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唻~~”小道士脆生生应了一声; 撒腿跑了。
回到天宁观,小道士瘪着嘴同贾琮道:“贾师兄,那女施主瞧了你的信立时变成了个冰窟窿,我立在她跟前都冷的紧。”
贾琮赶忙替他倒了碗热茶:“快吃茶暖和一下。”小道士接了茶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 劳家那姑母来了。真明等人都避在隔壁,贾琮自己拿着蜡烛亲迎出厢房外。因极好奇她什么模样,老早睁大了眼。一瞧,倒是算不得好看。老妇也有漂亮的,贾母在世时就是个漂亮老妇。这位模样平平,因长得富态、皱纹不多。这会子面带戾气,施的脂粉又不薄,瞧着有点子聂小倩她姥姥的意思。
贾琮恭恭敬敬请了她进屋,又亲自捧茶。乃正色道:“老人家,晚辈有几个问题请教。杨国泰行刺先帝之时,勾搭刘登喜的是涂氏还是刘平忠。”
他连寒暄都没有,忽然来这么一句,老妇微愕,答道:“刘平忠大人本是先帝心腹,忠心耿耿。”
贾琮思忖道:“那就是太上皇登基后,涂氏劝说他投靠新君了?”
“倒也不曾投靠,不过搭上句话罢了。”
贾琮点头:“我说么。先帝那么贪恋权势之人,挑锦衣卫指挥使这种职位怎么会挑上一个不可靠的。多谢指教。”老妇颔首,方才眉间那点子寒意倒是散了。贾琮又笑道,“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啊,您为什么不嫁给劳二老爷呢?当年那个‘误会’是故意的吧。”
老妇轻轻一叹:“我受过伤,不能生子。”
贾琮微愕:“原来是这个缘故。那劳言慈就不是你儿子了?”
“不是。”老妇道,“他倒是我教养大的。”
“嗯。你既不能生子,与其嫁给劳二老爷,还不如以退为进。无子的太太挺难熬的。”何况您老长得还不算漂亮。古代女子不能生孩子,简直就没有什么路可走了。
老妇含笑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的着不如偷不着。”
“说的也是。”贾琮吃了口茶,“那个叫李桃的是你手下吧。我猜?”
老妇挑眉:“何以见得?”
“我几乎没有被粉头勾搭过,尤其是聪明的粉头。李桃看着就聪明。”贾琮笑道,“没料到吧。粉头都知道我家里开了窑子,她们的手段还未必有我知道的多。而且李桃只是个粉头,不曾念过什么书。你看过她抄来的那些诗没有?显见个外行。懂行的就不会抄那些,会去大户人家寻女眷的诗词抄一抄。她那个乃儒生所作,粉头纵然有那个才情也写不成那样。”
老妇不以为然:“未必。”
贾琮道:“诗词虽为小道,但凡想写得好、必须走心。那些诗中之意,绝非青楼女子心愿。”
老妇道:“李桃给你瞧的那些诗便是涂夫人所作。”
贾琮“哦”了一声:“该不会是她哪个姘头所作吧。”老妇眉头拧起。贾琮忙解释道,“涂家到现在也没出一个进士,可知家风不怎么爱读书。涂氏本为女子,想来家里不会给她读比男子更多的书,怎么可能写出那些诗来?”
老妇道:“她极小时便托人送入宫中了。”
贾琮睁大了点子眼睛,连连点头:“这就能解释通了。想必她进宫不久就被刘大人要走,专门教导。而且也能解释为什么如今的流言是‘涂家一个孙女’而非‘女儿’。她走的时候太小,只是个孙女而已。好了,我没有疑惑了。哦,还有一个。我不明白,如今天下已分,锦衣卫已散,您们不是正好解脱了吗?到绿林中拉拉皮条赚几个中介费,多好。而且您老年岁也大了,安心养老不好?为何还想谋地盘?”
老妇看了他半日,笑了:“看来消息有误,你无心造反。”
贾琮眨眨眼:“哈?”
