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游击队占据渝州期间,将满城的奴才悉数发了良民户籍,并取府衙库房中的银子发给他们,送他们离开渝州去邻国。并雇佣了许多学生与他们的兵士一道,以馆阁体重新抄录户籍档案,将整个渝州的杂籍不论商匠军贱悉数改作良民户籍,原档案已焚得连灰都不剩了。青楼楚馆临时关闭,全部粉头相公的卖身契搜罗出来烧毁。
粉头相公们还愿意在渝州吃这碗饭的发给良民户籍,不愿意的发给路费送去别国。路费真真不低,且这些人皆知邻国同行赚的银子只略分给老鸨子些许中介费,遂没有一个肯留下的,走了个干净。
游击队首领石秋生公开审案,让百姓们有冤的都来告状。他断案清明,查明了十几桩悬案。那些被革除功名的秀才举人,自然是将原先的非良民户籍抹去、重新恢复功名。最后,他们非但把渝州府衙的库房搬空了,还把粮仓里的公粮挨家挨户发给了百姓。饶是渝州城建了二十多处大粮仓,奈何百姓更多,搬得颗粒无存。
韩将军目瞪口呆!旁人亦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高二团率先问道:“知府和其余大人家中可曾被扰?”
“不曾。”那通判道,“非但没动家眷,连家中钱财都不曾动。他们离开时还特派人往各位大人家中说去,保证不会害各位大人性命,且好吃好喝供着。各家问他们抓大人们作甚,他们说,官员是朝廷的财富,他们只打劫朝廷。”
主簿道:“同知王大人之子道,倘若他们全家回原籍去,就不是蜀国朝廷的人了,可否放了王大人。游击队问他们原籍在哪儿,他们说在越国金华县。游击队道,等他们全家安置妥当了,花点钱去上海周报上登个广告,就说王家已回原籍。游击队核实后,倘若王大人也愿意离开蜀国回原籍,他们就放他回去还发路费。”
韩将军气得拍案骂道:“无耻!无耻!”
围剿渝州一拳打空,大军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韩将军垂头丧气回到成都见太上王。太上王明白了:游击队依然是游击队,只不过把山头换做城市罢了。老头霎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十几日,有人前来报信,泸州落入游击队之手。太上王已明白他们兵马不多而腿脚快,急命韩将军率两万精兵奔杀过去。到了泸州一瞧,游击队又是三日前刚走。与在渝州一样,强行放走了全城的奴才和贱籍,将杂籍改作良民,誊抄户籍卷宗后焚毁原先的,开仓分粮给百姓、官库钱财搬空。答应离开蜀国的官员可在家人搬离后释放。蜀军尚未从泸州回来,广元县来人,他们也遇上游击队了。首领是石秋生的妻子金鸳鸯。待韩将军回到成都府,石秋生已到南充。
没过多久,又有数地遭劫,游击队显见不止那么铜锤岭点子人马。偏不论官兵多快的赶过去,他们最慢也能在官兵到达的前日撤走。纵然来不及誊抄户籍卷宗,毁掉原先的总容易。奴才贱籍却是最先放走的。
太上王打了一辈子仗,从没见过如此无赖的打法。万般无奈,只得将依然闭门思过的儿子孙子放了出来。司徒岑与世子前后进门,皆满面苦笑。
太上王长叹道:“你们说吧,怎么办。”
司徒岑摊手道:“还能怎么办?输得干干净净。老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呗。”
世子道:“这事儿,拿去问贾琮他不会认的。”
太上王思忖道:“你二人笃定是他所为?”
司徒岑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人都没杀,您说呢?您还见过第二个打仗不杀人的么?”
