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笑眯眯招了招手:“大家好。”贾宝玉不禁失笑。
贾环上下打量了他半日,向贾兰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厮当了摄政王也没什么两样。”
众人一笑,并肩而行,直入荣禧堂,有几分衣锦还乡之感。贾琮负手抬头望了那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半日,又伸手出来招了招:“荣禧堂你好,我贾琮又回来了。”
乃转身去见贾政。贾政闷坐在屋内,外头小厮上前回说二老爷身子不爽利。贾琮冷笑一声,回头命带来的护卫:“把门踹开。”贾宝玉正要出言拦阻,那护卫已一脚踢开了房门,贾琮领着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贾政负手立在炕桌前,将外头的响动听得一清二楚,回身冷冷的道:“摄政王好大的架子。”
“二老爷知道就好。”贾琮直走到他跟前来,“我只来告诉二老爷一声。京中已平定,我爹要回京了。二老爷该从这荣禧堂搬出去了。”
贾政大怒,拍案骂道:“你这无知的孽畜……”
一旁贾宝玉急喊:“你让老爷搬到哪里去?”
“我哪里知道?”贾琮摊手,“这里是荣国府,我爹是荣国公。从前二叔住在这儿也不敢住正房不是?这儿不是东廊么?要么搬去隔壁贤国府也行。打发人收拾收拾,还不错的。”
宝玉一愣:“贤国府是哪儿?”
贾环在后头哈哈笑了两声。贾琮回过头去,哥俩互视一笑。年少时贾环与一帮兄弟撺掇贾琮造反,曾说过他想做贤王。贾琮便从怀中掏出了个物件儿随手一抛,那东西越过贾宝玉的头顶稳稳当当落在贾环手中。贾环打开来瞧着,口里道:“这是真的圣旨?”
“难道还有假的?”贾琮道,“盖着玉玺呢,字也是小圣人亲笔。”
贾宝玉忙问:“环儿,是什么?”
“圣旨。”贾环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贾氏子环,秉性忠良,才学卓越,有大功于社稷。兹特授尔为贤国公——怎么写得这么简单?不得来几句四六骈文么?”
贾琮道:“不就是个意思,随便写写。”
“这小圣人的字还不错。”贾环将圣旨递给宝玉,从后头走到贾政跟前。
贾政方才只吼了一句话,因宝玉问“老爷搬去哪里”,他也想知道,便没再吭声。这会子脸上已有了七八种神色变来变去,内里也是几十个念头转来转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贾环先问:“老爷可要随我去东府?”
贾政迟疑片刻,越过贾环去看贾琮,问道:“宝玉怎么没个爵?”
贾琮道:“他一直在府中写文章,又不曾做出什么功绩,平白无故的怎么封爵?”
“环儿有什么功绩?”
贾琮撇嘴:“这个当真不能告诉你。嗯……我想想有什么可以说的。”
贾环自己说:“十几年前四将乱京师,是我设法给皇帝、娘娘、王爷、王孙、朝廷大员们送饭的。这个算吧。”
贾琮瞥了他一眼:“那点子出息!芝麻大的破事你竟还记得。”
贾环摊手:“能说给我老子知道的也没什么了。”
“好吧,那个也算。那你娶了个公主大概也能算了。”贾琮转头看贾政,“您老是不方便再住在这府里了。环哥哥在东府、他老子在西府,说不过去。或是跟着宝玉哥哥。这些年他已得了许多稿费,算个财主了。可以就在左近买个宅子……”他想了想,“要不然,翰林院?”
贾宝玉连连摆手:“不必。我这性子不合适做官。”
“嗯,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贾政看了贾琮半日,眼神复杂。贾琮无奈:“您老想说什么就说吧。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亲叔叔,环哥哥的亲爹。虽然我们俩都挺憋屈你的。”
贾政长叹一声:“你当真做了权臣。你可知道,自古以来权臣皆没有好下场。”
贾琮诧然:“二叔,你知道这个?”
贾政皱眉:“我岂能不知?”
