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戍一愣,品了品他这话里的意思,“啪”的一巴掌拍在报纸上:“莫非刘先生与贾琮早有勾结?”
“不止。”刘丰淡然道,“我是贾琮最早的谋士之一。”
刘戍懵了。半晌,拉了拉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贾琮最早的谋士之一。”刘丰道,“另一位是红骨记大掌柜吴小溪。”
“这……”刘戍呆了许久,忽然问道,“你都做了秦国丞相了,为何要辞官?为何不直将秦国拿下?”
刘丰道:“秦国是个大诸侯国,想拿下并不容易。鲁国小,且权力不在鲁王手里,试验议会制更合适些。”
刘戍又愣了。老半日,他撑着头问道:“我那几个弟弟,刘先生是怎么安抚的?竟没打起来?”
刘丰想了想道:“其实,你们家的人都挺好骗的。”
原来,当日刘戍听说罢市乃他四弟刘戈闹出来的,当即决定去问个究竟。他前脚刚走,柳骞便打发文吏给刘丰发电报告知此事。刘戈家离刘家大房颇远,刘丰收到电报时刘戍远远未到。他遂清空了刘戈家前院外书房等地的人,安排下埋伏。并告诉刘戈自己要哄骗刘戍,叮嘱他刘戍一离开外书房便立时将垂花门关上、避得远远的。刘戈后来敢同刘老太太拿亡母起誓,便是因为他委实什么都不知道。
刘戍实则并非被哄骗去了东瀛,而是让刘丰活捉,并打发人穿了他与亲兵的衣裳骑马跑出城北门去了。又从刘戍身上搜出了金印虎符,派刘府里的细作将之安置与一个红漆匣子当中。转头刘戍告诉刘家老七,听闻平素刘戍的金印就在他外书房案头明目张胆摆着。那老七是个孩子,从进屋起便转着眼珠子寻找金印,并未找到。他遂看到了那红漆匣子,心想若金印搁在此处也算明目张胆了。打开一瞧,果然如是。
刘戍听罢长叹一声,有些丢脸:“委实挺好骗。怎么都这么好骗呢。”
刘丰想了想:“真想知道?那我申请从京城调份卷宗过来,刘将军看了便明白了。”
刘戍托起下巴道:“刘先生预备关我多久。”
“再过半年吧。”刘丰道,“半年后就该走稳了。”
“半年太久了。”刘戍道,“我想给贾琮写封信。”
“哦?”
刘戍正坐道:“这天下肯定会落入贾琮手中无疑。我与他也算有交情,干脆入伙算了。”
刘丰点点头:“如此甚好。”
刘戍遂给贾琮写信投诚。刘丰亦写报告进京调卷宗。
不多时,贾琮的回信来了,让送刘戍进京。刘丰申请的卷宗也到了,是燕国之物。刘丰道:“此乃绝密档案,是四将乱京师前的事了。”随手递给刘戍。
当年,燕王司徒岑还是贤王,使人暗查了二十三位武将,从中挑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先天津总兵曹大通,另一个便是先山东指挥使刘侗。这两位都一样,鲁莽、好骗、是老皇帝的人、刑部有他们的罪证、身边没有靠得住的幕僚、儿子个个不出挑且不爱读书。司徒岑遂分派了两个人到此二人身边。曹大通在皇陵劫持皇帝、刘侗领兵进京行废立事,皆是司徒岑的人撺掇的。鲁国立国后,那人渐渐失宠无用,冯紫英便将他调走了。
刘戍掩卷而叹:“原来我爹是燕王特意挑出来的莽夫。”
刘丰微笑道:“令尊不止着了一回道。你可还记得他曾以一位女子为谋士?”
“记得。”刘戍道,“太后身边的姑姑。”
“那女人乃慧太妃派在太后身边的细作。”刘丰道,“陈王的人。”刘戍捂脸。
正文 第888章
话说这日刘戍到了荣国府; 送他来的兵士往里头递片子; 刘戍立在兽头大门前发怔。一时门子出来道:“王爷说就来,让请刘先生到绮霰斋坐坐。”
遂跟着引路之人进去。这正院极大,刘戍心下暗惊:早知道京中公侯府邸非寻常人家可比; 不曾想区区一个院子竟能赶上一座演武场大了。入了仪门; 远远望见前头一排大屋子,刘戍问道:“这儿就是正堂么?”