世子道:“除了他,旁人也没有这么多闲兵日日去别国打劫。祖父,只能是他了。”
太上王拍案道:“你老子又不知跑去哪儿了,找也找不着他。”
世子嘀咕道:“我老子纵然在,能有什么主意。”
司徒岑道:“父王啊,咱们自己动手还能保住那么多官员和库房,还有粮仓。”
太上王恼道:“让你们来想法子,你们竟是直投降?若是战场上还了得?”乃将他二人一顿臭骂。骂完依然不知如何是好。
偏这会子有人在外头回话,说世子府上一位姑娘求见,说有要紧事禀告世子。世子忙问她名姓。那太监道:“乃是童不野姑娘。”
世子忙说:“让她进来。”
太上皇眉头动了动:“什么姑娘?”
世子道:“童珪老大人的孙女。您可还记得童珪?”
太上皇想了想:“记得。”
“那案子怕是断得重了些。”
司徒岑也帮腔道:“委实重了些。父王那会子气昏头了。”
太上皇拍案道:“你们也反了么!”他两个赶忙闭嘴。
一时童不野进来,规规矩矩行礼。世子问道:“何事着急过来?”
童不野眼观鼻鼻观心:“方才收到齐窈娘的急信,特送来给世子。”
世子皱眉:“拿来。”
童不野遂双手捧上书信。只见信封上写了“十万火急”四个字。拆开里头,却是一张单子,上头列了八处县名。后头一张纸上写道:“这些地方皆有人自称是游击队,学着游击队攻占县衙、开仓散粮、搬取库房钱财。然皆非游击队所为,乃当地军队或土匪冒充为之。据我方得来的消息,有些县令与驻军将军正在商议如法炮制监守自盗。”世子大惊,忙将此信交予太上王。太上王也不禁睁大了眼。这等事一旦扩散开来,整个蜀国便得乱套。
童不野在下头垂头道:“这上头的两种字迹都不是齐窈娘的。”
司徒岑伸头在他老子身旁看了看,骂道:“阴损。”
太上王思忖良久,因伸手要茶,眼角扫到童不野,乃问道:“你是童珪的孙女?”
童不野低声道:“是。”
“你可觉得,你祖父的案子断得重了?”
童不野依然低眉顺眼:“是。民女觉得过重。”
太上王哼道:“因着他的庇护,险些让个草包得中举人!”
童不野道:“民女没说他庇护舞弊案不对,只是罪不及此。依着律法我祖父也只是流放罢了。”她一壁说,世子一壁朝她使眼色。偏她眼睛只盯着地面没看见。“若说警示,那也不是最后一桩科举舞弊案,亦不是最后一桩庇护案。半分不曾警示到世人。太上王当时心情不好,就拿我们全家撒气。若事事皆依着王爷心情来,还要律法作甚。”
正文 971。第九百七十一章
童不野抱怨太上王待自家案子不公。太上王听罢淡然道:“律法是谁定的。”童不野一愣。太上王道:“律法又为何而定。”
童不野微微抬头; 这才发觉世子在朝自己使眼色,忙垂头道:“民女不知。”
太上王道:“律法是君主所定,为的是约束百姓。故此; 律法不约束君。君意即法。”
童不野摇头道:“不对。君是天择来治理百姓的; 故此君乃替天行道者。”这回连司徒岑也咳嗽了; 童不野依然不住口。“律法虽为君定; 却是君替天定以规范凡人之举止。既定了便不可随意更改,否则百姓不知该如何是好,天意遂乱,天道则不行。”世子与司徒岑同时咳嗽。
太上王冷笑道:“好一张利嘴。依着你的意思,游击队倒是替天行道了?”
“不是。”童不野道; “他们违法。”
“究竟天道重还是法重。”
“法循天道,同重。”童不野道; “若法不循天道; 则国必不成国。若法循天道而国不依法; 则国必生乱。国久乱必亡。”
世子断喝:“滚出去!”
童不野撒腿便跑。太上王慢悠悠道:“站住。”童不野已跑到门口了; 定在门槛上左脚在内右脚在外一动不动。司徒岑嘿嘿的强笑几声。
太上王指着她向世子道:“这是你手下?”