老妇慢条斯理道:“你没尝过大权在握是什么滋味。”
贾琮想了想:“好像也对。”乃正色道,“说正题吧。我今儿想同您老商议,合力送那些个匪兵去北美洲。”
老妇眉头一动:“你说的做买卖,就是这个?”
贾琮点头:“横竖他们也不是李总兵的对手,留在江西早晚是个死。他们当了很久土匪了吧,匪性难改。若留在江西少不得给苏大人添麻烦。而送良民去北美是很冒风险的。因为我朝的良民心地纯善、能忍、讲究和为贵。寻常移民到了外洋依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北美却是已经被西洋人移民了一百五六十年,他们杀尽当地土人才占的地盘,最有杀气不过的。良民遇上西洋人,因惯性作用,只当让了他们一寸、他们纵然不回让一尺也不会太咄咄逼人。殊不知如此反倒会让西洋人以为我国良民怕了他们,日后必愈发肆无忌惮。故此,送土匪过去最好。会同西洋人死拼,不会事事忍让。”他顿了顿,“再有,土匪不会种地不会手艺不会经营买卖,最擅杀人劫掠。他们多杀一个西洋人,将士们就轻松一分。哪怕不杀人,把西洋人的钱粮都抢光了,也能逼其回西洋去。”
老妇听罢默然良久,点头道:“我知你意了。我有什么好处。”
贾琮笑道:“你不是爱权么?北美那么大,你只要不称帝就没人管你。”
“我若不答应呢?”
“那只好杀了你、找你手下来做这些事了。”贾琮偏了偏头,“横竖你死了、你的差事总有人接手。”
老妇冷冷的道:“贾先生这是与我商议么?”
“您若觉得是胁迫也没什么关系。”贾琮笑眯眯道,“送土匪去北美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老太太,如今您是输家,说了不算。若不是为了节省时间精力,我直接去找何渡陆老头就好。没有你,他俩一样能成事。”
老妇冷笑:“他俩能成事?贾先生不妨试试。”乃站起来拂袖而去。
贾琮在后头喊:“给您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就当您死了。”老妇置若罔闻,头也不回。
纵是到街坊家串门,老妇也正经坐着马车。小道士过去时天已黑了,这会子愈发走的夜路。好在她那宅子离天宁观极近,马车前又悬着两个灯笼。不多时,马车回到竹林小宅。老妇下了车,立着思忖良久,又回到车上,命车夫“去玄春观。”车夫一言不发调转马车走了。
此处正是南昌城南,这马车星夜颠簸,绕城一周转悠到了城北。城北有青山湖,湖畔立着一座道观名曰玄春观。观中香火不盛,好在众道士自耕了三四亩地以供吃食。偶有大财主前来拜三清,随手撂下几十两银子,也够道士们过上一两年了。老妇在玄春观前下了马车,亲手提着灯笼走到观前扣了四下门。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观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闪现一个中年道士。借着灯笼瞧了眼老妇,微微皱眉,侧身让她进去,旋即将门关上。老妇方才进天宁观时还带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如今只自己进去了。
直至次日鸡鸣,她才急急的出来。丫鬟婆子车夫都巴巴儿等了一宿,见主子出来了也不吭声,几个人都闭嘴如封口的葫芦。老妇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轻轻喊了两声“驾驾”,趁着日头未出走了。
约莫两个时辰后,青山湖畔马蹄飞踏春泥。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哨人马,个个头戴圆盔、背负火。枪,将玄春观团团围住。有个守门的道士听见响动,开门只张望了一眼,立时关上从里头插上门槛。领头的将军只不理他,示意兵士们在几处持枪看守。此处荒芜,左近少有百姓,只得湖上几个舟人伸长了脖子探看。
只见一名兵士摘下火。枪朝道观大门“砰”的开了一枪,乃飞起两脚登开了两扇门。道士首领匆匆走了出来,正与闯入的兵士对了正着。他喊道:“敢问诸位是什么来历,为何擅闯我玄春观!”
