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庶出的五女儿,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是极为稀薄的,甚至可以说,他记不得她长什么样。
体弱多病的玉妃原本就不甚得他的宠,她逝去后,这个女儿就更不在他心上,甚至每年的年节庆典也不多看她一眼。
更何况,后来又出了“那件事”!!!!
唐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隐秘可怕的事,面色变得惨白,眉心皱得死紧,整个人都好似陷入默然的惊恐不安。
“父亲大人,本宫已经累了,先进去休息吧。”
嗓音虽然甜美俏笑,却并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直接告知。
“是是……娘娘一路跋涉,真是辛苦了。”
唐王的话答得很快,却偏偏没有什么激动与感慨,嗓音平得象是在讲别人家的事,目光却已开始梭巡第二驾的车辇。
车驾随即浩浩荡荡的进入中门,一路进了石府,只剩下无数闲人在窃窃饲育,八卦不休。
……
正堂之上,三位宫妃正式受众人参拜,最上首的,乃是先前无人问津的五小姐,当今皇帝的新宠,贤妃丹离。她穿一件缠枝莲纹的冰蓝襦裙,上披雪色兰纹半臂,腰间一条浅朱缎结,清雅中透出俏丽,发间也只一只白玉扁簪、一只累珠飞仙钗——另一鬓斜挑微颤的,却是一只水晶莲花钗,光芒熠熠,好似刺伤了唐王的眼,他瞥过一边,正好打量起自家的心肝大女儿。
丹嘉略下首坐着,比起丹离不时发出轻松笑声,她简直消瘦沉默得让人不安。而下首的丹莹,却只分到一只瓷圆凳,很是憋屈的坐着。
唐王心头一痛,几乎落下泪来,他带些厌恶和不耐的看了谈笑风生的丹离,停留在丹嘉身身上的目光,却是既担忧而又痛苦。
若没有我这个父亲拖累,只怕丹嘉早就嫁入晋国,过起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了。
是他这个父王太没用……!
他闭了闭眼,打断了丹离无营养的聒噪,“娘娘想必是累了,你母亲也有几句体己的话要跟你说,不如先入内帷,再一一细说?”
“好啊好啊。”
丹离回答仍是没心没肺的爽朗。
唐王朝和丹嘉使了个眼色,后者好象明白了什么,死寂的眼中渐渐萌生希望,最后,却化为一丝决然,一份激越!
难道是……他来了?!
迎着她激动而又不信的眼神,唐王含笑点了点头,笑容中又宠溺又有心酸。
丹离抬头挺胸,贵妇人姿势还做得挺直,见唐王心不在焉,眼珠子一转,随即开口道:“父亲,这次迎驾很是热闹,是花费了多少银子?”
唐王被喊住,心头一片正乱,哪还耐烦跟她多说,随意敷衍道:“大概有个数万吧。”
“真的吗?这实在是太多了,下次千万不可如此糜费,要知道,父王你现在可不再是帝王了,若是继续这么折腾,只怕我们家又要家破人亡!”
这话不伦不类,荒唐可笑却又触人霉头,听得众人直皱眉,有人在撇嘴暗笑,唐王心头却是咯噔一声——后面半句,在他耳边回响出不吉而阴冷的暗示:若是继续这么折腾,只怕我们家又要家破人亡……!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近人情怯意缠绵
家破人亡?!
这四个字宛如千钧重锤落在唐王心头,惊得他浑身一颤。
等他回过神来,他心中已是惊疑不定,惴惴打量着丹离的神色——难道,是她听说了什么?!
一旁的丹嘉也是面色一白,双目死死盯住丹离,好似要从她眉目之间发觉什么端倪。
隔了一层轻透纱帷,丹离坐于最上首,手中捧了一只三层奁盒,似开非开的把玩摩挲着,整个人微笑着有些呆傻,好似根本不曾觉察到,自己一言已是惊起万丈波澜!