世子硬着头皮道:“勉强算吧。”
太上王哼道:“好大的胆子。”
司徒岑直愣愣的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其实呢; 让老百姓自由择业对举国都好。”
太上王拍案道:“人是什么身份皆由祖宗而定,岂能乱来。”
童不野立在门槛上低声嘀咕:“王爷祖上也是前朝军户。”
司徒岑拍手:“对嘛!父王,咱们家老祖宗不也是军户?”
太上王再拍案:“咱们祖宗是从军功起家的!”乃看了儿孙一眼; 还赏了童不野一眼; “军户以军功起家才是正道。”
童不野又嘀咕:“太。祖爷之祖父就读书了; 太。祖爷的叔叔是文官。”
司徒岑又拍手:“对啊!父王; 咱们家从太。祖爷的祖父那辈已经读书了。”
太上王看着他道:“故此咱们家得了朱明的天下。”
这回世子忍不住了。“祖父; 您老因果说反了。是朱明先失了天下,□□爷与李自成、关外鞑子三方逐鹿,终于赢了他们两方得的天下。”
太上王“嗯”了一声:“这么说也不错。然那是乱世,人间无序。若想天下大治便不可由着人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做什么。有规矩方可安定。至于为君的偶尔心情不好慢待了谁,”他一眼没看童不野,捧起盏子吃了口茶,“但凡不是时常心情不好,便无碍大局。谁还能如何么?”
童不野将拳头拢在衣袖中,垂头道:“民女不过是个弱女子,自然不能如何。然天底下之人并非都是弱女子。”
“说白了,终究是看谁的兵马多、谁的火器强。”太上王道,“没有什么天道不天道。孤想杀你这会子就杀。”童不野一哆嗦。
世子赶忙说:“祖父,她还有用呢!”
太上王嗤道:“认得游击队的人是吧。她死了游击队依然有法子给你送信。”
“不是,她有别的大用。”世子道,“她会赚钱,赚得极多,是孙儿的钱袋子。我知道她胆儿大,胆小的不会赚钱。”她站起来拱手道,“您孙子穷,偏有不少东西想买。求祖父手下留情。”
太上王悠悠的道:“你想买什么?孤王给你买便是。”
司徒岑忙说:“父王,儿子也有东西想买。”
世子道:“三叔,咱们还是自己买吧。多处州县库房被洗劫,要使钱之处多了去了。”
太上王哈哈笑道:“放心,国库不缺钱,多着呢。平素不曾使罢了。”
世子摇头:“不要。那是您老与父王的钱,不是我的。”
司徒岑接口道:“你不要我要!我爹我哥的钱我凭什么不能使?父王,再给我买辆汽车呗~~”
太上王瞥着他:“你不是有么?”
司徒岑笑嘻嘻道:“我还想要一辆。横竖您老有钱,多买一辆何妨?”
太上王轻拍桌案:“败家子!想要就买吧。”乃吩咐屋里的一个太监,“给这小子买辆汽车。”
“谢谢父王!父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太上王看着小儿子大孙子,虽都闹心,委实喜欢。趁他老人家高兴,世子赶忙示意童不野滚蛋。童不野滋溜闪到门外,抚了抚心口深喘大气。
太上王乃向儿孙正色道:“贾琮非人主的材料,又惧怕被人主猜忌,遂干脆断了君王之权。然此非正道,天下早晚回归正统。”
司徒岑苦笑道:“父王,不是那么回事。天下早晚会变成联邦那样子,再也不会回归古制了。贾琮深知未来事,联邦的许多国策他都是从后世抄来的。他自己已说过许多回,眼下这百年便是历史的拐点。”太上王眉头一动。
世子道:“我们学校的校刊上议论过。比较主流的观点是,他年幼时的神秘师父乃逆桃花源者。”
“何谓逆桃花源者?”
