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当世子那阵子,孙绍祖因功劳极大,得了不少赏赐。老三还特意赏了六位美人。既是世子所赐,夏金桂非但不能修理,还得好言好语相待、不可短了吃穿用度。这六位有的温柔和顺、有的娇媚可人,没一个夏金桂那般泼辣性子。孙绍祖喜欢得了不得,再没入过夏金桂房门。夏金桂忍得心肝子都搅碎了,日日咒骂丈夫与一干狐狸精不得好死。
不曾想没过多久,京城又变天了。孙绍祖丢了官不说,他的后台三殿下还失踪了!世子换成了个三岁小儿,还新添了个不足三十岁的摄政王。夏金桂立时来了精神——摄政王的姐姐曾亲邀她过府赴宴。遂嗓门子也大了,脾气也上来了,成日指桑骂槐骂了孙绍祖又骂狐狸精。那六个美人的衣食顿时低了不止一档,还时常挨她的耳刮子。孙绍祖恨的牙根痒痒,却不敢休她——也不知朝廷俸禄还给不给,夏金桂娘家实在富庶。
偏这会子,贾琮找上门来了。孙绍祖听门子来报,怔了片刻:“谁来访?”
门子喜滋滋道:“摄政王爷来访!恭喜将军。”
孙绍祖连衣裳都没换,站起来便往来跑。跑到门口,只见一个年轻人披着黑色氅衣笑盈盈立着,身上落了不少雪,身后跟了十来个穿墨绿色军服的兵士。孙绍祖吸了口气,拱手道:“敢问这位就是?”
贾琮微笑,也拱手道:“小王便是贾琮。”
孙绍祖忙翻身下拜。贾琮也不客气,待他拜完了才上前搀他起来,道:“早就想来拜访孙将军。前些日子实在忙得厉害,今儿才得了点子空。”乃笑道,“我记得,孙将军与我薛大哥还有亲?”
孙绍祖忙说:“拙荆与薛侯爷乃是表亲,说起来我们这婚事还是他做的媒。”
“哦?”贾琮故作惊讶,“竟是一桩佳话呀。”
孙绍祖眼角笑出两圈褶子:“多亏了老薛!”内里暗想,该不会是薛蟠偷偷帮了自己一手?乃躬身引贾琮进去。
二人到里头略坐片刻,吃了半盏茶,寒暄几句。贾琮正色道:“孙将军,小王今日来是有事请教。”孙绍祖忙说不敢。贾琮道,“燕**队虽已配上火。枪,训练和管理依然是老一套。明年我们就要对军队进行整改,重新编配。十人一班、三班一连、三连一营、三营一团这样编。每个连都要配置指导员,负责兵士们日常的文化教育和思想教养。”
孙绍祖整个听懵了:“王爷说的是什么?末将全然听不懂。”
贾琮笑道:“将军头一回听自然不懂,小王解释了将军便明白了。”遂与他细细解释。
孙绍祖也是大将,还没听完便明白:摄政王要给每三十个兵士配上一位先生。这先生权还不小,生生的把将军之权分了一半出去。不由得皱眉:“只怕先生不懂打仗。”
“将军放心。”贾琮道,“指导员不管打仗之事,他们并不懂。他们负责教兵士们念书,告诉他们不可犯军规之类的。不过,提升之事他们的意思也很重要。”
“监军么?”
“不是。”贾琮苦笑道,“不是用来监视军队的。指导员只管指导兵士日常生活。练兵不管、打仗不管。但品行是要管的。燕国不要兵痞子。孙将军你看,”他望向跟着自己的护卫,“我的这些人是不是精气神比御林军强?”
孙绍祖点头道:“委实有精神。”
“这就是军队的软实力。”贾琮恳切道,“非常重要啊!我的要求是,军队招之能来、来之能战、站之能胜。光有火器、没有精气神,是极难做到的。这方面,燕**队比南边台湾府和两广的都逊色,就是因为没有指导员。将军可曾听说,香港的军队连打老婆孩子都要受罚的。”
孙绍祖大惊:“为何?”
