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晴在开封府每日里浇浇花,练练字,帮公孙先生整理药草学习药理,或者去厨房帮小娟做做饭便成了她日常必做之事,这些展昭是不会拦着的,有些事情做也省得她胡思乱想。唯独不能出府一事展昭是多次叮嘱,林若晴虽然心中有些委屈,但也知道展昭是为她好,于是便也乖乖答应了。
展昭只要一得了闲便会到小院去看她,陪她一起浇花练字,林若晴的毛笔字一直没有大的进步,只能说勉强能看,展昭常笑她的字难看,林若晴总是翻着白眼不服气的撇嘴道:“字好看有什么用?人好看就行了。”每当这时,展昭总是忍不住食指微勾去刮她的鼻梁,嘴上笑道:“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姑娘。”林若晴每次都笑着躲开。展昭倒也有耐心,手把手一笔一划教她习字,窗外,一片片黄叶随风飘落,岁月静好,惟愿这一刻成为永恒。
每日在门口等待展昭来看她成了林若晴平淡日子里的唯一阳光,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只要一出现在回廊处,她便会双眼放光,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笑着扑到他怀中,闭上眼睛贪婪的感受着他的气息,她要把这熟悉的感觉镌刻在她灵魂深处,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一连三日,林若晴都没有等到展昭的身影,她问小娟小娟摇头说不知,她又跑去问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只说了句:“展护卫这几日公务繁忙。”林若晴轻轻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地走到一旁拿起一本药典心不在焉的翻看起来,公孙策见她那样子,不由轻叹口气,说道:“其实展护卫每晚回来都会去后院看林姑娘你的,只是那时姑娘你已经歇息了。”
林若晴欣喜的抬头,心道:“只要他来,我定能等到他。”
展昭这几日的确是忙,早出晚归,那是因为监察御史杜大人三日前突然在家中发狂而死。开封府众人赶到御史府时,在书房里见到了杜大人浑身发黑七窍流血的尸体,仵作验尸后说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药,然而在杜大人书房中所用茶水中并未检出毒物。经过询问,杜大人当晚并未单独吃过其他东西,晚膳是和全家人一起用的,为何其他人都没有事独独杜大人一个人半夜毒发而亡?
展昭将现场细细查验过,亦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处,而杜大人身上也没有其他外伤,开封府众人一时也无能为力,只能先从杜大人的家人查起。这位杜大人除了夫人之外共有三房妾室 ,杜夫人王氏有一子一女,均已成家,三房妾室,两房都有一子,最后一位罗氏是去年才娶进门的,后宅之中虽也有争风吃醋、兄弟阋墙之事发生,但是由于杜大人治家极严,他们倒也不敢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如此一来,就只能从杜大人的是否在外结仇查起了。
这一晚,展昭于子时初刻方才回到府中,连日的奔波令他俊朗的脸上带了一丝疲惫,人也清减了许多。即便如此,步上回廊,展昭的唇角亦勾起一抹笑意,她定是早就睡了吧?几日不见,不知她有没有想自己?如是想着,脚下却不停,疾步来到小院前,惊觉院门竟是虚掩的,里面仍隐隐有灯光透出,她怎么这么晚还没睡?难道……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急急推开了院门,眼前的景象令展昭眼眶一热:林若晴正坐在门前台阶上,双手抱膝,闭着眼睛,下巴一下一下的点在膝盖上,展昭的心蓦地一痛,一丝怒意浮现在脸上,深秋的夜晚如此寒凉,她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展昭上前轻唤道:“若晴,醒醒。若晴。”林若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她急忙起身紧抓住展昭的袖子,笑的如同刚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展昭,你来了。”
“夜里这么冷,怎么坐在外面?”展昭的声音带了些许责备。
“就是因为冷才坐在外面啊,屋里暖和容易睡着,睡着了又见不到你了。”林若晴一双眼睛痴痴的望着展昭,手抓住他的袖子轻晃了晃,有些委屈的说道:“展昭我可是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展昭因了她的话心中一荡,仅有的那点怒意也消失殆尽,丝丝缕缕的柔情缠绕心间,她对他的依赖对他的贪恋他如何能不知?此刻的她唯一的期盼便是与自己相守吧?展昭就这样立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痛与怜惜。
一声轻微的咕噜声不合时宜的传来,展昭顿时尴尬不已。
“展昭,你没吃饭啊。”林若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声音。
“没事,我一会到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展昭顶着一张胀的通红的脸,不自在地说道。
“厨房的东西都是凉的,吃了会胃疼的。走,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林若晴不由分说拉着展昭就走。
展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由她拉着一路来到厨房,私心里他也希望能得到她温柔照顾的。
二人到了厨房,掌了灯,林若晴将厨房翻了个遍,只找到了几个鸡蛋和剩下的一碗冷饭,她无奈的朝展昭摊摊手:“看来只有请展大人吃蛋炒饭了。”
展昭笑笑,轻声道:“吃什么都好。”
“展大人是真容易满足啊。”林若晴一边往碗里打鸡蛋一边朝灶台努努嘴,嘴里说道:“劳驾展大人帮忙把火生上,我不会生火。”
展昭吃惊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不会生火?”
