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冼觞阁里面散场,我早早遁形逃了出来。被公子兰盯了几眼,我浑身上下似被扎穿了几个窟窿,再待下去只怕当场就要立地成佛,回头他不定又想起什么花样拿我开整,我可玩不过那只狐狸成精的妖孽!
没蹭出两步,肩上被人一拍,惊得我差点跳起来。回身怒瞪过去,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少女手里抱只坛子,正冲我柔柔浅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按捺下火气,问道:“姐姐找我何事?”
她将坛子递了过来,面上笑容不减:“姑娘是天香阁的人吧,这是咱们流矽主上吩咐,劳烦姑娘去洗天池的碧渊绿涧里汲点泉水,再调和了苏合香丸,主上要酿百花香药酒。”
我讷讷接过酒坛子,说道:“请流矽主上放心,我尽快把泉水送来。”
她撤开手,妩媚一笑:“洗天池在含章宫外九华里的樱山深处,这是冼觞阁玉符,你凭此物可出宫去。”
她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珏塞进我的手里,说完轻巧旋身,在廊下转了几步消失了踪影。
隔日清晨,我吩咐下宫里的驭行司备好马,在鞍子两旁各绑上一只酒坛子,套上棉布软套,省得途中颠簸磕碎了。
遥想在花家寨时,君亦清曾教我骑过几日马,虽然闪转腾挪还不算顺手,但平地长驰已不在话下。拢住辔头,我翻身一跃上马,双腿在马腹上轻夹,马儿乖觉立时沿着宫墙一遛儿小跑起来。
刚到宫门,阙楼下两名护卫跃身上前,其中一人扬手间按下马头,马缰被他牢牢拽在手中。
这马虽说性憨,可合身前冲的劲道也着实不小,那人一手就制住了马身,我暗自惊诧,从腰上拽出那块冼觞阁玉珏。
美玉流彩,我刚把玉上的丝绦捋顺,他已恭身放手侧立到一旁,宫门也早有人打开。我一声短喝,座下骏马洒蹄腾身而去。
昨日回到行香水榭,我着人打探清楚了洗天池的所在。含章宫西南九华里外有一座樱山,洗天池碧水潭就在山中,脚程够快的话,用不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明溪绿水,碧波连天,据说洗天池是个极美的去处。每到春浓时节,那些围绕在山溪的桃李香杏盛放,满山谷的野樱蒸霞映瑞,山风过处,竟难分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惟有满目姹紫嫣红。
听人这么说,我心痒难耐了一整晚,只盼着赶紧天亮,我就能出宫去玩它个痛快。自进了含章宫,这还是我首次出门,终于走出身后那道如渊宫墙,我恨不得永不回头就这么一路狂奔到天涯海角。
纵马前驰,路旁的景物倒退而过,我看着如斯山景,不由地想起了高傲不驯的神骏灯笼,还有绿川冈地的漫天花海。
花家寨里的姐妹花,君家少主亦清,扎着冲天辫的楞小子铁牛,不知他们可好?
爹爹和娘亲……可好?
虽然心里日夜提醒自己不需留恋,仍是忍不住地念起他们,念起在花家寨里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花飞雪一定已经长成了绿川十八寨最美的姑娘,不知她是否如愿嫁给了君亦清?小弄影会不会嫉妒到吐血?铁牛那小子,还在偷偷地喜欢着弄影这个刁蛮的小丫头吗?
迎着风,我呵呵而笑,任由胸口涨痛,只盼风能将我的满怀心绪吹散。
驰过古道,放眼所及被清晨的薄曦笼罩,樱山就隐在层层氤氲下。我收了缰绳,让马缓和地小跑,慢慢挨近林子,数株野樱挡在山脚,我翻身下马,拉住缰绳踱进林去。
绕过樱树,桃花开了漫野,粉桃白桃繁杂挤在一处。青山绿树,荼蘼花絮,与含章宫中人力穿凿的景象自有一番不同。
人面桃花不知处,这樱山果具绝妙风流的好景象。我将马缚于树下,解下鞍旁的酒坛子,一手抱了坛子,一手分花拂叶地走进花海深处。
行了盏茶时分,耳中隐隐听到近旁有潺潺的水流声,觅着水声而行,转出樱阵,一湾碧潭陡然显于眼前。
洗天池水天一碧,开阔处绵延到一眼望不尽的彼岸,几丛芦蒿漂浮在水面上,沿着山涧流下的泉水丁冬跳跃着奔进池中。
怪叫一声,我将坛子扔进绵软的泥土里,甩掉了脚上的绣鞋,提起裙摆冲进洗天池。
“好冰!”
