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见此人是个死间了。丁眉起身去见母亲,道歉道:“大过年的,女儿……要出门了。”
丁三太太眉头紧皱:“要紧事?”
丁眉点头:“极要紧。娘,日后也免不了这等事。说不定我答应了你回家吃饭,你巴巴儿预备好了,我又回不来。”
丁三太太笑抚了抚她的头颈:“你安生去吧。你在外头办差总比守活寡、当姑子强。”
丁眉也笑道:“女儿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她不得好生过年,自然也不能让朱桐好生过年了。丁眉半分没迟疑,回家便给朱桐发了封电报,告诉他自己立时就去他们家,让他打发人上朱府后门接去。朱桐一家子正热闹着呢。见了电报顿时扫兴,嘀咕了半日,还是打发人去了。
丁眉坐在一辆小马车里直入朱府,马车一径走到朱桐那院子门口她才下来。乃呵气道:“好冷。”刘净陪着孩子放烟花爆竹,朱桐绷了张脸坐在书房。
丁眉遂将方才那事说了。朱桐大惊:“你父亲给你母亲下药?”
丁眉点头:“刘丰说,细菌无处不在,但有羸弱之人它们便立时涌上去。”
朱桐咳嗽两声:“这个是微生物学常识,不是刘丰说的谢谢。”
丁眉横了他一眼:“我是听他说的。”
“……罢了。”
丁眉接着说:“我老子便是丁家的羸弱之人了。”
朱桐“嗯”了一声:“我也听说过。你们家三位老爷,他最好对付。”他想了想,“你猜是谁干的。”
丁眉道:“我若猜得出来还寻你商议么?换在别国,这个本该是王爷所为才对。若不是秦王自己做的,就该是崔先生或太后之流替他做的。我上任时日太短,别国细作还来不及摸清楚我的头绪,不会贸然行事。”
朱桐点头:“不错。秦国新上任的细作头子,怎么也得多查些日子。这位既已得令尊信任,显见预备许久了。这么看秦王身边有我们低估的人?肯定不秦王他自己,这天底下只有贾琮一个妖怪。太后和庾家那爷三个亦非智者。等等……”他又想了会子,“不对,那人还是别国细作。死得太痛快了。且极敏锐,对主子极忠诚。培养出一个得用细作不容易。若是秦国内杠,他死什么?难道你们内卫还能把太后的人怎样?太后和太王太后的兄弟犯下那么大的事,不也只是闭门思过?”
二人顿时陷入困局,想了许久想不出别的可能来。一时刘净来了,问道:“做什么呢?大过年的愁眉苦脸。”丁眉遂又说了一遍。刘净思忖道:“会不会太后和太王太后身边有别国细作?”他二人皆怔了怔。刘净道,“既然崔先生能是我们的人,那二位身边有别国细作也不奇怪啊!”
朱桐敲了敲桌子:“崔先生到秦王身边时,先世子刚死,举国上下没人猜得到那个七岁的孩子能继承秦王之位,且继承得那么快。别国要安插人手,也当安插在太王太后身边。”
丁眉思忖道:“太王太后不过是个后宫女子,且性情贤淑、毫无垂帘听政的意思。”
屋中默然了会子,刘净忽然拿起笔来在自己手心写了几个字。朱桐看看她一眼,也写了几个。丁眉微微一笑,也写了。三人将手掌摊开,都是三个字:平安侯。
丁眉道:“借你们家电报机一用。”
“作甚?”