贾琮叉手道:“那你也该知道,自古以来外戚都没有好下场,当年为何还想着送大姐姐入宫?不就是想走当皇妃生皇子立太子外戚权倾天下的路子?”詹鲲这会子还在屋外没进来,闻言不由得探了下头。
贾政面色一僵:“谁说生了皇子就要做太子?”
贾琮撇嘴:“原来你们连这么点子野心都没有。好吧,算我想多了。横竖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哎呀这句话打小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贾政噎了一下,又道:“你一个小孩子,可能稳得住朝局么?”
“能啊。”贾琮道,“如今有詹老爷子、冯大哥和罗先生在呢。林姐姐和林姑父很快就能抵京,他们会帮我。”
贾政又叹,语重心长道:“这些哪能服众。天下悠悠之口皆在士林。翰林院御史台的那些大人,哪个会放过你。你竟还妄想以林丫头为相!她纵然在外洋出了几个计策打了几仗,终归为女流之辈,朝廷之上谁肯服她?”
“哦,我刚才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物没说。”贾琮正色道,“幺儿哥哥也要回来了,会带北美的军队过来。北美军中对林姐姐服得五体投地。在武将之刀枪跟前,文人之笔墨没半点用处。什么翰林院御史台,想辞官就辞官、想不做就不做嘛。台湾府这些年培养了大量人才,只管拿来用便好。悠悠之口那种没屁用的东西,我搭理它作甚?”
“那民心呢?”
贾琮微笑道:“老百姓根本不在意谁当皇帝,何况丞相是男是女?我包管他们有钱赚有好日子过就行了。”贾政还要说话,贾琮抢着说,“还有件事先跟二叔打个招呼。三姐姐交接完台湾府的事物也要回京。”
京中一直传说台湾岛荒蛮没人才,荣国府几个姐妹都帮着知府贾琏为小吏。探春嫁了个比她职位还低的小吏,贾政得信之时便郁闷了许久。闻听此言立时道:“你欲给三丫头夫婿个什么官衔?”
贾琮道:“三姐夫在台湾府时,先是三姐姐的文书秘书,而后做了她的部长助理。故此我欲请三姐夫做户部侍郎。”
贾政全然听不懂什么秘书部长,户部侍郎这个官衔他倒是满意,乃捋着胡须道:“只是他不曾科举,忽然得个从二品大员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贾琮道,“三姐姐都要做户部尚书了。”
贾政怔了怔:“你说什么?”
“三姐姐要做户部尚书。”贾琮再说一遍。
“你!”贾政指着他,“胡闹!”
贾琮摊手:“闹就闹吧。我反都造了。”
詹鲲在外头扑哧一笑,走进来向贾政躬身下拜:“岳父大人。”
贾环在旁解释道:“大姐夫本姓詹,族祖父乃是先太子太保詹峰大人。”
贾政大惊:“先太子太保詹大人?!”詹鲲含笑点头。贾政这才明白,方才门子说的“平章政事兼太师詹鲲先生”便是这个大女婿。显见贾琮这个摄政王一当,兄弟姐夫们都鸡犬升天了。只是他竟全然没想起自己这个叔父来!不由得内里五神烦躁、憋闷不堪。倒是把这些日子那点子惊恐给冲没了。
正文 第742章
贾政素来不喜欢大女婿; 嫌弃他没有功名官职。不曾想大女婿出身并不低。倘若义忠亲王没坏事,詹家必也是权倾朝野的;何况这会子他竟得了如此大官。乃立时瞧他顺眼起来,捋着胡须道:“贤婿快快请起。”贾环偷偷翻了个白眼。
贾琮笑道:“大姐夫同你岳父小舅子聊聊天; 我和环哥哥说会子话儿。”遂丢给詹鲲一个“这老头归你摆平”的眼神,与贾环两个走了。
出了荣禧堂,二人直奔贾环的院子。自打贾琮当上摄政王; 建安公主便心绪不宁、百感丛生。贾环才刚安慰几句,她只说自己诸事皆明白、不肯再听。贾环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贾琮造的反; 唯有先让始作俑者出面解释,自己再使别的招数。