“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可能什么都会的,总有不会做的啊。再说了我们那里生个火哪有这么麻烦,我都快被烟呛死了都点不着,没办法只好放弃了。”林若晴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平日里是如何做点心的?”展昭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来到大宋一年多了,她连生火都不会。
“有我爹啊,每次都是他帮我的。除了这个其他的我差不多都学会了。”林若晴看向展昭,眼珠转了转,凑到他眼前不怀好意的笑道:“展大人不会告诉我,你也不会生火吧?”
展昭瞪了她一眼,回道:“瞎说。”转身大步来到灶前,撩袍蹲下身子,掏出火折,开始点火,很快火便生了起来,展昭偏头得意的笑看林若晴。
林若晴拿筷子搅着鸡蛋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唇角带笑:“展大人就是能干啊,连生火都会。”嘴里还啧啧有声:“真是没天理啊,展大人既帅又能干,怎么就看上我这么个又笨又傻的姑娘呢?”
展昭直起身子,食指在她额间轻轻一戳,轻笑道:“我就是喜欢傻姑娘。”
林若晴笑的肩膀抖动不停,差点把碗里的鸡蛋洒出来,一碗蛋炒饭做熟,已到了后半夜。林若晴坐在桌边一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展昭吃饭,猛不丁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展昭,你以后要记得早回家啊,不然我不会生火会饿死的。”
展昭手上的动作顿住,心头猛地一颤,眼前模糊起来,他别过头强把眼泪压下,哽咽出声:“好,我记得。”
小小的一方屋子,微晃的烛火洒下一圈柔和的光,二人相对而坐,若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哪怕一时一刻也是好的。
自那日之后,展昭无论回来多晚,只要看到小院中透出的橘色光亮,这一日的疲累都会无影无踪,心底也会涌上莫名的恐慌,怕那抹光终有一日会在他生命中消失。
事情似乎远远没有结束,杜大人的案件尚未查出线索,吏部尚书汪大人又突然在其家中发狂而死,死状与杜大人一般无二。
几日之间两位朝廷命官诡异死亡,当今圣上极为震怒,勒令开封府尽快破案。如此一来,开封府众人愈发忙碌起来,不止展昭就连公孙先生也每日翻查医书、整理证据,以期尽快找到线索。
林若晴对案子是一窍不通,强去帮忙只能添乱,因此每日只能帮着小娟等人给开封府众人做些吃的,或者帮着浆洗衣衫。
展昭深夜回府之后还要到包大人书房商讨案情,常到后半夜才休息,再无时间去找林若晴,他托小娟传话给她,要她早些休息,莫要再等他。
林若晴知道他公务重要,只能强压下满腹的思念,闲时便一人坐在回廊旁的石桌旁静静的发呆,枯黄的树叶不时飘落在她的发间,她都毫无所觉。
(二)阴霾
阴霾
这一夜,展昭回府后照例来到书房,将白日里所查的线索向包大人一一报备清楚,并与公孙策三人秉烛商议案情。
展昭率先说道:“属下根据这几日查证所得,发现汪大人和杜大人家中并无可疑之人。既然他二人所中之毒相同,那属下便从他二人相同之处着手,通过调查还真让属下发现了他二人的一大共同嗜好。”展昭说到这里,略顿了顿,面上带着微微笑意,看着眼前二人。
“哦?是什么?”包拯和公孙策齐声问道。
“他二人均爱喝茶饮酒,但凡京城中哪里有新品种的茶或者酒,这两位大人必定会打听着前去品尝,尝的好了便会买回家。”展昭继续说道。
“可是这二位大人家中所有入口之物我们均已查过并未发现下毒的痕迹啊。”包拯依旧不解。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下毒之物是这两位大人在外面所接触的,并未带回家。”展昭目光沉静,条理清晰的分析道:“属下问过他们的家人,近一个多月以来,这二位大人经常去的地方便是马行街新近开张的两家酒楼飞来阁和明月楼,而且据属下探查所知,这两家酒楼装饰豪华,生意兴隆,价格昂贵,并非一般百姓消费得起的,去的多是达官贵人,并且据外界所传,这两家酒楼乃是朝廷官员所开,里面所有的饭菜,茶酒点心均是自家所制,从不外卖。”
“竟有这等事。”包拯捻须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两家酒楼很是可疑。”
“对了,大人,这几日学生遍查医书,发现汪大人和杜大人所中之毒中含有血梦草的成分,这种毒草产于荒漠,服用此毒初期并无明显症状,但是时间长了,毒性就会渗透人的肌理,迷惑人的神智,最终会使人发狂而死,临死之前出现幻觉,感受不到毒发的痛苦。”公孙策将这几日的所得道了出来。
“那便是了。”展昭抱拳向包拯言道:“大人,属下以为这两家酒楼很可疑,属下请求明日前往一探。”
“我们不清楚嫌犯的底细,如此贸然前往恐怕不妥。而且这是两家酒楼,若是它们互相串通,展护卫又不可能同时探查两家,如此一来,怕会打草惊蛇。”包拯道出心中疑惑。
“大人放心,这个属下已经想过了,属下白日可以乔装成普通客人混进去,先略作查探,其他的可以到深夜再探。”展昭声音平静的说道。
“或者,展护卫未必要孤身前往,可以找个人帮忙。”公孙策笑吟吟地说道,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先生的意思是?”展昭挑眉问道。
“白玉堂白少侠应该还在京城吧?这两家酒楼你们二人可以同时去啊。”公孙策说道。
“这……”展昭有些踌躇,白玉堂的性子他知道,若是自己去和他说,以后这只白老鼠还不知道要自己如何领他的情?
