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看起来单薄的肩膀上到底可以承受多少?
见他不说话,展昭回过头来诧异看他,开口问道:“你方才说要告诉我两件事,除了这件还有什么?”
展昭的声音依旧清朗温润,目光始终澄澈平静,白玉堂却知道他看似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承受着多少惊涛骇浪,他把什么都隐藏起来,甚至心上人遭此大难他都能如此坦然。他张了张嘴,竟有些不忍开口,转念一想,此事他早晚知道,自他口中说出或许好些,于是他犹豫再三,终是艰难的开了口:“今日我抓到了向俊,逼问他噬心蛊可有解药?”说到此处,他眼看着展昭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光亮,狠了狠心,侧过头说道:“他说噬心蛊根本没有解药。”
陪伴
展昭的脸色瞬间苍白的可怕,身形晃了晃,竟似要跌倒,白玉堂疾步上前扶住他,他反手抓住白玉堂手腕。
白玉堂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手抖得厉害,对上展昭的双眼,他的眼中再没有方才的冷静,有的只是巨大的悲哀和无措,白玉堂何曾见过展昭这样的眼神,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安慰他才好。过了片刻,又仿似过了很久,展昭低哑的声音响起:“她可知道?”
白玉堂摇了摇头,轻声答道:“只说会想办法,并未将话说死。”
“那就好,不然她会受不住的。”展昭松开了手,轻轻阖上双眼,刺骨的北风吹起他的黑发和帽带,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沉到了不知名的谷底,眼睛酸胀的厉害却再流不出一滴泪。有那么一刹那,白玉堂甚至希望他能够痛哭出声,可是他没有,待到双眼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他看了白玉堂一眼,淡淡道:“我去看看她。”
白玉堂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这个人即便痛到骨髓都不肯在人前表露半分吗?长此以往,伤的最深的恐怕是他自己啊。
开封府的大牢座落在西北的角落里,展昭来过无数次,却从没有像今次这般脚步如此沉重,他只觉得每迈出一步都牵动着自己的心在滴血。“没有解药”这四个字几乎击垮展昭的意志,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脚底虚浮,隐约听到有人问道:“展大人,展大人,你没事吧?”
展昭强收回神智,模糊中看到一名衙役焦急关切的眼神,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喉间似堵了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轻摇了摇头。
那衙役看着展昭的背影叹了口气,开封府里都知道林姑娘是展大人的心上人,也都知道那位林姑娘身中蛊毒命在旦夕,如今又牵扯了命案,真不知道她和展大人之间怎会如此波折?到底何时方能熬出头?
站在大牢门口,展昭只觉得巨大的悲哀袭上心头,两个多月的奔波寻找,只因了那四个字就断绝了所有希望,他要如何面对她?又如何去接受她在自己面前被蛊毒一点点折磨至死?展昭的手不禁抚上胸口,那里一颗心早已支离破碎,可是他却清楚的知道,如今的自己容不得半分脆弱,她还有命案在身,还在牢里等着自己去救。想到此处,展昭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复了情绪,跨步进了牢门。
纵使在白日牢房里依旧灯光昏暗,墙角的油灯闪着诡异的光,展昭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女犯牢房,只一眼便看到了蜷坐在角落里穿着碎花衣衫的林若晴,她看起来是那样纤弱无助,展昭的眼前再一次水汽弥漫。
狱卒悄无声息的打开牢门,静悄悄退了下去。角落里的林若晴毫无所觉,依旧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展昭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林若晴看到一双皂靴停在自己眼前,目光再往上是蓝色波浪的图案,然后是大红的官服,紧接着便与展昭四目相对,他幽深的眸子里隐隐带着泪光,艰涩开口道:“你还好吧?”话一出口展昭便后了悔,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会好?
