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几眼就能学会开车的,本不是简单人物。”
“我是说,没人认得他。”师弟正色道,“除了韩家那兄妹俩,旁人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官。我寻韩家大爷打听,他竟不告诉我!”
“嘶……”章文兰不觉放慢了步子。眼角觑见韩麓离他不远,忙三两步走过去对她身边那少年招招手:“借韩四姑娘说两句话。”将韩麓扯到一旁,请教那个开车极快的小甘大人为谁。
韩麓嘴角动了动:“你知道小甘大人是什么官么?”
章文兰道:“不知道。”
他师弟也凑了过来:“知道就不问你了。”
韩麓悠悠的说:“既然不知道,说明你不当知道。何时你当知道,自然就知道了。明白他是什么官了吧。”言罢,抱着胳膊走了。
章文兰怔在当场。师弟忙拉扯道:“章师兄,她绕着弯子说的什么?你可听出意思来了?”
章文兰一手抱腰,一手托着下巴道:“听是听出来了……”
“他什么官儿?”
“有两种可能性,不知道是哪种。”
“哪两种?”
“不告诉你。”章文兰也抱着胳膊走了。师弟在后头瞪了他半日。
一时将要入席。因为人多,开了三张圆桌,韩家兄妹并一个表兄各陪一桌。章文兰与司徒巍皆不声不响凑近甘可熙跟前。甘可熙扮作没留意,领着殷庄径直往韩麓下首坐下。乃向韩斐道:“我这个护卫亦是上上的人品,不可与仆妇同席。就坐在我身旁吧。”韩斐自然答应。殷庄遂笔直的拦在甘可熙下首。
章文兰无事人一般坐了殷庄下首。他师弟又好奇又想瞧热闹,立时往师兄下首坐着。旁人皆面有异色——依着那师兄弟俩的身份,实在当坐去韩斐那桌才是。既已如此,也只得胡乱坐了。司徒巍身为王子,自然得上座,乃狐疑的瞧了章文兰与殷庄十几眼。甘可熙看在眼里,微微扭过头去。章文兰侧头去张望甘可熙;殷庄挪动身子遮住他的视线,还得强撑着不笑,颇为辛苦。
才刚斟了半巡酒尚未开饮,韩家的管事来回说荣国府的贾小爷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贾萌笑嘻嘻进门,迎着韩斐拱手道:“上午家中有事,来迟了,韩大哥恕罪。”
韩麓在后头道:“这厮嘴刁,定是掐准了点儿来吃饭的。”
“拆穿也不用拆得这么直白吧。”贾萌委屈道,“我还是不是你尊敬的师兄了?”
韩麓道:“尊敬你作甚?你跟我又不是一个系,又不给我开后门。”众人哄堂大笑。
贾萌莫名不已,拉着韩斐问:“什么典故?”韩斐笑摇头不说。
贾萌与韩麓熟悉些,韩斐遂与甘可熙商议换个位置,换他去上首坐去。殷庄瞥了眼章文兰,便张罗着往下首挪一位。席上有人不满区区护卫折腾座位,坐着不动。章文兰乃客客气气同他商议道:“这位兄台,可否屈尊挪动一下?”那位赶忙站起来。
遂重新开席,先不由分说罚了贾萌三杯。又吃两杯酒后,有人提议行令。韩家早预备下骰子和酒筹竹筒,请了位举人为令官。不想头一个便是韩斐。韩斐擎出一根签来,上头写着:柱杖落手心茫然。惧内者一杯,不认者三杯。众人大笑。
韩斐笑道:“我是不惧内的。你们谁惧内自己招供,莫让旁人捅出来罚酒。”
贾萌举手道:“我喝一杯。我惧内,我们贾家祖传惧内,现已传染得亲戚朋友都惧内。”满堂拍案而笑。
席上有人道:“贾小爷不是尚未娶亲?”
