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立时想起施黎常去的城西那一家,道:“有。”贾兰皱了皱鼻子,傻呵呵笑起来。贾琮眼皮子一翻:这小崽子仿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日后,贾琮与陈瑞锦拍马上路了,贾兰与冯紫英二人送他们出京。回城的路上,贾兰纠结了会子,向冯紫英支吾道:“冯……冯大叔……”
“嗯?”冯紫英和颜悦色,“兰儿有什么事么?”
贾兰抓了抓后脑勺:“我琮三叔说……我们东府的蓉哥儿是蜀王的探子,是真的么?”
冯紫英顿觉好笑:“他这么跟你说的?”也是,贾琮不便告诉贾兰他是燕王的探子。
贾兰小声道:“他让我离蓉哥儿远些,还让我们老爷也离东府远些。”
冯紫英思忖片刻道:“那些事儿你暂不用管,只好生念书去。政公还指望你考功名呢。”
贾兰老实应了。过会子又问:“那蔷哥儿会不会也是探子?”
冯紫英奇道:“你们家蔷哥儿?他怎么?”
“没什么。”贾兰强笑道,“他与蓉哥儿打小就好。我想着,他俩会不会一起……”
冯紫英道:“你莫要管了。”
贾兰嘟囔道:“我也这么大了……”冯紫英不禁好笑。看了看他,无端想起贾珠来,内里暗叹了一声。
冯紫英素来以为贾蓉只是个纨绔,自打知道他是西宁系的人方使人盯了他。宁国府早年投靠过蜀王他是知道的,不过贾珍没本事罢了。且他们府里乱的很,除了门口那对大石头狮子已没有什么是干净的了,冯紫英还瞧他们不上。这会子听贾兰提起贾蔷,回去也命人留意些。
数日后,贾蔷在酒宴上认得了一个粉头叫蔓蔓。那蔓蔓娇憨可人、又会说话,哄得贾蔷答应去她们家看她。又过了两日,贾蔷想起她来,便拉上几个朋友去了那粉头平素供职的暗窑子,这里头也有贾蓉。一来二去的,蔓蔓与他们哥俩都打得火热,后来竟还去过宁国府唱曲儿。
有一日,宁国府贾珍设宴请人吃酒,热热闹闹的,也请了那个蔓蔓来助兴。本来也请了贾政过来,贾政因得了贾琮告诫、以为贾珍贾蓉爷俩是蜀国细作,不敢过来。贾珍便请了些宁国府的亲眷。外头是男人,里头自然有女眷了。贾珍之妻尤氏在内宅主事。
酒过数巡,里里外外都吃得酣呢,忽听里头一团大乱,有人喊:“了不得了!蔷二爷要杀蓉大爷~~”只见那个叫蔓蔓的粉头从后头跑出来,头上一对珠花只剩了一支,发髻也松了,满头是汗抓着贾珍道,“珍大爷快去压压场面!”
贾珍咳嗽一声:“怎么回事?”
蔓蔓眼神闪了闪,小声、尖声且清晰的道:“蔷二爷……小蓉大爷跟蔷二奶奶……抓了个正着……”
“轰……”众人顿时乱套了。这些纨绔谁不知道贾蓉与贾蔷是什么情谊?万万没想到贾蓉那小子睡了人家丈夫还想睡人家媳妇!果然这宁国府一辈更比一辈浪。贾珍急了,甩袖子便往后头赶去。蔓蔓自然不敢跟着去,只在后头张望着他没影了,方抚了抚胸口:“吓死奴家了……”
旁人登时把她围了起来,细问详情。
蔓蔓眨了眨眼:“奴家……什么也没看见。”
贾芹笑道:“好蔓蔓,你只告诉我,我管保不告诉一个人去。”
蔓蔓瞟了他一眼,拿手帕子往他脸上一拂:“我才不信你~~”乃忽然捂起肚子来,“哎呦呦~~奴家肚子疼~~”她扮得太假了些,众人都笑。蔓蔓道,“奴家难受的紧,可不能再伺候各位大爷了~~奴才告个罪,这就家去。”赶忙脚底下抹油,溜了。