果然林若晴苦笑了笑,说道:“什么好不好的,我现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展昭的心又是一阵刺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只听林若晴接着幽幽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如果那个罗大人真的死了,我会不会被包大人的狗头铡给铡了,若是那样,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展昭的眸中蕴含着深深的痛楚,他用沙哑而哽咽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怎么忍心这样说?”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话伤了他,林若晴有些慌乱的解释道:“对不起,展昭,对不起。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杀了人,恐怕包大人也救不了我。”
展昭垂眸掩去眼底的悲伤,低声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林若晴看向展昭,心痛难忍,这两个多月来他竟也憔悴消瘦成这般模样,若不是自己他恐怕早已和丁月华成亲,不必为自己操心受累,还会有人贴心照顾。可笑自己还以为和他有缘,却最终只给他带来了伤心痛苦。不,这原本不该是她的命运,是楚天伊改变了一切,她不甘心,着实不甘心,骨子里的不服输又被激了起来,她咬了咬牙,即便是死也要看到楚天伊被绳之以法。
“展昭,”林若晴用力抓住展昭的手,眼神狠绝。展昭抬眼诧异看她,“你一定要抓住楚天伊,是他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一定要抓住他!”林若晴凄声喊道。
手上的剧痛令展昭感受到林若晴巨大的恨意,他看进她的眼睛里,郑重的点了点头。
展昭盘膝坐于地上,林若晴枕在他腿上,她身体本就虚弱,这一日内又累又怕,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展昭低声吩咐狱卒取了个毯子来给她盖上,他自己则静静的坐在那里,心中却是思绪翻涌:楚天伊指使向俊对林若晴下手,无非便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不怕明着针对自己的任何挑战,怕的便是伤害身边之人。展昭看了林若晴一眼,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楚天伊着实可恨,她已然身中蛊毒,还要遭受牢狱之灾,若是那罗大人果真死了,此案要如何转还?难道要自己眼睁睁看着她身首异处?不,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她以任何方式死在自己面前,可是事到如今一切他都已无力,从未有过的绝望涌上心头,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滴落在林若晴的发间,最终消失无踪。
牢房里愈加昏暗下来,一名衙役急匆匆来到展昭身旁,低声说道:“包大人回来了,请展大人您过去。”
展昭心内一惊:不知道那罗大人到底如何了?侧头轻轻将林若晴放在地上,起身随他出了牢房。
天色不知何时已然黑了下来,展昭来到书房,见白玉堂也在,屋内凝重的气氛令展昭莫名的一阵心慌。
“大人,那罗大人到底怎么样了?”展昭沙哑着声音问道。
包拯心痛的看了展昭一眼,缓缓说道:“经过几个时辰的救治,罗大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了。”
展昭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包拯继续说道:“只是依照大宋律法致人重伤者至少也要徒刑十年,即便林姑娘是为人所控可以从轻,恐怕也要坐几年牢,以她现在的身体本府怕她熬不住。”
展昭垂下眼眸,黯然说道:“大人,噬心蛊无药可解,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包拯和公孙策均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看向一旁的白玉堂,白玉堂轻叹口气,点了点头。包拯极为不忍的看向立在一旁的展昭,他如往日一般持剑安静的站在那里,尽管极力掩饰,但眉宇间的悲伤和绝望依旧刺得包拯心底一痛,他肩上背负的实在太多了,只因怕自己为难便将一切都埋在心底,当真是苦了他了。
“包大人,难道此事便没有回环的余地了吗?”白玉堂忍不住插口道。
“除非罗大人的家眷知道此间缘由能放弃追究,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不大可能。”公孙策接过了话头,只听他对展昭说道:“这位罗大人的公子便是当初因为抢亲一案将展护卫告上公堂之人,如今他知道行凶之人是林姑娘恐怕不会轻易罢休的。”
展昭蓦地抬眼,撩袍跪倒在地,声音低哑的恳求道:“大人,若不能救她,属下希望能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可以在牢里守着她。”
包拯急忙起身相扶,口中劝道:“展护卫先起来,此事本府定会再想办法的。”
展昭点头站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说道:“大人,那个阿良属下已经将他带了回来。”
“王朝马汉已然告知本府,又有那向俊的亲口供述,如今那向俊受楚天伊指使杀人的罪名已然可以认定,接下来的便是如何捉拿楚天伊了。”包拯捋须言道。
“包大人,楚天伊一定在太师府,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太师府拿人。”白玉堂紧握画影上前一步急急说道。
包拯迟疑了一瞬,又看向展昭,见他双眼之中亦是期盼之色,心头一热,干脆说道:“好,我们就连夜前往太师府拿人。”
“等等,请听学生一言。”公孙策急忙上前拦住他们,“展护卫和白少侠可曾在太师府看到了楚天伊?”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万一搜不到人怎么办?包大人和庞太师素来不合,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落了庞太师口实?”公孙策道出了心中顾虑。
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又有些犹豫,谁料包拯却说道:“有那向俊指证楚天伊与庞太师勾结,本府搜他太师府便不算师出无名,就算搜不到人,他告到圣上那里,本府也有话说。”包拯说到此处,狭长眼眸中现出凛然无惧的目光来,只听他沉声吩咐道:“展护卫,随本府前往太师府。有劳白少侠留在府中照看。”白玉堂点头应下,眼看着他们一行人在夜色中出了门。
搜查
太师府内客厅,头发花白身材臃肿的庞太师正气的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兀自唠叨着:“楚天伊,你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因为一个快要死的女人把向先生搭了进去,若他供出你我二人,那包黑子一定会来搜我太师府的,到时候……”庞太师顿住脚步,看向那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喝着茶的楚天伊,突然觉得他倒像太师府的主人一般,这种感觉令他很不爽,但面上又不敢表露,只得也坐在他旁边,凑上前又问了句:“楚天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天伊慢吞吞的将茶盏放在桌上,一双眼睛不屑的看向庞太师,嘴里说道:“怎么?你很怕包拯来搜你的太师府吗?”
“我会怕他?真是笑话。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们不是要对付他吗?怎么现在看来倒像是我们被动了呢?”庞太师仍旧不解的问道:“而且向先生是用毒的高手,若是用他来对付展昭定会事半功倍,如今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损失了向先生,岂不是做了蚀本的买卖?”
