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消磨掉两个小时。雷宇天抢先付了钱,两人坐在回去的车上。雷宇天开车,尹诗韵就倚在副驾驶位。
平时一身深蓝职业装,干练中又略带羞意的尹诗韵,极少像现在这样——美人半醉,软弱得仿佛没有缚鸡之力一般,半瘫在副驾驶位的座背上。
或许是因为平时跟着他,在花木场浸染了太多的花花草草,令得她整个人都有了一些花草的香气,现今又混合着红酒的微醺,在小车子里混合、挥发。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些犯困还是怎么,她的头渐渐向他倾斜,一点点,一点点,到后来,就越过靠背,滑落到了他肩头。当她香气而可爱的脸蛋搁在他肩膀,雷宇天的右臂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一小口一般,那细微的震颤,一直传导到方向盘上,令车子笔直向前的轨迹都微微跑偏了一下。
就像你以为笔直向前的人生,不经意地从直线里生出一条隐隐的斜线来。你以为你的人生早已天注定,却被某次偶然而细小的颤动,带跑了,等你回头再看,才发现,一切已非来时路。
雷宇天没有去扶开她的脸,却腾出一只手来,摸到一瓶塑料的瓶装红茶。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无语地将红茶送到她眼前。
倚在他肩头的脑袋动了动,半会儿,才从他肩头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茶。
虽然刚刚方向盘的那一丝滑动与跑偏,隐隐让人有着想要放任其纵驰的念头和快意,但,他还是收起心中百般思绪,重新扭正了它;
虽然尹诗韵喝了些酒的脸比平时更惹人垂青,虽然他也读懂了那张脸蛋里吐露出来的呼吸声,如同涨潮一般,拍打着他的肩膀之岸,一声紧似一声,但,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心潮,也跃身于她的潮水之中,交汇到再也梳理不清;
虽然尹诗韵的丈夫是她迫于家长的压力而结合的,谈不上有多爱,而且,那还是个蔫蔫的、至今给不了她爱的萎靡男人,但,那终究是她的婚姻,她的一家,不适合他去迈入她的门槛;
虽然妻子青叶柔呈露出越来越多可疑的端倪,他还不知道,撕开帷幕的那一刻会有多痛,但,那只是他雷宇天的痛,与身边副驾驶位上倚坐着的这个姑娘不相干。他还不想在乱如麻的红尘人生中,加入新的麻团……
“想不到这红酒挺上头的。喝点茶提提神,下午可别耽搁工作哦,你知道我就是一黄世仁!”雷宇天目视前方,声音却飘向右侧的她。
“嗯。”
然后,他听到咕噜噜喝水的声音,与车轮辗压在路面的声音,各自响着。
……………………………
“老公,你下班了呵?要不你还是别来接我了,先回吧,回家休息会儿。我还有点事没忙完呢。”下午,说好的以后雷宇天每天去接妻子,但妻子却又临时打来了电话,让他自己回。
“忙什么,这时候手头还有患者吗?”雷宇天问。
“对呀,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位冷淡症女患者,今天她来得有点晚。平常这会儿都快做完了,今天她这会儿才来,估计要折腾到比较晚了。”青叶柔在电话那头有些抱歉。
“可呆会你一个人回家,我不太放心呵。”
“哎呀老公,你老婆我可不是那种什么娇花弱柳,放一百个心吧。回吧,你自己路上小心点哦。不跟你聊了,那位女士还在治疗室等我呢。”青叶柔地“嗯”地在电话那头亲了一下。
“那行吧,凡事小心。”雷宇天结束了通话。
女患者?放下手机,雷宇天却是一阵讽刺袭上心头。
她还骗他说是女患者,然而,上次他瞥见她手下同事与她的微信,却明明说了,是男患者。
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医生,单独把自己与一个男人关在密闭的屋子里,还播放着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声音,故意激发男人的兽血沸腾……
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和边缘的事情。悬崖边上长袖而舞,其危险度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居然还刻意隐瞒,把男患者说成是性冷的女患者,就更说明她心中刻意遮掩着一些东西。
他口说还行,当然不会真的就这么驱车回家。上了车,他毫不犹豫地就开往了“叶子心理健康会所”的方向。
“这位先生找谁,有预约吗?”一位身着白大褂,嘴唇比较厚比较性感的年轻女医生看见雷宇天,拦住问道。女医生长得还挺有点小媚惑的女人味,但雷宇天看着面生,估计也像陈静那样是近半年才来的。更老的员工,雷宇天去年来过几次“叶子心理会所”,所以多少有点印象。
“没预约。”雷宇天回答得干脆。
“那先生你先去前台领个号吧。前台前台……”厚嘴唇美女招手叫前台小妹,对前台小妹没能看住门口的来往客人,似显不满。
“小雯姐怎么了?”前台正从洗手间方向走来。
“没预约的客人,这个点过来有点晚,不过还是给他先领个号吧。”小雯吩咐。
“怎么是你?哎呀小雯你误会了,他是静姐的老公,雷哥。”前台是去年就来的了,加上前些天也见过雷宇天,所以认了出来,“您找静姐吧?她现在有病人,您可能得等一小会,要不您先去她办公室坐一会儿?”
