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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森森的道:“这府里,老爷才是当家人。”
贾琮白了他哥哥一眼:“哦,那他怎么住到花园子里头去了,倒是二叔住的荣禧堂。”
贾琏哑然。
趁贾琏满脑子跑羊驼的功夫,贾琮将脸埋在他怀里转了转,眼睛瞄到冯紫英韩奇并那白袍公子三人你瞧我一眼我看他一眼,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偏这会子又不能说、还不便去外头商议,很是有趣。
正文 第十一章
话说贾琮童言无忌的在贾琏并外人跟前戳了荣国府许多窟窿,贾琏呆住了。
过了半晌,仍是冯紫英过来劝了几句虚话,他自己都觉得讪讪的。
贾琏倒是清醒了些,问道:“我问你,你二嫂子放印子钱,是何处听来的?”
贾琮嘿嘿了两声,捏起小拳头脆声说:“在东院后廊听两个管事儿的婆子说的。她们说这样可以赚到好多好多钱,到时候二嫂子就是大财主了。”
那白袍公子忽然问:“琮儿,你可知道放印子钱是什么?”
贾琮一愣,道:“自然是赚钱了。”
“怎么个赚钱法呢?”
贾琮赶忙看了看贾琏,贾琏黑着一张脸;他又向冯紫英以目求助,冯紫英竟颇有兴致等着听、半分没有相助之意;自己支支吾吾半日,终涨红了包子脸,恼道:“我哪儿知道,那两个婆子又没说!横竖是好事儿。”
冯紫英与那白袍公子对视一眼,摇头道:“你个小傻子,世上并非赚钱的都是好事儿。”乃望着贾琏道,“想来二嫂子还不曾沾惹,快去阻了吧。若是沾惹了,早些处置干净。”
贾琏轻轻叹了一声,望了望冯紫英等人,又瞧瞧怀里的贾琮,贾琮也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遂苦笑道:“我空活了二十一岁,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
贾琮摇头似拨浪鼓:“才没有,二哥哥前儿修理那王老婆子可威风了!昨日我已同二姐姐说了,日后再有人欺负她,就拿二哥哥仗腰子,有几个打发了几个。”
贾琏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不言语。
贾琮瞧了他会子,小心翼翼的问:“那个……放印子钱,不是什么好事儿对么?”
贾琏“嗯”了一声。
贾琮又说:“那……你回去别冲二嫂子发火,有话好生说么,万一吓着小侄子呢。”
冯紫英忙问:“嫂夫人有喜了?恭喜琏二哥。”
贾琏苦笑道:“何曾有了,不过是这小子一心相信他那帕子糕饼必是灵验。”
贾琮分辨道:“不是糕饼。”
见几个人都满面疑惑,贾琏便将那“红枣花生桂花糖莲子”说了,又捏了捏贾琮的小胳膊,嘴角稍稍带了一丝笑意,“自那日起,他便认死理儿的非说他嫂子肚子里头有了小侄子。”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贾琮倒是挺舒服,还蹭了蹭。
冯紫英道:“听闻小孩子有天眼,许是当真有用呢,来日也请琮儿替我磨一帕子来。”
贾琮忙点头:“好啊好啊!二哥哥还给了我二斤桂花糖,后来听翠云说当用桂圆呢。你用哪个自己挑。”
冯紫英笑起来:“都容易,你都与我磨细细一帕子可好?”
“好!”贾琮挺了挺胸,一副送子小爷的模样,惹得屋内几个人都望着他笑。
笑了会子,贾琏又不觉愁生眉头,冯紫英韩奇又劝了几句。
贾琮在旁眨巴眨巴眼,忽然问:“二哥哥,你可认得流氓么?”
贾琏一愣:“流氓?”不觉恼道,“我何尝会认得那种人。”
贾琮失望道:“堂堂纨绔,连流氓都不认得,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个纨绔?”
贾琏不知道他唱的哪出,好笑道:“我贾琏委实是个纨绔不假,与流氓何干。”
贾琮不理他,扭头问:“冯大哥认得流氓么?介绍几个给我二哥哥可好?”