“跟我们局座告状。”丁眉道,“平安候的主子必不能放过。”
正文 第923章
除夕夜里有个亲戚暴毙; 丁家的老爷们忙乱了一阵子。丁三老爷心中有鬼,又见三太太平安无恙,知道事情败露; 再不敢吭声。旁人依旧过年,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 直忙到元宵日才算完。正月十六日,丁眉将母亲接了出去,丁府上下没人敢拦着。
朱家叔侄俩从初八日起便开始处置狱中官员了。贪墨的受贿的吐出来; 闹出人命的依法查办。眨眼抄了二十几家,并有三十多位等着秋后斩首。好在官府只拿犯案之人; 并不牵连亲友。本以为空缺巨大朝廷必生乱子,不想霎时冒出许多进士求官; 各科都有、各地都有。空缺不费吹灰之力便填平了。
崔先生告诉秦王道:“浮云堂那案子闹出来之后,早有各国报纸争相报道。谁都预料到秦国必大动官员; 进士们遂闻风而动。”
可巧花公公来给秦王请安; 在旁听见了,道:“合着进士老爷们也跟商贾似的; 见好处就跑。”
崔先生笑道:“公公这比喻极妙。”
秦王哂笑道:“如此看来,士人商贾也没什么两样; 左不过逐名与逐利罢了。”遂与赵王约定,二月十五日动身、一道游历去。
殊不知,这些来求官的进士们皆出自沧州东海书院。那院长如今依然姓吴,前任院长吴瑞已入了燕国的政事堂。
眼看离二月日近; 秦王还没跟他母亲祖母说呢。赵王恐他反悔,悄悄同朱桐嘀咕。朱桐笑道:“无碍,这个是拖延症。太后和太王太后定是不愿放他走的。王爷终归年少,逆长辈之意差些胆量。事到临头还是得说去。”
眨眼已到二月初。这日黄昏,丁眉预备下衙,外头递进一张帖子来,上书“白兰”二字。丁眉含笑道:“这个小嫂子回来了?”遂命请进来。
不多时白兰入门,丁眉抬头一瞧,不禁站了起来。白兰披着一身深灰色风衣,里头是米白色毛衫,系着红白灰格子围巾,整个成了大佳腊周报上的摩登女郎。白兰打量她道:“哎呦,我都不认识了!”
白兰笑道:“打小念书便知道井底之蛙,这趟可算明白什么是井底之蛙了。跟人家平安州比起来,咸阳、长安都跟原始社会似的。”
丁眉哑然失笑:“连原始社会这个词儿你都知道了!”又打量了她会子,“这模样走在长安大街上有些古怪。”
“无碍,我就要离开长安了。”
原来,白兰买罢户籍后便决意搬去平安州。这趟回来她并未回丁家,只跟镖师说“回你们镖局去”。到了镖局,白兰笑嘻嘻告诉掌柜的:“再跟你们做项生意。存在汇丰钱庄的东西我想取出来,托你们送到平安州去,再存入平安州的汇丰。”
掌柜忙说:“资产搬移服务汇丰有,像白姑娘这样的大客户可免费办理。汇丰钱庄与我们镖局已协议合作多年了,到时候还是我们替姑娘搬。”
白兰想了想:“就是你们依然替我搬东西去平安州,汇丰出钱?”
“不错。”
白兰笑道:“那感情好,我也省事了。”
遂赶去汇丰钱庄办理资产搬移手续,过几日便走。事儿极顺利,白兰从钱庄出来找了家客栈住下,又上春风楼要见眉姑娘,老鸨子告诉她“眉姑娘升官了”,让她往内卫衙门找去。白兰这才明白眉姑娘原来是个内卫。乃盘桓到这会子,估摸着指挥使大人该下衙了她才过来。
丁眉听罢含笑道:“你去平安州?男人不要了?”
白兰摆摆手:“我这么有钱,还怕没有男人?明儿约他出来见一见,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去。”
丁眉道:“只怕他不会去的。”
“指定不会去。”白兰道,“两个人好了一场,他对我委实不错,且我原本跟他说买了户籍就回来,走时还是不告而别。如今我在外头让花花世界晃迷了眼,总得给他一个交代不是?”