半晌,唐王才与丹嘉换了个眼色,勉强笑道:“贤妃娘娘真是说笑了,臣自从入了这天都之后,都是兢兢业业,再不敢有什么造次。”
丹离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仍是心不在焉,“哎呀,你也别怕成这样,皇上他真是个好人,只要你乖乖的,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饶是唐王城府深重,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这“好人”二字,也是一阵脸皮抽搐。
他强笑着正要说些场面话,却听轻帷之中,丹离惊叫了一声:“哎呀,麻将你可别想逃!!”
随着这一声娇斥,她怀里的奁盒摔倒在地,从中跳出一只肥嘟嘟圆滚滚的毛团,喵喵直叫着,就朝帷幕外飞窜而来。
这突然的情况惊得丹嘉与唐王父母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只见脚边一道白影,那只肥猫三两下躲到了他们身后,居然露出了一道近似奸计得逞的笑意。
“麻将你给我站住!不许逃!”
丹离又急又气,早把皇帝说的什么“宫妃仪态”忘到九宵云外了,她不顾一旁女官的制止,从高座之上一跃而下,就要冲过把这死猫就地正法。
“娘娘使不得啊!”
“娘娘请不要擅动!”
从人七手八脚的要拉住她,竭力想制止这场闹剧,然而丹离不依不绕,灵巧的绕过这片混乱,还绊倒了一个教养姑姑,朝着帷外就跑了出来。
她发间的玉簪已经歪斜,几道金刚石钉针也因剧烈跑动而散落下来,惟有那一支水晶莲花钗,与纱帷的系绳垂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更显得熠熠清辉。
她冲到父亲与长姐身旁,浑然不顾他们脸上的惊愕,就要伸手去抓麻将,“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人背后就没事了!”
麻将把绒毛长尾一缩,让她抓了个空,丹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连忙伸手一抓,抓住了一片衣角。
丹嘉看着这一场可笑的混乱,眉间刚浮现厌烦的轻蔑,便被丹离用力一拉,险些摔倒在地。
唐王极为惊险的扶住女儿,急喝道:“这是做什么,还请娘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丹离对他的话听若罔闻,负气又去抓麻将,谁知麻将鬼灵精怪,居然绕着唐王父女,跟她玩起了转圈圈躲猫猫。
“死猫你给我站住——你答应我今天不出来捣乱的,居然食言而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丹离恨恨说道。
“喵——”
麻将歪着头装可爱,可恨又无辜的叫声简直甜到人心里:食盐而肥?人家喜欢吃甜的,不爱吃盐,所以不会发肥哦!
丹离瞪着它冷笑,取过桌上的龙眼等瓜果朝它掷去,顿时一阵天女散花,惹得侍女们更加惊呼尖叫。
麻将身姿优美的躲闪过这一阵暗器飞雨,游刃有余的居然衔住一枚荔枝柄,宛如一位纨绔美公子一般故意耍帅。
丹离又是一阵急追,唐王被她绕得头晕目眩,又急又气,一声怒斥哽在喉头,却终究没敢出口。
丹离追得兴起,居然一把拽下唐王的发冠,朝着麻将便扔了过去。
沉金发冠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把麻将也吓得呆了一瞬,丹离见机不可失,飞身扑过去,将它摁倒在地。
“你长了翅膀也逃不掉了……哼哼!”