“没事我给她电话,你们忙吧。”雷宇天不理会一旁尴尬的小雯,一边拨响妻子电话,一边循着铃声向一间治疗室走去。
在他身后,尴尬的小雯也亦步亦趋跟随了过来。
电话通了,果然又是那熟悉的、令人沸腾的羞羞声在耳畔响起。
“别乱动呵。”电话刚接通的一瞬间,飘进来妻子同别人说的一句话。然后,妻子已经叫着“老公”,似乎开始向着门口这边走来。
“我在你门口。”雷宇天说。
“不是说好了自己回去吗,老公你怎么又来了?”青叶柔略显惊讶,“你等等呵,很快出来呵。”
雷宇天皱眉,因为他听见原本向着门口走过来的脚步停了,似乎反而越响越远,重又倒了回去。
“怎么还不开门?”雷宇天问。
第20章 床上的男人
“别急等一下下嘛。”青叶柔将电话掐了。
靠,这还不急?都走到门口来开门接电话了,听说我在外面便又倒回去,去干什么?除了要掩盖一些东西还能干什么?
雷宇天伸手去握门把手,连拉几下,果然,门是锁着的,拉不开。
雷宇天无奈地抬起脚。原本,他是不想公然踹门的,好歹这是妻子的场所,总不能让她在自己员工面前下不了台。然而,既然已经这样,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了。
抬起的腿眼看就要踹在门上了,一直站在身后的小雯脸皮颤了一下,一把拉住雷宇天。
她的力气没法跟雷宇天相比,自然是拉不住雷宇天,但却将他那踹出去的一脚拉偏了,没踢中门,而踹在了墙上。
“雷哥你别急,她出来之前,总得跟病人打个招呼吧。”小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白色的卡,往门上刷了一下,“我这有卡,这门我帮你开就行了。”
果然,门应声而开,小雯率先要进入治疗室,却被后边的雷宇天抢了先,直接挤入治疗室。
快步往里走,然而才走了一步,就与正站在门口的倩影差点撞上。
“老公,有急事吗?”倩影自然是青叶柔。妻子在粉红朦胧的灯光中扬起脸,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怎么走到门口又不开门了?”雷宇天生气地问。
“突然想到音乐还没关呀。那声音你也知道的,总不好打开着门,让它一直往外飘吧。”青叶柔看雷宇天一脸怒气,脸上也就有了些许委屈。
雷宇天这才注意到,刚刚在电话那头还沸腾着的呢喃音已经低了下去,但并未全停,如蚊蝇般在房中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真的是去关声音吗?”雷宇天穿过妻子,直接往治疗房更里边走去。
“这就是你的女患者?”雷宇天哭笑不得地指着一道屏风般的透明玻璃,玻璃后是一张粉色小床,床上是一个年龄看来也就三十来岁,但却提前谢顶得比较厉害的长脸男人。
“这次不是,但上次真是女患者。”青叶柔小声嘟囔着。
