怪啊，就像是娱乐圈的潜规则一样，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潜规则。”苏璇彩对着后照镜整理了一下头发，说完便想要下车。
齐仲孝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笑道：“璇彩，你真是要不得的好孩子，怎么办，我已经开始舍不得你离开我了，就连这点时间也不行了呢，你真是个祸害。”
“我是个祸害，你就是祸端。”她反手打掉齐仲孝的手，继而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齐仲孝吃了一惊抿住唇角，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那左边一个很深的凹下去的酒窝。
她用手去戳戳，笑了道：“今天我值班，你去幼儿园接小小。”说着也不看他，径自下了车。
☆、第五十二章 不可告人的秘密
路上冷风吹得苏璇彩脸上热气一阵消散，她才惊觉刚才自己的脸上有多红。医院大厅照例排队等电梯，小护士们窃窃细语，她因为心里有事，便疑心是不是昨天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因此虽然隔得远不好意思上前扎堆，面上摆出可听可不听的平常心，但心里却还是想知道是不是关于童爱欣的事情。
“杨医生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到这种事情，听说伤得不轻呢。”小护士们穿的山青水绿，每天固定的八卦，主角便是医院风云人物，杨汝绢。
“现在正在急症室呢，听说送来的时候都是血，哎呦，警察跟着。”小护士摇摇头一脸恐怖的表情。
“老天总是嫉妒那些什么都有的人，所以你看庙里面现在的香火这么旺，都是有钱的人，心里有鬼呀。”护士群中，有人抛出因果论。
“话不能这样说，天灾人祸不能避免嘛，什么事情都是鬼怪论，还要医生做什么，科学永远是正确的。”医生群里提出不同的意见。
“科学是正确的，但是有些事情是科学解决不了的，那就是报应呢。”有人说风凉话。杨汝绢平时孤傲清高，对于医院的一切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当然她有那么资本，但是人都有自卑心里，长期被压着的小护士们终于找到了谈资，自然是要充分发挥蜚短流长的本事。
“也是，你看她一副别人都在脚底的样子，不就是家里有几个钱吗，什么了不起的。”年轻小医生加入讨论。
“就是有钱才是了不起，现在的世道，有钱有权你就是人是神是魔，没钱没权你就是狗，但要记住不是贵宾之类的，是只草狗。”有些年长的医生感慨着世道。
“那我们是什么呀，刘医生你倒是说说看。”大家笑着道。
“我们是什么，是疯子，专门给那些东西治病救命的。”人群间有轻微的而起的笑声，有辛酸有无奈，可悲可叹。
人群往电梯涌去，苏璇彩一路走一路想着刚才的话，有人突然推了她一下道：“苏医生，你在想些什么呢，我叫你老半天了。”
中医科配药的同事叫住她，又道：“你上次配的药付完钱就不要了啊。”
苏璇彩想起来，上次庄静文硬拉着她去给齐仲孝看病，后来配好的要自然也会是被她遗忘的，那是他们的关系还是剑拔弩张的，到了现在竟也能够缓和。可见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但也没有什么是会发生的。
当天晚上她值班不回家，齐仲孝去接小小，那小人许是知道苏璇彩今晚不回家，因此便对着齐仲孝道：“爸爸，妈妈今天是不是不回来啊。”
他明知故问这一招，齐仲孝经历过很多，于是也明知故说道：“恩，妈妈今天不回来了，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那今天只有我们两个吃饭了呀。”小小眨着大眼睛，欲说还休的表情煞是可爱。
“那我们去吃KFC好不好，反正今天妈妈不在。”齐仲孝直接点穿了小小的想法。
“好啊，好啊。”小小高兴的在原地拍手跟着快速上了车，齐仲孝开车朝着最近的快餐店驶去。
两人点好餐坐在沙发上吃东西，齐仲孝不爱吃油炸的东西，也深知小孩子不适合吃，但对于小小提出的提议他就是没有办法拒绝，可能在心里深处齐仲孝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苏璇彩两母子，因此格外的想要补足。
手机铃响起，他看了一下接起来道：“你好，请讲。”
“喂喂，齐先生啊，你说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妥了，以后再不会有人来找你和你家人的麻烦了，不过事情有些棘手啊，办事情的那个人受了点伤，搞不定啊。”仍旧是小黄毛的僵硬的普通话。
齐仲孝面无表情道：“我再加10，到你的户头。”他拿起纸巾替小小擦嘴角的番茄酱，随后又道：“还是按照老规矩。”
“哎哎，齐先生就是爽快，讲话就是让人开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替你搞定，这次我们查吴连芬的时候，发现当年还有一个人叫赵清可的人也查过苏琬宜，就是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一路的，那个赵清可也查过您的父亲齐国修。”小黄毛喳喳的说着，齐仲孝再听见赵清可的时候，心里面咯噔一下子，这个人他认识，就是杨汝绢的母亲，杨太太。
“好的，我知道了，你继续替我查吴连芬，还有你替我查一下一封邮件的地址。”他说完后挂了电话，小小正高兴的吃着汉堡包，齐仲孝心里的结越打越多，但却一个都解不开。
