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便迫不及待的回了陷空岛,包大人知道他一向不重虚名,便也没有强求。
离开襄阳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几乎让我丧了命的冲霄楼,她说的没错我们都有要记挂的人,有未竟的责任,我们活着并非为了自己,既如此那就让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好好活着吧。
终相逢
襄阳一案之后,丁氏兄妹经常来开封府做客,丁月华也不时住在府中,自我受重伤之时她便对我照顾备至,这段时间她的心意更是再也藏不住,人非草木,我岂能不感动?只是那个姑娘在我心里已留下深刻的印记,我无法做到心中念着她却去接受另一人,那样对谁都不公平。
我想到她那时恶狠狠的对我说:“展昭,我警告你,最好离丁月华远一点。”想到她那时哭着喊道:“我不走,我走了好成全你们是不是?”即便过了那么久,一想到此处我心中仍旧酸楚难耐,她那时拼尽全力想要阻止我们,而今我怎能在她离去后又去违背她的意愿?我始终做不到。
我有意无意的疏远丁月华,她却浑不在意,依旧事事为我打点,甚至一些案件她都会帮着出主意,还帮忙抓过几个凶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对她很是欣赏,不得不承认她考虑事情很是全面,见解也颇为独到。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无措。每每和她独处我便浑身不自在,仿佛若晴在某个角落看着我们,眼中满含怨恨。
一日,我换衣时突然发现若晴为我缝的那件旧衣不见了,急忙叫了小娟来问,小娟只说午后丁姑娘来过。我正要出门,远远见丁月华走了过来,手上便拿着那件蓝色旧衣,脸上挂着笑,我冷冷看她一眼,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衣服,抖开一看,袖口的破损处已被重新缝过,针脚细密,再无当时的样子,我心中一痛,眼底也蕴了一层怒意,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温和:“是谁让你拿走这件衣服的?又是谁让你把这衣服重新缝过的?”
丁月华似是没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火,一张脸有些苍白,嗫嚅道:“是我看你这衣服缝的实在不像样子,所以才拿去重新缝过。我也是好心。”
“以后展某的事情不劳姑娘费心。”我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屋,毫不留情的在身后关上了门。
我倚在门上,心口的旧伤又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我皱了眉头,将那件旧衣紧紧握在手中,为什么我终究不能忘记?为什么要把她的痕迹一点点带走?如今她留给我的便只有那个剑穗,时隔两年多也早已破旧不堪。我闭上眼睛回忆,我与她的过往竟有些模糊起来,不管我多么不愿意承认,那个我曾经那么放在心上的姑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一丝恐惧自心底升起,时间终会带走有关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模样,也许真的是时候忘记了。
这件事之后,丁月华便很少再来我房间也尽量避免与我独处,少了那份尴尬,我倒也乐得轻松。
初夏时节,阳光正好。公孙先生正忙着将他屋中的书籍文书拿出去晾晒,恰逢我沐休便上前给他帮忙。公孙先生翻检了一堆废旧纸张要拿去扔掉,其中一张露出的一角我觉得似曾相识,便唤住先生,抽出那张纸。果然,这是很久以前若晴画的千年后的交通工具,她画的那么专注说得又是那么神采飞扬,久违的甜蜜涌上心头,唇边不自觉的带了笑意。
“展护卫若是想留下做个纪念便留下吧。”公孙先生的声音响起。
我又看了看那张纸,纸张早已泛黄,四角处也早已翻卷破损,就算我留能留多久。我笑了笑,将它重又放进那一堆纸中间,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算了,还是扔掉吧。”
公孙先生深深看了我一眼,斟酌说道:“展护卫既然已决意忘记,那学生倒有些话要对展护卫说。”
我心中诧异,抬眼看向他:“先生要说什么?”
公孙先生示意我在桌边坐下,他坐在了我对面,轻声开了口:“林姑娘临走之前曾和学生说过一段话。”
我心中一震,颤声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若走了,一是希望我能多劝解劝解展护卫你,二是希望展护卫你能和丁姑娘在一起。”公孙先生看着我说道。
我的心底因了这句话翻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尽量平静,但是声音依旧暴露了我的情绪,我听到自己哑声问道:“她果真这么说?”