冯紫英含笑道:“你二哥哥要认得流氓做什么?”
贾琮又扭头回去看贾琏道:“听,冯大哥显见是认得流氓的。才是合格的纨绔呢,二哥哥你学着点。”乃说,“我知道二哥哥烦闷什么呢,不过是府里的库房让二婶并下人搬空了,那个原也该有他一份子的,可对?”
贾琏心中才压下去的怒火又腾空而起。一份子?呵呵,那原本都该是二爷的,有他们二房几分?
贾琮接着说:“如今二婶子有老太太仗腰子,二哥哥必是拿她没法子的。倒是奴才们私吞的那些,保不齐还能弄回来些。只是须得有流氓帮着。”乃掰着手指头得意洋洋道,“他们不过是奴才,使些流氓趁夜去打劫一番,府里不管官家也不管,他们能怎样?”
众人愕然。这是三岁孩子说出的话么?还是公侯府邸的小公子。
半晌,那白袍公子问:“琮儿,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贾琮摇头道:“不是,是马棚那个黑大个说的。”小爷家马棚多的是黑大个,你们且猜去。
白袍公子又问:“府里不管也罢了,他怎么知道官府也不管呢?”
贾琮晃了晃小脑袋道:“官府又没拿我们府里的片子,怎么会管呢?”又瞧着贾琏道,“只是二哥哥须与老爷商议好,好生盯住二婶子别让她把片子拿出去了,也叮嘱二嫂子别拿。你的、爹的、二叔的,都不许动!”
他尚自洋洋得意,听在贾琏耳中如晴天炸了个霹雷一般,惊了半晌,重重的闭了眼。若是他们府里不曾弄权替人包揽官司,这等话如何能传到一个三岁小儿耳中?且次数恐怕不少。
冯紫英这会子等也不敢说话了。
贾琮眼见屋里情形异样,偏不知道为何,忙望了望冯紫英。冯紫英便望向那白袍公子。
白袍公子缓缓站起来,背着手踱至贾琏身边,轻叹一声,道:“贾公子恐怕已危如累卵尚不自知。你……好自为之吧。”言罢,款款向门口走去。外头早有人打起帘子,他一脚已跨出门槛,忽然停了一停,也不转身,慢慢说道,“今上圣明,也不会冤了忠良。”乃踱出去了。
满屋子一片肃寂。
贾琏望了他背影半日,颤声问冯紫英:“这是谁?”
冯紫英苦笑道:“贤王,讳磐。”
贾琏悚然。
贾琮在旁不知死活的加了一句:“这个贤王与薛家大哥哥同名么?”
冯紫英怔了会子,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子:“你这小东西,真不知是天才还是妖孽。”
原来,当日老圣人在位时,封了其九子、当今圣上之胞弟为贤王。贤王少年那会子好武,日日使枪弄棒的,结交者多为将军壮士,又收了许多江湖人做门客。后老圣人批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一头骂一头哄的丢进鸿胪寺让他学些正经事物。
谁知贤王天生不爱朝政,既是他老子不让习武,他又改爱上诗文了。成日也不去衙门,只与一帮文人墨客风花雪月的,日子长了学问见长,倒是填的一手好词。又兼好沾花惹草、斗鸡走马,京中的青楼戏院都爱他,端的一个倜傥风流,人都称他作“闲王爷”。老圣人听了只说“也罢,总不至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腰。”便随他去了。
后圣人登基,爱惜胞弟,念他日日嫌弃京中富贵堆砌不清雅,将其封到南边,改做襄阳王。不多时,义忠亲王造反,特特寻了襄阳王一道起事。襄阳王犹豫许久方应下他、且细细的参与了一应事物。义忠亲王直至坏了事才恍然,襄阳王其实一直是今上的人,他的起事早早的让人连汤带水兜了去,连贤王举荐与他的军师都是今上的人。事后襄阳王风光回京,又改回贤王了,虽依旧是个不上朝不理事的闲王,世人都知道,九王爷乃是圣人极信的心腹膀臂。
贾琏虽聪明,一时也转不过这许多事儿。冯紫英韩奇张了数次嘴,偏无从劝说。贾琮起初还睁着大眼睛竖起耳朵想听大人说话,不曾想那么许久他们一句话也不说,终是无趣,蜷在贾琏怀里睡着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轻叹一声,对贾琏道:“琏二哥,今日虽是不幸,也是万幸。一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二来,琮儿幼年烂漫,这些话由他说出来,再由贤王上达天听,想来,圣人不会冤枉了你。”
贾琏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让唬住了一阵子,这会子也缓过来了。偏这么多事儿,委实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当真是束手无策。”
冯紫英思忖了会子,道:“你只与嫂夫人安置好便是。令婶那头,想来贤王会奏与圣人。”
贾琏瞧了他一眼,又瞧一眼,再瞧一眼。
冯紫英低头打量打量自己,笑问:“琏二哥,小弟身上可以什么不妥么?”
