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冷然扫了她一眼,虽然心下关切,口中却仍是淡淡道:“朕将整个宫掖的安危交托于你,便是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一切——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朕等着看你的行动。”
说完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背后一道手臂伸出,抱住了他的腰!
“大哥……你看看我,回头看我一眼!”
低沉而颤抖的呢喃,在他身后响起。
昭元帝心头一震,顿时好似明白了什么,因着惊愕,他猛然回过身去,却被阮七的双臂箍得紧紧,冰凉的手指,超乎寻常的力气,一时竟让他难以挣脱。
傍晚最后一丝暮光照在阮七身身上,她冰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而羞涩的嫣红来——
浓若点漆的乌眸,英气之外更见清隽风华,这一瞬,昭元帝惊觉,自己好似见到了多年前的羽织!
他瞬间身上一震,深吸一口气,紧紧的闭上了眼,任由阮七缓缓的倒在自己怀中,僵硬的臂膀也逐渐柔和下来。
阮七闭上了眼——即使这是梦境,她也不愿再醒,为着这一瞬,她宁可化为飞灰,永世不得超生!
时光匆匆,容易把人抛,但这一瞬,请你暂且留住!
就在这意乱旖旎的一刻,一声清晰响亮的猫叫声,将沉浸在幻境中的两人惊醒!
昭元帝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当他恢复神智,看清怀中之人时,顿时如雷轰顶,整个人都被愤怒与惊愕淹没!
他面容僵冷,一把将阮七推开,转头却见一只圆嘟嘟肥猫口中衔着一枝珠花,正一脸殷勤的蹭在墨玉身边。
又是这只麻将!
昭元帝面容抽搐,黑着一张脸却一语不发,随即转身便走。
“喵——”
麻将得意带笑的叫声充斥着窗下池塘边,一旁冷眼观看的墨玉甩了甩尾巴,表示不屑和淡定之后,很是潇洒的准身也走。
“喵——”
美人等等我啊!
麻将一路疾追而去,浑然不觉池塘边的藤萝旁,一道孤独的身影,正死死瞪视着它们。
血红妖光充满眼眶,雪白森然的长长獠牙,渐渐的,从阮七唇边伸出!
第一百零五章 险死还生玲珑局
帷幕锦绣,熏香袅袅,妆台上钧窑秘制的白瓷冰纹瓶中斜插一枝粉梅,正是初蕊绽放。
淑妃对着镜台端详自己,但见镜中如花似玉的容颜上,渐渐浮现一重淡淡哀怨。
已经掌灯时分,皇上不会来了……她心中不无苦涩的想到。
自从进宫之后,虽然得封淑妃,她在众人面前,永远是那般巧笑嫣然,精神焕发的模样,可惟有自己知道,这份体面尊荣,意气风发,是她咬紧了牙关支撑下来的。
比起宫廷冷落的嘉妃那边,皇帝偶尔也会来她这里坐坐,却多是问及太后在五台山礼佛的详细情形,或是王氏族中的子嗣亲眷,根本不曾对她有所眷顾。
多日来的空守宫闱,让她心中的忐忑越发深重——自己这一生,难道就要埋没在这锦绣千重的荣华虚名之中,宛如其他姹紫嫣红一般,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默默凋零,散落?
她狠狠的咬住下唇,看着因紧绷而失去血色的水色唇形,只觉得心中烦躁更盛,连平日里能舒缓情绪的熏香也失去了效用。
猛然一挥手,她将奁盒拂到了地上,各格之中珠玉钗环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淑妃伏在几案前,眼中却没有泪,而是狠狠地握紧了木质的台沿,掐出深深的刻痕来!
那个女人……嘉妃庶出的五妹!
她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宛如诅咒一般,将那个素来被众人忽视的名字吐出唇齿之间。
唐国的丹离公主!