“是。”公孙先生点头说道:“她怕展护卫你什么都闷在心里憋出病来,要学生多开导开导你,还说不忍见展护卫你孤苦终生,要你去找丁姑娘,她说丁姑娘很好,和展护卫你很般配。”
我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竟然会为我如此打算,以她的性子若不是到了真正绝望之时又怎可能让我去找丁月华,她到最后记挂的依旧是我,鼻间又是一阵酸涩。耳听得公孙先生又说道:“若是头两年学生也不会将这话说出来,时至今日学生深信展护卫已然放下。不光林姑娘,学生和大人也不愿见展护卫作茧自缚,孤苦终生。”他顿了顿接着道:“丁姑娘人很好,对展护卫也是一往情深,相信展护卫和她定会举案齐眉相伴终老的。”
“可是先生,展昭依旧不能全然忘记她,这样岂非对丁姑娘不公平?”我声音艰涩的开了口。
“学生知道,想要完全忘掉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展护卫你全心全意放在心上的人,所以学生并不强求你,只是将林姑娘和我们的心意告知于你,究竟该如何做?还要看展护卫你自己了。”公孙先生语重心长的说完这些话,便接着去收拾东西了。
我一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时间也仿若静止了一般,我该如何做?我想象得到她说这话时是如何的不甘,也能体会她记挂我的心意,丁月华是很好,可是……我的心中一阵烦乱,正不知所措之时,赵虎过来找我,说包大人命我前往登州为他送一封信,我有些不明所以,按理说这种事情包大人不会交给我,难道包大人也有意让我静一静,借此理清思绪?既如此,那我走一趟也好,说不定回来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很快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丁月华也出门送我,眼见她恋恋不舍的样子,我心底也有些不忍,冲她笑了笑说道:“包大人就烦劳你照顾了,你自己也要保重。”
我分明的看到她的一双眼中晶莹闪动,笑着连连点头。我没再说什么,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到了登州后,正值酷暑时分,好在这里紧靠海边,倒未觉得有多热,信件很快便送到了,我收了那人的回信后,便要启程回京。
路上遇到几个自海边打鱼回来的渔夫,我突然兴了去海边看看的念头,于是打马掉头朝海边而去。
海边我已然来过一次,这一次却是为她而来,我立在海边的礁石之上,海风扬起我的衣衫,放眼望去,夕阳照在蔚蓝的海水之上,泛着金黄色的光,海浪阵阵拍打在岸边,有出海打鱼归来的人们划船靠向岸边,在这里人的心境也广阔起来。
若晴,你可曾看到了?你说过未曾见到茫茫大海,此番可看到了?我不舍的望着无垠的海水,似要把她的那一份也记在生命里。自此以后,我会按照你的意愿而活,也愿你一生幸福安康。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正当我想转身离开时,耳边传来了歌声,那歌声令我整个人僵在当场,四周的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连空气似乎也凝固不动,只有那歌声一句句飘入我耳中:“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呐,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啦啦啦。”
这歌声如此熟悉,不那么悠扬悦耳,却轻柔中带着一丝沙哑,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声音。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轻摇了摇头,抬步正欲离开,一声呼唤又令我的脚步生生顿住。
“若晴,今日怎么如此高兴?可是你师父脾气好没有骂你?”一个男人的声音打趣道。
“哪有?我师父只有在我做的菜不合他口味时才骂我,大多时候对我还是很好的。”一个女人的声音笑着答道。我的脑中轰的一声,这声音,这名字,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了?是她,一定是她。
我猛地回过头去,一个身穿蓝布碎花衣衫包着头巾的姑娘正低头在船上下来,手中还提着一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强忍着冲过去扳过她肩膀的冲动,双眼定定的看着那个身影。
“你那师父脾气出了名的古怪,也就是你心地善良还说他好。”摇船的的中年汉子将船桨缚在船头,一跃跳下了船。
那姑娘自怀中掏了些碎银子递过去,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宋大叔,这些银子可够了?”
果真是她!熟悉的笑容再次映入眼帘,那是多少次魂牵梦绕的模样,我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再不肯移动半分。
似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朝我这里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探究和疏离,我的心一沉,张口唤出声:“若晴。”这个名字我已有多久没有再叫了,此刻骤然出口,声音竟不似自己的一般。
她走到我跟前,歪头看我,眼里还隐隐带有敌意,开口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一愣,她这是不记得我了?我忙解释道:“我是展昭啊。”见她听到这个名字依旧一副迷茫的样子,似是努力回想又似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忙将手中的巨阙递了出来,满眼期盼的问道:“这剑穗是你亲手为我所做,你可还记得?”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落在剑穗上,那是一个双如意结的剑穗用一颗玉珠串在了一起,她的手轻触那剑穗,目光中现出一丝痛苦,蓦地丢掉手中的鱼,双手扶头蹲了下去,“我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她拼命摇着头喊道。
正不知所措间,那位渔夫走上前来看着我问道:“这位公子叫展昭?”
