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敘闻言想了会子:“不错。先帝以为你们家设有机关才遣过去那么多人。甄得仁只是个木匠,又不富裕。他回金陵后直至你们甄家遇害也有七八年功夫,先帝定然没少往你们家丢细作,也必会命应天府的官吏好生盯着。甄得仁纵然知道该怎么做机关也难动手。饶是如此,先帝依然派过去数十位大内高手。”他点了点头,“委实有可能。甄得仁将天家替此处预备的机关偷运去了别处,致使此处空荡无看护。机关之类的东西太过玄奥,先帝纵有疑心也不敢贸然试验,恐怕毁于一旦。”
柳二道:“不对。监守自盗乃大罪,不论真假,先帝早该派人去抓甄老爷子了,还能送他回乡为官么?”
贾敘又想了半日:“我也猜不出缘故来。罢了。”他托起石兔,“先查看此物有什么蹊跷没有。”乃拿在手里细看了半日,没寻出线索来。遂递给茴香,“你瞧瞧,保不齐是你们甄家做的。”
茴香是个女人,力气小。看那石兔仿佛挺沉的,伸双手去接。乃思忖片刻道:“大人,这个必是空心的。”
贾敘忙问:“你找到机关了?”
“尚且没有。”茴香道,“只是此石兔太轻。二位大人乃习武之人,力气大些,只怕不易觉察。我敢断定,寻常这么大的石头比此石兔沉了许多去。”
贾敘道:“那你快找机关!”
茴香道:“我不会看机关。”
“你不是甄得仁的孙女么?总有天赋,快些瞧瞧!”
茴香无奈,只得细查了那石兔半日。她想着,这东西既存放了天家要紧之物,想必里头不会有什么毒水暗器之类的,恐怕误伤了打开的大官老爷、甚至皇帝。柳二在旁道:“不知甄老爷子那幅画上可有提示。”贾敘遂将画儿递给茴香。
茴香细看了看画上的兔子,一只坐在石头上一只趴在湖畔,趴着的那只与石兔神态颇有几分相似。柳二也瞧了出来,在旁说了。贾敘道:“那一只也必有用处,否则他何须费笔墨画两只?”
茴香随口道:“未必,那只坐的高些、也更显眼些,说不定是幌子,犹如我那叔叔、已死的真甄藏珠。”
贾敘想了想:“有些道理。”茴香心说,这位刘大人虽有几分自负,好在肯听劝、并非固执己见之人。
乃细看画上的趴兔,见靠里侧的兔子右耳朵上插了根草。又看了看石兔,两只耳朵都长了水草。她本心细,将石兔放在大石头上慢慢除去兔耳朵里的水草,便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孔洞。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想将小孔中的塞着的泥沙清除。贾敘道:“你那簪子太粗。”言罢从怀中取出一盒银针,茴香瞧着仿佛是大夫用的。拿银针一比仍太粗了。茴香解开自己腰上系着的一个荷包,从里头掏出日常纳鞋底用的长针来。贾敘忍不住低声抱怨,“甄得仁是个爷们,做的东西这么小。”茴香偷偷弯了弯嘴角,小心清除石兔耳朵中的泥沙。
她将针头一点点探进去,慢慢剔出细泥点子来。剔了半日,长针已没进去大半截,忽闻“咔嗒”一声,茴香的手不禁一颤,不敢动了。柳二赶忙上前:“你上后头去。”茴香连长针都不敢拿,立时躲到后头去了——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倘若这里头有什么暗器,自己不帮忙反添乱。
柳二贾敘围着石兔细端详了半日,贾敘指道:“有条缝。”柳二小心翼翼拿着兔子的上半截轻轻拉动——石兔被拉成了两截。这兔子果然是空心,前头那截拉开后,露出里头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来。老樟木盒子。
石兔里头显见有许多绷簧之类的小巧机关,贾敘等人不是行家也看不懂。虽在水里浸泡多年,内里的盒子竟是干的。上头雕刻了三十六天罡之名,每个名字旁都有一个小孔。贾敘指道:“莫非天罡排序指的就是这个?要依着天罡的排序拿针扎这些小孔?”说着,扭头去看茴香。