似是看出展昭的为难,包拯说道:“不如让本府和他说?”
“大人,不必了,天亮后属下去找他就是了。”展昭的目光依旧澄澈坚定,仿佛方才的犹豫从未有过。
正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响,展昭目光一凛,口中喝道:“什么人?”随即纵身跃出,巨阙铿然出鞘,在深夜划过一道雪亮弧线,正欲架上窗外之人的颈项, “展昭。”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令展昭的剑生生停在半空,他还剑入鞘,望着黑暗中的瘦弱身影,眼里怒意渐现,低沉着声音说道:“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见这里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林若晴感受到展昭的怒意,不敢看他的眼神,忐忑的说道。
展昭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门口传来公孙策的声音:“是林姑娘啊,到屋里来坐坐吧。”
“不用了,公孙先生。你们忙,我要去睡了。”林若晴极为眷恋的看了身边的展昭一眼,不舍的扭头转身离开。展昭见她那样子,心底一软,轻声唤道:“若晴。”
林若晴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展昭却被那笑容搅得心中一阵发苦,他低声说道:“寻了空我会去看你的。”林若晴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展昭望着黑暗中她单薄纤细的背影,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她定是想念自己了才来的吧,可是却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公孙策见此情形,趋步上前说道:“林姑娘这阵子帮了不少忙呢,府里的人都夸她做的饭菜好吃。”
展昭张了张口,终是声音艰涩的说道:“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做吧,以她闲不住的性子,能呆在府里不出门已是难得,若再什么都不让她做,她会很难受的。”一旁的公孙策深深的叹了口气。
天亮以后,展昭通过茗兰教的教众找到了白玉堂,展昭将来由一说,不出所料,白玉堂果然说了一堆风凉话,连未来岳父不喜官府中人都搬了出来。可谁知展昭一嗤笑他还未成亲就如此惧怕岳父,这只白老鼠便跳了起来,口口声声说看在西域时展昭曾救过他的份上,便赏脸帮他一下,看着白玉堂肩扛画影,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展昭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展昭和白玉堂前去查案暂且不表,林若晴在开封府却是几乎一夜未睡,噩梦连连,第二日直到小娟端来了早饭,她才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起了床,吩咐小娟将饭菜放在桌上,她梳洗后会吃。
候着小娟离开,林若晴重又跌坐回床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她是在恐惧,无法言喻的恐惧,这恐惧生生折磨了她两天两夜,距离上次毒发又过去了二十多天,她怕怕那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感觉,她想要展昭在身边陪她,可是他忙的不见人影,昨夜她忍不住去了前院去找他,可是她又如何能张得开口让他陪她?她望向空荡荡的屋子,手抚上心口,那感觉迫得她几乎要窒息,她大口的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无能为力。
小娟再次跨进小院时,听到的是几乎不成人声的惨叫,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展昭交代过她,林姑娘如果毒发第一时间就是通知他,可是他不在府上,那怎么办?对了,公孙先生?小娟急急转身方想出院门,又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震得她几乎要被门槛绊倒,紧接着她听到林若晴拼尽全力颤抖的喊声:“展昭,你在哪里?”
小娟再也听不下去了,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万一林姑娘出事怎么办?她要如何和展昭交代?她不再犹豫,扭头疾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景象让小娟又愣在门口,桌椅都倒在地上,碗碟碎了一地,林若晴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饭菜粘在她的衣服上头发上,额头不知怎么碰破了,还流着血。
小娟哭着上前试图要扶起林若晴,谁知道双手刚一碰触到她,她的身子一瞬间僵直起来,痛苦的□□又一次自口中溢出,她已经被折磨的毫无力气,心口的疼痛也已麻木,此刻的她只有一个意识:就是要结束这生不如死的煎熬。她看到了一个盘子的碎片,她忍着疼痛一点点往前挪动,她的眼前出现了展昭温润的笑容,温柔的眼神。“对不起展昭,对不起,我以为可以为你坚持,我高估自己了,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对不起。”眼泪模糊了展昭的样子:“我们许了愿要一辈子在一起,我要食言了。”
小娟慌得手足无措,她语无伦次的哭道:“林姑娘你想干什么?我先扶你起来,再去请公孙先生来。他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若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执着的拼尽全身仅有的一点力气往前挪动,终于她把那块碎片拿在手中,她那和着血迹泪水汗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凄绝的笑。
小娟终于意识到不妙,急忙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碎片,远远的扔到一边,带着哭音焦急的说道:“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