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换班的医生家里突然出了事情,我今天正好在学校实验室里就过来替你们了。”满头白发的医生并没不满,但语气里已经有些生气。
“这件事情是我的不对,还麻烦老师来替班。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齐仲孝低着头对李医生说话,他脸色有些愧疚,不免自责着。
“我知道你的理想不在这里,但既然选择了中医,就该好好利用你的专长去帮助病人,不要小看这门学科,里面的博大和奥秘远远胜过那些冰冷的手术刀。”李医生站起来准备出门。
齐仲孝马上也转换了方向跟着他,李医生又道:“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是位出色的医生,只是你和他一样太过感情用事,人呢有时候不可过于沉溺在情这个东西中,任何事情过了头总是不好的。”
下午的门诊人有些多,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似乎对于中医莫名的感到抗拒,只有那些经历过世事的人才会静下心来慢慢熬药。
苏璇彩上次感冒原是病毒感染,又处于快好的阶段,他这一吻带了她身上的毒,一晚没有睡觉早上起来又折腾了去买菜煮饭给她,到了下班的时候整个人便开始昏昏沉沉。
他自知是发烧的症状,下班后到药房买了感冒药。齐仲孝回国的突然,探望了爷爷的病后一直住在齐伯礼家里,但他深知那位堂兄的态度,前尘往事一并归拢,两人总是不太对盘。
现在生病了他也不想再去打扰,托人找的房子还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他越发沉的厉害,深秋的天凉,风一吹他到愈发浑身滚烫。
找了附近的一个酒店,他点了一份套餐胡乱咽下后,喝水吃药。洗得很干净的白色床单,白色被子,白色枕头。床一边有矮脚柜,前面正中放着液晶电视。宾馆齐全的设施,是另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
齐仲孝发着烧住在里面,吃了药开始陷入迷离的状态。隔离房间电视的声音有些响,似乎是一出爱情剧,男人与女人在为了什么事情争吵,然后听见摔杯子的声音,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在戏里。
恍惚中,齐仲孝看见了他母亲与父亲的争吵,也是伴随着玻璃破裂的声音。他上前去阻止,被歇斯底里发作的母亲一把推开,手撑在玻璃碎片上,鲜血从手掌里流出来。他疲惫到极点,厌恶到极点的时候,整个人反而感到格外的轻松,记忆里就是那一天,他失去了自己原本的理想,在歧路上越走越远,远得连回头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在唱《游园惊梦》。一字一句哀怨缠绵。那人是位少女,圆润的脸庞很是柔和,滴溜溜转动的黑眼珠,灵动清澈。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缱绻,世间情事不过那几句情与爱,而齐仲孝看见的恰巧就是那几句。
苏璇彩睡到晚上的时候被饿醒,她起床看见桌上放了两菜一汤,蚝油牛肉,卷心菜炒胡萝卜、番茄蘑菇豆腐汤,都是她喜欢而他以前一直煮给她吃的。
电饭煲里饭还是热的,她就着热饭冷菜就这样填饱了肚子,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苏璇彩靠着冰箱,手里捧着饭碗发呆,嘴里的饭和菜被她细细咀嚼下咽,堵闷的燥意拥在心口。
她靠得有些用力,后背一蹭,冰箱上的便利贴便掉在地上,苏璇彩放下手中饭碗去捡拾那掉落的便利贴,一张张都是小小和她说过要吃的菜和零食,幼儿园家长日的活动,还有医院琐碎的事情。