想起皇帝连着两夜召她侍寝,这般不寻常的动静,让淑妃眉间的刻痕又深了三分,眼角微微上挑,妩媚之外,更添三分凌厉!
夜风吹动重帷,名贵的天碧玉帘轻散飘扬间,一道模糊人影倒映在窗纱之上,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却让人心头一寒!
“什么人?!”
淑妃心头发冷,疾声厉色的喝道。
窗外人影默然无语,身形却时深时淡,宛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
淑妃大惊之吸收,正待唤人,却听窗格震颤不已,下一瞬,竟化为齑粉!
淑妃惊得连手中梳柄都落到地上,只见夜风肆卷之下,一列灯烛被吹得明灭不定,瞬间暗了大半。狂风刮得人脸生痛,再睁眼时,眼前已伫立一道披着黑色斗篷的诡异人影。
“你是谁,擅闯宫中意欲何为?!”
淑妃忍住牙齿咯咯作响,颤声问道,心中却是鬼使神差之下,想起宫中这几夜流传的杀人妖物的传说——她只斥之为无稽之谈,此时真正遇上,却是心魂不定了!
“哈哈哈哈……”
黑影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随即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疯狂大笑声!
风吹得它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黑布之下露出半张脸庞,却是让淑妃一瞥之下,已是吓得肝胆俱丧,她想喊出声来,喉咙好似被无形之手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线条优美的檀口中,露出的竟是一对雪白森亮的獠牙!
“哈哈哈哈哈……你看,我美吗?”
披着黑斗篷的妖物发出嘶哑低沉的笑声,夜风将它头部的遮物全部吹开,幽暗烛光将它的面容映出清晰的五官来!
“是……是你!”
淑妃奋力压制住全身的寒战,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两个字。
“哈哈哈哈……你看,我美吗?”
微弱的烛光气流浮动下,阮七的笑声由低沉变为清脆悦耳,她反复问着这么一句,面容上连一点细碎疤痕都找不到了,细嫩肌肤宛如上好的玉瓷一般,只是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狂热嫣红!
她眼角眉梢间的神韵也有所不同,平日的英气冷寒已全然不见——若是只看上半张脸,一种清丽隽永的气度浑然自成,然而唇边的狰狞獠牙,却把这种仙子般的风姿瞬间扭曲成恶鬼妖魅!
“你——你!”
淑妃眼见阮七已成妖物一般的可怕存在,又听她反复问着这一句,心头却是雪亮——前日自己率了众宫眷嘲笑她相貌丑陋,却还痴心妄想得到皇帝的宠爱,此番她竟是为这报仇来了!
在她的瑟缩无助之下,黑影嘿然冷笑着,一步步逼近她身边,想要喊人,却是一字都吐不出声。
有着尖利指甲的手腕伸出,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淑妃就这样被硬生生举到半空。阮七不顾她双腿在空中踢蹬挣扎,手掌宛如铁箍一般,将她压在墙上,手腕之力略始施三分,淑妃已是皮肉发紫,呼吸不能!
“真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啊!”
阮七双眼已成完全的腥红之色,她似魔似魅的冷笑着,仿佛故意捉弄,要看她挣扎绝望的凄惨模样,雪白獠牙缓缓逼近,仿佛极为饥渴的野兽,正要餍足自己吞噬血肉的欲望!
就在獠牙入体的刹那,淑妃胸前的香囊顿时发出一阵白光,奇异香气馥郁满室!
白光一闪而过,却形成一道浑然圆圈,将阮七击出一丈开外!
阮七的身上顿时冒出一阵青烟来,滋滋之声下焦臭味道隐隐传出,她痛得嘶吼一声,转身跃出窗外!
半晌,惊魂未定的淑妃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她颤抖着扶着镜台,双手紧紧攥着香囊,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举到眼前来细细端详。
香囊用的是宫中常见的金红丝线,只是所绣纹路有些怪异,香味颇有些怪异。
“这香囊是太后所赐,幸亏有了它,这才逃过一劫!!”