茴香能不知道么?她祖父当年吩咐她牢牢记住的三十六个数想必就是这个。只是她前头装了这么久的憨,不便立时说知道,乃迟疑道:“我并不知道什么天罡……”
贾敘将盒子交与她手,指道:“喏,这刻的便是三十六天罡星名。天魁、天罡、天机、天闲、天勇、天雄……”
茴香听他从头数了一遍星名,取下石兔耳朵中的长针,又将盒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儿。如同入了定一般回想祖父当年说的那三十六个数,与贾敘所言三十六天罡星对了对。她想着,第一个数当是对应天魁,第二个对应天罡,第三个对应天机,依序而去。遂拿起银针,想着祖父给她的数字里头,“一”排在第十二位,正是天满星,乃最先点了盒子上示意天满星的那个小孔。针尖扎下去,手上清晰可知触了物件。茴香呼吸都拉长了,第二个点了天巧星。三十六星依序点完,耳听清脆的“咔嗒”一声,盒盖儿分作两块弹了起来,笔直竖立,露出盒中的物件。
茴香不敢动,看了看贾敘。贾敘见里头是一块黄色缎子包着的物件,便小心拈了出来。慢慢打开黄色缎子,茴香在旁清清楚楚看见缎子上绣的是五爪金龙。里头包着的又是两块缎子,卷成一个小团。贾敘先缓缓展开一块,待看清楚上头的字,立时瞪大了眼。又看另一块,长叹一声。乃递给茴香。
茴香放下盒子接过缎子定睛一看,上头写着:朕之第九子磐,忠勇仁义,孝悌无双,朕极想念。特命镇守皇陵陪伴于朕。又看另一块,后头都一样,前头变成了“朕之第三子硠”。都盖着玉玺,显见是两封圣旨了。
贾敘道:“先帝的第九子便是燕王司徒磐,第三子乃太上皇司徒硠。老三平庸些,让他继位自己能多当几年大权在握的太上皇;老九聪慧难干,继位可成能主。先帝命甄得仁先生做下此物之时,还没想好江山究竟给老三还是老九。”乃指着那两块圣旨道,“先帝一死,不论谁坐了那把椅子,头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取出来,毁掉一块,拿着另一块把对方送来孝慈县守皇陵。”
柳二叹道:“委实是件大功劳。”
贾敘道:“此物若是你祖父做的,也难怪先帝不敢留你们甄家性命。”
茴香冷笑道:“难怪贾先生说,司徒家的江山就是毁在了先帝手上。”
柳二道:“天下已分,谁也不能把燕王或太上皇送来守陵,这两封圣旨已没用了。也不知查找此物的是谁。”
贾敘看了看茴香:“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茴香想了想,露出笑意来:“盒子开着盖儿放回石兔里头,石兔放回水底下去。”
“圣旨呢?”
茴香冷冷的道:“烧了。”
贾敘与柳二互视一眼,面色踌躇。半晌,柳二道:“甄姑娘的主意极好。既没用,不若烧了。”
贾敘犹豫不决:“终究是先帝圣旨,烧了好生可惜。”
“先帝已死多年,他的圣旨不管用了。”茴香忽心下痛快,声音都大了些,“留着还恐惹是非。”
柳二劝道:“大人,还是毁了吧。”
贾敘道:“留着钓鱼也好,还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呢。”
柳二道:“左不过燕王的人太上皇的别家王爷的人,或是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想以此物进上得功劳的人。咱们拿着无用。”乃看了看茴香。
茴香道:“柳大人说的是。此物无用,烧了吧。”
贾敘仍旧舍不得。柳二道:“大人留了这个预备做什么呢?”贾敘答不上来。柳二又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贾敘又迟疑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一咬牙一跺脚:“罢了!横竖无用,烧了就烧了!”