她发出妖怪般的狰狞笑声,不顾麻将的挣扎扑腾,拎着它的脑后皮,就从地上爬起身来。
一旁的唐王终于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只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水渍果色,形容狼狈好似街头的乞者,平日的儒雅严肃气质已是荡然无存,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弯了弯嘴角。
发觉到众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唐王那一本正经的神色终于开始出现裂痕,他又惊又怒又恼,气得眉毛直抖,一声“孽女胡闹”险些就要喊出口。
丹嘉见势不好,连忙挽了父亲的臂膀,轻声劝道:“父亲还是去更衣吧……我和母亲也很久没见面了,听说她病得卧床不起……”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却含着某种微妙的深意,唐王立刻就醒悟过来,顺着她的口气连忙说道:“是啊是啊,你母亲病得很重,我这就带你去看她。”
两人唱完双簧,偷眼见丹离似乎毫无反应,只顾蹂躏着手里的肥猫,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五妹……”
丹嘉有些艰涩的喊出这个称呼,神色间有些不自然的黯然,“我母亲病重,且容我先告退,去探望她老人家。”
“你去吧,记得替我问候她老人家一声。”
丹离挥了挥手,还是心不在焉。
如蒙大赦的父女两人连忙离去,丹离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眯起眼,似笑非笑的俯在麻将耳边,悄声道:“这几天,京城风云际会,真是热闹死了——连这两个蠢货都想蹦达一下,你说可笑吗?”
麻将根本不甩她,理也不理,奋力咬开荔枝皮。
“你这个吃货!”
丹离敲了它脑袋一下,却笑得更甜,悄声道:“这两个蠢货虽然笨了些,但也是人尽其用,不可缺少的——我的符灰已经撒在丹嘉身上了,接下来就全看她的了。”
“喵~~~~~~~~”
麻将受了一记痛扁,哀怨的衔着荔枝不放,娇声催促丹离剥给它吃。
笑骂一句,丹离转身朝着一旁无措的侍女道:“还楞着干什么,这里脏兮兮的,赶紧带我和麻将去其他房里休息,记得再拿一份荔枝来。”
……
略显昏暗的正房后堂,乃是唐王正妻的起居之地。
唐王后对外已经称病多日,此时此刻的寝房里却是一片寂静,连半点药味都不曾闻得。
丹嘉来到此地,脚步不由的放慢迟疑起来。
那个人……就在这间房里?
人说近乡情怯,她却是临到相见,激动而又惶恐,几乎不敢再迈步。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祸起萧墙大乱生
“进去吧,他就在里面等你。”
唐王在她身后叹道。
丹嘉缓缓的,跨进了门槛——虽然满室昏暗,却仍一眼瞥见,左上首坐着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在心中描绘了千万次的身影,熟悉得让人想流泪……
“嘉儿……”
一声轻唤,电光火石的触及她内心深处的甜与痛,这一瞬,丹嘉僵住了。
身后只听支呀一声,父王将门合上了,只剩下这久违的一男一女,遥遥相望,含泪的眼中放出光来。
“嘉儿……”
一声轻唤,情深意重,已是微带哽咽。
“阿恒……”
丹嘉忘情的低喃,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怕一闪身一眨眼,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
已经有近一年未见面眼前之人虽然略见清瘦,却更是神光湛然,风华清隽。他一身天青雪缎便服,一双黑瞳浓若锦墨,华蕴神采,宛如天上星辰碎尽,落入她的心田!
多么俊逸非凡,气度无双,昭元帝那个恶贼草莽,哪里比得上他一丝一毫!
痴痴的望着情郎,丹嘉心头一阵骄傲自豪,想起昭元帝来,却是切齿的痛恨与羞惭,她缓缓的低下头去,任由眼泪滑落在唇边,却是铭心刻骨的苦涩!
乍见故人,恒公子也是激喜交加,他伸出手,等待着丹嘉投入自己怀抱,却扑了个空。
昏暗的房里,只见丹嘉孑然一身,站在门边,身影消瘦得已经让宫装宽出一截。她低垂着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凄清憔悴之意。
“嘉儿……!”
恒公子一阵揪心,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的将佳人抱在怀里——
“嘉儿,你受苦了。”
低喃一句,切似清风朗月,拨散所有阴霾,丹嘉靠在他胸前,只感觉无比的温暖和安心。
“你终于来了,阿恒。”
她梦呓般的轻叹,缓缓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仿佛这一刻,才确定手下的温热是真实存在!