“继续编。”雷宇天看向妻子的目光变得有些冷。虽然治疗室精心装扮的氛围馨香流转,屋子里的灯光也妙曼如纱,但,如此温柔乡,却如剜心刀。雷宇天只觉得难受。
“又要换医生吗?这次换男医生?刚刚蒙头听了那么久都没反应,男医生怕就更不行了!”床上一直躺着的谢顶男一副还没搞清状况的样子。见音乐突然慢慢变低了,然后又见有个年轻男人走到他床边,他便伸手指指自己的裤裆,一脸的功败垂成。
顺着他的手指,雷宇天这才注意到,这家伙那地儿居然一马平川。那种血脉贲张的声音正常人一听便都会沸腾起来,而他关在治疗室这么久,居然死水无波。
然而,雷宇天却不觉得这么简单。男人死水无波,可能是确实有病不振,但也完全有可能是刚刚已经倾泄完毕了,处于战后状态。
抄起床边的垃圾篓。妻子一再的刻意相瞒,已经让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事情的真实脉络。所以,他决定看看垃圾篓。如果妻子与他真发生过什么战事,那么,至少会留下安全套包装袋的。
然而,垃圾篓空的,什么也没有。
雷宇天不管。他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四处再找。找不到什么,便去揭粉色床单。床单原本倒是整洁得很,被他一揭,顿时凌乱,皱纹四起。
但,床单下依然什么也没有。
“干什么,青医生他是谁,不是这里的医生吗?”谢顶年轻男人不知所以地问。
“唉。”青叶柔轻叹一声,“你别找了,我就是很正常地给他做个治疗而已。而且原本是其他医生手上的病人,因为没什么起色,我才开始介入的。”
“不管怎么说,男患者女患者你还能分得清楚吧?”虽然没找到什么,雷宇天的怒火却丝毫不因此减弱。
“确实,是我不好,我电话里不该说是女患者。还有,我承认,那天的治疗也是他,但其实又不只是治他。总之,我当时不想说那么详细,就是怕说多了,你反而更加起疑心。我怕你想多了,又会犯头痛。”青叶柔解释道。
“我现在就不头痛了?”雷宇天反问。
“我……”青叶柔欲要再开口解释。
“雷哥,我听您说的,是不是对叶子姐有误会?”一直跟在后头没作声的小雯抢着说话了,“参与治疗的,并不是叶子姐一个呀,我前后也都在的。”
“怎么不是一个,你们一直就是一对一治疗,当我外行就不知道?”雷宇天没好气地打断。
“一直都是一对一治疗没错。但叶子姐自己却很少这样。她每次面对男患者的话,都会叫上我们其中一个,陪她一同进治疗室的。我们能看得出,瓜田李下,她就是不想发生什么说不清的误会呀。”雯子道。
“可刚刚就她。”
雯子:“不是的。从陪着病人进来,我就跟着一起的。中途我接到个电话,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方便在那个特制的声效下通话了,就拿着手机走出去了一小会儿。就那一小会儿您来了,您在外边看见我的时候,我就是接完了电话,正准备回这房间的。要不然,我怎么袋里还揣着卡,一刷就帮你开了门呢!”