我怔了怔,轻轻点了点头,心下不禁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
“展公子有所不知,若晴是那边山上的血蚕子老人两年多前救回来的,方救回来时只剩一口气了,半年多后才能下山。自那以后神智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便喊着要离开,说要去找一个叫展昭的人,不过常常没跑出多远便又失了神智被人寻了回来,所以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她,知道她是血蚕子老人的徒弟,知道她经常会跑出去找一个叫展昭的人,又经常迷了路被人寻回来。过了这么久这姑娘的病还没好,实在是可怜。”那中年渔夫看着蹲在地上的林若晴摇头叹息道。
我的心刹那间被无尽的欣喜填满,果真是她,她还活着,我们今生又再次相见,其他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我假意称要见她的师父,劳烦她带我上山,一路之上她对我还是有所防范,不时地盯着我和我手中的剑穗看,山并不高,山顶有一处破败的茅草屋,方进了院子,她便喊道:“师父,鱼买回来了。”
“可是新鲜的海鱼?”略显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屋内传出来。
“是新鲜的,还活着呢。不知师父今日是要红烧还是清炖?”她站在院外却不进门。
“红烧吧。你领了什么人回来?”声音里带着微愠。
我未等她回话,便自行在屋外拱手道:“晚辈展昭,拜见前辈。”
“展昭?”屋里的人轻轻重复了一遍:“让他进来,若晴你去做饭。”
“是。”她朝我打了个手势让我进门,自己则提着鱼往一旁的厨房而去。
我进了屋,屋内虽然简陋倒也整洁,角落里掌了一盏油灯,我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儿,似在捣药。
他回头打量了我一眼,眼中满是冷漠。“你便是展昭?”他冷冷问道。
“是。”我老实答道。
“不过如此。”他冷哼道:“枉我那徒儿还天天念叨。”
我没有在意他的语气,只是满含感激诚恳的说道:“晚辈多谢前辈对若晴的救命之恩。不知她的神智如何才能全部恢复?”
“这就已经不错了。”老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渣,接着说道:“她刚来时就剩一口气了,你知道我为了引出她体内的噬心蛊浪费了我多少好药材吗?你知道那些药材是外面你买都买不到的吗?”他一步步朝我走来,面带红光,下盘稳得很,功夫似乎深不可测。我心下顿时了然,那一年在开封府深夜出现的人莫不是他?
“晚辈只是问问,并没有怪罪前辈之意。”我往后退了几步,继续谦逊有礼的说道:“晚辈想带若晴离开不知前辈是否同意?”
“啊?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救活了她,你说带走就带走了?想的也太美了吧?”他扫了我一眼不屑的说道:“就算你是朝廷的御猫,就算你破襄阳有功,到了我这儿可什么都不算。”
“晚辈没有这个意思,前辈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晚辈能够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我的心中此刻仍旧沉浸在与她重逢的欣喜中,这句话几乎是想也未想便说出了口。
“哦,是吗?”血蚕子挑了挑他那雪白的长眉毛,绕着我转了一圈,将我细细打量了一番,我被那目光看的浑身不适也只好忍着。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右手之上,嘲弄的说道:“我要你一条胳膊如何?”
“好。”我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剑交左手,右手平伸,挥剑就要砍下。“哎哎。”血蚕子伸手拦下,摇头道:“我要你一条胳膊也没有用,再说了你若少了条胳膊,长得再好看也白搭了。”他的目光又停留在我的剑上:“巨阙?这剑不错,不如用剑来换我那徒弟如何?”
我微微一愣,心想此刻我身无长物,恐怕只有这把剑还入得了他的眼了,虽是有不舍,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还剑入鞘,恭敬递了上去:“前辈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血蚕子到是吃惊的看着我道:“都说剑乃剑客之魂,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竟然连家传的宝剑都肯舍了?可见你对我那徒弟倒真是一片真心。”
我垂眸没有说话,只要她回到我身边,这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算了算了,我血蚕子一生就爱美酒美食,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废铁。”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将剑收起,而后朝门外喊道:“若晴,鱼做好了吗?师父我饿了。”
我眼见若晴自门外进来,看了我一眼,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对血蚕子解释道:“师父,鱼要多炖一会才会入味,您再多等一会,要不然我把炒的青菜给您先端上来。”
“青菜有什么好吃的。我问你,你可愿跟这个人走?”他指着我问道。
“啊?”若晴非常意外的看看我,又看了看她师父。
“你神智清醒时一直要找的人便是他,而今你们果真有缘又见面了,你可要跟他走?”血蚕子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不甘。
若晴朝我走过来,我与她又一次四目相对,不同的是我的眼中满是深情而她的眼中却满是陌生,似是过了很久,我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而后我看到她笑了,如同多年前一样,笑的那样灿烂,她扑到我怀里紧紧抱着我,如耳语般说道:“展昭,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心中一阵狂喜,抬头看向血蚕子,他也有些惊讶,颇有些无奈的摇头道:“这个时候她恢复了神智,不得不说你们真是太有缘分了。不过”他的话锋一转,接着道:“你也看到了她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虽说不用再服药但是要完全复原还需要时间,你需要耐心。”
我连连点头,心知他已松了口,忙牵了若晴的手要向他拜别,又一次被他拦住,他看向若晴,语气中满是不舍:“我这个好徒儿走了,以后师父想吃好吃的就不那么容易了。”
“师父,我会常回来看您的,会给您做很多好吃的的。”若晴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一言为定,你还要记得给师父带各种好酒来。”血蚕子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现。
“师父放心我有一位好朋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