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吴宫么?卫若蘅说是他一个小舅子献上的美人撺掇的。”
贾敘哂笑道:“他那小舅子也是个糊涂的。世上美人虽多,那般机灵的岂能随意当他遇上?”
“哈?”
贾敘摇头道:“百年世家,纵然一败涂地,也说不得别有手段使出来。”
贾琮怔了怔,半晌才说:“难道是……金陵甄家?”贾敘轻轻点头。
合着那美人乃是甄应嘉一个侄女。甄家落败时年龄尚小、没人留意。不想过了几年竟出落得变了个人似的,显出国色天香的底子来。她父亲受不得穷困,早已没了。贾母过世后荣国府送灵金陵,甄应嘉讹了贾宝玉那呆子不少银钱,便将侄女接来自家养着,慢慢教导她——自家女儿没福分伺候吴王,他又把主意打到了侄女身上。只是吴王府没那么容易进去。甄应嘉遂耍了个花枪,让侄女扮作被拐子从别处拐的千金小姐、特特撞到吴王妃弟弟跟前求他相救。
吴王妃年岁大了,侍寝上早已失了恩宠。吴王府上美人多,但凡没有冒尖独宠的、她并不在乎。只是她弟弟弄来的这个女子委实模样儿难得,且因受了惊吓、竟忘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吴王妃再三试探,并无破绽,方命她弟弟献上去。不为别的,只拦着旁人的路便好。
甄家如今最缺的就是钱,且没有一个人会赚钱。既有女孩儿在吴王身边受宠,自然要惹点子事出来。从皇帝家弄钱,采买是最方便最肥厚的。可吴王府的采买哪里轮得到他们家?早早的满当了。甄应嘉遂想唯有另辟新途,才有了美人撺掇吴王新修吴宫。
吕三姑也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冷笑道:“吴国商贸最盛。他们家世代读书,若把心思花在做买卖上,岂能赚不到养家的银子?心肝子都长歪了,只惦记从后院谋财。”
贾琮哼道:“士农工商、商居其末。人家是士族,不愿意放下身段去操贱业。宁可坑蒙拐骗、或是榨吴王的油水。”
贾敘道:“也不全怪甄家。吴王若没那个念头,岂能听得进谗言去?左不过甄家所荐正巧撞上了他自己的心思。”
“也是。”贾琮道,“谁家发了财不想换个好房子?若是下头的文武死活不肯,他还能把这事儿甩到女人头上。”
吕三姑道:“还有甄家。这女孩儿虽是他们家的,却忘记了出身来历。倘若有个不好,甄家只管把头一缩,扮作什么都不知道。”
贾琮眼神闪了闪:“五叔五婶,我怎么觉得这个甄姑娘早已踏入泥潭之中、有发展成细作的潜质?”
贾敘含笑道:“我正有此意。”
贾琮打了个响指:“宾果~~”
贾敘道:“前些年宝玉与甄家一个姑娘牵扯上、那姑娘后来出家了?”
“嗯。”贾琮点头,“宝玉哥哥天生怜香惜玉。那个甄姑娘虽最初懵懂,经历过那一场之后也明白事理了许多。如今不知道怎样了。”
贾敘思忖道:“她既有个出家人的身份,甄家与吴王府里头联络九成是她了。”
贾琮托着腮帮子道:“那样啊……那我敢肯定,贾宝玉必然是甄师太心中的白月光。”
贾敘又道:“吴王诸子你知道情形么?”
“不知道。只知道他儿子特别多,是几个大王爷里头最不缺儿子的。”
贾敘闲闲的说:“世子不是个成器的,大的几个也都平平。小的里头反倒是陈氏之子最灵光。”
贾琮打了个哆嗦:“五叔您打住!我可不愿意帮陈三姑奶奶的儿子夺位。”
贾敘横了他一眼:“还没说完呢你吵吵什么?”贾琮缩了缩脖子。贾敘吃了口茶道,“吴王既起了奢靡之念,那个什么新吴宫九成九得修起来。你若不愿意他劳民伤财,除去卫若蘅之外,还得在吴国另选一人主事。”
贾琮想了想:“张源是我们的人。他起初在镇江,后调任无锡县令,如今已升任杭州知府了。”
“不够。”贾敘道,“不能主事。他出身太低,再有本事吴王也瞧不上。不然你以为陈瑞文那般得宠是因为什么?若非知道卫若蘅乃卫家真正的嫡长子,吴王也未必看重他。”
贾琮撇嘴:“您老有推荐么?”