那将军甚是年轻,微笑道:“投降不杀。”
道士首领打了个稽首:“贫道等乃是出家之人……”
将军打断道:“刘老爷,你可以选择投降或者死亡。”
道士首领哑然。半晌,慢慢问道:“敢问诸位是如何寻到在下的。”
将军道:“不知。那是斥候的工作。”
道士首领思忖片刻:“贫道愿降。”
“多谢。”
道士首领举起双手,身后的道士亦举手,几个兵士上前抹肩头拢二臂将他们悉数捆了。有个老道士闪避在一根大柱子后头,眯起眼悄悄举起胳膊。耳听“砰”的一声,老道士额头开了个血窟窿。将军道:“我们的狙击手没有死角。”
道士首领怅然道:“他也是条好汉,不惯投降罢了。”
没过多久,满观道士悉数被抓。那将军命身后兵卒:“搜查锦衣卫卷宗。”
道士首领道:“都在后头的藏书楼。”
“多谢。”
兵士们直奔藏书楼,见密密麻麻的书架子接了屋顶。有个兵士笑道:“一个这么小的道观、还没什么香火,竟藏了这么多书,就没人觉得不正常么?”
道士首领道:“外人进不来。”
几名兵士从每座书架随手抽了三本书翻来开瞧。一楼最外头几架都是道家典籍,其余也都包着道家典籍的书皮、内里全是锦衣卫卷宗。便在此时有人进来行了个军礼:“报告!运卷宗的马车到了。”
将军道:“让他们进来搬。”
那道士首领奇道:“为何马车没同将军一道来?”
将军道:“我们原以为要打仗。他们是来善后的。”
道士首领道:“怎么来得如此之急?与同来何异。”
将军道:“诸位大人如若不降,这会子功夫已足够打完。”道士哑然。
后头一个年轻的道士哼道:“你们不过仗着火器之利罢了。有种的跟老子斗拳脚!”
“不斗。”将军道,“又不是绿林人比武斗殴。能以火器赢的,为何要斗拳脚?”
年轻道士挑着眉眼道:“斗拳脚你根本打不过我!我不服气!”
“你服不服是你的事。我要的是这些卷宗,又不预备收服你当手下,要你服气作甚?”年轻道士吸了口气好悬噎死。
道士首领思忖片刻,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将军,贾先生预备如何处置我们。”
将军道:“这个并非末将管辖范围。不过贾先生应该不会收各位做事,他手底下并不缺人。你们如果愿意去外洋就最好,不愿意的话他大概会找海盗来把你们强行运过去。”
道士首领哈哈笑了几声,慨然道:“他眼里当真只有外洋。也罢,总比当一辈子道士强些。”
那将军宽慰道:“你们手里头多少有些本事,好过寻常百姓多少倍。北美那边已有西洋人经营多年,土地都是现成的不用开荒,房屋也有不用现盖,你们只管抢来便好。不愿意种地也可以去当土匪。地广人稀、敌弱我强,当土匪很有前途的。如果诸位愿意拉着更多的土匪一道去就最好了,刘老爷说不定能因此再得个官儿当当。”道士首领愈发大笑。
正文 第707章
“古二呆”最初乃涂氏化名。此女幼年时; 涂家将其托人送入宫中,后为锦衣卫指挥使刘平忠大人的二房,替锦衣卫执掌绿林事。劳家姑母果然姓梅; 乃涂氏的表妹,天资过人,早早让涂氏接去京中教养。那几年劳家过于得意; 劳甫和仕途平顺搬不倒。而梅家又有子弟中举,便是后来的梅翰林。涂氏身在锦衣卫,诸事便宜。遂帮着表弟弄了个京城户籍; 又将表妹梅氏充作梅翰林嫡姐许给劳甫和之弟。梅氏不能生养,不便嫁入劳家; 只在外宅便宜行事。多年后,涂氏送梅翰林之子给刘登喜办差以表合作诚意。因此事隐秘; 连刘登喜的心腹贾敘都不知道。
前江西总兵徐宏造反,弄得该省遍地土匪; 涂氏和梅氏趁势开了长丰阁。如今的陆老头及其前任皆是刘平忠府家生子。那时梅氏已牢牢捏住劳家在手; 涂氏极满意,将长丰阁交予她打理。殊不知梅氏是个爱权的。得梅家相助; 暗暗安插心腹、架空涂氏。涂氏信她,不曾防备。