这一瞬,所有的痛苦与委屈涌上她的心头,丹嘉竟是泣不成声了——
“阿恒,你若是再不来,只怕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幽幽一句,却让恒公子又痛又怒,将怀中娇躯抱得更紧,发誓一般沉声道:“我既然来了,就再不许任何人欺侮、伤害你!”
……
“啧啧,好一场情深意重的大戏,好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
丹离一边吃着荔枝,一边凝神看向杯中的茶水。
茶水在杯盏中形成一道水镜,影射出丹嘉与恒公子相拥的画面。
一旁的麻将已经吃得肚皮溜圆,它打了个呵欠,把桌上一堆荔枝皮扫落在地。
“这边正在海誓山盟,太后那一边,只怕马上就要发难了……可怜的皇上,居然摊上这种娘亲,实在是人间悲剧啊。”
她摇头叹完,将杯底倒转,杯中之水却是点滴未曾流出,再放正时,水镜画面已经换到了皇宫之中。
内廷一角的国师府,今夜颇不宁静,无数的黑衣甲士将此处府邸团团围住,闪着寒光的箭头,密密麻麻的对准了门后那一片云雾缭绕。
领头一人,赫然竟是身着劲装袖箭的熙王!
“国师何在,还请出来一见!!”
熙王眉目间闪过冷戾,手一挥,顿时无数弓弦被拉动,那般轻微而撕裂的声响,在暗夜里听来分外惊心!
只听支呀一声轻响,大门开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位身着朱衣曲裾的秀丽女子!
她手中持一只黑色铁钵,面若冰霜的拒客道:“主人不在,请你们速速离开。”
“哼,本王亲自前来拜访,国师却托词不见,未免太过狂妄了——或者说,无翳这妖道惧怕我手中之剑,不敢出来见人?!”
熙王冷笑一声,拔出自身佩剑,顿时秋水寒光迸射,竟与月华争辉!
甄儿丝毫不惧怕,手中铁钵扔向半空,竟暴射出炽燃红光,无数红色异绳闪现出符咒的光芒,好似有生命一般飞跃而出,迎风蔓延四散,竟将在场兵士的双手都捆绑缠绕!
“哇……这是什么怪东西!”
“放开我!放开!!救命啊!”
“砍都砍不断!!”
四周顿时一片惊叫混乱。
熙王面色一变,随即却又平静下来,他冷笑一声,顿时压住全场:“妖法诡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他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囊,从中倒出一枚雪白珠子,随即甩手扔出。
雪白圆珠浮在半空中,随即发出阴冷白炽的光芒,顿时夜风大作,鬼哭声声,让人不寒而栗!
鬼哭凄号之中,好似有幽绿色鬼火点点,恍惚间更似有无数白色骷髅四散飞舞,牙齿不断开合,所过之处,竟是将红色异绳纷纷咬成两段!
熙王占了上风,顿时眉飞色舞,邪笑着看向甄儿,“小丫头,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甄儿面色更冷,却是不发一言,手中黑钵一挥,将红色异绳收入其中,随即转身返回门中,砰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
“打不过就想躲?你以为这房子是乌龟壳吗?!”
熙王冷笑一声,信手一挥,兵士们立刻以刀剑劈砍大门,甚至用火折绑在箭声,纷纷射入院中。
大门被撞得摇摇欲坠,落入院中花木的火折也见风就燃,顿时蔓延开来,顿时一片火光浓烟。
正在万分危急之时,国师府邸的墙角发出一道霸肆金光,将整座府邸都笼罩在内,半空中随即浮现一道古拙印章,轰天灭地的压下!
顿时,火团乱兵都被轰然一声巨响震开,散落在围墙四周,以地基为界,整座府邸竟生生陷地五寸,与周围环境割裂开来。
“这……这是什么妖术!”
熙王看得双眼发直,心头又怒又怕,却又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
正在僵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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