引路的道:“这儿是个过厅; 隔着内仪门,内仪门里头才是正堂呢。”说着,引刘戍往西边过去。西边有个暖阁,暖阁前开了个八角洞门。穿过洞门,里头是一进院子,院中正屋门上一匾,刘戍认得前后两个字是“绮”和“斋”,中间那个字不认得。他想起方才那门子“绮霰斋”; 想必这个字念“线”; 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入内坐了会子,外头有人喊“王爷来了”。便看见贾琮亲自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穿着西洋式样的衣裳; 怀里抱了个纸袋子,瞧着有些古怪。贾琮见刘戍使劲儿打量自己; 挺直了腰板道:“不错吧!我平日很少穿西装。”
刘戍皱眉道:“看倒是不难看,只别扭的紧。”
贾琮翻了个白眼:“什么审美!西装极衬身材的。”遂放下纸袋与刘戍隔着茶几坐下,招手道; “欢迎入伙。”
刘戍看了他半日,道:“这词儿说的跟土匪似的。”
“差不多吧,都是造反。”贾琮道,“让你来一趟京城,主要是你若入伙须得先培训,不然你也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还有就是一些从前的事儿得说清楚。”
刘戍愣了愣,苦笑道:“你倒是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哦,好吧,那说点客套话。”贾琮咳嗽两声,作古认真道,“刘戍先生,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
刘戍一叹,呆坐片刻道:“当年做梦都没想到。”
贾琮道:“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潜意识里头总觉得我是个商人之子。而官宦子弟惯常低看商贾。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将门子弟。我祖父战功赫赫,你总得承认。”
刘戍立时道:“我承认,比我们家强。”
“我能有今日,并不是白手起家。”贾琮道,“这一路上继承来的东西极多,起码少奋斗了六十年。比如先义忠亲王死后,他的余部都是精英——稍微不那么精英的尽被朝廷剿灭了。”贾琮顿了顿。刘戍怔了一瞬,不言语。贾琮接着说,“这些人分作两路。一路潜伏在京城,负责想法子替主公报仇;另一路以白令仪白令恩两兄弟为首,负责奉养义忠亲王唯一的遗孤雅芝郡主。那哥俩得了香港之后,财力大增,遂不满足于当个土财主了。”他停了话。
刘戍不觉直起脊背:“白眉赤眼的告诉我这个作甚?”
贾琮将那纸袋翻了个个子。那玩意起初背面朝上,空空如也;翻过来之后便可看见正面印了三个红字:文件袋,还蓝色印章印的阿拉伯数字。贾琮从里头取出一整叠卷宗,先将最上头几张纸递给刘戍,顺带指右上角道:“这个叫回形针,是用来别文件的。”
这叠文书显见是哪家细作回给主公的消息,里头写的是鲁国派往各国的女细作。刘戍道:“这是当年那个素霓姑姑替我老子弄的。”
贾琮道:“这一叠全都是从香港白家的机密卷宗里头整理出来的。”刘戍知道香港如今在谁手里,瞧了他一眼。
贾琮又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刘戍打开看去,竟是一封命令,上司让收信之人勾搭鲁国设在平安州高家的一个女细作,扮作痴情的模样与这女细作同回鲁国。刘戍思忖片刻道:“赵涂。”
贾琮点头:“咱们俩刚认识那阵子我曾说过,赵涂与马氏不论投靠谁,都可能会坏主公的事业。马氏这个女子极为诚实。英俊的年轻人她要、荣华富贵她也要。你父亲只能满足后一个,她遂与赵涂私通。事情败露后,她跟着赵涂回到香港。赵涂固然是白家的重臣,然终究是臣。故此她又在白家勾搭了两个主子,两房各一个——毕竟她也不知道哪房能赢嘛。当然,纵没有她,白家两房早晚也要内杠。马氏犹如一剂催化剂,让白家内斗来的更早更猛烈。白家散架了。先义忠亲王留下的一切,悉数落入了负责替主子报仇的那路人马之手。其首领便是我师父詹峤。”
刘戍稍惊了一瞬,眯眼道:“你这便宜捡的……当年你就知道他是白家的人吧。”
“是。”贾琮撇脱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那么凑巧出现在鲁国?就去帮他二人逃跑的,好让他们祸害白家。”刘戍翻了个白眼。
贾琮又不动声色的递了封信给他。刘戍才看了几行字便拍案而起,面冷如霜。
贾琮忙说:“别激动!你们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柳骞是赵涂的同窗好友么?”