四将乱京师后; 锦衣卫指挥使刘平忠走了仕途唯一一步臭棋——称病不出。不曾想冯紫英竟领兵围杀了刘登喜。这位公公一死,太上皇便难以卷土重来了。而刘平忠再想效忠燕王已迟,冯紫英已立下大功。
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刘平忠既失了势; 日子就不好过了。涂氏与刘平忠生有一子。趁着诸王刚到封地没空报复刘平忠,涂氏托梅氏修玄春观,让儿子扮作道士藏在观内,顺带送来一批要紧的卷宗。不久,刘平忠与涂氏先后病故,是不是真的因病而亡唯有天知道了。梅氏接手了她表姐在绿林中的权势地位,然而并不满意,因为要受刘家外甥不少擎制;刘道士自然更不满遭其架空。二人都觉得涂氏留下的一切悉数应该归自己所有,貌合神离。故此后来刘道士投降得极畅快——纵然不降自己手中也没多少权柄。
熬了七八年,梅氏终于熬到了机会。燕王撤换知府谢鲸,新任知府苏韬是个书呆子。她遂欲扶持徒弟劳言慈上位、自己藏在幕后。人算不如天算。堂侄梅先生冒险从台湾府送来急信,告知贾琮等人从蜀国回南,必去看望其先生苏铮,许会拐走杨国泰。梅氏急忙使出种种手段欲保大计,末了连四万土匪都压上了,终究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梅氏这般野心大势力强之主自然留不得性命,等不到贾琮给的三日期限便让刘道士一封信哄到玄春观,当晚急病暴毙。刘道士端着刘家爷们的身份去劝降陆老头。这老头对梅氏忠心的很,不愿意听。末了仍是李桃出面,以梅氏抛弃长丰楼、连他姓陆的在内一并当作弃卒之事相劝,终于劝服。
有了陆老头、有了李桃、有了刘道士,诸事好办。柳家哥俩与他们几位一道联络土匪、安排港口和大船,预备一股脑儿将余下的三万多土匪送往台湾府鸡笼港。那儿本是海盗港,往各处的船都多。刘道士将率领诸位土匪从那儿转乘大海船移民北美。虽眼看就要离开故土,好歹没有梅氏膈应他,刘道士反倒踌躇满志,打听北美是个什么情形。
贾琮送了他一张北美地图,指着告诉道:“这里是北美西端,西洋人很少。因为发现了大金矿,燕王派去的移民都在这块儿——我们宁国府和西宁王府的人也发配在此。不过你们不去。去了也没用。金矿被甘雷重兵把守,老百姓都是新到的移民,一穷二白没东西可抢。”他又指北美东边,“这儿是纽约,这儿是费城,乃北美最大的城市,旧年秋天已被燕王派过去的贾维斯将军打下。西洋人多数住在沿海这几块地方,有人有房有地,最适合你们开展杀人放火抢劫等本职工作。你放心,如有需要,贾维斯一定会帮你的。”刘道士连连点头。他遂就在牢狱中钻研起地图来。贾琮命衙役给他点亮亮的蜡烛,不拘什么时辰,他要就给。
劳家因感念梅氏兴家之功,替她大办丧事。转眼到了头七的日子,苏澄换了身素色男装、打着“张大官人”的名头前去吊唁。劳言和亲自迎了出来。苏澄立在梅氏灵前并不跪拜,歪着脑袋看了会子。此举极为失礼,登时有劳家之人出言相斥。劳言孝知道她是知府千金,不敢得罪,反倒喝令那人“不得无礼”,转身向苏澄赔不是。
苏澄微笑摆摆手:“不知者不为罪,怨不得他。”乃看了看四周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叹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说的就是你们了。”
劳言孝一愣,劳言和赶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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