大伙儿顿时明白过来——出了这事儿谁还敢在宁国府呆着?贾珍再不要脸,如此家丑也不愿意外人在场。遂纷纷告辞。宁国府的人这会子也顾不上他们,几个大管事陪着笑送客人们走了。好么,天大的新鲜新闻谁不想在旁人跟前炫耀张扬一番?这帮纨绔谁都没回家,悉数拥到蔓蔓的那个暗窑子,围着她打听。蔓蔓眨巴着眼睛,人家问话她才说,还说半句藏半句。横竖她并没撒一个字的谎,说的都是真话。众纨绔听罢都觉得有趣,转身都上酒楼茶楼花楼四处传与人听去了。至于真正是怎么回事,没人想知道。还有人编了顺口溜,什么“蔷薇并蒂发两枝,又采雄来又采雌。”
那边贾珍到了后头才知道,贾蔷的媳妇今儿根本没来,来的是他一个爱妾。贾蓉吃多了酒,在会芳园里四处乱走着散酒气,踏过临水小轩去想歇会子,正好撞见一位美人儿。
那女子正是贾蔷的姨娘。早些日子那粉头蔓蔓也曾去过他们家,二人切磋了些勾搭男人的手段。今儿她知道蔓蔓也会来,便约好了在此处相会。不想还没等到蔓蔓,竟等到了贾蓉。贾蓉平素酒量不小,偏今儿不知怎的迷瞪了。见了她,也不辨人,只扯着求欢。那小姨娘本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这会子天气又热,遂光天化日的就在那小轩里头**起来。
蔓蔓既约了与那小姨娘切磋勾搭男人,她二人要勾搭的自然不是别个、唯有贾蔷。遂从席上拉了贾蔷一道往小轩而去,只说那儿清静,好说说体己话。进门便看见贾蓉压着那小妾在椅子上快活的紧……
贾蔷顿时气急了。他平素再爱风流也受不得此事,何况这小妾本是他极心爱的一个、贾蓉又与他好了这么些年。那小妾早已吓得推贾蓉下去,跪在地上抖衣而颤。换了平日,贾蓉也早给贾蔷跪着赔礼了;偏今儿他实在迷糊的厉害,看贾蔷进来了,笑嘻嘻道:“好兄弟,你也来了?咱们哥俩一道风流如何?”一壁说,一壁上前搂住贾蔷要亲嘴儿。贾蔷一脚踢翻了他,抬头看见这小轩墙上挂了把宝剑震宅,翻手摘下剑便要杀人。
蔓蔓赶忙冲上前死死的拉住贾蔷的手,又大声喊人进来。贾蓉身边带着的小厮因见主子有好事儿、都远远的避开了,听见蔓蔓喊了半日才跑进来。贾蓉直至这会子还没清醒,又去抱那小妾;小妾吓得抱头蹿到案子底下,贾蓉还追到案子底下。贾蔷愈发怒上心头,拔出剑来要砍死他,口里道:“大不了我偿他一命,大家干净!”蔓蔓使出吃奶的力气抱着他的腰喊:“我的好二爷!你若这么死了反倒不干净了!”好在小厮们赶着上前来,七手八脚抱住了贾蔷。蔓蔓空出手来撒腿往外跑,去告诉贾珍去了。
贾珍赶过来又闹腾了半日,将贾蓉拉出去灌醒酒汤,口里还安慰贾蔷说:“不过是个小姨娘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哥哥既喜欢,这女人就给他如何?改明儿我送你几个好的。”
那小妾闻听顿时哭了:“是小蓉大爷强拉着奴婢的……”让贾珍一脚踢到墙角去了。贾蔷呆愣愣的听了半日,忽然“哈哈哈”仰天大笑。笑了半日,又大哭起来。
贾蔷领着小妾回去之后便闭门谢客。贾蓉第二天酒醒便知道自己惹恼了贾蔷,立时上门去赔礼,贾蔷只不开门。他二人皆不知道,如此风流韵事早已传遍了半个京城,早有人猜到贾蓉今天会来贾蔷家道歉。还有人设下赌局,赌贾蔷会不会开门、若开门会在贾蓉在门口哀求了多久才开。好家伙,贾蔷家左近躲躲闪闪的藏了三十多个人。有瞧热闹的、有赌场的中人、有自己也压了注的,个个捏着西洋小怀表、双目放光盯着贾蔷家的大门。贾蓉在门口说的那些服软讨好陪不是的小话儿悉数让人听去了。
这新鲜事儿贾兰登时知道了,转身告诉了贾政。贾政气的咬牙跌足,喝令“再不许与东府里头往来!”
