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喝酒了。”林默默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成了云朵,飘在他的心上。“等你伤口痊愈了,再喝也不晚。”
杜圣衍明白她这是关切,也不再执意,放下手中的酒杯,倚靠在真皮椅背之上,这种架势,是要亲眼看着她吃下面前那份中餐。
“你受了伤,怎么也不跟我说?”
她喝了一口热汤,他终究还是知道了,她的眉头都未曾触动一下。“只是小伤而已。”
“小伤?”他忍耐住想要怒吼的冲动,他真的想知道,到底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勇气和倔强。
“很高兴见到你,杜圣衍。”她温柔地绽放笑意,低低说道。
“什么?”他是听错了吗?她再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心花怒放的情绪,仿佛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
她没有停止下来,眼神平和。“很高兴可以和你吵嘴,杜圣衍。”
杜圣衍心中有些许疑惑,轻轻吐出两个字。“默默?”她以前对自己的冷淡态度,他一直觉得,她对自己至少还有些许恨意,或者,是厌恶。毕竟,是他错误占有了她,剥夺她的第一次,要她强颜欢笑,未免太强人所难。
“很高兴……”她的双眼渐渐濡湿,就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泪滑落,坠入碗中。“你就这么坐在我的对面,很高兴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很高兴……”很高兴,她没有酿下大祸,很高兴还可以继续,这样的生活。
很高兴,他还在。
第三十一章 她回来了
两个人一起生病,一起痊愈,说起来,这段际遇,可遇不可求。
当然,最好再也不要出现那样的危险。
每次在沉睡之前,看到身边这位“忠实”的病友,她的心里,真的很满足。
清晨。
她整理着水晶花瓶之中的鲜花,安静地坐在阳台上,再度回过头去,望着那个依旧还在美梦之中的男子,暗暗扬起嘴角。
说不清为什么,那段阴霾,似乎渐渐被快乐,所替代。
她惊讶,为什么在他身边,再也不会失眠了。不必每天都被噩梦纠缠着,她好像恢复了这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精神和活力。
于是,她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对方,是卫琼。
“Diana……。”他满心欣喜,每一天,他都在煎熬之中度过,但是只因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他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杜家。
于是,听到她平静的声音,也算是天大的恩赐。至少,她已经没事了。
她望着眼前的自然绿地,那是属于杜家的高尔夫球场,如今到了初春,已然绿意盎然。她压低声音,低低说道。“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告知你一声。”
“什么决定。”
她的眼底,是一派祥和和清澈的景象。“我已经递交了申请,脱离组织。”
“为什么?”卫琼有些惊愕,她向来都有自己的主见。只是这一次,他觉得有种感觉,她正在慢慢地远离自己。那种感受,更令他力不从心。
“也许,平淡的生活,更加适合我。”她突然,很想安定下来。也许,是因为那一声枪声,她当时居然后悔,后悔自己为他带来厄难。
卫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苦涩。“不是因为他吗?”
林默默只清楚,自己对杜圣衍的,不过是自责和内疚而已,自然不会有更多的原因。“你想太多了。”
卫琼苦苦一笑,摇摇头,拉开白色窗帘,望向天外的明朗,说道。“但愿,是我想太多。”
“你会遇到一个更加合适的拍档。”
“谢谢。”
谈话并不冗长,两分钟的时间,不拖泥带水,就这么结束了。
她转过身的时候,才看到他已经坐起来,就这么淡淡望着她,那种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么陌生。
“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展颀风没有要你用钱来赎人,而非要你的性命。”
“那个人的名字,是展颀风——”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如果不是这段养病时间,太过愉悦,他也不会忙的忘记去调查,那个男人的身份。
展颀风……他一遍遍在心中默念着那一个字眼,猛地醒悟过来。
原来是他!怪不得,他总觉得,那个男人望着他的时候,眼神有些许诡谲。
而他自己,却早就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看来,他还不够狠心,还不够决绝,否则,也不会养虎为患,让那个人有机会,用枪指着他的胸口!
“他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他顿了顿,面色冷沉,说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和那个男人,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订婚的那一天,为的是与他见面。”
即使察觉的到他的质问不太善意,有些咄咄逼人,但毕竟那是事实,她突然不再想欺骗他。她无声点头,随即开口坦诚。“是。”
“君子阁,那个地方,你不觉得肮脏吗?”为什么她要去那里见他,为什么?!一大早的好心情,却被这次的谈话,逼得无所遁形。
“肮脏。”她默默重复着那个字眼,却像是自嘲一般,露出一个淡淡笑意。
只是他却误解了,他以为那是不屑一顾的反应,他愿意去相信她不是水性杨花,胡来随便的女人,她却始终不愿开口,向他说明一切?
“他是一个罪人,身上罪行累累,我只是想早日看到他进监狱。”沉默了半响时间,杜圣衍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是这么回应他的。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酒后驾车,超速行驶,撞死了一个孩子。”
杜圣衍只是觉得,她的眼眸之中,有什么光芒在闪烁着。她说得再真实不过,他不愿再去怀疑她。虽然,她说的理由,听起来有些无关紧要。“这就是你必须接近他的原因?”