沁凉的池水刚好漫过我的脚踝,不敢走到深处,我在浅滩闹了一会儿,突然童心大作,顺着水岸跑起来,踏起许多水花。
绿水四溅,云淡风清,水珠在日光下闪着耀目华彩,我跑了几个来回,拖着湿透的裙裾淌回岸上。
流矽要清泉水酿酒,我偏要先用来洗脚,想起她用这满池碧水酿成美酒进献给公子兰,那人美滋滋地喝着我的洗脚水……
我抱着肚子笑到内伤,实在受不了,光是想象一下那张清俊难言的面容在极优雅地品尝着我的洗脚水,我就快要把肺笑爆了。
坐在岸上晒干双脚后,我穿好鞋子,抱起酒坛去寻池水的源头。想不到洗天池幅员极广,我沿着水岸闯进密林中,拐过十七八个弯也没找对地方。
刚转过一棵参天古柏,激扬的水声蓦地吓了我一跳,我赶紧闪身躲进水畔的苇子荡里,探头探脑地朝声响处望过去。
斑斓日华自树顶倾洒而下,水面波光轻漾,未及腰深的地方伫立着一抹淡影,高挑旖旎的身姿朦胧在山林氤氲中,一举手一投足间透出无尽优雅。
那身影背后的幽黑长发随着水波晃动,紧密地贴合着脊背的线条,山风拂面而过,丝丝缕缕的碎发扬起了绮丽弧度。
我咽下口水,猛然发觉喉咙里干得厉害,身影转过角度,我听到‘咚’一声,竟是心脏猛地抽了下。
眼前是个及至美丽的浴水裸男,美却不足以形容他,我满脑子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觉得目光无论如何舍不得挪开。
那人将水往身上泼去,唇边突然绽起一丝浅笑,仿佛九天之上云曦流瑞的日华。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美如炽烈的朝阳,令人不敢逼视。
水珠滑过线条柔美的锁骨,白皙的胸膛,胸口上浑圆挺立的两点浅褐,紧绷的下腹,壮观的……
视线再兜一圈,从锁骨一路看向……
啊啊啊啊啊!!
直到目光停顿在不该看到的事物上,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躲在芦苇丛里偷看男人洗澡。抬手捂上脸颊,灼热得烫手,脑子里嗡嗡直响。
我,我这是怎么了!?
不仅偷看了男人洗澡,还从头到尾细细地品位!?不仅细细地品位,居然还反复不停地看个不够!?
噗!
口水被鼻血替代,我边擦血边在心底由衷地赞叹着他的完美无瑕。
如果说公子兰是天上皎月,他就是灼灼烈阳,一冷一热,相得益彰。
没看过裸的公子兰,不知道他们两人谁更美些呢?
想起公子兰,脑子里一个激灵,满腔风月刹那化作流云散。
裸男正在享受天体浴,我犹豫着是等他洗完澡我再开溜,或者趁现在悄悄地闪人。
山林寂静,偶尔几只飞鸟渡过水面,扑打着翅膀溅起涟漪。
嗵!
一颗石子落进水里,荡起了层层水纹。
“谁!?”裸男警觉地喝道,凌厉双眸环视池岸。
我发誓这是天要亡我,破石子早不掉晚不掉,偏偏在我正猫着腰开溜时掉下水。芦苇丛本就不高,我又半蹲半站,目标太过明显,他一眼就扫到我,两道修眉瞬间狞立起来。
“你是何人!?给我站住!”他的口气不佳,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好吧,先说好是你不许我走,是你逼我看的……
心里默默哀叹,我转过身,抱着坛子,脸上扯起勉强的笑容:“呵呵呵,公子一个人好清净,我是个过路人,打扰了公子的兴致。我这就走,这就走!”
