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孩子们全都往下爬。顶上那个下来依然是最快的,如一团红色的小云朵眨眼飘到了离地面六尺左右,眼看着有人在她下头且手脚快的很,干脆直蹦了下来!非但没伤着半分,竟稳稳的立着。拍手笑道:“又是我最快!”孩子们陆续下来,个个服了她,喊她做“大王”。小女孩得意洋洋,挺胸负手好不气派。
忽然不留神看到了那男人,霎时止了笑,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仰脸看了他半日:“大叔,我见过你。”
男人问道:“在哪里见过?”
小女孩摇头:“记不得了。”
男人微笑摸了摸她的头:“无碍,记得见过就好。”乃问她,“你快活么?”
小女孩立时笑起来:“好快活的!”
“你……爹……对你可好么?”
小女孩使劲儿点头:“阿爹最疼我了!”
男人默然片刻又问:“平日里可有人对你们家不好?”
小女孩登时撅起嘴来:“有两个坏蛋时常来要钱!娘不许我出门玩……”
男人问道:“坏蛋为何寻你们家要钱?从何时开始的?”
小女孩道:“这几日才开始的。我前儿晚上偷听娘和阿爹说话,因为有个富贵的主顾寻娘订了条可以赚好多钱的腰带,让坏蛋知道了,便来要钱。腰带还没绣好呢,人家自然也没给钱么……”
男人思忖片刻问道:“从前他们没来要钱?”
小女孩小大人似的叹气道:“从前我们家也没钱呀~~”
男人点了点头:“说的也是。那两个坏蛋通常什么时候来要钱?”
小女孩又撅起嘴:“吃饭的时候!可讨厌了。”
“午饭还是晚饭?”
小女孩跺脚:“他们都来!”
男人抬头看了看日头,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他们今儿中午不会来了。”
小女孩仰起脸细看了男人会子,大声道:“好!”男人负手走了。小女孩负手走回小伙伴里头去。
这日中午,果然没有地痞恶棍来戚氏家中闹事。
过了两日,小女孩玩耍时远远看见男人走过来,“滋溜”一声跑了过去:“大叔——”男人立着不动等她。小女孩跑到他跟前皱着小眉头道,“上回的坏蛋不来了,昨儿起又有新坏蛋来!”
男人道:“不怕。还是吃饭时来么?”
小女孩摇摇头:“这回不吃饭时来。”
“嗯。他们明儿也不来了。”
小女孩露出八颗小牙的甜笑:“好~~”
这个坏蛋当真又不来了。
再过两日,小女孩正单手拿着棍子抡棍花儿呢,男人又来了,向她点点头。小女孩立时收起棍子提在手里几步跑到男人跟前:“大叔~~昨儿又另来了两个!眼下就在我们家门口坐着呢!我出来玩儿都是爬窗户的。”
男人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后颈窝儿:“他们马上就走。”
小女孩甜滋滋笑了:“大叔最好!”乃回去玩儿了。
男人转身顺着巷子往里走,远远的看见两个男人坐在戚氏家门口。手才刚要抬起来,忽有人影闪动,一只手叼住了他的腕子。“柳四爷且住。”这男人自然是柳四,拦着他的乃是陈瑞锦。她轻叹一声,“我就知道是你。也怪贾琮想的不周全。你是个大内护卫,知道外头的事儿终归少。”
柳四问道:“陈姑娘何意?”
陈瑞锦道:“纵是市井流氓,死了也会惊动官府。你已杀了三个人了,还都是‘暴毙’。再杀这两个,赵承大人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与这户人家有瓜葛。他们家惹上官府必不是什么好事。”
柳四默然。半晌方道:“你们可有主意?”
陈瑞锦道:“这两个吓唬走便好。只是治标不治本。若想治本,要么荣国府出面寻个借口接他们另居别处,送个小院子安置,你出钱便是。就怕潘嫂子不肯受此恩惠。”柳四不语。陈瑞锦等了半日,接着说,“或是扶持一位有本事的人出来管管城西这烂摊子。本来市井天然有章法,走了一霸自有另一霸出头。偏秦三掌柜人走了生意还留着,那些生意又是燕王的。李升显见不顶事;旁人但有越过他之意,官府便出面拉偏架。市井不比官场,无能者居上则必乱。”
柳四道:“燕王不管么?”
