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忙问:“那明儿咱们可要预备些什么?”
贾琮摇头道:“咱俩太小,安生些。幺儿哥哥已有人拉拢了,也莫要太招摇才是。”
贾环本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道:“行,那就预备好点心看戏。”
贾琮扯了扯嘴角:“环哥哥你等着,早晚跟我一样胖!”
故此今日他两个都极安分,乖乖跟在幺儿后头该如何如何。
一日无事,离开翰林院的时候,贾琮在马车里摇头晃脑道:“今天好无聊啊,连个虚热闹都没有。”
苏铮见他们今儿老实了许多,点点头,乃将梅翰林等托人问幺儿的亲事告诉他们了。
贾环吓得“腾”的坐了起来:“亏得先生寻了个好借口!若宝玉哥哥来日当真抢了他们媳妇儿,两家不定多尴尬呢。”
贾琮也说:“幺儿哥哥近些年别议亲,你还潜龙在渊呢,待见龙在田的时候议亲不迟。”
苏铮一想也是,这会子议亲只怕会受他出身市井拖累,横竖年岁还小,遂道:“嗯,不如来日得了功名再议。”一言将后来无数媒人的财路给堵了。
回到荣国府,贾琮幺儿两个往院子里慢慢走着,幺儿道:“这两日忒般乱相,全然无法查看有没有林先生要的书。纵然寻着了,抄书一日只怕时辰不够,你俩写字还慢。”
贾琮撇了撇嘴角:“幺儿哥哥太老实了些。抄书一日乃是借口,好去查验目录!不然你以为我这么费劲的出主意帮翰林院整理书册是做什么?书太多了嗷~~不找人来帮着整理不行啊,自己查能查死咱们去。咱们三个到时候每人负责查看几间书房的目录,如有林姐姐要的便抄下来,然后去实地瞧瞧、记清楚放在哪儿。”
幺儿一怔。
贾琮道:“我的好大哥、亲大哥!你爹与我爹如今都是绿林人,但凡知道书放在哪儿,随便寻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去取回来慢慢抄、抄完了再寻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放回去不就行了?这些书都是难寻的,想来爱看的也不多,平白消失数日必没人发觉。”
幺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难为你想来。”
贾琮得意道:“窃书不能算偷!况咱们只是暂借去抄录罢了。”
过了会子,幺儿想想又笑起来:“咱们倒都是绿林子弟了。”因叹道,“将军如今与我早年在家中见到的模样,简直换了一个人。”
贾琮笑道:“每个人都有一处天分。硬逼着人不顾天分去干旁的,只怕都不成事的;唯有顺着天分所在那条路走、才会不耽误自己。我爹往日看着不大好,那是入错了行,他本不是当忠臣孝子的料子。瞧他如今当了绿林首领,愈发棒了不是?”
幺儿无言以对,半日,指着他摇头道:“竟不知道你从何处学来这许多歪理,偏不能驳了去!”
贾琮嘿嘿一笑,回屋去了。
次日,因他们几个预备要低调谦恭不张扬,诚心去晚了些。在翰林院门口便遇上熟人,老的跟老的闲聊、小的同小的寒暄,一大伙人缓缓往里头踱步进去。谁知才进大门,只见六王爷与另一个颇有气势的中年男子正立在院中与众人交谈,吓了一跳!贾琮抓了幺儿的胳膊才欲躲闪过去,只听有人喊了一声“苏大人!”六王爷登时转过头望了过来,与他们师徒实实在在打了个极正的照面。
幸而贾琮演技还不错,装作不认得他的样子,只懵懵懂懂的跟在苏铮后头走。幺儿嘴角含笑,泰然自若。苏铮乃领着弟子们一道过去见礼介绍道:“二位王爷,此乃劣徒。”又向他们说,“这两位乃是四王爷与六王爷。”
贾环虽参与了合纵之谋,从不曾见过正主儿,闻言大惊;贾琮也张大了嘴,满面惊诧的与贾环同步扭头去看幺儿;幺儿面色分毫不动,领着他二人上前规规矩矩行礼。贾琮偷偷抽了抽嘴角,幺儿的演技依然单调,只会绷着一张扑克脸,只是扑克脸如今有了含笑与不含笑两种罢了。
六王爷早认出幺儿便是他那遍寻不着的少年才子,也认出了贾琮,眼角纹都笑开了,忙问苏铮:“不知高徒大名?”