柳二与茴香原来是站着等的,他迟疑的功夫太久,二人便寻了两块石头坐下;闻言登时都站了起来。柳二从怀中掏出岭南火柴:“大人,这块儿有风,不好烧。”指了指不远处一株大枫树,“去那儿烧。”
贾敘点点头,将两块圣旨交给茴香,叹道:“你全家因此而死,你来烧吧。当是替家人报仇。”
茴香眼中涌出泪意来,右手接过圣旨,狠狠的捏着。柳二将火柴交给她。茴香一步步缓缓走到大枫树底下,想起自己这二十余年之坎坷,满门被害之惶恐悲愤,泪珠子便滚了下来。乃背着风向蹲下,以身子挡住风,将两块圣旨丢在地下,轻轻取出火柴划燃,又捻起一块圣旨来。绸缎就火,立时烧着。茴香极擅烧东西,手指头随着火苗动几下,两块可搅乱社稷的圣旨渐渐化作灰烬。呆了半晌,她站起来掸了掸衣襟,侧身走了两步。风没了遮挡,轻轻扬起缎子的灰烬,吹散了。茴香怔怔的看着那堆灰淡去,取帕子拭泪,转身走回贾敘那头。
贾敘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示意柳二。柳二依茴香所言把那老樟木盒子开着塞回石兔里头,又将两截石兔合在一处。又是“咔嗒”一声,石兔依然是那个石兔。柳二右手托着石兔转身下水,眨眼没入湖中。
贾敘轻声问道:“你在那盒子里头还看见什么没有。”
茴香道:“外头包的那块黄缎角上以黄丝绣了两个字,一僧。”
贾敘点头道:“我猜此物最初曾藏在一僧大师处,后来才转来这里。”
茴香问道:“一僧大师是何人?”
贾敘粗略说起了一僧的来历。说到一半时柳二便上来了,贾敘朝他点点头接着说。末了叹道:“那老和尚也是个倒霉的。”
茴香听罢立时道:“听起来,这个一僧大师与先帝,倒有几分燕王与太上皇的意思。皆是帮着兄弟得下江山,末了还遭兄弟猜忌。”
贾敘眼神一亮,拍手道:“潜意识!”茴香诧然。贾敘解释道,“潜意思就是人心里隐约在想着、自己却并未察觉的念头。我方才一直在琢磨,若先帝有过让燕王继位的心思,为何不在驾崩前废了太上皇改立燕王?太上皇本是先帝九子中最平庸无能的一个,燕王强出去他数倍。先帝拿老三当管事用个十几年,末了改立有本事的老九为新君岂不是更好?哪个皇帝不想江山永固的?方才听了你的话,忽然想着,说不得这个便是先帝的潜意思。燕王犹如一僧大师,太上皇犹如他自己。纵然本事低些,他总还是盼着类似他自己的太上皇得好处。”
茴香听罢连连点头:“保不齐就是这个缘故。”乃嗤笑道,“日日将皇帝说成真龙天子,皇帝也全都是小人罢了。”贾敘听了哈哈大笑。
柳二身上还是湿的,便将衣裳拿在手里;三人朝山坳外头爬去。半道上,贾敘悄悄问柳二:“记住了?”
柳二道:“记住了。”
“告诉小七。”
正文 第559章
贾敘等人看似波澜起伏、实则顺顺当当的毁掉了两封先帝留下的圣旨后,柳二只说去打点子野味,飞身跃上树梢便没了影子。转头撞见柳小七在老树底下攀着老藤荡秋千做耍,柳二道:“头一个,天满;第二个,天巧……”将茴香方才以长针点动老樟木盒子的顺序说了一遍。柳小七听罢复述了一遍,柳二点头:“就是这样。”
柳小七问道:“那甄姑娘的事我不大清楚,不是自己人么?”