刘戍捏紧拳头,许久,看着贾琮冷冷的道:“朱桐呢?”
“朱桐和赵涂一样,都是祖传的义忠亲王嫡系。因为赵涂在鲁国势力渐大,白令仪便派柳骞过去帮忙。后赵涂出了那事,没奈何,只得打发朱桐补他的缺。”贾琮摊手,“很遗憾,他们都是细作。”
刘戍重砸茶几,牙齿咬得咯吱响。“我父子二人对他们推心置腹、言听计从!”他呵呵两声,“心肝子都喂了狗!”
“此事你真不好怪他们。各为其主。”贾琮将手里余下的卷宗递给他,“这些都是从香港白家找出来的。你看完就会明白,你家输得不冤,纵然没有白家也必落入别家之手。你老子委实并非人主材料。”
刘戍慢慢坐回椅子上,拿起卷宗又放下,终摇头道:“我得缓缓。”
贾琮点头:“我去给你安排住处。”乃站起身来。
刘戍忽然问道:“朱桐人呢?”
“回老家去了。”
刘戍嘴角冷笑:“我记得他是长安人?”
“对。”
贾琮走了。刘戍坐着细看那叠卷宗。原来十几个诸侯国都打过鲁国的主意,皆让赵涂朱桐等人察觉出了蛛丝马迹。白家另打发人去查,后一个个的清理掉了。旁的不说,单单刘侗后院的美人就不少细作,更遑论刘府中的下人仆妇。朝中文武亦多有别家派来的。相较之下香港白家的人并不多。燕王先后派来了三十多个举人,只是不敌朱桐之才、没一个被重用罢了。何况朱桐还娶了刘侗的女儿,且恩爱异常。看罢,刘戍掩卷呆坐。天下分封这些年,鲁国一直是诸王的猎物。
一时贾琮替他安排好了客房,回到绮霰斋。刘戍已缓过许多,疲然问道:“给我看这个作甚。”
贾琮道:“希望你能理解朱桐。毕竟你们现在是革命同志了。”
刘戍哼了一声:“我先说好,不与他到一处做事。”
“额……好吧。”贾琮撇嘴,“原本还想让你二人合作把秦国弄到手。”
刘戍又哼一声:“我就知道朱桐回了原籍,必是你要打秦国的主意。”
贾琮道:“秦国的武班,长安高家已渗透得差不多了。只是秦王那个小朋友近日不知怎么起了再另立一伙武将势力与高家唱对台戏的心思。孩子大了不好管啊!算算也差不多到叛逆期了。”
刘戍不置可否。安静了半晌,他喃喃道:“我父亲的幕僚竟没一个忠心的,全都是细作。”
贾琮道:“很简单。天下分做了那么多块,作为人才,可择之主太多了。不论从哪个角度,刘侗将军都不是个好选择。毕竟王爷们姓司徒,谁想拿鲁国开刀都用不着找借口。”
刘戍一想委实如此,颓然撑起额头。过了会子,他问道:“外头那匾额上,霰字是什么意思?”
“额……我只记得是一种和雨雪类似的天气现象,具体也不清楚啊。”贾琮摸摸后脑勺,“你查查说文解字呗。”
刘戍瞧着他:“你自己家的匾额居然不知道意思?”