苏铮道:“姓贾名维斯。”
六王爷连连点头:“维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想来腹内定有大才。”
幺儿躬身道:“学生才疏学浅,当不得王爷夸奖。”
六王爷又道:“孤看维斯颇为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幺儿含笑道:“学生见过王爷,只是王爷贵人多忘事,怕认不得学生。”
六王爷忙道:“维斯仪容不俗,孤岂能不认得?孤方才还说眼熟呢。维斯可记得咱们在哪里遇见过?”
幺儿道:“那年我父亲谋职的商行开张,我恰在那儿帮忙;可巧王爷曾随朋友来凑热闹看舞狮,想来白龙鱼服不便张扬,不曾提过您是王爷罢了。”
太平镖局开张那日六王爷随贾珍去寻贾赦而不得,心情略差,哪里记得一个跑腿的小子?故此当日在宁国府没认出他来。这会子他一提倒是想起来了:“是了,那个掌柜的喊你去请你们东家……”遂立时去瞧贾琮,见这孩子低头以掩慌张之色,乃笑问苏铮,“你这小弟子呢?”
苏铮又将两个小的介绍了,他俩赶紧又行了个礼。这会子两人心里都安定下来,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比着做出惊慌之态来,实则都知道对方也是装的。
苏铮以为他俩害怕,心里好笑。这俩小子平日一个胆大如斗、一个天聋地哑,原来当真见了王爷还是会怕的。忙说:“他二人年幼,恐有些失礼,还望王爷恕罪。”
六王爷含笑摆手道:“孤哪里会计这个?瞧这两位小公子生的虎头虎脑的,皆是福相,孤喜欢的紧。”又见幺儿淡然侍立于苏铮身后,心想,原来他是贾赦那镖局掌柜之子。听闻太平镖局生意不多,乃是为着养他当年那群亲兵的,竟这般巧、恰那掌柜的也姓贾。横竖如今知道了名姓与来历,不怕寻不着人,此处亦非谈话之所,来日方长。遂又欢喜的打量了幺儿会子,夸了几句,转向旁人去了。
四王爷见他终于跟这师徒几个寒暄完了,也夸赞了几句,放他们走了。
离开二位王爷身边,贾环立时抓着幺儿的手道:“幺儿哥哥,我都出汗了!”
幺儿笑道:“我也是。”
贾琮笑道:“环哥哥胆子最小,我就不怕。”
贾环哼道:“谁知道你心里怕不怕。”又问幺儿:“只是如今被他发现了,岂不是会来找你?”