“很是,很周到。”丁眉道,“在秦国你是个粉头,你男人是个世家公子,他强你弱;你纵有钱也只得依附他过日子。如今你去了平安州,那块儿钱能通神摆在明面上,倒显得你比他还强些;他自然没本事再制约你了。”
“是这么个理儿。”白兰道,“这就是书里头说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丁眉笑道:“你在平安州进了趟社会学科普班么?一套套的词儿我还当你从大佳腊回来的呢。”
“不过看了两本书罢了。”
二人说了会子话,丁眉遂请白兰吃晚饭、尽东道主之谊。
次日,白兰在客栈中偶遇一位做古董生意的柯大官人。此人三十多岁,仪表堂堂,对白兰一见倾心。白兰因心中有事,只客套一番便罢。
乃约了丁四爷相会。不想丁四爷勃然大怒,不许她走、命今儿搬回丁府去。白兰想了想道:“那我要住在外头,不与四奶奶一个院子。”丁四爷答应了。白兰遂说暂留客栈、待寻访到合适的宅子再买。丁四爷不知她已搬走了要紧的财物,安心而去。晚上,丁四爷忽然心念一动,命人打开白兰留在丁府的箱柜,竟空空如也。再赶去客栈,白兰已走了两个多时辰。那伙计道:“是柯大官人送白姑娘走的。”丁四爷暴跳如雷。
柯大官人也跟着白兰搬了客栈,依旧献殷勤。白兰惦记着搬家,并未回应。过了几日,太平镖局的车马来客栈接白兰。柯大官人大急,拦在白兰跟前挽留,声泪俱下赌咒发誓说自己必对白兰好一辈子。客栈的东家伙计并别的客人都拍手道:“姑娘,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大官人一片痴心,你就跟了他吧。”
无奈白兰已今非昔比。她道:“你若有心,可来平安州,咱们再会。”
柯大官人道:“长安乃千年古城、大秦国都,难道不比平安州强么?你为何非要去那里?”
白兰想了想道:“不是长安不如平安州好,是我想去平安州。你若真喜欢我,为何不肯跟我走?”
柯大官人愣了愣:“我在长安有家有业,哪能说走就走。”
白兰慵懒一笑:“我在平安州比在长安自在。”乃整了整披肩转身上车。柯大官人立在街口望着马车远去,面上阴晴不定。
这日中午路上打尖,白兰请镖师们吃酒。镖师道:“我们镖局有规定,路上不得吃酒。”
白兰奇道:“纵然遇上土匪,吃了酒不是更有力气些?”
镖师道:“我们如今都使火。枪了,吃了酒眼花打不准。”白兰方作罢,另多点了些好菜。
席上有个镖师便笑道:“早上那位大官人瞧着倒好,姑娘不跟着他,莫不可惜么?”
白兰冷笑道:“那种人我见多了,不过是瞧我有几分颜色罢了。横竖我没觉得他有多喜欢我。也不知做出那副模样给谁看。”
有位镖师心下一动:“姑娘没觉得他喜欢你?”
“没有。”白兰思忖道,“说起来此人委实有些古怪。他既不爱我,偏能做出极爱慕的模样来。唱戏都该有几分真情才是。”
镖师们互视了几眼。有一位站起来道:“你们先吃,我回马车上取个东西。”
不多时,刘净收到电报述说此事。她捏着电报想了想,立时打发一个亲兵将这个送去内卫衙门。亲兵向丁眉道:“我们大奶奶说,一个男人是真心是假意,女人最明白不过。请内卫留意这个柯大官人。”
丁眉脑子一动,轻笑道:“东边不亮西边亮。还想着要不要撺掇王爷放平安候出来好钓鱼,既如此就不用了,让他安生闭门思过的好。我这会子不得空。烦劳你们大奶奶给镖局发电报,让他们路上仔细些,恐怕有官匪。”亲兵答应着走了。
太平镖局闻讯,当即加派人手追赶白兰的车马。好在白兰这趟路上不着急,走得不快,当天日落前增援人手便与之会合了。
白兰大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莫非我露财了么?”