贾萌道:“早已定下了,只差婚礼。”
殷庄正色道:“酒令不可违。我也吃一杯。”众人又笑。
隔壁席上一人承认惧内,另有一人被捅出来惧内,四人同饮。酒底是首曲子,韩斐唱了,掷骰子轮下一个。
两人之后轮到贾萌。贾萌随手一抓,签子上写着:闲敲棋子落灯花。东道一杯,迟到一杯。众人又笑。贾萌与韩斐对饮,打着拍子唱了首南边的曲子。那曲子极直白,意思都在词里。只听他唱道:“盼不到我爱的人,我知道我愿意再等。疼不了爱我的人,片刻柔情它骗不了人……”众人听着新奇有趣,唯有殷庄看看上司瞥一眼司徒巍,看看上司觑一眼章文兰;甘可熙瞪了他一眼。章文兰偷看甘可熙,被殷庄挡了个结结实实。司徒巍在隔壁桌看见,却像是章文兰在偷看殷庄,霎时望着章文兰沉思。甘可熙听着曲子忍不住张望司徒巍一眼,正瞧见他隔桌凝望章文兰,不觉闭了眼,举杯一饮而尽。
又过三人,下该司徒巍。司徒巍笑摇了摇签筒,仔细拈了根出来。只见签上是句唐诗:应为邮亭名棣华。自饮一杯,兄弟、堂表兄弟陪饮一杯。众人张望半日,这席上唯他一人是天家子弟,连个皇亲国戚都没有。
令官道:“唯有请四殿下自饮了。”
司徒巍却笑盈盈擎着杯子朝韩麓他们这桌一举:“殷庄,陪我一杯如何?”
众人大惊。殷庄的名字无人提起,大伙儿只当他是个气度不俗的护卫。殷庄眉头微动,以目询问甘可熙。这会子甘可熙若还不知道那位兄台打什么主意便是个傻子。他并未说殷庄是他表兄弟,然世人都知道四殿下乃殷妃所出。甘可熙抬目望过去,司徒巍只笑举了下杯子,成竹在胸。
甘可熙暗暗咬牙:不知天高地厚。殷庄那叔父殷七爷是寻常人惹得起的么?保不齐玩火自焚。遂板着脸道:“四殿下一个人饮酒怪可怜的。既是看得起你,就陪他一杯吧。”
“遵命。”殷庄双手举杯立起,望着司徒巍微微躬身,一饮而尽。席上许多人悄悄打量他与甘可熙,猜度其身份。
司徒巍的酒底唱了首李太白的秋风词。曲调婉转处,神色茫然唱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旁边桌上,甘可熙下首的殷庄低低的嗤了一声,还翻了个白眼。上首的贾萌道:“我仿佛在哪儿听到一耳朵,你们这四殿下在佳大有女朋友?”
韩麓道:“有啊!挺漂亮的一位学姐。”声音不大,他们这桌都听见了。章文兰若有所思,看了甘可熙一眼。
殷庄也看了上司一眼。甘可熙以为这便是贾琮当日所说的要拆穿司徒巍沾花惹草给章文兰瞧,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抄起筷子夹了只鸡腿啃起来,不再听司徒巍唱什么。
一时轮到章文兰。酒底他明明白白唱了首求爱的曲子,时而瞟甘可熙一下,每回都瞟到殷庄身上。众人看看他看看司徒巍看看殷庄又看看甘可熙,挤眉弄眼咳嗽扬声。这四位俱生得芝兰玉树,不知道他们究竟谁与谁彼此有风流意思。偏甘殷二人连身份都诡秘莫测,愈发惹人浮想联翩。
章文兰唱罢,掷骰子数到隔壁桌去了。韩麓举杯道:“章同学,我敬你一杯酒。你这样的才撇脱。喜欢就明明白白说出来,追到就追到、追不到就拉倒。有什么好遮遮掩掩不敢让人知道的。”乃挤了挤眼。
贾萌也道:“就是。凡是不敢光明正大求爱的,都有想脚踏N条船的嫌疑。”
章文兰笑道:“多谢二位,尽在不言中。”三人同饮。甘可熙殷庄皆不露声色坐着吃菜,旁人腹内已猜度了十几本戏目。
散席后,韩斐本安排了投壶射箭等游戏,谁知满座之人大半想去玩汽车。好在这庄子阴凉,倒不怕中暑。遂自己与堂弟陪着他们玩车,让韩麓陪着不去的在花厅坐坐,另安排了屋子给客人歇午觉。
甘可熙自称坐会子去午睡,章文兰立时道:“我在京城常有车玩,就不占你们的机会了。过会子我也睡去。”司徒巍迟疑片刻,跟着玩车的人走了,走前随手抓了两只枇杷递给殷庄。殷庄亦随手接下。
他们一走,章文兰立时问殷庄:“哎,护卫兄弟,你是四殿下母族的?”旁人悉数张望过来。
殷庄道:“不是。”
“那你跟他吃那杯酒?”