贾敘缓缓的道:“还不如就与陈瑞文联手。”
“不行!”贾琮吕三姑同时喊。贾琮立起眉毛来,“门儿都没有!”
吕三姑接着说:“另送个人去也行。”
贾敘看了看他二人:“急什么?我又没说我们自己与他联手,借个名头也好。”
贾琮才张了嘴,吕三姑先做了个手势:“不用说了,会伤瑞锦的心。”
贾琮接着道:“五叔,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信我,我能想到别的法子。”
正文 第607章
贾琮信誓旦旦跟他五叔说能有别的法子阻止吴王乱花钱,回头便去找陈瑞锦了。陈瑞锦默默听他说完,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还没开始想呢。”贾琮笑道,“先拿话把五叔的脑洞堵住再说。”陈瑞锦横了他一眼。贾琮摸了摸鼻子,“是有点头疼。人家想花自己的钱,谁还能拦着不成?”
陈瑞锦思忖了半日,道:“就让五叔拿神盾局局座的身份跟他合作也行。”
贾琮摆手:“陈瑞文心里没有百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和陈家。”
“吴王既是不肯用寒门子弟,纵送了人才过去也无用。”陈瑞锦道,“荣国府的人不便过去,还有谁好用?纵然说服甄氏、让她帮着劝说,吴王未必肯听。甄氏这个妲己却是当定了。”
贾琮撇嘴:“是肯定不会听。那种话甄氏不说早晚有人说,凑巧是她罢了。妲己和奸臣都冤的紧。骄奢乃人之本性,帮人傻钱多者使钱是闲汉的光荣事业。哎呀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谁?”
“甄宝玉。”贾琮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的。”陈瑞锦挑起眉头。贾琮道,“甄宝玉天资够,又是甄氏的堂兄,出生也算世家,还有个不要脸的爹。吓唬一下,当枪使比陈瑞文方便多了。甄家这样的人家,最不缺贪墨手段。但凡有共同利益,让他们和吴王妃联手极容易。你看呢?”
陈瑞锦端详了他几眼,道:“拿来同我商议作甚?不是应该悄悄替我安排好的?”
“你又不是水晶玻璃做的,要人偷偷摸摸保护。”贾琮笑眯眯道,“两个人一辈子,还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
陈瑞锦轻笑道:“要不蜜月去吴国走走?”
“不要!”贾琮喊道,“蜜月就是蜜月!”乃哀怨的看了她一眼。
陈瑞锦好笑道:“你依然没想出法子来拦着吴王使钱。”
贾琮捏捏下巴:“其实我已有法子了,再想周全些就派人出去。”陈瑞锦“哦”了一声,没问。贾琮摸摸后脑勺。
两日后,贾琮龚鲲陪着卫若蘅一家去岭南。陈瑞锦想了想,也跟着他。司徒岑听说贾琮要去香港,也嚷着要去。几个人乘马车到淡水港登船,卫若蘅没见过这么齐整的港口,啧啧惊叹。司徒岑本是从此处下船的,也赞道:“贾琮,你当真是个实干之才。”
贾琮忙说:“这个还当真不是我的功劳。此港兴建时,负责岛上基础建设的是我四姐姐。”
司徒岑大惊:“贾四姑娘?”
“嗯。”
司徒岑半晌才说:“……你们家的女子果真厉害。”
“你当你们家的女子不厉害?建安公主不就是你们家的。谁家都有厉害女子,你们不肯用罢了。”
司徒岑苦笑了下:“你们若非在这么个岛上,也用不了。”贾琮耸肩不语。
一时到了香港,早早的有人在港口迎接。卫若蘅四面张望片刻道:“此处比你们淡水港大得多。”
“那当然!”贾琮道,“这港多少年了,我们那港才多少年。太上皇还在位时就有了,皇帝自己还走私海货呢。”
卫若蘅愕然,司徒岑扑哧一笑:“你们也知道啊。”
“咦?你也知道啊!”贾琮笑嘻嘻道,“当年你老子也没少走私吧。”
司徒岑哼道:“彼此彼此,难道荣国府少么?”
