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黎问道:“要去耍嘴皮子不?”
“当然要!”贾琮道,“不然人家怎么知道粉头也是有人罩着的?”扭头看了看柳小七满面的事不关已,问道,“小七觉得帮一个淫。妇不妥么?”
柳小七道:“不干我事,我不过是跟着来瞧闲热闹的。要说没天理,还有哪儿比宫中更没天理?”
“可不是!”贾琮拍了拍手。
三人遂往祠堂走去。只见族长正指着那妇人言辞厉色数尽她的种种不是,族人尽皆唾骂不已,还有上前打几下踢几脚的。贾琮问道:“是这个么?”施黎瞧了瞧:“是她。”
那蔓蔓本来跪着一动不动的等死,闻言扭过头来喊道:“黑大爷!”
施黎微笑道:“有人说你遭了难,我来救你。”他本来长得好,又穿着罗衫,大大方方立在堂上。蔓蔓登时如活了一般,哗的垂下泪来。
四周一片轰然!那老族长喝到:“何人擅闯我族祠堂!”
施黎瞧了贾琮一眼:“耍嘴皮子你上。”
贾琮正经作了个团揖道:“各位好,我们是多管闲事的。因我们这位大哥前几日听过这位蔓蔓姑娘唱曲儿,不忍心她青春早死,特来相救。”
族长骂道:“竟来相救此淫。妇,莫非是奸。夫么?”
“那倒不是。”贾琮道,“寻常的客官罢了。”谁见过这么无耻的?族长竟一时哑然。贾琮趁机说,“论理此事也不止是蔓蔓姑娘一个人有错。许多人都有错。你瞧,她丈夫当年娶她的时候只管容貌没管性子,哪有这样娶媳妇的。若是早早打听到此女是个不安于室的就不用娶嘛。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蔓蔓姑娘说不得也可以与富贵人家做个外室,哪怕还干如今这一行也没什么,岂不两下里都好?”
众人哗然。族长骂道:“不知廉耻!”
贾琮道:“先温饱,后廉耻。连温饱都没有还谈什么廉耻?既是知道她们家道艰难,你们族中就该接济她们母子度日;看着孤儿寡母没米下锅只管站干岸儿,人家不论使什么手段谋生你们都无权指手画脚。”
下头出来一个老妇道:“二柱子他媳妇不也是一个人带孩子?替人洗衣裳、拾稻穗、倒夜香什么没干过!不也拉扯孩子到这么大?”
贾琮道:“天下路有十万条,谁走哪条凭自便。老人家,一样米养百养人,纵是神仙也只能管自己。”
老妇拿拐杖敲了敲地上的青砖道:“世上终究还有公道!”
贾琮冷笑道:“您老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开玩笑?公道是什么,可以吃吗?这位蔓蔓姑娘本不愿意嫁给她如今的男人,不过是被她老子卖的,难道公道?”
老妇道:“她若没嫁过来,只怕是要让她老子卖进窑子的!”贾琮闻言失笑,只看着那老妇不语。老妇猛然想起来:她如今可不就是个粉头么?顿时语塞。
贾琮道:“但凡她自己愿意,做个粉头没什么不好。翻回头来说,若没有那么多男人爱去逛窑子,粉头又哪里有生意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老人家,何苦来管旁人怎么过日子。”
族长道:“只是她既嫁到我们村里来了,便是我们村的媳妇。岂能许她去外头败落名声?”
贾琮拍掌道:“怎么又绕回来了?你们也没接济她啊,难道她等着饿死不成?”