陈瑞锦道:“说好听是市井,说难听便是贼道。燕王得是多闲?管这个?”
柳四道:“秦三姑是他的人。”
陈瑞锦道:“秦三姑本为朝廷探子,当城西一霸是顺便的;她的生意于燕王乃意外之喜,亦非差事。”柳四又不语。陈瑞锦又看了看他道,“柳明漪那小丫头实在可爱。眼下这几个不过的闲汉,只会索几个钱。市井里头什么人都有。”柳四闻言心中一跳,猛然抬目去盯她;陈瑞锦已转身飘然而去。
柳四立在原处足足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方走向两个闲汉,不由分说一手拎一个,反着柳明漪玩耍之处走出巷子另一头,就在巷口揍了二人一顿——自然没使出真功夫来。二人不明所以,先是破口大骂,待多挨几拳愈发疼了便哭着求饶。柳四冷笑道:“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好生寻事儿做,成日只想着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两个闲汉抱头赌咒发誓从今后要做个好人。柳四道,“再让洒家瞧见尔等妄为,必打断你们的狗腿!”甩袖子走了。两个闲汉躺在巷口“哎呦”半日,也搀扶着走了。
柳四吓唬走了他二人于戚氏一家并无用处。城西一带的地痞子都得了消息,戚氏花儿扎的好,有个南边来的财主家的少奶奶瞧上了她的手艺,出重金买她的活计。谁也不知道“重金”是多少,横竖她男人不过一个寻常赶马车的、好欺负的紧。虽前头有三个暴毙的、两个挨揍的,那些人也没有琢磨着会不会是他们家有人护着的,反倒都想着,“好一块肥肉,他们都没吃上,大约天生该给我吃才是。”偏生再过两日,凭柳明漪扭歪了脖子也再没见着那位大叔了。
这日晚上,柳小七从梨香院院墙一跃而过,才刚落地便听见“嗖”的一声,迎面有只茶盏子直奔他的肚子飞了过来。乃轻轻伸手握住,抬目一瞧:贾琮陈瑞锦皆不在院中,搁茶水点心的海棠雕漆大几旁坐了个青衣小帽的小厮,鼓着脸又扔过一只茶盏子来。这回准头差了些,从柳小七肩膀外四寸左右飞了过去。柳小七一伸胳膊,又抓在了手心。那小厮见了又扔第三只,柳小七将前两只茶盏子握在右手,以左手接了。
再扭头看过去,那小厮竟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西洋火。枪对着自己!还冷笑道:“可瞧瞧你还有手抓子弹没有!”
柳小七老实道:“纵然有空手也抓不住子弹。”
小厮绷着小脸儿站了起来打量他几眼,哼道:“空有一身本事不做点子正经买卖,竟做贼!”
柳小七道:“我不是贼。”
“哦?”小厮歪了歪头问道,“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快些说明白了。”
柳小七道:“你们家琮三爷自然知道,我有事儿来寻他。”
小厮又打量了他几眼,喊道:“骗子~~快来~~有个小偷说认识你~~”
耳听脚步声踢踢踏踏,有人喊道:“没大没小!造反啊你!”贾琮踏着靸鞋从屋里出来,见院中二人便是一愣,“你俩干嘛?”
小厮拿火。枪指着柳小七:“他说他认识你!”
贾琮皱眉道:“把枪放下!成什么样子。”
柳小七闲闲的道:“琮三哥,你们家这待客之道不甚有礼。”
小厮看看他看看贾琮,心里头便有几分明白了,垂下举枪的手口里还辩道:“你也没敲门,直从墙外飞进来的,难道就是访客之礼么?”
柳小七道:“我不惯敲门。”乃走向雕漆几子。
小厮道:“谁知道你惯不惯敲门?寻常人见了你这模样的难道不会以为是盗贼么?”