杨汝绢被诊断为股骨干骨骨折，手术治疗后需要复位，她又是股骨横行骨折，因此要3个月左右的时间。作为同学和同科的单位同事们，自然是要自发组织的去探望，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
大家交了钱买营养品和鲜花，所幸住院部就在门诊大楼的后面，走个五分钟也就到了，中午时间绰绰有余。苏璇彩夹在人群中浑浑噩噩的走着，病房在豪华贵宾楼，这里她从没有来过，出了电梯门看见眼前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布置，顿时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白过了，人家住个院的临时房，也比有些人住了一辈子的屋子好了不是一两个档次，也难怪杨汝绢不把医院的同事放在眼里，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躺在床上不便行动，请来了两个护工轮流照看着，她的母亲陪在一边，看见大家来了起身笑道：“怎么好意思呢，让你们抽空过来探望。”
“杨阿姨，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带头的医生把东西递给杨太太，后者一脸笑意的道：“谢谢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还要你们破费。赵阿姨，你快来接一下。”杨太太端庄的喊着保姆，从里间急忙走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手上还拿着抹布，听见喊声急忙上去接过刘医生手上的水果和营养品。
一帮子人站在杨汝绢病床前，说着不咸不淡的话，病房很大布置得高档而温馨，桌前放着白色的百合花香四溢，比起底层那些挤在一间病房里，连坐都没有地方的人来说，这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天堂。
不可想象还有在众人场面话说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又有人来探望，黄仪玉看见杨汝绢就着急道：“哎呀，我们汝绢好点没有，真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还好没有什么大事。那个开车的人呢，他要付责任的呀。”
陪着她来的齐仲孝看见人群中的苏璇彩，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些天黄仪玉病了，他回家照顾着，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面了，虽是一直打电话听声音，到底比不上实打实的真人。
“黄妈妈，这是我医院的同事，他们今天也来看我，真是巧。”杨汝绢娇媚的笑容，脸色因为车祸苍白，青紫的伤痕没有完全褪去，她又朝着众人介绍着说：“这是我黄妈妈，也是仲孝的母亲。”
她口吻里含有一种骄傲的领地意识，介绍黄仪玉实则是在向众人介绍另一种身份，大家明显听出话里的意思，心里存着不同的想法，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客套。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探望这件事情做完了，任务也就做完了，大家纷纷告别，苏璇彩挤在中间，不仔细看放佛没有这个人一样，她在哪里都不是显眼的一类，走到东走到西，跟着大部队才有活路这句话，是她所信奉的处事标准。
回到门诊大楼，众人刚才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突然被打开，越来越大的立体声环绕在苏璇彩周围，是对齐仲孝和杨汝绢的又一次揣测。
苏璇彩实在没有气力去计较这些事情，她对齐仲孝再一次许下承诺的时候，便告知自己不听不看不想，现如今虽是心里被压着，但好歹不似之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了，人的抗压性体现无疑。
整个下午在看病中渡过，明天她就开始休息了，小小幼儿园的寒假班今天正好结束，秋阿姨每年过年都到住在国外的女儿家里去，她想了办法换班，明天开始就呆在家里带孩子。
本质上苏璇彩是宅女，小小从小是她带大的，因此本质上小小也是小宅男一枚，但因为齐仲孝的到来，小小作为小孩子需要运动的一面渐渐展露，饭桌上热闹讨论的游戏大战，让苏璇彩有些云里雾里。
看着他们两个越是感情深厚，苏璇彩越是觉得自己做了罪孽深重的事情，当初她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总以为齐仲孝会放手，那么小小和她也只是以前留下的人和事，虽是有联系，但应该淡薄如水。
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苏璇彩始料不及的，但她其实内心深处是愿意现在这样的生活，即便活得懦弱而卑鄙，对自己她可以变得很刻薄，对齐仲孝她可以变得很卑微，唯独对小小她不愿意。
小小，始终是一个与她和他有着深厚而又有违伦理的关系的人。
☆、第五十三章 翻腾的记忆
正月初一这天，小辈们都在老宅子给齐铭楷拜年，每年初一老宅都谢绝一切访客，现代人大多对于这些节日淡薄，因此虽是初一，但老宅到也和往常一样，不冷清也不热闹。
齐伯礼因着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