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翻了个白眼:“令小干妈可不是寻常女人。”五殿下还要说话,贾琮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头,“罢了罢了,殿下还有没有别的可说?比如,你让崔氏背的那些,是谁编排的台本?”
五殿下立时道:“我!都是我编排的!”
“你幕僚吧,你有那本事?”
“当真是我!”五殿下道,“此事过于机密,不敢告诉旁人。”
“马娘娘没推荐什么人帮你?”
五殿下连连摇头:“不曾。从头至尾皆是我一人所为。”贾琮瞥了他一眼,不言语。五殿下急了,“我可以起誓!”
“切!”贾琮嗤笑道,“你起誓?你对崔氏不是也起誓了?”
五殿下正色道:“那些誓言皆是真的。我若得了齐国,必立她的儿子为世子,重用她的母家,且再不立王妃。”
贾琮看了他半日。五殿下举起右手正要起誓,贾琮忽然嘀咕道:“我竟然想相信你……”
偏这会子沈之默倒了两碗热开水,先送一碗给贾琮,再送一碗给五殿下。天冷夜深,二人又都不在暖炕上,遂都止了说话低头喝水。贾琮一气儿喝完,拍拍胸口,一副极满足的模样,自己站起来将那粗瓷碗搁到桌上。五殿下比他斯文些,慢慢喝了半日才喝完,也学贾琮的模样自己站起来放了碗,回到椅子旁。才刚要坐下,忽然头一晕,“扑通”栽倒在地。沈之默在后头拍手:“倒也倒也~~”
便听贾琮朗声道:“崔勉大人,可以起身了。”
崔氏一惊。只见她父亲慢慢从独轮车上爬了起来。“父亲!”
贾琮道:“其实我吓唬你那阵子令尊已经醒了,只是还动弹不了。”说着站起来朝崔勉拱手,“老爷子,得罪了。”
崔勉苦笑,摇摇晃晃的给贾琮做了个揖:“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贾琮还礼道:“并不曾。我相信这位兄台刚才的话。他若当了齐王,不会另娶新王妃,立令爱之子为世子,并重用老大人和崔大爷。”崔勉面色有些犹豫。贾琮咧嘴道,“还想什么?您老现在想的那件事,就是事实。您这位女婿已经跟他小干妈勾搭成奸、给他亲爹戴了绿帽子。啧啧,大概这辈子都没如此袒护过您闺女吧。”
崔勉望着炕上的女儿,霎时双泪滚下:“儿啊,你爹对不住你。”
崔氏今晚实在吓得厉害,这些日子也伤心得狠厉,忽然见着父亲,忍不住大哭起来。贾琮赶忙推了崔勉一下:“老大人!去哄哄啊!”崔勉也顾不得礼数,几步上前抱住女儿。父女俩抱头痛哭。
好一阵子,崔氏哭声小了些。崔勉将她好生安置在炕上便要站起来。沈之默道:“老人家就坐着吧。炕上暖和。”
崔氏还没止住悲声,坐起来哽咽着道:“多谢姑娘。我娘在那车上必冷,可能挪来炕上?”
崔勉道:“那车上安置了十来个汤婆子。”
沈之默笑道:“还是炕上暖和些。”转身到车边抱起崔夫人送来炕上。崔氏看见母亲,又哭上了。沈之默道,“娘娘放心,令堂大人虽是服了药昏睡,这药与身子无碍。”崔氏点头谢了她。
贾琮乃向崔勉抱拳道:“老大人,此事您怎么看。”
崔勉捋了捋胡须:“老夫听得糊里糊涂的,可否请王爷从头说一遍。”
“好。”贾琮遂从天津赵氏船厂那案子说起,只道是燕国顺藤摸瓜找到了鉴如和郭太监,审问他们二人才推断出元凶在齐国。因自己捏着马娘娘的把柄,便以为那个做要挟逼她调查。
崔勉听罢思忖良久:“王爷看呢?”