淑妃心有余悸,却又心下狐疑,“这是太后从五台山礼佛时求下的,据说能多子多福,怎么却能将妖物击退?!”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淑妃恢复了些平静,随即大声尖叫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
……
阮七拖着蹒跚的脚步,来到那片矮树林中。
繁密而阴森的百年之木,虬枝斜生,望之宛如鬼魅之爪,阴森可怖,更是遮挡住日月之光,给长年累月积下无数腐烂叶片,一步步都几乎深陷其中。
“你……给我出来!”
她大声喘息着,发出让人心寒的低声咆哮。
林间默然,只有虫鸣之声分外诡异。
“出来!给我出来!”
她含恨的声调,回响在密树暗林之间。
下一瞬,白雾平空涌起,一阵牙板韵律响过,妙曼女音含笑开口道:“我们的交易已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第一百零六章 破釜沉舟生死关
“哼……交易已成?!哈哈哈哈哈!”
阮七踉跄着,单手撑在树干之上,只觉得粘腻腥咸的鲜血流入口中,灼热苦涩得让整个舌头都麻了。
她大声狂笑着,感觉身上的气力也在随着鲜血而逐渐流失,而身上被莫名咒力灼伤的部位,却不似上一回那般快速痊愈,而是仍在袅袅冒着青烟。
她额头沁出冷汗来,却仍倔强地瞪视着前方,狠厉的目光,好似要将那片虚空的黑暗都刺破撕裂!
“我变成这般模样……这又算什么公平、两相情愿的交易?!”
她深深喘息着,雪亮犀利的獠牙在暗处发着幽幽的光,鲜红欲滴的唇色更显诡谲妖异!
“这当然是公平、两厢情愿的交易。”
暗处牙板轻敲,丝竹之声靡靡而起,那魅丽女音轻声一笑,宛如靡音传耳,让人心神为之迷惑,“以七魄之一的伏矢,换取这样一张倾尽天下男子的绝美容颜,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
“可自从交换之后,我一旦入夜就饥渴欲死,恨不能饱饮鲜血——这全是你从中捣鬼!”
阮七恨意满胸,死死瞪着那一片诡异之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七魄之一的伏矢,原本就是专门排出体内毒秽的,一旦失去了它,全身经脉之中便会充满血毒,便会情不自禁的喝下洁净新鲜的血。”
在靡丽悠扬的乐声中,神秘女音含笑轻述,呢喃之下好似是戏中的念白,声调楚楚悠然。
阮七听了这一句,顿时如遭电击,浑身剧烈颤抖之下,露出了斗篷下那半张狰狞扭曲的脸,“你——你这个恶鬼、骗子!”
“哈……我梦流霜这一生,曾经无数次听到这一句咒骂——可悲的,蝼蚁一般的凡人啊,若是你们的怨恨能化为实体,我此刻大概已被万箭穿心了吧?”
巧笑嫣然,雍容淡定,天枢宗主梦流霜的妙曼笑声中,满是调侃的欣悦,“但是每一次,都是你们耐不住诱惑,自愿与我结下公平契约,到最后,又是这般气急败坏——无知的人啊,我禁不住要可怜你们了!”
阮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森然长爪一出,竟要平空扑去。
“你是伤不到我分毫的,何必浪费时间呢——趁着你身上的伤还未腐蚀到全身,你还是把握珍贵的时间,尽量做你想做之事吧!”
声音充满魅惑,却满是恶意的怂恿,“比如,夺走你所爱之人的心,让你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的女子……”
梦流霜笑着把话说完,配着一阵急促的琵琶冷弦,居然又一字一句的吟唱出声了,“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她所唱的,正是阮七初次见她,被蛊惑沉沦时的那一句。
声声哀怨,滴泪含露,万千惆怅化为一句戏文歌吟,随着夜风脉脉而来,回荡在阮七心头。
这一瞬,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泽——暗林虬藤,月华清辉,只是模糊的黑色死物,连不远处那重重宫阙,飞檐玉拱,仿佛也在眼前灰化齑灭!