当日晚上,贾蓉自然是早走了,看热闹的因听他说了“明儿再来”,也都回去吃饭、修改赔率、新下赌注去了。二更天时分,贾家的另一个草字辈族人、已成了大财主的贾芸骑着马带着两个小厮光明正大来贾蔷家外头敲门。
贾蔷烦得一日没吃饭,正在屋里生闷气呢。听说是他来了,冷笑道:“我与芸哥儿素无往来,他来做什么?”
他身边一个老奴劝道:“芸二爷是个人物,年岁轻轻在古玩行当威风八面,京城里头各色有头脸的人都给他几分颜面。”
贾蔷哼道:“不过是巴结了西府那边罢了。”
老奴道:“西府那边是有手段的。虽说两位主事的三爷都不在……芸二爷也极得脸。保不齐有什么要紧事呢?”
贾蔷哂笑道:“要紧事可巧挑了今日?要紧事可巧挑这么个时辰?左不过是来瞧热闹的罢了。”
老奴道:“瞧热闹岂非小蓉大爷在时来瞧更好些?我的爷,见见也无妨。难得他亲上一趟咱们的门,总得有个礼数不是?”又劝了半日,好歹劝得贾蔷命开了门。
堂兄弟二人相见,贾蔷如无事人一般含笑道:“什么风把芸哥儿吹来了?”
贾芸肃然拱手道:“兄长,小弟此来委实有些事。”贾蔷见他不似来看热闹的,忙问何事,又命人上茶。贾芸沉声问道,“你近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贾蔷怔了怔,旋即冷笑道:“我日日都得罪人呢。”
贾芸道:“可得罪了什么要紧的人物没有?”
贾蔷翘起腿来道:“并不认得什么要紧的人物。”
贾芸皱了皱眉,道:“你们今儿在宁国府上的事儿,已经满京城都知道了,且添油加醋一塌糊涂。”
贾蔷冷冷的道:“知道就知道了,我何尝在乎什么狗屁名声。”
贾芸道:“这般风流韵事京城里头每日没有五十件也有三十件,偏如今四处只传了你们这一件不说,还传得什么样的都有。显见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毁掉你与蓉哥儿的名声。”
贾蔷低眉淡然道:“我与他都早没名声了。”
贾芸摇头道:“蔷哥,你还是没明白症结所在。如今要紧的不是名声,是‘故意’。你们哥俩风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忽然让人盯上。要说此事不过是凑巧,我却不信的。再说,男人风流点子算什么?哪国会少风流爷们?”又低声道,“琮哥儿从长安那头得来的消息,蓉哥儿是蜀王安插在京城的细作。”
贾蔷大惊:“什么?!”
贾芸道:“倘若你能保证此事不是冲着你,就必然是冲着蓉哥儿的。他又并不值得人费心思对付。难道是为了对付他后头的蜀王?”
“嘶……”饶是贾蔷聪明俊俏,也让他说迷糊了。“我当真不知道。”他们哥俩费力气瞎猜呢,殊不知有个新近买来的小子,耳朵贴着墙根儿偷听得清清楚楚。
而就在此时,隔了千山万水的长安,秦国特使快马派回去的信使已手持信物连夜进宫,见着了秦王。
正文 第544章
长安城平地掀起三丈狂澜。世人常说秦王是伪君子,伪君子比真小人还擅保命。看了特使从京城送来的那名录,秦王只咬了不足半刻钟的牙,便淡然命人依着名录连夜抓人了。眨眼间西宁系在秦国的底儿被掀得干干净净,只除去了跑得没了踪迹的王仵作、曹先生并他女儿曹氏脱身、贾琮在长安时死的那几个人也被匿了。曹先生瞬间便疑心到了外甥头上,心痛不已。又庆幸姐姐姐夫和外甥媳妇在自己手里,外甥不敢妄为。事出紧急,也顾不得他外甥有没有泄露隐语出去,派了自家的下人快马加鞭赶往京城报信去了。
京城也热闹的紧。宁国府那点子笑话满大街都吆喝,荤段子编排得茶楼酒馆四处宣扬。贾蔷本是个风流纨绔,并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却是让贾芸一番话吓着了。他与贾蓉好了多年,从未曾想过贾蓉会当细作。如今宁荣两府都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活命,他们还与蜀王私下往来,岂非是在玩火么?若被燕王知道了还了得?贾蔷打了个冷颤,心下暗暗拿定了主意不再与贾蓉等人往来。何况,宁国府这几年内囊儿也尽了。
贾蓉自是全然不知,依然去寻贾蔷赔不是。连着去了三四日吃闭门羹,他也有几分恼了。遂在贾蔷家门口喊道:“不过是个女人,比只猫儿狗儿还罢了。你竟为了她不顾我们多年情谊,究竟长的什么心肝?”遂满口污言秽语骂了起来,四周看热闹的甭提多欢乐了。
耳听“吱呀”一声,门开了。贾蓉赶忙蹿了进去。只见贾蔷穿了身月白色的薄衫子,冷冷清清立在前院中,比平日又好看了三分。贾蓉心肝子如同被捏了一把似的,陪笑着上前作揖:“好兄弟,当日都是我的不是!我多灌了几口马尿……”乃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平素吃醉了不曾那般没长眼的,该不会有人给我下了药……”
不待他说完,贾蔷劈头问道:“你在当细作?”