一整本写满了絮叨的小事,哪一天做过哪些事情,吃过哪些菜,在没有齐仲孝的日子里她过得平淡有规律,和小小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没有太多需要悲伤的经历。
她看着一页页的便利贴,心里满满平静下来。苏璇彩不是轻易能够放开自己的人,但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座城市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她想把写满事情的便利贴撕下来扔掉,因此从后往前翻着,突然看见后面空白的一半便利贴里有一张写着字。苏璇彩疑心是以前自己记下的事情,便低头仔细去看。
很漂亮的行楷,大小相兼、收放结合,一笔一划间实连意断。苏璇彩认得是齐仲孝的字,他写给自己处方上也是这种字体,和从前相比少了一份飘逸洒脱,多了一份沉重严谨。
一滴一滴眼泪便这样毫无预兆的,落在那写了字的便利贴上,苏璇彩自齐仲孝回来,心里存着害怕和伤心,但更多的是割舍不断的牵挂与情意。
如果齐仲孝知道,自己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他送走,那么他便会了解,现在的苏璇彩为何会做到这种地步,但是苏璇彩不会告诉齐仲孝,她永远不会告诉齐仲孝,这是一个惩罚,是对齐仲孝的,也是对苏璇彩的。
她与他都需要对一个人赎罪。这辈子她与他的牵连终因为这份罪而不得善终。
天色暗了下来,她厨房里没有开灯此刻有些昏暗。很多年了,她不喜欢黑暗,然而此刻苏璇彩满心欢喜这没有开灯的厨房,那里有她一个人,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在暗下的天光中,眼里心里看到的都是齐仲孝的字:事隔经年,如若相见,何以致言,沉默泪眼。
苏璇彩在哭泣中想,早知道是这样的一段孽缘,当初便不该。然而这世上从没有一件事情,是能够有“当初”这两个字的,所以她与齐仲孝注定是要有这段孽缘,事隔经年后,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沉默。
☆、17
第二天回到医院上班,齐仲孝的烧是退了,但后遗症便是重感冒,有一种被称作卡他的症状淋漓尽致的在他身上展现了。
“齐医生,你感冒声音到比往常更加性感。刚才那个阿婆看你的眼神都变了,上到八十下到八个月,今天我算是领教了。”同科的周医生开着玩笑。
齐仲孝笑着把口罩拿下来,他从纸盒里抽出纸巾擦鼻子,人中处已然被他擦红,看着到有些妖娆,像是古代图画里的唐朝仕女,眉间一点,额上一点。
“是说我的声音变成阿公了吗?”他也不辩解,将错就错的开玩笑。
“齐医生来了,周医生就要退位让贤了。”科室里年纪最大的赵医生笑道。
“我已是昨日黄花,人家是明日之星。怎好同等并论。”一位长相硬朗的中年男子站起来去洗手,对着赵医生也笑着回道。
周五的这天,苏璇彩起了大早开始准备亲子游需要带的东西。她看了时间正好是六点,而这时门铃也正好响起,苏璇彩很自然的接过他手上超负荷的袋子,开口便道:“买这么多东西,是准备吃到末日的那一天吗?”
“末日的那一天,如果能一家人吃饭然后守在一起,死了也是可以的。”齐仲孝哑着嗓子说话。
“你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不是好了。”他们两个看诊的地方隔了一个走廊,再漠不关心,苏璇彩也是知道他生病的事情。
“吃了药症状好了,昨天去一个保健公司讲课,早上起来就哑了,等开嗓就好了。”齐仲孝把袋子里的东西样样摆开放在桌上。
他穿着卡其色的休闲裤,白色连帽t恤,外面随意套了件暗蓝色粗棒针织毛衣。苏璇彩看了道:“你病才刚好,这毛衣透风,虽然是秋天但早晚还是冷的,?”