“你真能说。”雷宇天投去佩服的一瞥。
“不是……我说真的。”小雯将雷宇天稍为往旁边拉了拉,低声说,“还有,你说的上次我大概也猜到怎么回事了。上次这位先生是同他老婆一起来的,他老婆那方面很冷淡,他一直得不到正常的夫妻生活,久而久之也出了毛病。现在这两夫妻在男女方面都冷淡得很,毫无兴趣,是家里老人怪他们一直没孩子,才逼着他们来治的。所以,叶子姐说她治疗的是一位冷淡症女患者,其实也没骗你。估计是怕你误会,所以只说了一半。”
“看见的这次就是一名男患者,没看见的那次就是夫妻同治。是这个意思吧?”雷宇天嗤之以鼻。
第21章 她不做害群之马
雯子:“谁说的呀。这次也是夫妻同治呀。先治疗丈夫,完后呆会就会单独再针对他妻子做治疗和疏导。其实从效果来看她妻子反而已经有很大的好转了。叶子姐特意跟我说了的,治丈夫的时候,让我陪着一起。呆会轮到治疗妻子时,我就可以先下班回去了,她一个人来。”
“青医生怎么样了,我老公差不多了该我了吧?”门口有敲门声传来,一个身着碎花衣服的三十来岁女人探头探脑,走了进来。
“老公,有什么事回家我一定跟你解释得清清楚楚的,别在我病人面前闹了好不好。求你了老公。”青叶柔拿手碰碰雷宇天,柔声软语。
“他真的……是你老公?”雷宇天顿时感觉日了狗了。
“你什么意思?”碎花衣女人不高兴了。那张算不上特漂亮,也算不上丑的脸顿时就冰霜笼罩,一看就大有生活失调之征状。
“你还想继续治下去?”雷宇天责问。
“都收了钱了,哪能不治呀?老公你就别生闷气了,稍等我一会儿,呆会出去跟你陪罪还不行吗?像我们这样正儿八经做心理治疗真的不容易,更不能随便得罪客人的,你就理解老婆嘛。再说,我跟个女人,还能有什么事吗?”青叶柔捏了捏他的手,柔声而真诚地道。
青叶柔一直挽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一般,将他送出治疗室。
不能不说,她的柔声细语,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着清火茶一般奇怪的效果。即使在万般窝火的情形下,他都愿意听下去,并且相信她的话语中,有着一些真诚的成份。
“等着我。”妻子将他的手掌托在她白皙的小手里,另一只纤细手掌在他掌心拍了拍。
然后,小雯领着那名满脸绝望的谢顶男患者,帮男患者拎着包,带他去了休息室,青叶柔则返回治疗室,去疏导那位女患者。
这次的时间不长,半个小时后,治疗室门打开,青叶柔送着那名女患者出来。
令人想不到的是,那名女患者还是那身碎花衣,还是那张算不上特漂亮也算不上丑的面孔,但神情却便得如释重负,有些生动有些飞扬,完全不再是进去之前哪张更年期提前到来般的冷脸。
仿佛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她经历了整整一个季节的春风吹拂,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一张脸,竟变得漂亮一些了。
女人反复向青叶柔道了几句谢,不过当提到丈夫的病情时,女人脸上才复又掠过一丝阴云。
“现在,老婆可以跟你回去了哦。你都不知道,其实我更想跟你二人世界呢,肯定比你想。”青叶柔换了衣服,锁了心理会所的门,夫妻俩最后两个离开叶子心理健康会所。
找了家安静的地方,一起吃着晚餐。
“还生气呀?”青叶柔将脸湊过来看着他,“好啦好啦,叫一杯清心消气快乐无忧茶,让我老公从此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她打趣着。
“叫杯忘情水好了。省得心里老担心着你,反过来你还整这么些事,气我。”雷宇天也不好一直板着脸。伸手还不打笑面人呢,妻子不管怎样都总是如此柔柔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又怎么好一直板着脸。
疑团当然要一一去理清,但,这次的结果似乎与猜想相差甚远,那也只能下次再想办法去查了。
“来,老夫老妻也得碰一下嘛,”青叶柔举着红酒杯跟丈夫碰了碰,“首先,上次其实是先和小雯一起帮那位男患者治疗,后来你打电话来时,是在帮他妻子治疗。我不该没有把全部实情完整地跟你讲出来,所以,老婆跟你道个歉,这一杯,自罚了!”
说着,青叶柔笑意盈盈地看看他,一口喝下杯中酒,细如丝缕的丁点红酒沿着他好看的樱唇溢向嘴角,顿时点染得她樱唇姹红,情意万千。
雷宇天看着她举杯、酒入喉、再放下杯子。一气动作,却在他眼前叠加出另一个倩影来。
那是中午尹诗韵醉意微醺,半是娇羞半是苦涩向他举杯的样子。
两个不同的画面,两种不同的意绪。当然,还是妻子眼前的举动更加美,更加动人一些。如果说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