贾琮道:“小王有几个猜测,崔大人可听听。首先,令女婿应该是个局外人,被马娘娘临时拉来顶缸的。”
“何以见得。”
“他不是个蠢货,马娘娘不会认蠢货做干儿子兼夺嫡事业同伙。只能说智商平平。找五王妃李代桃僵,身份没问题,人的问题太大了。令爱这性子,实在是有点懦弱。凭他们把台本子写成什么模样,我都不可能相信令爱能做得出那事儿。因为时间仓促且心里慌忙,他才会择了这么不合适的一个人选顶缸。而挑唆鉴如的那位手段极高,五殿下比人家差得太远。那和尚在重刑之下依然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要不是我们从一些蛛丝马迹里推断出他心中尚存善念,也许就信了。老大人,我能肯定,这种反人类的计策绝不可能是一个心存善念之人想得出来的。”贾琮肃然道,“故此我非把他找出来不可。不然,天下再也别想太平。永无宁日啊——”他摇头,“永无宁日。”
崔勉轻轻点头:“王爷言之有理。王爷可是疑心马氏?”
贾琮道:“疑过。前几日本想从齐王府劫她出来,不想她学乖了,日夜跟着齐王。我们暂且还不想惊扰齐国太过。今儿见了令婿,又觉得另有其人了。不然,当日谁去哄骗的鉴如,她大可打发那人来哄骗本王,比这位五殿下成功率高多了。但她必然知情,这个我可以肯定。”
崔勉思忖道:“先吴王之血书,老夫半分没听过。”
贾琮望着他微笑:“清河崔氏依然是大族。”
崔勉也微笑:“老夫敢肯定,齐国朝野无人知道有此一事。”
“不奇怪。”贾琮道,“别国朝野亦不知。有些王爷连嫡子都没告诉,担当朝纲的重臣也蒙在鼓里。而马氏知道。”他摸了摸下巴,“我可不可以推断,马氏的作用是,从齐王那里得知了消息,然后说给了什么人知道?有另外的人出了撺掇鉴如恐袭的主意。那么她和此人必然是一伙的。她在朝中的同伙多么?”
“多。”崔勉道,“极多。朝中原本分做了七八派,她来之后,渐渐成了两个大派。”乃叹道,“老夫若早知道这畜生会沾惹上夺嫡,岂能把女儿嫁他?”
贾琮皱了皱鼻子:“姓司徒的哪有不想夺嫡的……”
崔勉轻叹一声,回头看炕上,崔氏不知何时已睡着了!嘴角不觉挂出笑意。想了想,站起来朝贾琮一躬到地。贾琮心知缘故,便立着受了。崔勉眼角扫了下地上的女婿,厌恶道:“敢问王爷,此畜生如何处置?”
贾琮满面无辜眨了眨眼:“本王听说,自古以来清河崔家的女儿都不是草。这位兄台算不算得罪了整个崔氏一族?”
崔勉道:“算。”
“那好办了。”贾琮拍手,“这货就算我送给崔家当见面礼吧。要怎样随你们,需要我的人帮忙也成。还望日后崔家与燕国多多商贸往来。”崔勉哑然失笑。
正文 第843章
折腾整整一宿; 回到贾氏马行已过五更天,众人略收拾几下便睡了。次日贾琮近午方醒,满脑子都是棉花。迷迷瞪瞪出屋子一瞧; 柳小七沈之默和两个护卫正在打牌,柳庄捧了本书闲坐活像个小秀才。贾琮揉揉眼睛:“你们是人么?这么早就全都起来了?”
打牌的没人搭理他。柳庄道:“贾三叔,方才衙门来人了。”
“啊?”
“各处都才清查呢。昨晚上五殿下失踪; 有人在他住处留了张笺子。”柳庄道,“是崔老大人托我送去的。”
贾琮清醒了些:“写的什么?”
“挖此负心人心肝祭奠亡妹。”
贾琮打了个冷颤:“传统文化的糟粕。馆阁体?”
“王体行楷。”
“算起来王右军也是齐国人。”贾琮嘀咕道。“接下来几日大概要满城搜查了。同志们,咱们要不要搬去外头住?”
牌桌前柳小七丢下一封炸。弹:“四个六!你想作甚?”