“不是我作的好吧。我又不在意什么匾额啊对联的。”
刘戍忽然坐正了:“合着你念书也不过尔尔。”
贾琮摊手:“我念书本来就平平。这不,连秀才都没考上。当年若非林姑父管的狠,我的字到现在都是歪歪扭扭的。”
“那为何当年燕王挑武将撺掇造反,要挑儿子都不念书的?”
贾琮想了想道:“我不过是没用心专研四书五经罢了,该念的都念过,少认得个把偏僻字并不要紧。且我读书极泛,什么都看。书籍乃前人留下的经验,读书多者不好骗。比如你们会相信赵涂爱上了你们的女细作,我就不会信。”
“你为何不信。”
“赵涂此人才学不俗,这个咱们得承认。长得也不错。当年在平安州,他是节度使高历身边最信任的那位心腹幕僚的侄子。年轻一辈中,高历最看重的就是赵涂。妥妥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你们那位细作,容貌虽有几分动人之处,却远远够不上绝色二字,性子也没瞧出有什么吸引人的特点。赵涂爱上马氏我信,马氏的模样放在全天下都是极出挑的,何况她还聪慧过人;若说他因为痴迷上你们那个女细作而肯抛弃平安州的一切——女细作并没有那个资本。”贾琮微笑道,“这就是经验。”
刘戍想了半日,哂笑道:“依着朱桐之才,来鲁国也犹如赵涂爱上那个女细作吧。”
贾琮想了想:“他若出身不好、在别处谋不到出路,是说得过去的。或是他先爱上你妹子——他是真的爱你妹子。那女婿帮老丈人也没问题。然而他在长安有一个当太守的叔父,却跑去鲁国为官,就不大对了。他凭什么呀?鲁国能给的秦国都能给,还在老家诸事便宜,他叔父与陈大人那阵子朝斗斗得天昏地暗。若把你自己代入朱桐,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有点奇怪?”
刘戍抿嘴:“委实有点奇怪。”
“燕王是个四角俱全的。他既细心择了你父亲与曹大通出来,必是有把握这两位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只不过他没想到,蜀王还预备了一个剑南节度使方雄。阿戍你想想,若是天下落入燕王之手而非分裂成诸侯国,你父亲会是个什么结果。”
刘戍思忖道:“运气好弃甲投诚、再难掌兵;运气不好十面埋伏、满门战死。”
贾琮瞥了他一眼:“想多了。令尊大人身边的幕僚便是燕王派去的,还用得着十面埋伏?皇帝怎么被曹大通伏击的,你老子也一样。”
刘戍拍拍额头:“我把那位忘了。”他扭头看了贾琮会子,“你师父为何会挑中你?”
贾琮道:“我天生反骨。他要替主公报仇,自然得挑我这样的。”
刘戍打量了贾琮会子:“你怎么就反骨了?”
“不肯巴巴儿受欺负啊!”贾琮道,“皇帝要我姑父以身犯险,我把他绑架了,不在乎会坏皇帝的事;太妃要送我姐姐出家,我直接打上门抢人,还把太妃脑门子上打起一个包。我不反骨谁反骨。要不是我五叔暗中护着,刘登喜那老太监早想宰了我。”
刘戍点头,忽然浑身一凛:“我爹若落在燕王手上,怕是活不了。”
“对啊!”贾琮一想,造过反的将军哪个皇帝肯收?“你爹就跟宋江似的,招安可以,命不能留。”
刘戍看着他道:“你呢?”
“啊?我什么?”
“你若做了皇帝,岂非也和他们家一样?”
贾琮笑了:“所以说,要你来京城培训嘛。走吧,我领你去见石秋生。”
“石秋生是谁。”
“日后会是工党的党魁。”贾琮道,“与商党唱对台戏。”
刘戍糊涂了:“两个都是你的人么?”
“对啊。”贾琮道,“一党独大自然是不成的。”
“那两党不得打起来啊?”
“咦?鲁国不是在试行二元议会制么?大家一起商议啊!实在意见不合就投票表决。多数人专。政终究比少数人专。政好些。行了行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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