贾琏含笑道:“非也。素日我以为紫英与我一般无二,不过是个纨绔。如今看着,倒是不简单。原来无能的唯独我贾琏一个。”言罢,扭头望了一眼韩奇。
韩奇只做没听见。
冯紫英愣了愣,道:“琏二哥何出此言?”
贾琏目波流转,抬起桃花眼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掂量两下怀中之物,笑道:“这小子委实沉的紧,抱久了,我两条腿都有些麻。”乃拍了拍贾琮的小脸蛋,“醒醒,琮儿,咱们该家去了。”
冯紫英叹道:“我倒是不便留你们了。”
贾琮让他哥哥拍醒,还迷迷糊糊的,拿小拳头使劲儿揉眼睛。
贾琏便抱着他出去,冯紫英与韩奇二人同送到门口。
一个四十余岁下人打扮的男子正等在那大门外头,见他们出来,忙上来行礼,道:“小人乃是贤王府的,我们王爷说了,贾三爷天真伶俐,他委实喜欢得很。今日来的匆忙,没带什么见面礼,乃从身上解下来这个坠子,聊表心意,且与贾三爷解闷罢。”说着递了一个玉坠儿过来。
贾琮“呀”了一声,喜滋滋的从贾琏怀里伸手去接。见那坠子乃是一颗羊脂白玉的福豆,小巧温润的,十分喜爱,甜甜的笑出两弯小月牙儿:“谢谢贤王哥哥,贤王哥哥真好。”赶忙藏进袖子里。
韩奇听见贤王也成了他“哥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贾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苦笑道:“幼弟不知礼,还望王爷恕罪。”
那男子也笑道:“另有两份薄礼与贾家二位爷,已是差人送往府里去了。”又行了个礼去了。
这会子早有人牵过贾琏的马来,贾琏先将贾琮交给冯紫英抱着,自己上马,又接过贾琮,望了冯紫英一眼,忽然低下头来含笑问:“紫英,你认得流氓么?”
正文 第十二章
话说贾琏正欲带着贾琮家去,临走时在冯家大门口问冯紫英可认得流氓。
冯紫英一愣,才要顽笑两句,抬头见贾琏笑的春风拂面,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因思忖片刻,答道:“认得。”
贾琮一直瞪大了眼睛等答案,闻言立时拍手笑道:“认得、认得!我说了吧?冯大哥肯定认得流氓!”还朝着贾琏抬了抬下巴。
冯紫英微微一笑:“琏二哥也想认得流氓么?”
贾琮忙挥动两只小爪子:“还有我!我也想认得流氓。”
贾琏抬手便给了他一下子:“你才多大点子?知道什么是流氓么?”
贾琮哼到:“知道,会打架的就是流氓!”
冯紫英摇头道:“会打架的是打手,流氓比打手可强多了。”乃望着贾琏一笑,“琏二哥,何时有兴致去见见流氓?”
贾琮抢着说:“就走就走!现在现在!”
贾琏望了望日头道:“既出来了,也无须早早回去。”本来今日是预备来冯紫英家喝酒的,如今让贾琮搅和的没心情了。“只不知流氓可有功夫见见纨绔?”