甄英莲最是个干净的,闻言悄悄拉了拉她男人的衣襟,小声问道:“怎么皇帝还走私的?”
卫若蘅含笑道:“皇帝也缺钱使么。”
离了港,一眼望去,此处人烟阜盛、街市繁华,端的是个富贵所在。几个人遂上了马车。卫家三口闲逛去,司徒岑自己闲逛去,龚鲲贾琮陈瑞锦三人所乘的马车往城北而去。
路上行人渐少,两旁树木渐渐成林。路尽头豁然开朗,一大片空地后头有座大宅子,门口列着荷枪实弹的兵士。此处便是龚三亦日常所居了。车帘子早已挂起,贾琮望着那宅子叹道:“龚先生这样的老江湖都换了大房子住,也难怪吴王想新修吴宫。”三人下了马车,向门口的卫兵敬了军礼,径直进去。
龚三亦正在后花园打拳。他们也不敢打扰,只看着他打完了一整套方罢。老头儿收了拳,挥手领着他们穿过九曲桥到了水榭。水榭里头早已设了一张大大的楠木方桌,龚三亦吩咐下人烹茶、取点心来。预备停当了,龚三亦吃了半盏茶,开口道:“你们三个来得这么齐全,有要紧事吧。”
贾琮点头:“挺要紧的。恐怕您老多心,故此都来了。”
龚三亦瞧了他一眼:“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多什么心。”
贾琮揉了揉嗓子,看伺候的人都走远了,缓缓的将他们预备整合四处探子之事说了。末了道:“本来三处人混着便乱,如今又多了一路,愈发乱了。不整理早晚要出岔子。”龚三亦闻言半晌不吭声。贾琮抿嘴道,“我们都知道您老是个老当益壮的,恐怕你疑心小的们□□,特来说明白些。”
龚三亦道:“我若不愿意呢?”
贾琮摊手道:“您当真不愿意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这不是来劝了么,您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龚三亦抬目从三个晚辈脸上一一扫过去:“倘若没有说法,你们待如何?”
龚鲲道:“您老没那么不讲理。”
龚三亦看了看贾琮:“琮儿,你知道你最不合为人主的是哪条?”
“哪条?多了去了,几十条都能数出来。”贾琮含笑,“那又如何。谁有本事打得天下谁就可为人主。不然,难道按图索骥不成?司徒磐倒是依照人主模子打造出来的,这会子当他跟我打一样打不赢。”
龚三亦又瞧了他半日,叹道:“真不知你小子脑中这些念头是哪儿来的。”
贾琮忙说:“好吧好吧,我配合您老一下。龚先生请赐教,徒儿哪条最不合为人主?”他拿起茶盏子来又放下,“还是等您老说完了再喝茶。不然,保不齐就能呛着。”
龚三亦摇摇头:“自古以来,明君无情。琮儿,你就是太重情、心肠太软。”
贾琮忙喊:“冤枉!我心肠软?东瀛那上千万人冤魂不得哭塌富士山么?给北美南美送瘟疫也是我的主意,福建那个戴大人想贩卖非洲奴隶我也使劲儿支持。我就是个希特勒好么。”龚三亦瞟了他一眼。贾琮这才吃了口茶接着说,“再说,谁规定的做人主不能重情?国家昌盛跟人主重不重情风马牛不相及,哪儿跟哪儿!我们前几日还说呢,妲己和奸臣都是无辜的,不过纣王自己想修什么鹿台罢了。”
龚三亦皱眉:“就知道你要扯到不相干的事上去。”
贾琮委屈,看了龚鲲一眼。龚鲲赶忙帮腔:“三叔公,这些都不是不相干吧。”
龚三亦冷冷的道:“我若不愿意交出人来,你就该杀了老夫才是。”
龚鲲与贾琮互视一眼,二脸无奈。贾琮道:“大姐夫说吧,先生有面子点。”
龚鲲道:“我说怎么就有面子了?”乃抬目看着龚三亦,“还不是一样没面子。”龚三亦扫了他二人一眼。
半晌,龚鲲没开口,陈瑞锦忍无可忍:“有什么不敢说的?龚先生,纵然没有您手里的人,也无碍大局。”
贾琮接着说:“真的。科学就是力量,何况我们还有工商业,硬实力足够强。”乃恳切道,“先生,窝里斗时代的经验和规则已经不适应现在的开拓时代了。圣旨说了不算,火器才是硬道理。”
龚鲲嘀咕道:“您老真真是……这么多年了,还没明白过来。”
龚三亦看了他们几个半日,长叹一声:“罢了,横竖我老了,我想什么也不要紧了。”
贾琮又喊一声“冤枉”:“您老想什么也没跟我们说啊!那个叫丁滁的,到最后都不知道上秦国干什么去了。”
龚三亦将手里的茶盏子一撂,“啪”的一响。贾琮巴巴儿看着他。龚三亦愠道:“你们偏要过去多事。到如今秦国还不是在秦王手里?”