建安公主正在院中桂树荫下哄着孩子睡觉呢。抬头见他们哥俩来了; 便欲将孩子交予乳母。贾琮忙说:“三嫂莫管我。孩子最要紧,我去书房坐着。”建安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 低头接着哄孩子。
贾环跟着贾琮走了几步。贾琮冲他挤眉弄眼咬耳朵道:“你跟着我干嘛?陪三嫂哄孩子去。”
贾环低声道:“我不会,总把他弄哭了。”
“那你在旁边看着。”贾琮又使了个眼色; “横竖别让人家觉得带孩子是她一个人的活。你这会子又没有要紧事做。”
贾环瞟着他:“你哪儿来的这些念头。”
“你管我哪儿来的。”总不能告诉你是三百年后听前女友吐槽的吧。“听我的没错。”贾环遂依言返回建安公主身边; 在旁陪着她哄孩子。建安公主抬目望了望贾琮的背影。
过了会子,孩子睡着; 贾环两口子走入书房。贾琮才刚拿了本闲书在手里翻开几页,奇道:“这么快?你们这小崽子好哄的紧。我家丫头闹起来不闹塌半间屋子绝不肯停手。”
建安公主嘴角微笑; 脸上别处并没动。乃径直往他跟前一坐,道:“他们老三特意来找过我和贾环,冯紫英与咱们府里不相干。”
贾琮耸肩:“你信么?”
“言辞恳切。”
“你敢信么?”贾琮道,“这等事; 退一步绝非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阖府的身家性命,你敢赌么?咱们如今都为人父母了。我自打看见女儿那一刻起,就巴不得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她。”他不觉咧开嘴笑起来,“我的宝贝。”乃遐想了片刻女儿,正色道,“但凡世上有任何事可能威胁到她,我必不肯置之不理。三嫂,我很不愿意离开她跑到万里之外的京城来的。”
建安公主瞧了他半日,摇头道:“你实在不像个会造反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方才让贾环过来陪我哄孩子是你吧。”
贾琮笑道:“三嫂莫怪他,他只是少了那根筋罢了。三嫂辛苦了。”
建安公主道:“不是他少了那根筋,是你多了那根筋。”
“是他少了那根筋。”贾琮道,“不能因为这世上许多男人都少了跟筋,就认为那根筋本不该有。你们生的小子还好些,女儿更需要父亲。我家瑞锦自打生了孩子性子都软了许多。若只让她一个人管,我怕把女儿教导得太柔和。女人天生身体素质就比男人差些,若性子再软了,太容易被人欺负。”
贾环在旁直翻白眼:“你的女儿谁敢欺负!”
“那可不好说。万一呢?”
“杞人忧天!”
建安公主轻轻一叹,道:“听闻有人劝你让女儿和小世子订亲。”
贾琮哂笑道:“可能么?”
“我知道你不会肯的,瑞锦也必不愿意。”建安公主正色看着他道,“贾琮,你骨子里头有绿林侠气,并非为王之人。若不能为王,你的子嗣早晚必为王者所灭,你待如何?”
贾琮摇头道:“环境改变人的思想。三嫂是在台湾府呆过的,竟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建安公主默默吸了口气。他接着说,“我非王者,难道木匠皇帝朱由校就是了?马球皇帝李儇就是了?锁匠皇帝路易十六……额,这个例子就算了。国家本来就不是靠君主一人维持的。军队、官员、百姓都比君主个人重要。我有兵、有林姐姐五叔帮着,还怕什么?”
“京城不比大佳腊。百官百姓都不会答应朝廷有个女丞相。”
贾琮笑了:“三嫂别急,且等等,林姐姐就快到了。百官无所谓,我手里有人才。燕国也不过是比台湾府大些罢了。至于百姓就更好办了,我已大略能猜出林姐姐上任后头一件事是什么。”
建安公主默然片刻:“你要毁我司徒家的江山。”
“你指的是天生高人一等的特权吗?”贾琮站了起来,“是。三嫂,你想想你儿子。燕王的儿子一句话就能要他性命,你不怕么?”他定定的道,“我怕。”乃起身便走。
建安公主在后头道:“我弟弟呢?”