增援首领便是孔镖头,他低声道:“不是露财了。是……露朋友了。”乃凑近白兰身边耳语,“内卫指挥使小丁大人打发人来告诉我们,那姓柯的十分可疑,像是别国细作。他竭力留白姑娘在长安,是想借你与小丁大人的交情谋秦国的情报。”
白兰愕然。半晌,她抚着心口道:“果然别有用心。我说么,跟了我这几日,我愣是没觉得他瞧我与瞧客栈伙计有何两样。”孔镖头哈哈直笑。
另一头,秦王已拖延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去见太后,说自己要游历别国长见识。太后自然是不许。秦王决意要走;太后先是苦苦相劝,见儿子已铁了心便哭天抢地的闹。秦王劝了半日无用,心下烦躁,便要辞去。太后喊道:“你莫走!我正要替你选几个侧妃呢。”
秦王一愣:“什么?”
太后上前来扯住儿子道:“你岁数也不小了,有两个人在屋里照看着才好。若能早些给我生个孙子……”话未说完,秦王甩开她便走。
再去见太王太后。这位倒还好。静静听孙儿说完,抚了抚他的头道:“也罢。只是千万留神,莫有闪失。你打小没出过远门,也得当心身子。”
秦王挺胸道:“祖母放心,孙儿不会不如赵王兄。”太王太后点点头。
次日秦王便病了。再过一日,秦王召集大臣们进了王府,大夫一本正经宣布秦王少说要闭门养病一两年。秦王大大方方躺在炕上,中气十足的下旨,着参知政事朱桐为丞相,全权掌握朝政,朱丞相的意思便是孤王的意思。又命刘戍为长安指挥使,执掌长安兵马。
自打乐岚丢了官职,朝中老臣一派顿时萎了。并有除夕日丁眉特意借女眷之口传出的变法消息,这会子已无人不知。众人遂都以为秦王是诚心避开变法之乱。老臣们个个愁眉苦脸,但不敢反对。
二月十五日一早,秦王去向祖母母亲辞行。这二位竟都送出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宫娥,说是路上服侍他。秦王满腹不痛快,不得不领着她二人回到自己院中。赵王一瞧便笑了:“秦王弟,这是谁啊还送你俩奸细。”
秦王恼道:“烦死了!出个门都不得清静。”
赵王道:“你不想带着她们?”
“不想。”
“那还不容易。”赵王吩咐道,“你们俩,跟我来。”
两个宫娥不敢不从,咬牙跟着他走了。赵王随意领着她们进了间屋子道:“在这儿等会子。”出门招来几个太监,“守着,明儿早上再放她们出来。”
宫娥大惊,喊道:“赵王千岁!我是太后派来的服侍王爷的!”“我是太王太后派来的!”
“孤王知道!”赵王道,“你俩主子是秦国的太后、太王太后,孤是赵王,用不着听她俩的。”秦王见状哈哈大笑。
他二人遂乔装改扮作寻常客人,领着护卫从秦。王府西角门溜了出去。当日新任丞相朱桐便下令,依着联邦帝国的法子改田税。内卫的人跟着那古董商柯大官人围着平安候府转了七八圈,愣是进不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孔镖头等人护着白兰一路平平安安毫无波折,这日离开秦国境内入了晋国。忽闻鸣锣声起,山间涌出一伙劫匪,个个身穿皮甲手持火。枪,为首的骑在马上喊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
话未说完,耳听“砰砰砰”数声,几个劫匪应声倒地!孔镖头嗓门极大,借着风势喊道:“散了吧,我们的枪炮射程比你们远,你们打不过的!”说着,后头一辆无棚小马车已驶到前头来了,掀开盖着的油布露出一架小火炮。劫匪们大惊。首领思忖片刻,当真鸣金跑了。
白兰从车中探出头来:“他们走了?”
“走了。”孔镖头道,“白姑娘,你不赶时间吧。”
“不赶时间。怎么了?”
孔镖头道:“能在晋国境内扛着火。枪抢劫的,只能是晋国官兵。咱们这就回头从周郑等国绕路而行,避开晋国。”他正色道,“咱们火器再利,在人家的地盘也不好办。”
白兰立时道:“好!”过了会子皱眉道,“等着,找到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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