幺儿道:“想来再会面一次是免不了的,回去再商议,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如今连个秀才都不是,自然是念书要紧。”因迈步跟着苏铮往大堂去了。
六王爷陪着四王爷在外头装了一阵子礼贤下士,便寻了高翰林来,问他可知道苏铮弟子的情形。
高翰林遂将这两日之事细细回了一遍,道:“虽前日惹眼的是那个小胖子,依着臣看,最得力的是那少年。”
六王爷大赞:“孤也这么觉得。”
高翰林忙捧了一声“王爷慧眼!”因解释道,“那小胖子极聪慧,然性子却耐不住。偏他昨日忽然极其乖巧,如前日判若两人。我瞧着苏大人对他还颇为溺爱,大约平素约束得少些。故此猜度,只怕是那贾维斯公子前儿晚上回去教导了他一番。”
六王爷连连点头,他也以为当日之事乃是幺儿因将自己当作待沉之船、命这孩子哄骗的贾珍。贾琮为他父东家之子,竟能被他收服!果然了得。其实这是人之主观意识,他心里先将幺儿定为大才,处处看他比常人强些;且爱掐尖要强的孩子总是不惹老辈喜欢。不禁扭头望着他们的去向道:“贾维斯是个有主见的,若欲得他效命,只怕不容易。”
高翰林忙说:“昨儿也有不少人家瞧上了他,听闻他家中尚有位兄长未曾议亲,不便僭越,各家都没说成呢。”
六王爷摆手道:“这等人物,绝非许上几门体面的亲事能收服的。罢了,我自有主张。”
高翰林忙应了。
大堂里头,果然与前两日不同了。高谈阔论的多了起来,吟诗的做赋的比比皆是,引得看热闹的也围了好几桌子。唯有幺儿领着两个师弟一趟趟的忙着分书,贾环热闹没看成点心也没吃成;也有些不爱八卦无心扬名的,与他们一道专心干活。
六王爷在旁瞧了,吩咐高翰林道:“那几个只顾分书、既不张扬才学也不凑闲热闹的,都悄悄打探了,晚上写份名录来给我。”
高翰林奇道:“前两日孩子们都不曾有彰显才学之举,众人早猜到今日必有文荟的,各位大人心领神会。那些只怕大都是没本事的,怎么王爷竟赏识他们?”
六王爷叹道:“心领神会终究是心领神会。他们本是来做义工整书的,如今却在忙别的。这便如同违了军令一般。”
高翰林吓了一跳:“王爷言重了,此事初衷便是为了孩子们能彼此熟识些才办的。”
六王爷摇头:“非也。此事是为了替翰林院整理书籍才办的。”因负手走了出去。
是日,因摸鱼的极多,书籍不曾整完,苏铮提议明日有空的再来一日,没空便罢了。少年们倒是多数愿意再来的。又整理了今日他们做的诗,竟有上百首之多,首首都好。一时士林中传为美谈,也有六七个出挑的传名于世。里头自然没有幺儿。
圣人事后也得了细报,竟如六王爷一般,命人查录那些始终忙于分书的孩子列出来瞧了半日,笑望着司徒磐道:“苏铮与林海倒是教出了三个好学生。”
司徒磐道:“偏两个是荣国府的、一个是贾赦亲兵之子。”
圣人道:“无碍,两个庶子、一个庶民。”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却说贾琮等人在翰林院与六王爷正脸对正脸撞上了,回府忙使人去请龚鲲过来商议了半宿,预备了好说辞套路替幺儿暂推掉他,偏等几日没有动静,贾琮竟如同等楼顶的第二只靴子一般静不下心来。
倒是苏铮来告诉他们,翰林院的藏书都整理好了,择日让他们抄书去,三人登时迸出一阵欢呼来。苏铮满心以为他们乃是为了可以去抄书看书而欢喜,足见好学之意极诚,满意得直捋胡须。
过了几日,他们三人跟着苏铮又去了一趟翰林院,分头去寻黛玉书单子上的那些书,中午对了对,果然大都有的。
贾环得意道:“莫忘了最初是我的主意!”
幺儿道:“你们的功夫还欠些,晚上我自己来借书便是。”
那两个小的想了想,也对,跟着来保不齐还添乱,便说了两声“大侠辛苦”。幺儿如今已经是老绿林了,甄家贾家都走过,区区一个翰林院不在话下。他下午又往各处走了几遭、为的是记住存书之处。因今儿来的人多,他又放出话去暂不议亲,倒是不曾惹人留心。
偏这日才离了翰林院不多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只听车夫在前头喊道:“三位爷,有人找!”
贾琮探出脑袋到外头一瞧,车旁有匹大黑马,马上坐着的人显见是个军汉,向他抱拳道:“琮三爷,我主子在前头的酒楼恭候三位。”
听这语气就知道,请他们定大有来头,至少能分得清贾琮与贾环。贾琮撇撇嘴问:“有点心么?”
那人道:“有。”
贾琮道:“领路吧。”撤身回去。片刻后马车便动起来,跟着那人的马跑去。
贾环忙问:“谁啊?”