苏璇彩说话间用手去拨他后面的帽子,整整齐齐放好了又道:“早饭吃了吗?”她说着也不问他,自去厨房拿了碗盛粥。
这说话动作间全然无嫌隙的姿态,齐仲孝也并不觉得奇怪,他们两个在心里都存着一种好好过这一天的想法,因此虽然不说,但彼此都知道。
普通的白粥酱菜,配着超市买来了包子,齐仲孝吃得很是高兴,他自认为是容易满足的人,但过多的缺失使得他自己也怀疑起来,到底什么样才是最好的。
人的一生中可以拥有很多,也可以失去很多,他所求的只不过相守二字。
“赶到小小幼儿园要三刻钟左右,我们坐车去还是要提早出门的。老师说午饭是统一在农家乐里吃,我带了些水果,其他的也不用拿很多。”她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碗喝粥,筷子夹着一片榨菜。
“你胃不好,以后要少吃这些腌制的东西。”他放下手中碗筷,从带来的东西里找出了一个罐子说着:“这里面是磨好的山药粉,煮粥的时候放进去,每天吃是最好的,不要偷懒嫌烦。”
苏璇彩此时也放下碗筷,拿起那罐子左看看右看看,问道:“这不像是买来的,都没有保质期呢。”
“这是用山药干磨成的粉,都是好货,你单独煮也可以。”齐仲孝说着又拿出一个保温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杯黑红色的水。
一股浓重的生姜味道,苏璇彩转过头去道:“我不要喝这个。”
“这是用生姜煮的红枣水,你这体质的人喝是最好的,我煮了许多,你喝完了我会再拿过来的。”他打开冰箱,把带了的东西一样样摆好,仔细检查过了后催促道:“快喝了啊,我们要走。”
“我不喜欢喝这些的。”苏璇彩起身收拾碗筷,也不管桌上的那杯生姜水。
齐仲孝低头笑着跟进去厨房,抢过她手中的碗筷去洗,一边又说着:“我当然知道,你厌恶的,你喜欢的,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到了现在也没有忘记。”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将碗筷洗好,转身放到架子上,从苏璇彩身边取过擦手巾,待这一切都做完后,又道:“我也没有忘记,以前你不肯听话吃药,喝我给你煮的东西时,我是怎么做的。”他说完朝她靠近走了一步。
苏璇彩心里“咯噔”一沉,她怎么会忘记,怎么会忘记。最美好的年华,最美好的记忆,她一辈子所有的快乐,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然而苏璇彩是固执的,她特有的无理数的固执。因此她摒住气咬住牙又道:“我不喜欢的事情,你又怎么能够强迫呢,齐仲孝你就是这一点让人讨厌。”
“我这一点的讨厌,不正是你当初喜欢的吗。”他说话间慢慢走到她面前,用手一搂将苏璇彩贴近了自己,从他身上传出菩提燃烧的香味,即刻与苏璇彩家里燃着的檀木味融在一起,两人都有些恍如隔世。
他的吻沉沉落下,带着刚才喝粥的味道。苏璇彩并没有料及齐仲孝会这样做,等到回过神时,自己早已被他整个控在身下,背后抵着大理石的料理台,往后倒去。
两人口舌相缠的吻住,密密交汇。窗外亮起的天光有清脆的鸟叫,她与他相濡纠缠,渐渐陷入一种无涯的荒蛮中去,那里兵荒马乱,一对颠沛流离的男女。
她想到以前看过的野史,红拂夜奔去找李靖,脱下遮脸的衣帽盈盈俯身相拜,口中婉转道:妾似丝萝不能独生,惟有以寄乔木。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璇彩。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说的惩罚,我要的偿还,我们该怎么办。”齐仲孝放开她的时候,苏璇彩已经没有一丝气力,紧紧抵住料理台的腰背有些酸楚,齐仲孝一把将她托起回搂在身。
“世情薄,人情恶。”苏璇彩被他拥搂在怀里,满心满眼都是太多不能言说的伤,她的泪滴在齐仲孝毛衣上面,很快的隐没。
她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了,过了今天苏璇彩便不能再与齐仲孝有任何瓜葛,连陌路人都不可以。她在心里默念: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既然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那么苏璇彩也可以做到。
“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样子,过去的都不可能再追回来了。”齐仲孝放开了她,看着苏璇彩一滴一滴泪流下来,他用手轻轻替她拭去,又开口道:“所以,以前的事情都不再需要了,我们也要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她在哭泣中的眼神渐渐清明开来,齐仲孝低头看着。苏璇彩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年少时齐仲孝看见苏璇彩眼里明媚的笑意,心里总是很动容。