他对面沈之默也丢下一封炸。弹:“四个八!引蛇出洞呗。”
贾琮点头:“嗯。老五丢了; 崔氏无事,马娘娘和她同伙必起疑心。哎呀崔氏那小白兔不是马娘娘对手; 可别让那美女蛇套出话来。”
话音刚落,有马行的人进来回道:“三爷; 有人找。”乃递过来一张帖子,上头写了“清河崔琚”四个字。
贾琮看罢随手递给柳庄:“这个名字; 好像是崔氏她哥哥?”
“是。”柳庄道; “上科考取了二甲进士。未任官职,赋闲在家。”
贾琮耸肩:“大概考科举是为了少交田税。”乃命“请进来。”
不多时进来了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虽然是峨冠博带的文生装扮,偏生了副浓眉大眼; 兼略有些发福,瞧着甚是喜庆。此人便是崔琚,与贾琮作揖寒暄毕,告诉道:“方才我爹打着恐怕我妹子受惊的名头将她与大郡主都接回娘家了。”
贾琮一本正经道:“不错; 她一个孕妇委实容易受惊,且她腹中还怀着五殿下之遗腹子。马娘娘找她没?”
“尚来不及。”崔琚道,“我们家接得太快了。”贾琮挤挤眼。
柳庄在旁道:“可会太仓促、令马娘娘起疑心?”
崔琚道:“起就起吧。人都回家了,能奈我何?”
“对嘛!”贾琮夸道,“这才是大族风范。”
崔琚一笑,道:“家父让我来,还有一事想与王爷商议。今敌暗我明……”
贾琮打断道:“等等!”乃亲倒了两盏茶,举一盏交予崔琚、自捧一盏,“敬敌暗我明!”
崔琚心照不宣与他举盏,一饮而尽。乃接着说:“今敌暗我明,唯有施饵相诱方能探知蛛丝马迹。”
“英雄所见略同。”贾琮道,“方才我们也商议着找家客栈呢。”
“何须住客栈?诸事不便宜。”崔琚含笑道,“我家尚有几处闲置的院落。王爷如不嫌弃,可择一处暂住些日子。本有几个扫洒的下人,王爷要用自己的也容易。放心,绝不给王爷送美女。”说着看了沈之默一眼,与贾琮互视而笑。
沈之默皱了皱鼻子,“啪”的丢下两张牌:“双王!”
“哇~~不会吧!”“你今天手气这么好。”牌友一片哀嚎。
当日下午,崔勉大人家门口来了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客人风尘仆仆像赶了远路。崔府大门口左近靠着两个乞丐,都不由自主抬头张望。为首的是位文生公子,三十出头,身材壮实,穿着青白色立蟒箭袖,披了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身后跟了一个丫鬟并十几个仆从,个个穿戴不俗。丫鬟十八。九岁,容貌殊丽。并有一个小厮,二十来岁模样清俊,且衣着比旁人出挑些。两个乞丐互视了一眼,神色猥琐。
见他们下了马,崔府门口跑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书童,迎上去喊道:“周相公可来了!”乃抱怨道,“只说今儿来,也不知今儿早上、今儿晚上。我们大爷见过了中午还没影子,恐怕周相公不认得路,巴巴儿打发我守在门口。我都守了快两个时辰了!”
那周相公笑道:“小石砚辛苦了,周相公有赏!”
他身后那丫鬟便取了个荷包递给书童。书童笑眯眯接过来:“谢谢铃铛姐姐!”乃大声喊崔府的门子帮忙牵马,躬身请这些人进府。
过了会子,有个乞丐寻门子打探道:“这是谁啊?好高的马、好富贵的衣裳!”
门子道:“我们大爷的客人。听石砚说,是大爷旧年在京城赶考时认识的举子,来齐国游学、拜访曲阜孔庙的。”说着得意洋洋扭了扭,“我们大爷一考即中,这位却是考了第二科、依然名落孙山。”
“那是,谁能跟崔家大爷比呢!也不瞧瞧什么家学。”乞丐忙恭维几句,又问,“这周大爷哪儿的人啊?”