冯紫英瞧贾琮眼巴巴望着自己,顿觉好笑,道:“既这么着,二位爷可随我去瞧瞧。”乃喊人牵他的马来。
贾琮兴奋的哦哦直喊。贾琏虽不言语,手心早悄悄渗出冷汗。韩奇忙道:“我倒是无意认识什么流氓,且家去了。”拱手道别。
冯紫英领着贾家兄弟二人拍马往城西而去,穿街越巷,终是到了护城河畔一片高高低低的破屋跟前。将马拴在几株柳树下,带来的人悉数留在外头,冯紫英领头往一间小屋而去。
到了跟前,也没有门环,冯紫英直推门而入,喊了一声“秦大姐在家吗?”
屋里没人,半晌,方听见后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破旧的门帘撩开,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女子领着两个伙计匆匆进来。这女子生得极美,头上挽着发髻,插着一根木头簪子,腰间系着青灰色围裙,见到冯紫英劈头就是一句:“你又跑来做什么?”
冯紫英尚未答话,贾琮甩开贾琏的手欢欢喜喜跑上去问:“大姐姐,你是流氓么?”
那女子一愣,冯紫英并那两个伙计顿时笑的昏天黑地。女子恼了,两步窜过去伸手拧住冯紫英的耳朵:“小冯!你跟人家孩子说什么了?”
冯紫英哎呦了几声,连喊“女侠饶命”。
偏这会子后头传来几声犬吠,贾琮闻声跃起:“狗狗!有狗狗!”拔腿就跑。
那女子赶忙放开冯紫英:“小家伙,别乱跑……”
话音未落,贾琮已从门帘穿过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小周冀的时候,家中养过两条狗。一只萨摩耶、一只中华田园犬。后来他俩都渐渐老了,终于先周冀而去。那是周冀第一次和第二次知道生离死别的滋味。之后他便离家上大学、独身在外头工作。只是不论多寂寞也再不敢养狗了。虽自己不敢养,他依然十分喜欢这种生物,偏朋友家的狗也都莫名的喜欢他。如今虽已隔世,这个爱好仍然留着。
门帘后头是个小院子,杂乱丢着些缺腿的条凳,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院中盘着一条黑色的大狼狗。贾琮走过去拍了拍手,轻声喊:“你好!”
那狗瞧了他一眼,趴在地上没动弹。
贾琮蹲去它眼前道:“我是琮儿,三岁,你呢?”
这会子屋里众人已追到院中来了,那青衣女子立在他身后道:“他叫黑子,一岁半。”
“哇哦~~我比你大!”
两个伙计齐齐笑出声来。
那女子瞥了冯紫英一眼,问:“哪儿骗来的小孩子?”
冯紫英将头往贾琏偏了一偏,道:“这位是荣国府的二爷贾琏。”又朝贾琮一抬头,“那是三爷贾琮。”
青衣女子蹙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会子贾琏,只说了一句“秦三姑”。
贾琏正偷觑那女子美貌,忙打叠起笑容来拱手道:“秦女侠好。”因喊,“琮儿过来见人!”
贾琮早将他哥哥与冯大哥一并忘了,围着黑子转圈儿讨好。黑子傲娇了片刻,终于肯屈尊坐在贾琮跟前让他给顺毛了,贾琮喜的见牙不见眼,口里一个劲儿说:“黑子你长得真好看!我竟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狗。你爱吃什么?下回我请你吃。我最爱吃豆腐皮的包子,还有鸡油圈儿我也爱,还有桂花糖、山药糕、核桃酥……”
贾琏见他不搭理,又喊了一声。贾琮依旧没听见。
秦三姑微笑摆手道:“罢了,让他们玩儿去,黑子喜欢他。”转身直回屋里。
贾琏一瞧冯紫英并两个伙计都跟了去,一跺脚,也跟回去了,留贾琮自与黑子玩耍。
回到屋中,秦三姑挥手让伙计给他二人各自倒了碗凉开水。这会子残冬未去,公子王孙家中都喝的热茶。贾琏怔了怔,见冯紫英端起碗来喝了,没奈何,也喝了一口,凉的他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