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俭摇头:“老夫从不过问。”
“明白了。”贾琮拱手道,“多谢老大人。”乃起身告辞。
回到客院,贾琮对着窗户呆坐了足有两柱香的功夫,拍拍脑袋问道:“小七,前些日子咱们在闻鸡巷,都只防卫了宅子里,没人出去溜达巡逻吧。”
“没有。”柳小七道,“没觉得有这个必要。”
贾琮嘴角抽了抽:“今晚你和庄儿都早点吃晚饭,天一黑便出去府外屋顶树梢瞧着。我觉得我可能犯了个很愚蠢的错误。”
柳小七吹了声口哨:“喜闻乐见。”
晚饭之后卢帧小哥又来了。贾琮欢喜道:“我正琢磨着明儿去找你呢。”
卢帧笑道:“王爷急什么,我这个被资助人还没着急呢。”
“不是说那个。”贾琮道,“我想向你打听两个人。”乃示意他坐下。
卢帧本是年轻人,又才刚从大佳腊回来,颇喜欢那边的自由之风,便随意坐了。“谁?”
“头一个,齐国的提督学政安则敬。此人如何。”
卢帧蔑然道:“伪君子。”
贾琮看着他道:“只是伪君子?不是衣冠禽兽?”
卢帧怔了怔:“据我所知只是伪君子,没听说他做了什么衣冠禽兽之事。”
“他们安家可曾掺和什么绿林道上的生意?”贾琮道,“比如帮杀手拉皮条什么的。”
卢帧皱眉:“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得问我叔祖父。我在外头走了六年多,才刚回来不足两个月。”
“一个成熟的官员,但凡没遇上特别之事,人品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伪君子……那他想必没干什么收受科考贿赂之类的事儿。”
“他差事做得极好,王爷甚是满意。”
贾琮轻轻点头。崔家给的这条消息看来没错。“另一个是崔勉。”贾琮望着卢帧道,“此人如何。”
卢帧想了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女儿嫁给了齐王之子。他不可能没有本事。”
卢帧淡然道:“齐王有十四个儿子,老五是庶妃所出。若非前两年认了马娘娘为母,他算个什么?”
贾琮皱眉:“既如此,为何崔家将女儿嫁给他、而不是另择别子?”
卢帧笑道:“崔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做了王妃。”
“啊?!”贾琮好悬站起来,“还有?”
卢帧奇道:“王爷连这个都不知道?三王妃也姓崔,乃崔家嫡支女儿。老三之母族握着兵权呢。崔勉不过是旁支罢了。”
贾琮捂脸:“难怪那个崔氏懦弱得跟小白兔似的……这么说,崔勉根本不能代表崔家?”
卢帧撇脱道:“不能。”
贾琮叹道:“是我糊涂了。崔氏这般大族,里头少不得不可言说的矛盾。你方才说他心比天高?”
卢帧道:“崔勉此人,才学不低。论理说仕途不当只得如此。”他想了想,“他若在别国,仕途不止于此。崔家不缺人才,他既为旁支,自然不得重视,故此并未全力助他。前几年他还做下了一桩错事……”
贾琮眼光闪了闪,打断道:“那桩错事,确定是他做的吗?有没有可能是替别人顶缸的?”
卢帧一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贾琮赶忙喊沈之默进来,让她赶着去问问卢俭老大人。“阿帧你接着说。命比纸薄是怎么回事?”
卢帧看了眼门帘子,接着道:“若非他是老五的岳丈,只怕就得把官儿撸了。王爷虽没责备于他,这辈子怕是再难升上去。他也那么大岁数了。好容易女婿认了个宠妃为母,渐有与世子分庭抗礼之势。若借这股子东风,崔老大人还能有机会。偏生女婿又失踪了。”
贾琮听罢思忖良久,道:“崔勉有才有志偏无运气。此人可方正?”
卢帧道:“清廉。早年曾嫉恶如仇。”
“有没有文人的骄傲,或者说,世族的骄傲。”
卢帧断然道:“有。”
“你能肯定?”