“是。”她蓦地绽放笑意,抬起白净的小脸,就这么,久久凝视着他的俊容,平静地吐出一句话。“那个孩子,是我的双生姐姐。”
杜圣衍的心仿佛被尖刀刺了好几下,他不敢相信,她可以这么从容,声音中没有颤抖,眼神中没有痛苦,她面对着他说着那一句,仿佛是类似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的平淡。“你说——”
展颀风生性狡猾透顶,作奸犯科,他身上牵连着的,又何止安安一条性命。只是,安安是年纪最小的,也是最无辜的……
“你姐姐的名字,是叫安安?”他已经猜到了大半,想必她被噩梦缠身的时候,出现在梦中的那个人,便是安安。
她点点头,只是那表情,明明笑着,却是最沉重的苦涩。
他不想逼她太紧,试探着问道。“你也在场?”
“她离我也许只有十步的距离,我亲眼见到,她的血液,在车下汇成小溪。父母不让我去看安安的模样,但是我想一定很惨烈。可是安安很爱美,她一定不愿,见到自己变的那么丑……”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说着,只是那双清澈眼眸,渐渐变得空洞无物。
“对不起,我想今天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改天吧。”她突然恢复了原本对待他的有礼谦卑,这是他所不愿见到的。
“杜圣衍,你怎么了?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我很可怜。”她凝视着他的俊容,望着他凝重的神色,轻描淡写一句。他沉默太长久的时间,仿佛是在听一个冗长的故事,还没有回过神来。
杜圣衍一把抓过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心微凉,丢下那一句话。“你的确很可怜。”
“激起你难得的同情心了?”她笑得欢畅,长长舒出一口气,眸中是莫名的笑意,形成斑驳的光影。“你太容易被动摇了,在商场上你是怎么样维持你的铁石心肠的?”
如果只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就可以换来他的同情,杜氏集团想必早就申请破产了吧。她这般想着,其实在别人面前,安安的故事已经变得遥远,她可以说得面不改色。唯独在一个人的角落,她才会泄露自己的无助和苦痛。
当然,那软弱的一面,她不愿任何人看到。她用了十年的时间,要自己坚强起来,眼泪算是对安安的歉意和祭奠,但绝对不能是懦弱。
“我现在只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一个商人。”他不喜欢,她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外人,一个成功但没有真实情感的商人,他并不痛快。隔着一层薄膜的感觉,并不好。
“那么,谢谢你的同情。”林默默挽唇微笑,柔声问道。“今天午餐,你想吃什么?”
该死!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转变话题?如果说心狠,她比起自己,绝对不是手下败将。若她是商人,自然也可以将狠绝做到滴水不漏。
只是,她越是伪装,越是平静,心里便越是波涛汹涌。
他太清楚,人性了。
他很想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只是她不等他的回应就离开,不给他可以安慰的机会。
手边的电话,猝然响起来。
“圣衍,我要回来了。”
他微怔了怔,那个声音,那般熟悉。熟悉到,他不敢去回想,那个名字。
她,要回来了。
对方轻声笑出来,成熟之中,带着些许娇柔妩媚。“怎么?不欢迎我?”
“没有。”他费力地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望向外面的蔚蓝天空,眼神渐渐深邃下去。
对方沉默了有一分钟的时间,仿佛也觉得,无法像以前那般畅然相谈。
但是,最终,她还是说出口。因为,那是她藏在心底的情绪,是最真实的。“我很想你。”
她说,很想他。
他突然很想大笑,很想他,可以整整五年没有联系?很想他,却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就走?
“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她收起了笑意,声音恢复了知性的简单。
他心猛地刺痛,他已经很久不去回想,那曾经的美好了。“我没有。”
“别急着否认,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她太清楚他的性子了,也许,了解他已经胜过了自己。
“就算五年前我离开你,但是我依旧爱你。”
“我们都已经告别了过去太过年轻的时代,我想,这次回来和你好好谈一谈。明天晚上,老地方见。你从来都不会迟到,这个习惯应该还没有改吧。”
“拜拜。”她一气呵成,流畅至极,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林默默端着饭菜走进房间的时候,见到的杜圣衍,他的脸色铁青,比任何一次都要难看。仿佛,见到仇人一般。
“她回来了。”
林默默只听得他低声说道,即便好奇,也没有去问,语中的那个“她”,是谁。
她突然感到,一种不太轻松的感觉。
仿佛是风雨欲来的那种紧张压迫,她久久凝视着他,紧紧抿着双唇,不说一字。
第三十二章 知道
他面无表情地吃着手边的饭菜,吃了一半,随即放下手中的银筷,走向阳台,只留给她肃杀的冷漠。
她慢慢走下楼,只见管家与她擦肩而过,匆匆走上楼。
不过三分钟的时间,管家耷拉着脑袋,仓皇而逃。
“真是奇怪……。”
“管家,怎么了?他好像心情很低落。”她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情绪起伏那么大,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就算见过他无比愤怒的模样,她也从未见过,他此刻眼中的苦涩夹杂着……不真实的希望。
“哎,少爷又变成原来的那副样子了。”
“管家,你什么意思?”林默默压低声音,直直望着管家的眼神,说道。
“现在受了伤的少爷,就和五年前一样,任性随便,谁的话也不听,自由散漫……。”
“管家,外面有什么麻雀在叫?这么吵!”楼上传来暴君一般的怒吼声,带着任性和霸道,这样的杜圣衍,令林默默也觉得有些异样。
呃,少爷的耳朵怎么这么尖?管家心有余悸,再也不能让少爷拿着他的薪金说事了,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回家吃自己!