“我们同学觉得,桃花源记之武陵渔夫并非偶逢秘境,而是偶逢时空虫洞、进入了秦末时空。贾琮的师父则亦偶逢时空虫洞、进入了三百年后的时空。在那里过了一段日子后回到当世,因缘际会收贾琮为徒,将经历说与他听,还传授他从后世得来的知识。”
司徒岑思忖道:“虫洞的书我看过,没看懂。”
世子笑道:“三叔不曾系统的学过物理学,故此难以理解。”
“那……怎么不是贾琮逆桃花源?”
“贾琮极小便出挑了。”世子道,“那么小的孩子心性不定,纵到了后世也学不了多少东西。但他天资过人、不吝与小伙伴共享知识,是个极妥当的文明传播者。那逆桃花源者遂将后世思想教导给他,嘱咐他务必扭转我族被东瀛西洋欺负的经历。他使出浑身解数灭东瀛损西洋,其实是为了完成师门任务。”
司徒岑不觉托起下巴:“他不是哪吒么?”
世子哼道:“他成日念叨着无神论,您老还真信他是哪吒啊。”
太上王道:“然多年前冤魂托他指路、寻到了先头那座王府地下的阴损杀阵。”
“哎呀,对啊。”世子有些迷糊了。“那事不假。这就怪了。那宣扬科学反对迷信作甚?”
司徒岑道:“近日还有件古怪事。”乃从怀中取出一份报纸。
太上王一看便恼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司徒岑嘿嘿两声:“您老不能一竿子打死啊。”世子伸头望了一眼,竟然是《长安天下报》。司徒岑翻到第二版指了篇文章,“父王大侄子,你们俩看看。居然登在政事版,不是奇闻版。”
那文章之标题甚是醒目:黄大仙盗宝还金,辽王财失而复得。说的是辽王及其大臣曾运送几批珍宝从沈阳去他们在俄罗斯国的封地,遭黄鼠狼精黄大仙偷盗换成碎石树枝等物。近日怪事出现。有人从托镖局千里迢迢从南边的琼州给辽王等人送去数车黄金,可巧与他们失盗的那些财宝价钱相当,还略多出了一些。
世子看完便说:“这个我和同学已猜过了,贾琮所为。”她看着祖父和叔父道,“去年传得热热闹闹,辽王的车队遭劫查不出劫匪踪迹。为了运财物去俄国领地,他们上汇丰钱庄换成金子。金子满库房,白白搁着没用,遂拿去买地了。贾琮连逼带诱的哄人家扩张领土呢。既有还金之事,铁定是他所为无疑了。唯有他金子多,才那么大方、抢走的钱竟还给人家。何况三叔疑心汇丰钱庄与他们贾家是一伙的。”
司徒岑道:“不用疑心,就是他们家的。我认识汇丰的东家刘丰,就是鲁国那位。不是早告诉你们鲁国已在联邦囊中么?齐国在鲁国囊中。”乃哼道,“还假惺惺的说刘丰从贾氏马行辞职单干。”
世子也道:“鲁国也假惺惺的没加入联邦。”
太上王捏着报纸,心里转了几十个念头,愣是拿不准一个。
司徒岑道:“且不论他有没有来历,眼下实力最强总是事实。父王,每回我去大佳腊看侄儿心里都愈发明白,咱们不是他对手。”乃啧啧羡慕道,“那学校里满满当当的学生。聪明、自信、学识广博,什么都敢想敢说敢做。再看我们的蜀国大学的学生,规规矩矩先生教什么就学什么,哪有人家那般跳脱。”
世子道:“三叔,那叫创造性。近年来燕大和广大的发明也多起来了。人家能设计出汽车来,咱们唯有去买。人家也不是什么都卖啊。祖父,他们做了汽车电灯竟没做火器,您老信么?”
半晌,太上王长叹一声:“如此说来,他是不论如何不会再留着蜀国安生了。”
司徒岑指了指报纸:“辽王平白无故的搬去俄国作甚?”
太上王摆手道:“你们俩出去,孤王想想。”叔侄俩互视一眼,起身行礼。司徒岑已出去了,世子正在门口,太上王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