“我打小便认得他。”
“这样啊……”贾琮托着腮帮子喃喃道,“那就不是他。我也觉得文人骨子里都是骄傲的。”遂陷入沉思。卢帧也不打扰他,只自己静静吃茶。
忽见门帘子一闪,沈之默回来了。她方才去求见卢俭,老头儿听了罢问话诧然片刻,只说了四个字,“代人顶罪。”
贾琮拍案:“果然如此。”卢帧忙睁大了眼。贾琮问道,“除去崔勉,崔家还有什么要紧的官没有?比如老三的岳父?”
卢帧立时道:“那位乃齐国大儒,赋闲在家吟诗种花,从来不曾出仕。崔家官衔最大的便是崔勉。”
贾琮皱眉。“那有没有崔家嫡支子弟出仕?”
“有。”卢帧道,“比崔勉矮一辈的有四五个,同辈的还有两个。”
“嗯。身为王爷亲家,竟然还要替人顶缸,何况那个始作俑者乃另外一位王爷亲家的嫡亲。那么他有可能对家族有怨言。”贾琮慢慢吐了口气,喃喃道,“难怪本王受不到应有的重视……人类真有趣。”又想了半日,抬头一看,卢帧沈之默睁着两双大眼睛充满求知欲的看着自己,乃笑向卢帧道,“抱歉,我虽猜了一些事,并没有把握,故此暂不能告诉你。”卢帧略有些失望。又说了些闲话,卢帧告辞而去。
他才刚走,柳小七在院子里打了个唿哨。贾琮沈之默忙跑了出去。只见院中横七竖八的丢了几个人,黑乎乎的。沈之默转身回屋取了烛台来一照,地上都是穿黑色夜行衣的男人,共有七个,手上都戴着手铐。
贾琮问道:“这些是刺客?”
“不是。”柳小七道,“是帮着咱们放风的。”
“哈?”
柳小七指了指自己身边道:“没看见这儿还有个人么?”
“看见了啊。”贾琮一面说一面扭头去看,这才发现柳小七身边那人也穿着黑色夜行衣,并非自己人。“这位是?”
那人抱拳道:“敢问是周相公不是?”
贾琮也抱拳:“正是。”
“小人在街面上看到周相公悬赏的帖子,敢问可是真的?”
贾琮微笑道:“自然是真的。悬赏也是真的、安排你改换身份去外洋也是真的。”
那人思忖片刻,又抱拳:“小人多个事。敢问相公,要抓娄金桥作甚。”
“不作甚。”贾琮道,“就是想抓个通缉了多年未果的贼盗,好惹众人的眼。”他叹道,“你们齐国人真淡定。我写了首不错诗,勾搭了王爷的亲家,依然无人问津。不多出点子钱、做件轰动街头巷尾的事儿,没人搭理我啊!”
“原来如此。”那人笑道,“我就说我并不曾得罪什么姓周的嘛。”
贾琮一愣:“额……这位好汉你该不会就是?”
那人道:“吴国的画影图形还是三四年前的,那会子我瘦的厉害。”他抱拳道,“小人便是娄金桥。”
正文 第848章
话说这日晚上; 柳小七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夜行人,正是贾琮悬赏缉拿的绿林贼寇娄金桥。贾琮呆了片刻,强笑招手:“娄大侠; 你好你好。既然来了,到屋里吃盏茶水如何?”
娄金桥抱拳道:“周相公客气了。”
贾琮将要转身尚未转之时,眼角瞥见地下那些黑衣人; 问道:“小七,这几位是?”
柳小七指了一个道:“这就是你的本家周四郎。”
贾琮张了张嘴:“崔勉派来的?”