“妇孺都是弱者。欺负弱者说明打不赢强者、武艺太差。犹如聪明人从不和傻瓜争辩一样,武艺高强之辈也不会跟妇孺打架——太没劲了。”
孙绍祖笑道:“两口子打架,显见不会是正经打的。这一条太偏颇了些。”
贾琮笑眯眯道:“薛大哥说,孙将军与夫人正是越打越爱。”孙绍祖有些尴尬,暗恼薛蟠在摄政王跟前什么都说,又愈发认定是薛蟠替自己说了好话。乃胡乱搪塞了几句过去。贾琮遂直了直脊背,正色道,“故此,御林军的将领可能会大调动。不止将领,连兵士也要大调动。到时候还望孙将军能向诸位将军解释一二。”
孙绍祖这才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不由得狂喜。这是要重用自己之兆啊!忙拱手道:“王爷放心,末将定竭尽全力安抚诸位将军心绪。”
贾琮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朗声道:“孙将军果然是个人物。多谢将军,拜托将军。”乃站起身作了个揖。喜得孙绍祖忙不迭还礼。贾琮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我在找一个人,不知孙将军可认得。”
孙绍祖忙问:“何人?”
贾琮从怀内取出画像来:“当是位燕国将军。”
孙绍祖接过画像看了半日,皱眉道:“末将没见过此人。”
“无碍。”贾琮轻叹一声,“找人是件麻烦事。”
孙绍祖再看了会子,终是摇头:“不认得。”
贾琮本来也没指望他认得,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出来,直往政事堂做事去了。
另一头,柳四借口找个要紧的东西,亲自在燕王府搜查了整整一日,并没找到周德善家的和她母亲。贾琮忽然有种上辈子看电视剧的感觉——起先我方都是地下党,如今解放了北京城、又得防着**特务玩反扑搞破坏,不禁思绪万端。
傍晚回府,门子迎着他便说:“王爷可回来了!”乃低声道,“有位大姐等了王爷半日。”
贾琮抛缰绳给他,随口问道:“什么大姐。”
门子道:“她说她主子认得二姑奶奶,还是薛家大爷的亲戚。”
贾琮一愣:“哈?”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来历?旋即想起一个人来——他今儿上午刚去见过薛蟠的一个亲戚,孙绍祖。忙问,“人呢?”
“在门房那儿候着呢。”门子笑嘻嘻引他过去。
只见一个穿湖蓝色衣裳的美貌妇人站起来盈盈万福。贾琮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奴才的主子是忠明候薛侯爷的表妹夏氏。”妇人轻轻垂头,探出一段雪白的项子来,这下雪的天儿她倒是不怕冷。
贾琮内里一跳:这女人莫非就是在原著中也略有笔墨的那个夏金桂的丫鬟?乃起了兴致,问道:“你叫什么?”
“奴才宝蟾。”
贾琮微微一笑:“既然是薛大哥的表妹,也算与我们家有亲戚。走吧,到里头说话。”
遂领着这宝蟾进去,寻了个早先贾兰的外书房坐着,又将服侍的人打发了出去。乃含笑望着宝蟾:“我听说过夏金桂女士大名,是个聪明人。我觉得,夏女士不会无缘无故打发贴身之人来找我。”
宝蟾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是夏金桂贴身之人,又惊又喜,道:“我们太太打发我来委实有要紧事。”
“嗯,你说。”
“我们爷今儿撒谎了!”宝蟾道,“他认得王爷给他看的那画像!”
贾琮“腾”的站了起来,失声道:“他认得那画像?!”