木已成舟。
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心头万千乱念,到最后只剩下这四字。
丝竹轻喃,牙板声声,黑暗逐渐淡去,等阮七再抬眼时,眼前仍是那片寂静的矮林深藤。
阮七重重地喘息着,身上被锦囊白光灼伤处,仍在袅袅冒着白烟。
剧烈之痛宛如跗骨之蛆,她的头脑却越发清明冷厉——
“夺走我所爱之人的心,让我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
“哈哈哈哈——”
她随后仰起头来,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唐国的丹离公主……”
她低声喃喃道,随即拖着受伤的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
长夜寒峭,丹离等三人住在耳房中,虽然地方狭小,却也暖意融融。
正当中一个大桌,上面放有一只铮亮的黄铜汤锅,底汤乳白,上下翻滚着扇贝、鲜蘑、冬笋和牛肉等等的食材。
姬悠盯着直看,看得口水直流,禁不住伸勺去捞,却不防汤水滚烫,飞溅而出险些破了相,他笨手笨脚的把汤勺放下,不满的咕哝道:“老董不在身边,实在是太过不便了。”
“你这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虫,也太过依赖老董了!”
丹离看梅选侍又要发怒,连忙打圆场道:“明天等墙上的香椒丹红一干,就可以搬回去了,到时老董小森他们也会回来的,左右也就今天晚上,就不要多计较了。”
见着美食,她也不落人后,举起筷子正要下手,却忽然停住了。
耳边传来风声呜咽,宛如人声的啸叫中,好似有什么难以觉察的玄音。
“嗯?!”
丹离双目骤然一睁,虽然还是在笑着,眼中光芒却是一盛,身边的麻将好似也觉察到这一份异样,直起浑身绒毛,颤巍巍叫了一声,“喵——!”
随即它一跃而起,上了桌台,竟将这锅汤水给踹翻了去!
“我的热汤啊!”
姬悠抱头哀号道。
麻将好似发了疯一般,咬住丹离的罗裙下摆,便要拖着她走出门。
一旁的梅选侍愕然不解,刚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麻将便回过头来,也扯着她的裙角不放。
丹离睁圆了眼,左右打量了一阵,这才迟疑道:“它好似急着拉我们出门?”
她随即垂下眼,以隐秘的角度抛给麻将一个“干得好”的赞赏眼神。
梅选侍随即一惊,“我家里也曾经养过猫狗,这一类小东西最是灵性,麻将可能是要让我们去看什么物件?”
丹离立刻点头不迭,“是啊是啊,我们家麻将的鼻子最灵敏了——要不,我们就跟着它出门看看?”
三人正要出门,丹离却轻盈地跑回屋里,将倒地的桌椅扶起,口中说道:“地上太湿,木料要是坏了太可惜了。”
有意无意间,她将桌椅、屏风摆成一个圆圈,中间暗含九宫天罡阵法,临走时,袖中还飘出几片纸人来。
第一百零七章 是谁招此断肠魂
纸人一落地,发出一阵柔和白光,随即竟直挺挺竖在地上,朱砂浮现之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磨磨蹭蹭一阵,姬悠站在廊下被风吹得直抖,扬声抱怨道:“一些破家当值得什么,要看什么动静就赶快,你家麻将可等不及了,一直喵喵乱叫着。”
“就来了……”
丹离一边漫声应道,一边将手边屏风向中央一推,来不及多打量一眼,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夜深人静,惟有风声单调呼啸,梅选侍手中的灯盏虽有琉璃外罩,却也飘忽不定,宛如鬼火荧荧。
远处有寒鸦被什么东西惊起,发出黪人尖利的枭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此时此地,麻将的叫声却越发急促,圆胖猫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好似预见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物。
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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