“算半个自己人。”柳二想了想道,“要紧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柳小七抿了下嘴角,随手甩出去一支飞镖,打死不远处一只懵懂的兔子,闪身而去。柳二拔下镖擦净血迹,放进自己的镖囊,拎起兔子回去找贾敘他们。
贾敘正与茴香说些锦衣卫里头的规矩,柳二不敢打扰,生起火来烤兔子。闻着兔肉香,想起方才那只石头兔子,茴香心中暗自痛快。三人吃罢烤兔肉又吃了些干粮,便赶着回去。茴香脚程慢且不擅走山路,柳二便背起她走,天黑前赶到山下,借宿在他们寄养马匹的寺庙之中。
今儿这一日下来,大起大落、大悲大慨、折腾的厉害。茴香极倦,吃完晚饭便睁不开眼。跟着知客僧到了他们替女施主预备的屋子,倒在炕上沉沉睡去。贾敘精神头十足,命柳二陪他出去走走。转过一座小坡,柳小七笑嘻嘻从树上跳了下来:“五爷,对的。”
贾敘点点头:“好。”又皱起眉头默然半日,道:“我在想着要不要告诉琮儿。”柳小七抛过去一个疑问的神色。贾敘道,“怕他把那个东西砸了。”
柳小七笑道:“不会,琮哥儿最爱惜东西不过。”
贾敘哼道:“爱惜归爱惜,要舍的时候比谁都舍得。”
柳小七道:“其中不是有他们道家之物么?”
“那个算什么?”贾敘又叹了口气:“你认识他的日子太短了,又没去过台湾府……罢了。如今我在京中,你走一趟吧。把消息和东西都带过去,问他们如何处置,也好见见潇湘馆那些人。”
柳小七爽利应了,笑道:“我本来也想去南边走走的。新近琢磨出了种吃食,正欲同琮哥儿他们商议怎么卖呢。”
贾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二:“这小子竟是你们柳家的么?”柳二含笑点了点头。
次日,茴香睡醒时大日头已上了天,不觉好笑,喃喃道:“竟这么迟了。果真是不当奴才心境宽。”贾敘柳二早起来了,在人家后院里交手,四五个小和尚盯着他们瞧热闹,眼珠子一动不动。茴香起得晚,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贾敘说:“贾琮日日都这个点儿起床。”三人遂吃了点子斋饭,取出寄存的马匹赶回京城去了。了结家中旧事,茴香心思大定,后日日跟着贾敘踏实学些本事不提。
另一头,柳小七走八百里加急道赶往台湾府。到了承天府一打听,连知府大人贾琏在内悉数搬到大佳腊去了,忙又赶往大佳腊。一路上不禁暗赞台湾府果然有钱,大水泥马路又宽又直。倘若举国都是这样的道路,行动方便多了。眼看过了大大指路牌子“大佳腊”,走了半日没看见城门,街市倒是愈发繁华了,路边的屋舍也多起来——只是模样古怪。
又走了会子依然没有城门,柳小七急了,催马往前赶。跑着跑着,忽听一声哨响,有个立在路口墩子上的人指着他喊道:“这位同志,怎么不看红旗?”柳小七打了个冷颤,赶忙勒住马。“同志”二字不是石秋生他们那群革命党的称呼么?扭头细打量那人。此人穿着身湖蓝色的衣裳,却不是平素国人穿的样式,倒与盘龙山那群山贼穿的迷彩服很像。那人又喊,“说你呢!这是交通枢纽,怎么不看红旗就乱闯?”这会子已有许多车马从横着的那条路上穿行而过,如流水一般绕过柳小七;柳小七立在当中犹如河水中的一块石头,突兀的很。他登时明白那人所言是何意了。
他自己来的那条路口,不论自己这头还是对面那头,车马行人立着不动。吹哨的那人手里举着一面红旗立着,对面路口也有个人举起红旗。此二人身后都有把大伞,伞下椅子上各坐着一人手拿绿旗。横着的那条路,两边路口也各有两个人,拿红旗的坐在伞下、举起绿旗的立在路口墩子上。这红绿旗子便是示意十字路口的人车谁走谁停之意。
柳小七今儿显见是乡下人进城了,有些羞赧,向墩子上那人拱了拱手:“抱歉,在下是外地来的,不熟贵地规矩。”
第一波人车流过去了,柳小七趁着空隙拨马到了墩子旁再抱拳。那人道:“想是新来的移民?不熟交通规则也怪不得你。此事最为要紧,快些去念个扫盲班,不要钱的。回头在我们大佳腊见了红旗都得停下、等别人先走,可明白了?”
柳小七微微蹙眉。此人言语并无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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