宝蟾点头:“他认得!王爷与我们爷们不熟络,看不出来。我们太太一眼就瞧出他撒谎儿了。”
原来,孙家上下都是势利眼。孙绍祖得势便听孙绍祖的,孙绍祖失势便听夏金桂的。这些日子孙绍祖丢了正职,门房的小子们又时常跑去夏金桂那儿拍马屁了。今儿贾琮登门拜访,就在大门口提起薛蟠来。孙绍祖顺着他的话说,自家老婆是薛蟠表妹。下人们以为摄政王与太太的表哥交往不浅,笑嘻嘻跑到夏金桂处去报喜。夏金桂欢天喜地,没想到那断袖表兄竟有这么大的一个靠山。她并不避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赶着挑了身鲜亮衣裳跑到前头去。
孙家的人不敢拦着,贾琮的兵士也不管,夏金桂直走到了门口。因不敢贸然进去,冲宝蟾使了个眼色。宝蟾轻轻挑起帘子往里头觑两眼,见他二人正襟危坐仿佛在说要紧事,便没打扰。偏夏金桂跟着瞄了一眼,见满屋子墨绿色军服的兵士个个身姿笔直,心下羡慕得了不得。他们说话的这屋子本是一间大屋子以大屏风隔开,夏金桂便悄悄去了隔壁,从屏风角落偷窥。她本是为着偷窥那些兵士,却正巧听见贾琮给孙绍祖看画像。孙绍祖面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必认得画像上之人。
夏金桂想着,若有个摄政王撑腰,日后自己休了这姓孙的都使得,还怕什么?何况自己早年还与摄政王的姐姐往来不浅。思来想去,终是打发了宝蟾来荣国府。
贾琮深吸了口气。虽不知孙绍祖何故撒谎,好歹有了个突破。既是给他递梯子他不要,就莫怪自己不客气了。乃正色看着宝蟾道:“多谢夏女士。宝蟾姑娘,烦劳你传个话,我记得她这份功劳。”
宝蟾忙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我们太太也认得贵府二姑奶奶,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老爷欺哄摄政王的。”
贾琮微笑道:“她还认得我二姐姐么?我可就那一个亲姐姐。”
“认得认得!”宝蟾道,“我们太太还来过荣国府赴宴呢,就是二姑奶奶请的。”
贾琮愈发笑开了眉眼:“日后我姐姐回京,她们也可再会会。”
正文 第751章
冯紫英虽挂着什么内阁学士的名头; 干的素来都是锦衣卫的勾当,最擅抓人于无声。何况如今还有了柳家兄弟相助。当晚,孙绍祖在家中吃着酒; 才吃三四盏便莫名醉倒。待他醒来时,已被捆在一间屋子里,两个穿黑衣裳的年轻人笑盈盈望着他。孙绍祖少不得问“这是哪儿”、“你们是何人”之类的废话。一壁说一壁朝四处张望; 蓦然看见墙上挂了幅画像,正是上午贾琮给自己看的那人,只不过改穿了身寻常布衣。
一个年轻人指道:“我知道孙将军与这位先生认得。”
另一个道:“隔壁有许多有趣的刑具; 孙将军假如不认得此人,不如去隔壁认认刑具。”
孙绍祖面色古怪; 显见知情。只是为了此人受苦不值得,乃思忖片刻; 笑道:“些许小事,何故抓我?快些解开绳索; 我说与你们听。”
年轻人笑道:“好办。你先说完我们听; 人找到了自然放你。”
孙绍祖道:“这位大师不是先生,乃是个和尚; 法号闻法。早先在天津海光寺出家,六年前来了京城; 如今住在万寿禅寺当中。虽年轻,也算个高僧了。”
“哦?原来是个和尚。你怎么认得他的?”
“他做的那些事我可从没掺合。”
“哦。”
孙绍祖长叹:“我就知道他迟早得出事。”
原来这闻法和尚明面上是出家人,暗地里荤素不忌、宿柳眠花。此外他还做些帮人找销赃门路的勾当,甚至替年轻僧道拉皮条、帮他们勾搭上富贵人家的寡妇或是不受宠的妻妾。然此人相貌俊朗、佛法精湛; 兼床上功夫极佳,与他有染的女子个个对他死心塌地。孙绍祖时常与他切磋双修之术,故颇为稔熟。
审他的年轻人笑道:“他都与什么女人有私?”
“多了去了。”孙绍祖笑道,“你想想,京中多少豪门?后院多少女人?得宠的至多两三个,其余的都是失宠。纵然得宠也宠不过三十岁,更遑论寡妇。三四十的女人如狼似虎,却没了男人雨露滋润,漫漫长夜何等难熬。不若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去道观庙宇进个香修个清静,顺带上尊前佛前求个雨露。他也算是救苦救难了。”
年轻人点头:“也有道理。他都勾搭了些什么人?替谁拉过皮条?”