苏璇彩笑起来的时候在齐仲孝看来格外明丽,甘心情愿的让人融到那笑中,可是苏璇彩其实不太爱笑,她仿佛金顶佛光里一点点的颜色,闪闪动人却不是在人间。他想这一生都不能让她失去这样心动的笑容,可现在他到底要伤害她。
“快别用手擦眼睛,要肿起来的,到了幼儿园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了你。”齐仲孝看时间不早,现在也不好再说下去。于是到了浴室拿毛巾拧了一把冷水给她。
两人出了家门,齐仲孝拿出车钥匙开门道:“上车吧。”
苏璇彩并不惊讶他回来才不过几个月就有车的事情,齐仲孝本来便是一位富家子弟,初认识的时候,她开玩笑一直说他是纨绔子弟,现在也是。
许是哭过的缘故,她看来格外让人心疼,齐仲孝一路开车不说话,她也沉默在那里渐渐闭上了眼,突然车子向前停顿了一下,苏璇彩惊了一跳道:“怎么了。”
“没事,边上有辆摩托车。”他放慢了车速平稳开着,又道:“往哪里走你告诉我一下,这次回来发觉好多路都变了,很多地方也都不在是从前的样子了。”他边开车边查导航,然而那错综复杂的路还是让他郁闷了。
“第二个路口右转,看见一座桥,下来后直走。”她给齐仲孝指路。
两人到幼儿园的时候正好是七点半左右,已经有不少家长站在大门口。
有同班级的家长认出了苏璇彩,上前叫道:“小小妈妈,你来了。”
她和人礼貌的打招呼,对方看见了边上的齐仲孝也是笑着打招呼,嘴上虽然没有问,但心里却早已开始想了七八百遍故事,眼里也有或善意或八卦的笑意。苏璇彩来的时候一直给自己心里建设,无所谓这些事情,但真到了现场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反观齐仲孝到是怡然自得,很快融入了家长群,变成里面的一员,他故意做出的种种举动,让周围的人一看便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第十八章 小小的爸爸和妈妈
等到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出来的时候,齐仲孝立刻感到有成千上万的小小朝他跑来,小孩子们非常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父母。
小小抱着苏璇彩的大腿叫道:“妈妈,我昨天又拿到一个五角星了,下周我就是值日生了。”
“是吗,我的小小真厉害啊。”她蹲下身子和小小说话,那小男孩扑闪着大眼睛朝她笑,左边有个小酒窝,和站在她边上的齐仲孝极为相似。
“小小,我们今天去摘橘子,所以啊我们要让另一个人来帮忙,好不好。”苏璇彩害怕小小问起原由,自己先慌了起来,便找了借口先他一步说话。
“当然要找人帮忙啊,我和你两个人怎么能够摘橘子呢。妈妈上次连搬个椅子都摔跤了。”小小脸上哈哈笑起来,张开掉了一颗门牙的嘴巴,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扇动。此时有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把给了他一颗糖道:“小小,这是我爱吃的糖,这个给你。”
马上又有另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拿出手上的一包饼干递给他道:“小小,等下我们要一起去摘橘子啊。”
周围的小朋友围拢成一堆,突然有个小个子长相甜美的女孩子说道:“小小,你的爸爸长的好高啊,比我爸爸高多了,他一定会摘到好多橘子。”
小小在幼儿园的时候,从来都是苏璇彩带着参加活动,偶尔齐伯礼会来接,老师有时候会多问一下,但她也都是笑着摇头。突然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几个熟悉的家长也不免心里问号,然而老师和家长自然是不多问的。
现代社会发生这些事情原就是稀松平常的,何况齐仲孝又是这样一位看上去事业有为,高大英俊的人,当事人并没有做出很大的否认,那么旁观者便全部默认。
齐仲孝听见了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三两个小孩子们上前围着他道:“小小爸爸,你能和我们一起摘橘子吗?”
被一群小朋友围着的齐仲孝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没有和孩子接触过,但都是来去匆匆,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因此转头看着苏璇彩。后者一脸好笑的表情看着她,低下身对孩子们道:“好的,好的,等下我们摘好多的橘子,但是现在我们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