贾琮道:“秦王年幼,正在学庐国之策呢,不是很好?秦国也渐渐的会兴起市场经济,资本开始积累……”
龚三亦猛然拿起茶盏子往地下一砸,“咣啷啷啷……”贾琮吓得赶忙闭嘴。龚三亦面色无波看了他们半日。龚鲲思忖片刻,轻声向贾琮道:“你们俩先避一避。”贾琮立时站起来朝龚三亦作了个揖,拉着陈瑞锦跑出水榭、沿九曲桥走了。
水榭里头,龚三亦闭了眼养神。良久,龚鲲道:“三叔公,您真真比不上三叔婆。”龚三亦哼了一声。龚鲲站起来替自己斟茶,没给他叔公斟。又捏了半日茶盏子,慢慢饮了几口。“三叔婆多敞亮的心思。她老人家再如何也不会自欺。”
龚三亦恼道:“怎么说长辈的?”
龚鲲含笑道:“自打来了香港,您老就没回过京城。您说是自己一把老骨头、还是留在岭南自在,终归生来便是岭南人。其实您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您从小学的王佐之术,从根子上就不适合琮儿,怕耽误他的事。偏您又不愿意服输,才一会儿马氏一会儿丁滁的送出去。”
龚三亦哼道:“自以为是。你知道我送丁滁过去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龚鲲道,“横竖那人已不在秦国为官了。”他顿了顿,道,“这事儿您若跟我们商量了,说不定大家能一起想出更好的主意呢?”龚三亦又闭目养神。龚鲲将手里的茶饮尽了,又吃了两块点心,“不是都说要活到老学到老么?承认自己少年时学的东西落伍了又那么难么。”
龚三亦喝到:“闭嘴!”龚鲲赶忙捂了嘴,又往口中塞下一整只叉烧包。半晌,龚三亦磨牙道,“你们这些臭小子……”后半句话没说出来。直至龚鲲吃完了三只叉烧包,他方长叹一声,“你们爱怎样怎样吧。我老了,管不了了。”
龚鲲道:“三叔公,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多少年了,谁想过有‘工’比‘农’要紧的一日?早先攻城有无数种阵法,如今只要火炮足够强就行了。武艺在打仗时也没那么重要了,谁家的□□射程远谁家就赢。”
龚三亦摆手:“罢了,我知道了。武艺也没用了,王佐之术也没用了。横竖如今是你们的天下。你们大佳腊学校里四处挂着旗子,‘我等皆辰时之日’;我老人家早已薄暮西山。”
龚鲲笑道:“哎呦三叔公!您老是贾琮的启蒙师父、是我的亲叔公,将香港做成如今这般繁华模样的也是您,史书上少了谁也少不了您不是?”龚三亦扭头望别处。龚鲲另取了只茶盏子添上茶送到他跟前,“到时候连三叔婆一并写上。”
龚三亦忆起亡妻,面色缓和了些,仍未吃龚鲲倒的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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