柳小七嘿嘿笑道:“我知道你犯什么愚蠢的错误了。”
原来,今儿晚饭后; 他与柳庄分驻卢府两头巡视。打落更后不久,柳小七便发现有一伙夜行人踩着街坊家的屋顶而来。他遂屏气凝神不惊扰。那些人到了离卢宅约莫十丈远之处; 为首的打了个手势,旁人皆止了步; 各自匿于暗处。首领围着卢宅走了三圈,柳小七皆远远缀着他; 半道上遇见了柳庄。那人回到同伙处; 分派他们谁守着哪儿,同伙们便依他所言分散在卢宅外头。柳小七心中不觉夸赞:首领有点子眼光; 所守的位置皆可观四路。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远远的又有一位夜行人踏瓦而来。前头那伙里头有人察觉; 学了几声猫叫。首领率先跳出来迎着人抱拳。那人微惊,也抱拳说了几句绿林黑话,意思是想到卢府捞一笔买卖。首领不许此人过去,此人非要过去; 二人便动起了手。
这会子柳家叔侄都藏在一旁瞧热闹。柳庄低声告诉他七叔:“这个拦阻的便是周四郎,其余那些是他兄弟。他们寻常的手段便是,周四郎独自出面与人打斗,其余六个偷发暗器。”
柳小七脑中一动:“该不会之前那一万两赏金的告示没有人来出首,就是被这帮王八拦了吧。贾琮这个笨蛋!”话音未落,周四郎的六位同伙已暗暗将夜行人围了个圈。叔侄俩顾不上闲聊,赶过去趁他们尚未发出暗器之前悉数拿下。
贾琮听罢拍拍后脑,向周四郎道:“喂,本家~~要不要解释一下?”周四郎不吭声。贾琮耸肩,“你们慢慢的沉默吧。想通了再说。”转身朝娄金桥抱拳,“抱歉,耽误了会子。娄大侠请。”遂领着娄金桥进了屋。
娄金桥胆子也大,直往贾琮跟前坐下,笑道:“还是头一回吃兵部侍郎家的茶。”默然片刻,提起了他当年犯的案子。
娄金桥委实是个绿林悍匪,杀人越货什么都做过,从不惧阴司报应。偏有回出门访友,于客栈中染了病,且一病就是大半年。请了郎中来看,郎中也开了药,只不见好。眼看一个彪形大汉渐渐骨瘦如柴,娄金桥自己都觉得怕是早年恶事做多了遇上冤魂索命,只等死便了。有一日,他发觉自己连拳头都握不紧了,以为大限将至。遂喊了客栈老板进屋,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告诉他道:“留我住着。若我死了,帮我买副棺材。钱多了便归你。”
老板知道他不是寻常人物。如今虽病着,依然不敢轰他走。只是若客栈死了人委实麻烦,遂背地里同别的客人抱怨几句。有个路过的郎中听了,特往娄金桥屋里去瞧。娄金桥本没指望能活命,他要看便让他看。
郎中望闻问切一番道:“我有个偏方,是我先生传下来的,瞧着就是你这般病症。因从前不曾遇上过,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有纰漏。壮士可愿意一试?”
娄金桥都快死了,还管什么纰漏不纰漏?不到将死、不知怕死。唯有他自己知道,那三四日将从前没怕过的鬼神悉数怕了个遍。遂连声答应、涕泪横流,只恨没力气给那郎中磕头。郎中心善,亲出去抓药煎汤送与他服下,娄金桥次日便觉有了精神。
偏之后郎中没再来过,却是伙计来送的汤药。原来郎中原本只住一宿的,因为替娄金桥抓药已耽误了大半日。遂给了客栈老板药方子,托他照看娄金桥。若能免了客人身死沾晦气,老板也不嫌弃照看病人麻烦了。只半个来月,娄金桥痊愈!