柳小七齐齐整整的放回三只茶盏子道:“琮三哥这梨香院本不是寻常之所,惯有不寻常人。”
小厮还要还口,贾琮先说:“罢了罢了!一点子小误会扯半日的嘴炮。”小厮方撅嘴不言语了。“小七有事么?”
柳小七道:“你那日让我给四哥捎的什么话?他让祖父关起来了。”
贾琮皱眉:“关起来了?什么原委?”
“不知。”柳小七道,“我们家你也不是不知道,从来没有闲话可打探的。我想着可是与你上回所言有瓜葛。”
贾琮乃喊了个小子:“去宝二爷院子里喊陈姑娘回来,只说有要紧事商议。”那小子答应一声跑了。
这几日陈瑞锦白天设法以各色名头从各处养生堂将柳家的女孩儿弄出来,晚上忙着同史湘云商议建女学之事,故此这会子不在。一时她回来,见了他二人,问道:“小七来做什么呢?”
贾琮与柳小七皆未来得及说话,那小厮幽幽的说:“陈姑姑~~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么?”
陈瑞锦一瞧:“澄儿?这么晚你跑来做什么?穿了这么身衣裳……路上或是有个闪失如何了得。你祖父知道了可不得吓死?”
小厮懒洋洋道:“放心!他没发现还罢了、他若发现了我的丫鬟便会说实话。”这小厮便是苏澄,趁着今儿晚上月黑风高买通了守西角门的婆子偷溜出来的。这会子双手托着下巴幽怨的道,“陈姑姑是不是把我忘了?这都八月了,过了中秋澄儿要出阁子了……”
陈瑞锦笑道:“你只管放心,你的事儿早办妥帖了。”
贾琮道:“我都忘了这事儿。妥了?”
“妥了。”陈瑞锦道,“这小丫头心急。再过三四日宋家便要逼不得已来退婚。”
“哈?为什么?那孩子该不会是搞大了别家姑娘的肚子吧。”
陈瑞锦横了他一眼:“我做事有那么坑人么?”
贾琮正气凛然道:“没有!当然没有!”
苏澄一骨碌跳下椅子蹿到陈瑞锦身边扯了她的衣襟:“真的?妥了?”
陈瑞锦点头道:“我设法试过那宋家二爷可肯搬离他们府里自己过日子,显见不成。”她先是买通了云台书院一位先生,假意与宋二爷在茶楼偶遇、极赞其才学,说是能说服院长许先生、不计较他的年岁特聘为书院的先生。宋二爷只道家中诸事便宜,不肯去。后又打发人扮作天津知府的幕僚,又是假意与他偶遇、胜赞其才,要同自家大人举荐。他依然舍不得离京。陈瑞锦便知此子恋家,眼下暂不愿自立。“既这么着,这门婚事只得作罢了。横竖也不会亏了他。”
贾琮也不问,摸着鼻子道:“嗯,你办事最妥帖不过。澄儿不小了,得赶紧再寻一个。”
苏澄欢喜得满院子跑了两个圈儿,抱起阶旁一盆碗莲,小脸蹭着菡萏苞儿:“横竖有你们在呢!”
正文 第473章
却说陈瑞锦哄完了苏澄,转头问柳小七来做什么。柳小七又说一遍:“四哥被祖父关了。”
贾琮看着陈瑞锦动了动眉毛道:“会不会是……老头儿发觉了?”
陈瑞锦没好气道:“发觉了又怎样。他们都离宫了,还不许人看看孩子么?怎么也是他们柳家的骨血。”
柳小七一惊:“孩子?”
贾琮道:“柳四哥的孩子和孩子她娘住的那一带不甚安全,近日又有人去骚扰,柳四哥不放心,瞧了几回。想是让你祖父发觉了?”
苏澄在旁探着小脑袋问道:“是私养的孩子么?”
贾琮道:“不是,是公养的。”
“怎么听起来仿佛没住在他们家似的?”