施黎道:“罢了,理儿已说明白了。走吧。”两步上前挥匕首劈开蔓蔓身上的绳索。
这还了得?族长一声令下,下头涌上来十几个壮丁。贾琮往柳小七身后一缩:“我是文人,你们上!”柳小七横了他一眼,上前轻松几下悉数撂倒。族长又吼:“不得走了淫。妇!”又有许多人涌上来。来多少也没用。不过是些寻常村夫,在柳小七跟前都白给。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那个蔓蔓一路出了祠堂,直往她们家去了——儿子还在家里呢。
施黎是个风流人物,陪着她进去收拾东西。贾琮柳小七等在外头。贾琮乃道:“此事旁人能不管,我决计不能。我们那怡红院有许多粉头都没入乐籍,像她这样为了度日甚至为了弄几个脂粉钱到楼里挂单的良家女子多了去了。她们的族人也有知道的,只拿她们没法子罢了。倘若这个蔓蔓沉了塘,那些女子的族人也闹起来,我们的生意可伤大发了。”
柳小七哼道:“合着是为了你们家的生意。”贾琮嘿嘿一笑。
却见方才那老妇慢慢走了过来,贾琮向她作了个揖。老妇瞧着贾琮道:“我老婆子岁数大了,虽是个乡下老妪,也看过些人物儿。你这公子不像是歹人,只不知何故助那淫。妇。”
贾琮思忖片刻道:“每个人走自己选的路、得自己修的因果,来日是无悔是悔断肝肠皆不与旁人相干。这个蔓蔓或许会在花楼染上什么不好的病,数月之后便死得很惨;或许依着容貌进了大户人家做小、依着手段得了老爷宠爱,甚至捞到家产当上太太;或许赚了几年钱后在京中买个铺面过小日子。人间百态,本来如此,谁管的了呢?老人家,逼良为娼的勾当天诛地灭,然而我也反对逼娼为良。”
老妇看了看他:“好生古怪的念头。”
贾琮轻轻一笑:“老人家可听过这么一句话?‘我反对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希望有一日,所有人都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不再被什么家族、父母所限。”
柳小七抬目盯了他半日。贾琮怔了怔,猛然“嗷”了一声,摊手道:“真的不是说给你听的。”柳小七不语。贾琮撇嘴道,“不信算了。”
正文 第459章 四百五十八章
却说施黎贾琮柳小七三人救下了一个粉头,只是村中必不能再住了,欲带着她与她儿子一道离开。到了村口,领路来的那女子正守着他们的马,见了蔓蔓,奔上前来与她抱头痛哭。正哭着,族长领着人堵住了出去的道路,向他们道:“那淫。妇可以带走,金根却是我们赵家的男丁。”急得蔓蔓赶忙扯了扯施黎的衣裳。
施黎瞥一眼贾琮,贾琮乃道:“这事儿你们说了不算。当日他母子二人穷得没米下锅时既没见你们帮衬,这会子来要孩子,凭什么信你们会好生养着他?”
族长冷冷的道:“这位客官放心,我老汉今儿立在此处说一句话,但凡有我一口,必定有他一口。”
贾琮道:“再有,你们对这孩子的母亲心生怨恨,这孩子必然被村中其他孩子欺负。您老能管住大人,却管不住孩子。”
族长道:“这个却是无法。他母亲造的孽,略微报应些在他身上也难免。”
贾琮道:“让他离开你们村子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岂不更好?燕王正命人建义务教育学堂呢,这孩子也能念个书,来日保不齐有出息。”
族长冷笑道:“跟着那么一个寡廉耻无礼义的娘,还想有什么出息。”
贾琮耸肩道:“这个寡廉耻无礼义的娘不会饿着他。”
下头有人喊道:“族长,莫与他们废话。横竖今儿不留下金根他们别想走。”
那老妇也出来道:“几位公子,金根终究是姓赵的,赵家村才是他的根子。”
贾琮歪着头思忖片刻,道:“那要不然这样吧。让金根改姓,跟着他母亲姓,总行了吧。”乃回头问道,“那个蔓蔓姑娘,你姓什么?”
蔓蔓这会子正抱紧了儿子躲在施黎身后,闻言乃小声道:“我姓孙。”
“行。”贾琮道,“让金根改姓孙,就不与你们赵家有瓜葛了。她母亲纵有些不大好的名声,也与你们赵家无关,岂不好?”