“少奶奶,我不说了。少爷要是发火了,就——”管家将食指竖在嘴唇之上,再也不透露一个字,随即夹着尾巴,灰溜溜走开了。
她沉默着跟随着管家来到花园,只见他偷偷转过身,示意林默默进屋去。
“管家,我听他说,她要回来了。”林默默不愿放弃,楼上传来刺耳的声响,仿佛要将整间屋子都摧毁。他只是接了一个电话而已,偏偏那眼神之中,已然不再有她。他冷漠地看待一切,眼眸之中找不到温暖,也没有精明。
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已经适应了之前那个杜圣衍,如何应付他此刻的性情?
“她?”管家神色大诧,重重叹息道。“原来是这样,是啊,这世上,也只有她才会让少爷变成这副德行……。”
“呃,我是说这副样子。”
这世上,只有她,才会让少爷变成这副德行。
她突然,觉得心痛如绞,不能自持。
她的直觉,一向太过精准。
当虚伪的婚姻面临真实的感情考验,是不是注定输得一败涂地?她坐在花园之中,如果他的真爱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她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她才放下所有负担,放下所有包袱,她以为,她可以过很平淡,但是很快乐的生活。
但是她太过天真,她忘记了,一开始的无形的契约,早就在彼此之间,画上了楚河汉界。
既然她没有喜欢上他,要离开的时候,也不会心痛吧。
她这么想着,扬起嘴角的笑意,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很洒脱。
既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她何必去为难他,也为难自己呢?接下来,无论多少时间,她都不想给他留下太坏的印象。
这样的话,离开的时候,也不会再有半分的自责。
她轻轻打开房门,房内是一片狼藉,女佣害怕这个盛怒之下的少爷,迟迟不愿上楼打扫,生怕殃及池鱼。
她的视线,缓缓落下。所有的玻璃器皿,都砸碎了,精美绝伦的窗帘,被撕扯成两半,房间空荡荡的,他却不在。只剩下夜风,肆意翻卷着窗帘一角,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觉。
她听到洗手间传来连续不断的水声,一步步走入其中,却被眼前的那一幕,所震惊。
墙面上的玻璃,已然碎裂一地,呈现在她面前的杜圣衍,一身湿透,白色衬衫湿漉漉地紧贴在他的身上,凸显他迷人的身体曲线,他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他右手紧紧成拳,上面满是鲜血淋漓,原来,镜子是这么碎的。
他的愤怒,已然成了烈火,就连冷水,也无法熄灭吧。
于是,她很平静地离开了。她收拾干净一地的狼狈,弯下腰,拾起地上被踩的毫无精神的鲜花,第一支,第二支……。
随即,她站起身子,想要捡起不远处的第三支嫩黄色的花朵,却重重撞上一具冰冷的胸膛。
她摸了摸自己发痛的鼻尖,随即越过他的身子,重新刚才的动作。
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将房间恢复到整洁有序。
她轻轻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那个俊脸阴沉的男人,他浑身冷意,仿佛贴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标签。
看来,那个女人,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那个女人,也应该是他的伤痛吧。
她明白这种感觉,所以不轻易去触碰任何人的伤口。她保持着安静,打开暖气,只是不想他因此而着凉。
宣泄的时候,人往往会忘记,之后的后果。
她小心递过一块崭新的毛巾,他冷着脸,不接。
她安静地将黑色衬衫放在他的面前,他依旧不换。
她想着他也许会觉得饿,做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放在茶几之上,然后——看着汤面涨干,成为面疙瘩。
如果他不想说,她就不去问。若是有人问及安安的故事,她也不乐意将痛苦与其他人分享。
因为,厌恶其他人看似同情怜悯的眼神和神情。
那,有时候会成为伤害的武器,一旦对方还有高高的自尊和骄傲的话,这种伤害便更加明显。
那一夜,他彻夜未眠,只是表情冷漠地倚靠在沙发之上,一句话也不屑说起。
她知道就算她说,他未免会听她的。于是,她不想浪费彼此之间的时间和力气。
凌晨,她爬上床,合上双眼。
她突然很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清晨。
她醒来的时候,很早,却已经看不到杜圣衍的身影了。
她的关心,在那个女人就将出现的时候,自然显得无足轻重了。
二十二年来,她第一次,生出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