贾琮哂笑道:“因为他们家的马圈里头只养公马不养母马。到了发情期就去外头借匹母马回去配种。”
柳小七立时沉下脸来:“贾先生何故骂人?”
贾琮耸肩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不是配种、难道是娶媳妇?”柳小七不语,面上有些难看。
苏澄又问:“为什么不是娶媳妇?”又望着柳小七,“你娶了媳妇没有?”柳小七摇了摇头。
贾琮哂笑道,“一个女人因模样儿生的好看不得不打扮得灰不溜秋、为的是避开流氓骚扰,她的男人难道不该鄙视?一个孩子想同小伙伴玩儿,因家门口有地痞子堵着出不去,只得做贼似的爬窗户,她老子得没用到什么份上?世间生灵,从老虎至耗子都知道护崽,没见过强逼老子不许照看孩子的。”
陈瑞锦轻叹一声:“且从根子上盘算。你们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不娶媳妇不养女儿?”
柳小七侧头看树,默然良久才说:“外头娶来的媳妇容易生事。女儿……若养在家里,恐有心大的去招惹天子。再说,家里没有女人也养不好女儿。”
“……”贾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默然半晌才道,“太。祖爷定的规矩?那老头为了对付你们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这是蒙面拉磨啊!傻一代容易,傻每代就有点离谱了。离宫了还不改么?”
柳小七道:“我也知道这规矩不妥。既是祖上传下来的,哪里是那么容易破的。”
“永远没有人动手破,那劳什子规矩便永远不变;总要有人先起头儿。如今连个正经的皇帝都没有,还守着这么弱智的规矩干嘛?”贾琮道,“再说,早先你们家的女孩儿也是送入女卫营养吧,又不是丢出去不管。”
柳小七苦笑道:“我们家才刚出宫呢,诸事轮不上……”
陈瑞锦道:“改不改规矩倒在其次,柳四爷的女儿怎么办吧。”柳小七轻轻摇头——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她又道,“柳四爷横竖在家里没什么大碍;这几日明漪那儿会不会有事?”
贾琮看了看柳小七:“你亲侄女,要不你去看看?”
苏澄道:“他若不方便,琮师叔要不你去看看?”
贾琮道:“那是人家的闺女,我纵看一两回能怎样?又不能日久天长的照看。”
柳小七低声道:“我们家各人的事儿各人管,旁人不得搀和。”
贾琮打了个寒颤:“订这规矩的是疯子,答应这规矩的也是疯子,遵守这规矩的是傻子。”
陈瑞锦道:“上回你们三个不是管过旁人的闲事么?救了一个窑姐儿与她儿子。如今只当你不知道明漪是你侄女、抱打不平总行吧。”
柳小七眼神闪了闪,问道:“何人在寻她们的不是?”
陈瑞锦苦笑道:“此事竟是我惹出来的。”遂说了自己寻戚氏定制腰带、替她们家引来祸害之事。末了叹道,“早知道就不订了。”
她与贾琮都不欲出主意,只等柳小七自己琢磨。柳小七思忖良久尚未开口,又是苏澄先叹道:“这都是燕王的不是。”
贾琮奇道:“怎么是燕王的不是?”
苏澄道:“陈姑姑不订那腰带,她们家就得穷苦;订了腰带就惹地痞流氓眼红想抢钱。偏生那位柳四婶的针线又做得极好,得了陈姑姑这笔报酬日子便能过得好些。实实在在依着本事过日子,却因惧人眼红骚扰,还不如不使本事出来、不过好日子,岂非寻常百姓的日子都没了盼头?百姓的日子若没了盼头,燕国还能好么?”
贾琮不禁鼓起掌来,赞道:“澄儿竟有这般聪明!”过了会子又说,“咦?这话该不会是我早年跟你说过?”
“才没有!”苏澄鼓着脸道,“分明是我自己琢磨的!”
“哦哦~~”贾琮忙比出两个大拇指:“澄儿聪明!”
苏澄又说:“还有柳四婶因模样儿好,恐惹是非,特特打扮得灰不溜秋。此事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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