贾琮道:“领路的是个兵士,大约……老六或老六和老四。”
幺儿道:“保不齐还有老七,六位王爷合纵了一半儿。”因笑问,“环儿怕么?”
贾环哼道:“有点心呢,怕什么?”
不一会子,马车停了,眼前是座酒楼,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聚仙楼”。他们三人下车来随那兵士进去,楼内客人还不少。酒保笑嘻嘻过来围着说了许多恭维的话,领他们上楼去。
才进包厢的门,眼前是一座大紫檀屏风,绕过后头去,头一个照面贾琮就怔住了。好家伙,屋里极大,都能算个厅堂了,主位上六把椅子、六个大叔,齐刷刷的一排,跟五岳剑派似的。再傻也猜出来了,人家六王爷的合纵并非只成了一半,乃是当真将六位王爷都合到一处了。
贾环忽然开口,声音不低:“幺儿哥哥,看这架势,我猜大约是六位王爷?”
幺儿低声道:“是吧,四王爷和六王爷都在。”
“那应当是找你的罢?把我和琮儿算上是怎么回事?莫非预备你不答应的时候当人质么?”
贾琮忙说:“我方才问过那位领路的大哥了,他说有点心,咱们俩是来吃点心的。”
“噗哧!”不知哪位王爷笑出声来,偏贾琮抬头一瞧,那脸上分明是冷笑。
贾琮讪讪的自我圆场:“好吧,这笑话有点冷。”
幺儿泰然自若往前走,两个小的跟在后头一道过去行礼:“见过众位王爷。”
六王爷先站起来道:“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
贾琮忙回头一看,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那领路的大哥也不在屋里。
六王爷因指着他们往客位上坐了,道:“维斯,孤就不与你绕圈子了。那日你在宁国府花园子的一番话,孤与兄弟们都以为有理。不知维斯可愿为苏秦乎?”
幺儿淡然一笑:“学生年幼,再有天资也不过这么点子大。苏秦绝非学生能当的起的。”
六王爷道:“不着急,你自然还是念书去,只是先做个约定罢了。来日学成再来与我们为谋,如何?”
幺儿叹道:“学生绝非故作谦逊,实在腹内并无多少才学。那日学生偶尔妄言凑巧合了王爷当下之境遇,王爷必然期盼学生每言必中、每计必得。一旦不中不得,少不得要失望了。到时候纵然王爷不责怪学生,学生又如何自处?学生父亲乃是军营出身,素来教导学生只能先行后言、不得妄做许诺。盖因人力有限而世事无常之故。这会子学生力有不逮,断不敢妄出狂语应下王爷的,还望王爷海涵。”
一席话说的六王爷顿时无语。
倒是另一位王爷点头道:“听闻你是个实在的人,果然如此。孤只问你,来日你学成出山,可愿来与孤王为佐。”
幺儿含笑道:“王爷以为,届时六位可还能这般齐整的聚于一室?”
又有一位道:“你是恐怕我们有人死了,还是连横去了?”
幺儿立时直言:“连横。”
六王爷身上杀气顿起:“维斯这是摆明了信不过我们兄弟能齐心了?”
幺儿道:“学生早年曾于集市上听一摆棋摊儿的老者说过一个故事。不知列位王爷可愿一听。”
六王爷哼道:“说。”
“他家乡有一回抓到了两个窃贼,起初都死咬着不肯认,偏捕快又去迟了一步不曾拿到证据。恰那会子,县令因……因故……”他忽然犹豫了会子,“因故丢了官,两个盗贼便在那牢里白白关着。直至新县令来了,将他二人分开关在两处相隔甚远的牢房。后遂使人分辨假意对他二人道:你两个若都不招供、新县令大人便预备再关个一年半载的将你们放了算了。二人都大喜。然若一个招供,一个不招,招的那个当即功过相抵释放出狱,不招的那个入狱八年。若两个都招供,则一并坐两年的牢。王爷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六王皆默然。
“两个人都招了。”
半晌,有位王爷问:“那老者是哪里人氏?那新县令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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