殷庄道:“我们大人可怜他没个兄弟,我又碰巧姓殷,遂命我陪了四殿下一杯。”围观者顿时失望。
章文兰趁势坐到甘可熙身边去了。甘可熙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只做没看见。章文兰便与殷庄隔着他攀谈。一时贾萌与韩麓也凑了过来,四个人聊起了马与汽车的好坏。聊着聊着,甘可熙微微打起了鼾。四人皆莞尔。
贾萌忽然提起北美来,道:“我三叔预备在那边率先承认同性婚姻。”
章文兰惊喜道:“此事已提上日程了?”
“嗯。”贾萌道,“到时候薛大伯和蔼云叔叔会乘船去栖鹏城做个结婚登记,然后补个蜜月旅行。北美属于燕国,所以燕国承认北美的婚姻记录。而燕国属于联邦,所以整个联邦都承认北美的婚姻记录。”
章文兰长长吐了口气道:“联邦真是好,什么都不歧视。”
贾萌微笑道:“章同学,你以后的方向是做研究还是实用建筑?”
“还没想好。”
“如果你想走实用建筑这块,我建议你去北美做几年。都是新的,你可以设计出地标建筑甚至一座城市。”贾萌想了想道,“做研究也建议你去北美。那儿有许多古代印第安人留下的大型城市和建筑遗迹,可谓鬼斧神工,与我们中国的建筑全然不同。目前我们还抽不出什么专业人手。你若肯去,毫无疑问是开山鼻祖。”乃从随身的挎包中取出了一叠照片。“这都是探险士兵拍下的。你看看,可新奇?”
章文兰忙接在手里翻看,惊叹道:“从何处想来!哎呀应该从这儿拍,才能看出构造来。”
韩麓在旁探头道:“寻常兵士你还指望他们懂得什么专业摄影角度。我觉得挺好看。不满意自己去拍啊!”
贾萌道:“丑话说在前头。这些地方皆在荒远之处,吃穿用度等肯定是要吃很多苦的。你身为晋国大员家的少爷,回太原自然最舒服,只是自由度上略有逊色;燕大的高材生留京也不错。章公子可考虑仔细了。”
章文兰将那一摞照片看罢,沉思许久,轻声道:“我想去。”
贾萌道:“你才大三吧。横竖还有两年,毕业再考虑吧。”
章文兰从头再看一遍照片,道:“我想去。”乃扭头看了看甘可熙。“我想去。”
正文 950。第九百五十章
在韩家疯玩了一整日; 眼看黄昏将至; 韩斐张罗着回城。众人都有些恋恋不舍。趁离庄上马之乱; 章文兰搭上殷庄的肩膀咬耳朵道:“护卫兄弟; 有什么法子能联络上你们家大人?”
殷庄道:“我不过是个护卫。这等事非我能做主。”
章文兰挤挤眼:“你不止是护卫,你是小甘大人的朋友。他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交给工作吧。就算是搞情报的也得有几个小时属于自己吧。”殷庄面目表情瞧了他一眼。他解释道; “我想着; 你俩身份这么神秘,不是派来暗中保护四殿下的内卫、就是皇城司。下午四殿下开车去了,你俩全都留在花厅之中,显见不是内卫了。”
殷庄思忖片刻道:“章公子既然猜到,就莫要为难我们大人了。这差事,委实是十二个时辰不得脱身的。”
“人总要吃饭睡觉的。”章文兰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总得有点自己的人生。”
“委实没有。”殷庄迟疑许久,极低的声音道,“章公子莫要把话说得太满。依着你家中门路,保不齐能打听到我们大人是什么来历。知道了之后……再决断吧。”乃拉下他的胳膊撤身而去。章文兰立在原地望着他渐渐走近甘可熙身旁上了马。这一幕结结实实落在旁人眼中,都去看司徒巍。
司徒巍果然正望着他二人若有所思。章文兰认镫上马,司徒巍忽然拨马过来道:“对了,寻你打听件事。你们王教授是《新建筑学》的责编吧。”
“对。负责古建版。”章文兰道,“我时常去编辑部帮忙。”
司徒巍忙说:“他们杂志社有位美术编辑,名字与你相类、叫文兰的; 你可认得?”