贾蓉登时懵了。怔了会子,面如金纸,上前一把扯住贾蔷:“你在哪儿听来的这话?”
贾蔷最知道他不过,顿时明白贾芸所言非虚,不禁微颤起来:“你……当真给蜀王当了细作?”乃跌足道,“糊涂!这儿是燕国!”
贾蓉忙摆手说:“不是蜀王!我就是在替燕王做事!”
贾蔷满面狐疑打量了他片刻,不大相信:“珍伯父早年暗投了六王爷,我是知道的。”
贾蓉低声道:“那是早年。六王爷去了蜀国之后便与我们府里少了往来,只混着不算个事儿。你放心,我眼力价还是有的。如今在替燕王做事呢。”
贾蔷瞧了他一眼:“细作?”贾蓉没吱声。贾蔷知道这便是默认了,又问,“是替冯紫英做事?”贾蓉顿时摇头如拨浪鼓似的,还哼了一声。贾蔷乃道,“西宁王爷?”贾蓉脸色变了变。贾蔷叹道,“那还不如冯紫英呢。”
贾蓉哼道:“冯紫英不过是仗着他老子在东瀛领兵得王爷的宠罢了,还有西府里那几个。”
贾蔷知道贾蓉跟荣国府几兄弟有怨,默然片刻道:“如今四处都知道西宁郡王乃燕王的细作头目。此人仿佛不大可靠。”
贾蓉怨意满面:“再不可靠,大小也是个王爷。”又低声道,“再说,西府里头大半的人都去了南边。万一他们甩袖子走了,燕王指定拿我们宁国府撒气。”
贾蔷怔了怔:“荣国府显见是跟着燕王的,世人皆知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
贾蔷摇头,劝道:“那一行不是谁都能做的,好生过日子不好?”
贾蓉冷笑:“好生过日子?早年我老子投靠六王爷之事,你当燕王不知道?我倒是想好生过日子,人家哪里肯放过。贾琮那兄弟几个都名满天下了,赦老爷又一直赖在南边岛上不回京,那头还有个王子腾。他们想同燕王翻脸立时就能翻,到时候还不是我们替他们上菜市口。”
贾蔷思忖道:“那倒不会,荣国府在京城的产业极多,他们舍不得。再说,贾琮精着呢。他就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谁还燕王的树高?还有个冯紫英打小护着他。”
贾蓉道:“他们没有二心自然是最好了。横竖我也不管别的,只管他们府里的事。”
贾蔷斜睨了他一眼:“蜀王那边,你们当真没招惹?”
贾蓉迟疑片刻,不愿意哄他,低声道:“偶有往来,并不要紧。”
贾蔷便觉得脑袋“嗡”了一声。贾蓉与宁国府如今只怕就是评话里说的双面细作,一头挑着蜀王一头挑着燕王,不知道哪边是正主。若燕王是正主还罢了;若蜀王是正主,燕王知道了少不得满门抄斩,自家必是牵扯其中的。不禁脚下踉跄好悬跌倒。
贾蓉赶忙上前扶住他;贾蔷狠狠的一甩胳膊挣脱他,惶然道:“蓉大爷好生做事业,早日高升,小弟恕不奉陪。”脚下如飞逃也似的奔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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