当然不好!一众村民七嘴八舌吼了起来。那老妇举了举拐杖:“都闭嘴——”众人果然都闭了嘴。老妇乃上前两步走到贾琮跟前道,“这位公子,她母亲虽然有错,罪不及金根身上。我赵氏不会连罪他的。”
贾琮道:“老人家,贵村这么多人呢。您与族长能管住当面,哪里能管的住背面?我方才已说过了,孩子难免欺负他,也难免有女人嘴碎说些不好听的,甚至有大些的少年会打骂他撒气。不论姓什么,离开这里对他好。至于他母亲——既然肯为了养儿子做粉头,她心中儿子比什么都要紧,不会慢带他的。”
老妇摇头道:“这些皆不要紧。他是男丁。那淫。妇我们可以替她男人休了,金根是赵家的人。来日他长大了自会明白事理,他有了本事旁人自然不会再欺负他。”
贾琮哂笑道:“看吧,这就是代沟了。长大了自会明白事理。明白什么事理?明白他母亲有罪、族里不嫌弃他的身世养大了他、他要对族里感恩戴德?再有,等到他有了本事得等到什么时候?少说十七八岁吧。他才四五岁大,到十七八岁还得十几年,这十几年就硬生生的让人欺负么?他将来若没有什么大本事,难道就让人欺负一辈子不成?不论金根是男丁女娃,他都是人,不是东西。他生下来了,他就是独立的。不是他爹娘之物,亦不是你们族中之物。自然,我这话你们是不会赞成的。无碍,谁管你们赞成不赞成。我们今儿就是能带他走,你们就是没本事拦阻。”
老族长大喊一声:“若想带金根走,就从我老头子尸身上踩过去!”
贾琮奇道:“干嘛要从您老尸身上踩过去?飞过去不行么?小七,帮个忙,带金根飞过去好不?”
柳小七伸手到蔓蔓跟前要孩子;蔓蔓不敢给他,反将孩子抱紧了些。柳小七也不知在她胳膊上哪儿拍了两下,蔓蔓不禁撒手;柳小七抱了孩子从数株大树上踩过,当真如同飞一般,眨眼绕过村民到了外头。众人都傻眼了!
贾琮又向族长道:“来日这孩子长大了、明白事理了、有了本事,若还愿意回村,自然会回来的。他自己做主。”
族长怔了半日,心下渐渐明白了:这三位不是他们拦得住的。恨恨的道:“他终须姓赵。”
贾琮道:“他愿意姓赵也好、姓孙也好,哪怕不要姓氏都没问题。”
老妇不死心道:“他在族里,总有他一口饭吃;去了外头难道就没人欺负他了?”
贾琮道:“若能瞒住身份就可能没有,在这村里则肯定有。未来皆是变数,事在人为。”
老妇道:“他在村中,我老婆子亲自教导他,必不让他学坏;他跟着那淫。妇,怕是不定长成个什么人。”
贾琮看了看他们道:“我问两位老人家一句话。今儿若是我们没来,他母亲沉塘死了,这孩子会如何?贵村还会好生教导他么?说白了还不是同我们较劲儿?”老妇一时无语。贾琮道,“此事一出,他哪怕是养在养生堂也比村中好些。”乃拱了拱手,“就这样吧。”
人群中有个汉子出来,向族长道:“如今已委实没有别的法子了。生死有命,随他去吧。”
施黎这会子才移步上前微笑抱拳道:“多谢。”乃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贾琮与领路的女子也跟着上马,蔓蔓与那女子同马。施黎顺手带过柳小七坐骑的缰绳吹了声口哨。方才那汉子劝开拦路的村民,族长与老妇俱不曾拦阻。贾琮向汉子抱了抱拳:“谢了。”汉子朝他微颔。几个人催马而去,出了村口,柳小七抱着孩子一跃落在马上,一行人平平顺顺走了。
回到那暗窑子,老鸨等看见他们松了口气,谢了半日的神佛。那个叫金根的孩子死抱着柳小七不肯撒手;柳小七也不大会对付孩子,有些无措。终是蔓蔓哄了半日才将孩子哄走,贾琮施黎在旁笑了半日。
柳小七抹了把汗看着贾琮:“久闻贾先生能言善辩,今儿方得一见。”
贾琮道:“独一家有理之事终究少,多半是各有各的道理。其实那老妇所言亦是有理的,只是打我们不过罢了。赢家要找理由还不容易?你在宫中见死掉多少宫女太监,几个不冤屈的?”