嘴里说着,目光在他身上老实不客气地来回游走,反正看也看过了,干脆看个彻底,他的脸色越来越黑,估计快要濒临爆发的极限。
哗啦啦急响,池水四溅,浴水裸男拖着步子逐渐朝我逼近。
老天啊!这太考验我的耐性了!
眼前如此绝色,又扭臀又提胯地奔我而来,身上还挂着闪闪发光的水珠。我,我,我是不是该先摆个撩人的姿势,或者勾起手指冲他大喊‘美人快过来,让咱摸个小手先’?
裸男凝着脸,终于像一座大山般地矗立在我面前,我目光不敢下移,生怕近距离瞄到太过细节的‘东西’。
“你这贱女……都看到了吧?”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我听到了一阵磨牙声。
浑身哆嗦下,我飙出颤音:“哪,哪能啊!我,我啥也没看到!”
啪!!
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浴水裸男的一记锅贴,我懵头懵脑地看着他光着屁股扭到岸上,扯过条茜素红的纱衣披上。
“这次放你一马,以后再让我看到你这贱女,定不轻饶!”他说着,展了展红艳的衣袖,玄身消失在林中。
我抱着酒坛子愣在原地,一片树叶掉在头顶,我抬手拂去落叶,长长地哀号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狂悖的笑声蓦地在头顶响起,从古柏上跳下一个少年,我惊得退后数步,手里的酒坛子摔到地上,碎了一只。
脑子纷乱如麻,过多的刺激让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他笑了片刻,负手踱到我的面前。
日华流转,在少年的脸上投下碎影,他长得极美,和刚才那个离去的男子不同,他的美宛如女子般妍媚,甚是惹人怜惜。
我暗自打量他,这少年和我年岁看来差不多,唇边散漫着淋漓笑意,盯住我的目光中透出莫名的古怪。
“你是谁?”我先开口问道。
少年明眸流转,嬉皮笑脸地凑到跟前,不答反问:“我问你,刚才那一幕可好看吗?”
我赭了脸,瞪他一眼:“还算不错!你不也看到了,你还没回答我呢?”
“嘿嘿!”少年绕着我转了个圈,脸上笑容越发暧昧,“有趣!好玩!你这女子竟不知羞?”
我怒目而视,从鼻孔喷出个哼字:“羞什么羞?关你什么事!你躲在树上干吗?难道不是为了偷看吗!?”
他‘噗嗤’一声贼笑出来:“是啊,我是看他了,那又怎样?男人看男人,天经地义。你个小丫头躲起来偷看男人洗澡,好不知羞!如果刚才不是我丢下那颗石子,他又怎么会注意到你?说起来你该好好谢我才是。”
厄!?
怒从心头起,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双手捏握成拳,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和他拼命。这臭小子害我被人当成轻狂色女扇锅贴,居然还好意思开口要我谢谢他?此人绝对一等欠揍!!
少年也不理会我满脸愤恨,兀自洋洋得意道:“那人平日里一向自视甚高,一定想不到今儿个会被你这毛丫头看个精光。我看你定是老天降下来磨砺他的煞星,你说,他的样貌身段可美?”
我冷哼一声,不理他抬脚就走,对付极端无耻的人最好的招数就是无视。他追上来几步,还在我耳边聒噪个不休。
我蓦地停下脚步,他没刹住脚,反跑到我的前面去了。我轻蔑地扫了他几眼,慢慢竖起中指。
死小屁孩,今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扁你一次!!