楚天伊站起身来,双目之中满是恶毒,只听他恨恨的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是让展昭轻易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我要的是展昭内外交困,把他所爱的和他所尊重的人都夺走,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生不如死。”
庞太师还欲再说话,只听门外有人报道:“启禀太师,开封府包大人在门外要求见太师。”
“果然来了?”庞太师看向楚天伊,楚天伊冲他挑了挑眉毛,冷笑说道:“他来便来了,能不能进来?能不能找到人?就全看太师你的本事了。”
庞太师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出了门去。
包拯率领开封府其他六子及一队衙役在太师府门前静静的等待着,远远地便听到庞太师的笑声,待他来到跟前,扫视了开封府众人一眼,包拯率众人向他恭敬行了礼:“包拯见过太师。”
庞太师三角眼里露出轻蔑的笑容,不怀好意的说道:“哟,包大人这个时候来到我太师府应该不是来用晚膳的吧?”
包拯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本府抓到那杀害官员的凶手,据那人供认指使他之人名为楚天伊,而这楚天伊则藏在你太师府内。”
“哦?包大人的意思是本太师私藏凶犯了?”庞太师依旧不露声色的答道。
“有人指证,由不得本府不信,太师若是问心无愧可容包拯搜一搜你的太师府?”包拯上前一步,目光与庞太师相对,却是丝毫不让。
“包拯!”庞太师瞪大一双眼怒视包拯,声音亦拔高了许多:“你以为我太师府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搜就搜!”
包拯则微眯了眯眼,沉声道:“太师莫非是做贼心虚,不敢让本府一搜?”
“好,就让你搜。若是搜到人,本太师以包庇罪任由你处置,若是搜不到人,就别怪本太师告到圣上那里,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庞太师恶狠狠的说道,而后闪身让开封府众人进府。
包拯冷冷看了他一眼,率先进了大门。
进了太师府,展昭便直奔上次与白玉堂夜探时向俊出现的地方,他发现在外面根本看不出入口在何处,心急之下用剑鞘轻轻敲了敲,中空之声传来,这里果然是密道所在,只是这密道通往何处,恐怕还要讯问向俊才知。正自思量间耳听得旁边一人说道:“展大人,这里根本不是房间,我们还是去那边吧。”
展昭侧头看向那人,发现此人竟是那夜被向俊毒坏手的人,他心下一动,冲他轻轻一笑,说道:“是吗?看来是展某看错了。”说完便继续朝前走去。
不出意料的,开封府众人在太师府什么都没有搜到,庞太师叫嚣着明日早朝要在大殿上参包拯一本,包拯倒也不惧,只道了声请便就告辞而去了。
一行人回到开封府,展昭将自己在太师府的发现说与包拯,包拯沉思半晌,吩咐展昭明日务必监视住太师府那人,想办法在他那里查出线索,展昭点头答应了。
从书房出来,展昭自后院找到白玉堂,将这一日之中心里的担忧缓缓说与他听:“白兄,楚天伊此番出现定是有备而来,就他今日冲若晴下手可以看出来,他要做的绝不是除掉展某那么简单,展某怕的是他冲展某身边之人下手,今日是若晴,明日便有可能是包大人。”说到此处,展昭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座小院处,那里已然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心底不禁一片涩然,接着说道:“若晴已然如此,展某不能允许包大人再出事,所以展某请求白兄,若展某力有不逮,还请白兄代为保护包大人。”展昭看向白玉堂目光中满是诚挚的恳求。
“猫儿,你放心。”白玉堂拍着胸脯说道:“我白玉堂这次一定会帮忙到底的,我也要抓住楚天伊以报西域被囚之仇,还有林丫头的仇,一并和他算个清楚。”此刻的白玉堂眼神真诚,豪气干云,令展昭在这寒冷的夜晚终于体会到一丝温暖。
察觉展昭神情间的落寞,白玉堂不禁开口安慰道:“猫儿,我让兰儿催促她爹抓紧寻找那位血蚕子前辈,说不定林丫头的毒还有一线生机。”
展昭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随后转身离开了,其实谁都没有说但是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也许林若晴已然等不到解药了。
牢房里的林若晴早已醒来,吃过晚饭后,裹着毯子继续坐在那里发呆,从今日大堂之上向俊说那话时的表情以及白玉堂冲向俊的那声喊,她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等不到解药了,可是她实在不甘心去接受这个事实,自己还这么年轻真的不想死,她闭了闭眼睛,牢房里昏暗的灯火打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泛着如玉石般柔和的光,她的眼里已经没有泪,支撑她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活下去的只有两个理由,那就是对楚天伊巨大的恨和对展昭浓烈的爱。展昭,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就抽痛不已。无论自己是死在蛊毒的折磨下还是死在铡刀下,都无疑是在他的心头狠狠捅了一刀,以他什么都埋在心里的性子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平复了。早知道注定失去又为何要得到?原来自己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历史终究是历史,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在想什么呢?”
林若晴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