“这我就不知道了。”孙绍祖道,“横竖此僧是个妙人,器大活好。”
年轻人笑了:“你纵不全知道,必知道得不少;纵然不真,捕风捉影的也知道些。孙大人还是都说了吧,大家省事。”
孙绍祖与闻法和尚虽有交情,犯不着为了他给自己惹上麻烦,遂将他知道的全都说了。一气儿数了二十几个,末了竟提起荣国府珠大奶奶的名字。贾琮也在隔壁听审,险些跳起来。好在孙绍祖说那厮当时吃醉了,只说预备下手、不知可得手了没有。贾琮苦笑:可算知道他为何撒谎了——他怕闻法与李纨有什么事、让荣国府得了苗头。这事儿还真不能怪他,换个旁人大概也扮作不知道。
里头审完了,两个问话的丢下孙绍祖走了出来。隔壁冯紫英等人面面相觑。半晌,冯紫英先说:“我知道闻法和尚帮人找销赃门路,却不知他还与人后院有染。”
贾琮先吩咐人去请罗泰娘,然后说:“你手下应该有人负责收集僧道圈子里的情报吧。连孙绍祖都知道的事儿你不知道,只能是你这个手下故意瞒着你。既然闻法是燕王底牌,你那个手下大概也是。”
冯紫英冷笑一声:“我知道。”迟疑了片刻,“珠大奶奶?”
“珠大嫂子我了解。”贾琮道,“并非好骗的女人。这些年她手里有权、身边有儿子,兰儿还陪着她离京逛过。”他想了想,“回府我去找她打探下此人。”
“闻法的来历也有趣。”冯紫英道,“此人乃天津总兵卢得志外室子,卢大人却是燕王心腹。”
贾琮问道:“燕王手下也有官匪对吧,领头的是谁冯大哥可知道?”
“燕山匪首张麓。”冯紫英道,“我并未收服此人。”
贾琮点头:“那么燕王有可能藏兵于匪,类似于井冈山那样,算是留了手暗子。”
“昨儿刚得了消息,卢得志仍在天津,也依然不知道京中这位燕王是个替身。”
贾琮觑了他一眼:“真的?”冯紫英一怔。
不多时罗泰娘过来。她也知道此事,且知道的比孙绍祖还清楚些。只是她却说闻法并没有勾搭李纨,李纨于僧道一事上也平平。贾琮问她可有名单没有,罗泰娘笑道:“大略记得些。”遂也数了二十来个。贾琮与冯紫英俱大惊:竟和孙绍祖所言一般无二。
贾琮不禁站了起来:“这么完美的重合必是故意的了。”
冯紫英拿着孙绍祖说的单子瞧了半日,道:“这上头竟一户有实权的人家都没有。”
贾琮伸头过去从头扫了一遍:“当真都是些没用的。哎呀这么看荣国府三个字好突兀啊——我明白了!”他再瞧了几眼名单,喊冯紫英手下那两个年轻人,“进去问问孙绍祖,闻法是什么时候透露他想勾搭荣国府珠大奶奶的,具体到日子。”
二人进去问了问,孙绍祖道:“三年前。”
“哪一日?”
“这个我当真记不得。”孙绍祖道,“大概是三四月左右。”
贾琮在隔壁问冯紫英:“他什么时候当上的京营指挥使?”
“三年前八月。”冯紫英瞧了他一眼,“你觉得此事与他升迁有瓜葛?”
贾琮哼道:“我一直说怕自己势高盖主,不知不觉的竟已经势高盖主了。燕王背后还是默默防着我的。你想想,孙绍祖但凡跟我有半点交情,能置之不理么?这事儿就是对孙绍祖的一个测试。这么看来,大嫂子身边肯定有他们的线人,或是他们有办法知道大嫂子的日常。比如有没有人劝阻她不要去庙里、不要见一个叫闻法的和尚之类的。”
柳小七一直没说话,这会子忽然问道:“罗婶子,闻法最近还住在万寿禅寺么?”
罗泰娘道:“不曾听说他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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