第十四章 乾坤袖里藏
笑拥山河同祝梦,
醉看清风入帘陇。
苏合香丸麝息香,木丁熏陆荜檀襄。
苏合香的调治过程极其考究,我一边翻看天香阁里残存的香谱,一边将所需香料别类放在桌上。
在天香阁两年时间,我将残存的香谱香册研习透彻,虽然功夫没有小谢那么深厚,但一般香囊香丸的炼制已不在话下。
“从安息香的兰膏里挖出一两苏合香油,再取无灰酒一升混上安息香熬透,”拿支小钗将书页拨过去,我捣鼓着手里的香料,“沉香、麝香、丁香、白术、青木香、木犀膏子、香附子,诶?这香附子还要先抄脱毛,还有什么……水飞朱砂、诃黎勒、白檀香,荜拨各二两,研碎的龙脑,熏陆香各一两。”
将材料调整齐全,我拿起一只坛罐:“诶呀呀,还得将白蜜炼合成膏状,再丸成龙眼大小,好麻烦的过程呢!”
几日前回到含章宫,我将装满洗天池水的酒坛子扔到房间角落里,便开始着手准备给冼觞阁主上的苏合香丸。这东西原本在天香阁存了不少,可惜被一把火烧成了焦炭,我只有按着书上所录的方子一点一点重新研磨。流矽要得急,我少不得硬着头皮尝试做。
将几味香料放进木臼里捣碎了,药杵有一下没一下的落进碗里,咚咚地杵捣声逐渐催眠着我的神经,我出神地望着水阁外那几株盛开的粉樱。
樱花璀璨,被风一送飘下无数花雨,粉粉白白。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像极了那天所见的山景,漫山遍野的桃花,碧绿如洗的清池绿水,参天古柏下,那一抹绚丽夺目的红影……
一念及此,我摸了摸脸颊,那日挨得巴掌着实不轻,害我吃饭的时候都不敢用力咀嚼,勉强喝了几天的汤水。
随着绯红身影浮现脑海,自然而然又蹦出少年姣好的容颜,细眉凤目,翘鼻朱唇,披散在肩头的黑发拢着半张瓜子小脸,真真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
‘我问你,刚才那一幕可好看?’
少年郎盈笑的眉眼迷离在山桃烂漫下,仿佛是山林里一点花魂幻化而成,旖旎艳丽。
‘你如何谢我?若不是我,他又怎会注意到你?’
可惜那人满嘴胡言乱语和如花娇靥背道而驰,他故意害我被打,还舔着脸讨便宜。我咬牙切齿地想着,眉头越皱越紧。
哼!臭小子以后要是让我再见到,看我怎么好好‘回报’呢!
想归想,我身在含章宫,哪来机会再遇到他?更遑论报仇雪恨了,叹口气,最多心里多唾弃他几次好了。
回宫后,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将冼觞阁玉珏还回去。几天来细心研调泉水,待苏合香丸充分溶入后,我抱着酒坛找去冼觞阁。
走到门口时,护卫见是我未加阻拦,将我放进去。我心里暗自疑惑,莫非他们个个都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见我一面便记得了?
冼觞阁满院广植芭蕉,其型似伞,蕉影下歇着几只闲鹤。
这阁里少说几百号人,我要找出给我玉珏的丫头如同大海捞针,绕着冼觞阁走了一趟没遇到半个人影,我又抱着酒坛子走回正殿。
殿廊上几个宫人聚在一处,正嬉笑着逗弄架上的鹦哥儿,见我抱着坛子要进去,其中一个冲我招了招手,将手指放在唇上打了个噤声。
我迟疑下,凑到跟前问道:“姐姐叫我有事?怎么不让妹子进去呢?”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坛子,悄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冼觞阁?是做什么的?凭你有再大的事,现在进去绝讨不了好去,快回去吧。”
我一指酒坛,不解地说道:“这是流矽主上吩咐下来的差事,前几天阁里的一位姐姐交给我,让我今日送来。”
她瞄了我几眼,压低嗓子说道:“妹妹今日趁早回去,什么要紧东西非赶在这会子?当姐姐的好心提醒你,咱们主上现在阁里大发雷霆,凡是身边的人都免不了挨骂,你就别上赶着点眼去了。”
我心里疑窦丛生,立刻诚惶诚恐道:“多谢姐姐,要不我闯了大祸还不自知呢,不知主上为了什么事发脾气,莫非有人惹她不快?”
她挥手摒退身边的宫人,将给鹦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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