章文兰笑道:“那就是我本人。”
司徒巍欣然拍手:“有幸、有幸!我素来以为是个才女; 不曾想一个男人笔法若般细腻。真真人不可貌相。”
章文兰连连拱手; 眉宇间不掩得色,口里还假意谦虚:“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司徒巍又夸赞两句,还解下衣襟上一个玉佩相赠。章文兰不觉张眼去瞧甘可熙,见他已坐在马上面如包公望着这头。遂赶忙从马上跳下来双手接过玉佩,口称“谢四殿下”,偏“恩赐”、“赏赐”之类的话到了口边愣是说不出来。
司徒巍摆摆手:“你我本来熟络,不用那么多礼。”乃别有深意一笑,拍马走了。
章文兰怔了半日,大声道:“今儿才认得,只讨论了会子崇善寺,算不得熟络吧。”
众人暗暗好笑,都以为他这会子方回过神来。世子的老底让人兜了,又与世子妃家似有隔阂;老二废了,老三老五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四近日有后发先至之势。章文兰的祖父本来对四殿下赞誉有加;若章文兰再与司徒巍有私交乃至甚于私交,不论他得没得家中授意、都得让人划成入老四那伙。偏他说完了明明白白的扭头去张望甘可熙,如此便惹来旁人更多猜测了。小甘大人之身份,旁人也多猜测内卫或皇城司。那章文兰这话究竟是说给甘可熙听的、还是那殷护卫?是公事还是私事?连世子在内、四位皇子闭门不出的关头,韩斐这般身份竟直愣愣的邀请四殿下来郊外庄子过生日……莫非晋国要变天了么?众人都不说话,你只勾我一眼、我觑你一眼。
回城时,司徒巍打发人直去贾氏马行将他的论文取走了。说是认得了一位王元教授的门生、托这位同学送去更便宜些。
章文兰拿到论文时刚进家门不久,正与他两个哥哥说话儿。略翻了翻,不觉一拍大腿。有位佳大的学生时常给《新建筑学》编辑部来信投稿,且时常同“美术编辑文兰”辩论话题。那人名叫殷梅生,观点与司徒巍如出一辙。而这论文里的插画上皆缀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只怕这个“殷梅生”便是四殿下的化名。如此说来,人家昨儿那句“本来熟络”也算不得错。又看了几页论文,章文兰不由得赞道:“四殿下的专业性真的很强。”
他大哥皱眉道:“你莫要与他走得太近。眼下朝局还不知如何呢。”
章文兰不以为意:“不过是赞一句专业性罢了,哪里就那般战战兢兢的。话都不让说了么?再说我可没瞧出来他有当世子的意思。你就知道人家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想保护古建?”
他二哥懒洋洋道:“若没那个心思,近日投靠他的人多,他就该闭门谢客才是。怎么广而纳之了?”章文兰给问住了,半日不言语。他二哥又道,“知道祖父为何急忙忙喊你回来?”
“为何?我本来要去参观紫禁城的。”
“因为他老人家那会子看好了老四。”大哥道,“觉得世子不是他对手,老三就更别提了。你跟四殿下同专业,正好可以借着修铁路之事同他搭上。”章文兰翻了个白眼。大哥接着说,“谁知你还没回来呢,贾琮忽然给韩大人送信,说自己夜观天象、晋国国运有变。为了铁路能平安运行,他特托人捎话给咱们王爷,叮嘱他不要换世子。”
章文兰皱眉:“贾琮常年挂着道教的羊头、卖着无神论的狗肉,竟然夜观天象?我怎么不信呢?”
他大哥含笑道:“那你猜是个什么缘故?”
他二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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