他便觉得是这郎中救了自己一命,今后愿改过自新、再不干那些杀人劫掠之事。又欲寻郎中报恩,向人打听他的来历。
那郎中只得一子,四年前让拐子拐了。前些日子有街坊在金陵做买卖,瞧见人市上一个孩子像是他儿子。郎中立时抛下家中事物赶往金陵寻儿子。娄金桥惦记欠了这郎中一条命,追去金陵。不曾想将将赶上替那郎中收尸。
街坊看见的委实是郎中的儿子,被大户人家买走了。因模样生的好,主子挑了他做娈童。前月,主子同几个纨绔吃醉了,生生将那孩子弄死。郎中查明白无误后上门去拼命,死于恶奴之手。
娄金桥本怀着一腔改邪归正之心,还曾在庙宇中暗向佛祖立誓再不杀戮,得知此事顿时如三九天浇了一盆冷水。找了两日,终在一处义庄寻到了郎中尸首,冷冰冰卷在草席之中。娄金桥坐在尸首旁守了整整一夜,次日大白天的出去做了件案子偷来银两,以孝子之礼安葬了郎中。头七过后,他开始查访那主人家是谁、定计杀他。至于他是谁的大舅子小舅子娄金桥就管不着了。遂被吴国通缉。
贾琮听罢思忖良久,道:“你这仇报得不干净。既是数名纨绔,除了那个什么舅子,还有呢?此事的根子出在拐子头上。若非拐子拐了那郎中的儿子,孩子就不会死。孩子不死郎中也不会死。难道不应该把拐子也杀了?人牙子也有份。害死你恩人的凶手那么多,你只杀了一个,就算还人家人情了?”
娄金桥一想,拍拳头:“对啊!不止那一个!”
贾琮道:“纵然你杀干净了纨绔拐子人牙子,其实还有个元凶。”
娄金桥双目炯然:“是谁!”
“奴隶制度。”贾琮正色道,“人就是人,不是鸡鸭牛羊,不应该被买卖。倘若没有人市,拐子拐了人也无处可卖。”
娄金桥哂笑道:“没有人市,你们大户人家的主子谁服侍?”
贾琮耸肩:“有手有脚,要人服侍作甚。你不知道燕国已关闭人市多年了?”
娄金桥一愣:“不知道。”
“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贾琮道,“不过你委实是个罪犯,我不能放你走。”
娄金桥立时抱拳道:“小人知道自己犯过重罪。先生方才所言极是,小人并未杀净凶手。还望先生给小人一年功夫,小人替恩人报了仇再回来领死。”
“你从前犯过罪是一个缘故。”贾琮道,“我不能单凭你一言便相信。我得去查,是否当真有那么个郎中。”
娄金桥拍胸脯大声道:“我姓娄的乃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贾琮打断道:“拉倒吧!你自己都说你干过杀人劫掠之事了。那不就是杀你比弱之人抢人家辛苦劳作赚的钱财?那叫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娄金桥一噎。贾琮撇了下嘴角,“我是当真瞧不上你们这种人,只会欺负弱小。天下这么大,就不能找份正经事做?说白了还不是懒么?”
娄金桥怔了怔,半晌才说:“在下……从没想过找正经事做。”
“为什么?你老子娘是做什么的?”
“我没老子娘。”娄金桥道,“打小让我师父捡了去。我师父是做贼的,我自然跟着做贼。”
贾琮默然片刻,叹道:“这样的……委实不大容易。”发了会子呆,又叹一声,“先这样吧。你别怪我。我刚因轻信人言,被哄骗了一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这才过去几日。假如你在吴国那案子当真是替恩人报仇,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若要去杀其余的凶手,我支持。”
娄金桥望了贾琮半日,道:“周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你手下人好生厉害。”
贾琮耸肩:“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既然你是娄金桥……”他冲外头喊,“小七小七——”
柳小七就在门口听着呢,闻言走了进来:“作甚?”
“明儿换一份告示,就说娄金桥业已拿获。”
柳小七看了娄金桥一眼:“就这一句?”
“嗯,就这一句。让旁人去猜咱们抓娄金桥的目的去。”贾琮也看看娄金桥,“对了,你如今可是在哪个大户人家做护院?”
娄金桥点头:“不错。”
“嗯,横竖你也走不了了。”贾琮想了想,“你有没有收到过什么绿林贴?写的什么,有见利忘义者,他得了多少钱,杀他之人便可得翻倍。上面还画了个白无常。”
“说的可是这个?”娄金桥从怀内取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来。
贾琮接过来一瞧,果然就是今儿卢俭给自己看的那种,点头道:“正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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