贾琮回头一笑:“三嫂也算知道我性子的。庐王是我半个学生,我舍得把他如何么?”
贾环在旁拉了建安公主一下:“怎么不问我?我可舍不得!你弟弟不就是我弟弟。”贾琮忍不住偷笑:这厮忽然聪明了。
回到荣禧堂,詹鲲已把贾政哄得笑逐颜开,开口贤婿闭口贤婿,早年瞧人家不上的仿佛不是他。便听贾政捋着胡须道:“既这么着,元儿她们何时回京?”
詹鲲道:“还需等一阵子。岳父想想,从京城到台湾路上就得两三个月。小婿还得先使人画好图纸,再送去大佳腊,她再琢磨一阵子如何收拾,还得送图纸回来,小婿方能打发人去收拾。一来二去的怕得大半年功夫。”
贾政连连点头:“大半年也快的很,无碍无碍。”
贾琮好奇,扭头去看宝玉。宝玉竟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大姐夫可认得善画之人?”
詹鲲拱手道:“不认得。兄弟可认得?还望举荐一二。”
贾政顿时笑得眉毛胡子一并翘起来:“宝玉最熟京中才子,各色奇人他都认得。”
宝玉也笑道:“詹子亮的工细楼台最好,说起来还是大姐夫本家;并有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
詹鲲忙说:“美人就不用了,恐怕你姐姐瞧了不高兴。”说得贾政宝玉爷俩又笑起来。詹鲲乃给宝玉做了个揖,“这般人物儿寻常人怕请不来,还望二弟帮忙。”
宝玉最喜替姐姐妹们做事,忙不迭道:“大姐夫放心,我这就去找他。”贾政愈发笑得欢喜。
贾琮在门口瞧了半日见没人留意自己,只得举手:“那个……打扰一下。你们在说什么呢?”
詹鲲朝他含笑道:“琮儿你来的正好。方才我与岳父大人商议弄个什么宅子;岳父大人提议说,先太子府如今还空着呢。”
贾琮忍了半日才没翻白眼:这事儿不是十几日前就商议定了?贾琮对燕王府颇为满意,预备日后弄到手。先太子府离燕王府近,也修得不错,就给詹鲲贾元春两口子住。眼下显见是他大姐夫拿话引着贾政“提议”的。贾政这个幼稚的老头……他既在忍着白眼,脸上便僵了。贾政瞧着以为他不乐意,咳嗽一声。贾琮忙说:“大姐夫既瞧上了,就给你们吧。”贾政立时满面得意,嘴角不禁往腮帮子扯。贾琮有种错觉,以前认识的是假贾政。
贾宝玉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子。既已定了大姐姐的住处,立时就要拉马去拜访詹子亮。贾琮忽然想起一事,同詹鲲道:“你们家的花园子,我给取个名字如何?”
詹鲲奇道:“你有这闲心思?叫什么?”
贾琮一本正经道:“大观园。”
詹鲲想了半日:“有何典故么?”
“有。”贾琮道,“贾元春的园子就该叫大观园。”詹鲲瞧了他会子,他偏不解释。
他二人回到燕王府,在府门口下马。有人从门房走了出来,迎着他两个打千儿,口中不言。贾琮定睛一瞧:正是宫中的老太监戴权。忙拱手还礼:“戴公公别来无恙!”又歉然道,“听说前几日我们派去的人对公公失了礼,抱歉的很。”
戴权道:“杂家也有不是。”贾琮微微一笑。
直入燕王府,贾琮与戴权进了燕王的外书房。戴权这才正色道:“敢问王爷,这是造反还是兵谏。”
贾琮也正色道:“显见是造反,不是兵谏。”
戴权睁大了眼,半日才说:“杂家方才还同太皇太后说,王爷必是兵谏,绝非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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