门子道:“我哪儿知道?你闲打听这个做什么。”
乞丐道:“我瞧他大方。既然游学的举人老爷,总得出门逛逛不是?若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去他跟前唱几声他家乡的小曲子,他当我是个同乡,多给几个赏钱也未可知。好哥儿,帮我打探打探?”
门子板着脸道:“胡扯,莫惊扰我们大爷的客人。”遂赶他到一边去了。
周相公在崔府住了一宿,次日便搬去外头。那本是崔老大人的一处私宅,就在闻鸡巷,与崔府只隔了两条街。去时乃崔家大爷崔琚亲自陪着送的。门口的乞丐全都听见了周相公抱怨:“谁起的名儿?是想让我闻鸡起舞么?我周某人虽不敢说是京城起得最晚的,也多半是全家起得最晚的……”
那个叫铃铛的大丫鬟横了她主子一眼:“亏的爷有脸说。可快些住口吧。平素只丢我们的脸,如今连崔大爷的脸也丢了。”崔琚望着他二人直笑。
下午,几位与崔琚熟识的同学都收到了帖子,说是今晚他要在三元楼给京中来的朋友洗尘,请几位好友作陪。帖子里极力夸赞这位周冀相公才学过人,说他是“当世之荀令公”。
崔琚便是在闻鸡巷那宅子里写的帖子。贾琮立在案旁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眼皮子都没动动,不觉打了个冷颤:“我说崔大兄弟,你不觉得心虚么?我和荀公能是一个画风么?你把我比唐寅也成啊。”
“比唐寅不合适。”崔琚道,“这些人都是明白人,都知道齐国如今最缺是什么人才。”一壁说一壁写完了一张,又拿起一张来,提笔添墨。“老五虽是失踪,留下的帖子有要他性命之意。没了他,他那一派立时散架。前两年让马娘娘收服按住的几位登时蠢蠢欲动。如今各家都在求贤。再说,”他拿笔杆子指了指自己,“我们家虽不露圭角,好歹是崔氏族人。”
贾琮看了他几眼:“喂,你们家是不是给齐王的各个儿子手下都塞了人?”
崔琚本已写了几个字,闻言一叹,撂下笔:“原本是。”贾琮眨眨眼。崔琚摇头,“一个像样的都没有。如今已撤出了两个。”
“你们现在才看出来啊?”贾琮骄傲道,“我们早就看出来了。”
崔琚又叹:“矮子里头总得挑高子不是?”
贾琮耸肩:“为什么不诚实一点,没有就没有嘛。跟皇帝家玩的都是火,天晓得一不留神会不会引火烧身。”
崔琚侧头看了他片刻,问道:“王爷玩的是什么?”
贾琮爽利道:“火。枪。”崔琚微怔,面有踌躇。贾琮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们对齐国并无吞并之心。你们过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大家都可以合作。”
崔琚乃正色道:“王爷,你们燕国这几年出的国策不是不好。我在京城也走过不少学校。只是少有传圣人之学的。长此以往,恐怕礼崩乐坏。”
“没有啊!”贾琮道,“该传圣人之学的依然传圣人之学。燕国的儒生数量,比起本王摄政之前,一定是增加了的。你只想想齐国有多少人认得字就明白了。孩子念得起书的,一百户里头也没有一户。农夫、工匠、仆从都不认得字,商贾僧道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更不用提女子了。整个齐国,认得字的女人加起来未必有清华女校学生的人数多。燕国不过是让这些人都认得字罢了。然他们认得了字以后依然是农夫工匠商贾,并不预备改行当士人,故此他们用不着读圣人之学。术业有专攻嘛。”
崔琚皱眉:“他们要认得字作甚。”
“寻常工人若大字不认得一个,工厂里头得请多少账房先生?且不论薪水钱,找得到那么多么?”贾琮道,“工人认得些字,线上统计工作可以让他们自己捎带着完成。这是工业化必须的。至于为何要工业化,崔先生只看燕国的物价比齐国便宜多少就明白了。”
崔琚再叹,摇头道:“王爷的意思我明白,偏我的意思王爷不明白。罢了。”贾琮耸肩。
不多时,帖子写完,四处送了出去。小厮们回来都说:“某相公答应了,今晚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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