柳小七叹道:“刚出宫时,看宫外与宫中样样不同。这些日子四处跑着,再看外头也差不多。”
“那可不一样。”贾琮道,“在宫中你能偷懒么?不能吧。事事有人盯着吧。”
柳小七尚未答话,那蔓蔓已过来拜谢了。柳小七忙指着施黎:“谢他便是。我不过是凑热闹的。”
贾琮也指着施黎:“谢他便是,我们俩都是凑热闹的。”
蔓蔓垂泪道:“只恐来日族里的人还来寻我们娘儿俩的不是。”
施黎回头问老鸨子:“城西这边如今是谁做主?”
老鸨子苦笑道:“自打秦三掌柜走了,城西就没安生过,谁也不服谁。勉强算是李爷做主吧,大伙儿多少还会看秦三掌柜些颜面。”
“那还是得寻个靠山。不然,遇上找麻烦的你们哪里应付的了。”施黎道,“既这么着,就靠着李升也行。他终究还靠着燕王呢。”
老鸨子大惊:“燕王?!”
施黎点点头:“总之比旁人有底气些。”老鸨子赶忙致谢,说明儿就去求见李升。
贾琮不便在外头久呆,先回府去了。施黎陪着柳小七守株待兔,说些当今绿林故事,与评话别有不同,亦十分有趣。
今儿晚上,那个熊大爷终是来了。施柳二人寻着他一问,高公子失踪那日,乃是一位新近到云台书院念书的王公子请大伙儿吃酒,高公子也在其列。只是当日人多,他与高公子也不认得,也只知道他姓高罢了。施黎寻他要了当日来吃酒之人的名录递给柳小七:“明儿一个个问问。”柳小七已经在外头过了好几日了,今儿已等着了兔子,遂袖了那名录单子回家去。
这天晚上,柳小七见过他祖父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怀中还藏着一本评话呢,遂取出来就着蜡烛翻看。偏他兄长来瞧他,见了便问:“看什么呢?难道你还考状元不成?”
柳小七站起来让座道:“评话儿罢了,说的是绿林故事,真真有趣!”
他兄长听说了便拿在手里翻了翻。柳小七因早已看完了,也不着急。他兄长拿起来就放不下。柳小七无奈,自己去外头练功去。待他练完了功,他兄长还没看完!只得赶人:“哥,我要歇着了。”
“这评话……”
“你拿回去看便是。”
他兄长二话不说拿着书就走,次日来寻他要下册。柳小七道:“这个本是我朋友的。回头我去他们家取了来。”
“你可快些!”
柳小七遂当真去施黎那儿取了些绿林评话来。因阖家才初搬出宫来不久,他祖父诸事繁杂,没精神管这些孩子看不看闲书。没多少日子,各色评话便传便了整座宅子。此为后话。只是高公子依然没消息。柳小七将当日与他一道的人问了遍,都说不过是寻常吃酒聚宴,没什么异样。又得从头再查。
自打司徒磐命翰林院着手做义务教育学堂开始,贾琮便日日改去翰林院了。这一日,太医院头一批试验种牛痘的成了,特使人喊贾琮过去瞧。贾琮实在心里有底,又忙的紧,不大愿去。经不得那来报信的小太医眼睛亮晶晶的卖萌,终是丢下手里的事儿过去了。进了太医院,与诸位太医说了些互相恭维的话,大家哈哈哈。贾琮见来也来过了,是不是可以走了?遂与司徒磐派来的人打了个招呼告辞。
一时那人回了燕王府细禀方才所见,司徒磐自然欢喜的紧。偏他忽然又说:“只是方才有人说,如今街面上人人都知道是贾先生的方子了。”
司徒磐眉头一皱:“外头的人是怎么知道的?”众幕僚面面相觑。
又有个幕僚问:“贾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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