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乃作揖道:“请林军师指教。”
黛玉摇头道:“我这会子还推测不出来。今天下分崩、诸王纷争;神盾局为局外所在,但凡给钱什么都做。漳州在闽西,近岭南、亦近台湾。谭默乃是昏官。遇刺身亡、遇刺之时城中驻扎着台湾府的贾维斯、他顶头上司黄文纲这会子让我们程将军请去承天府喝茶了。许多事纠结在一处,尚且看不出谭默死后谁能得好处。”
她说的大大方方的,董明不禁有几分疑心自己弄错了。
林黛玉又道:“对了,董大人若肯来台湾府,还有一个好处。没有什么人是动不得的。你查案子,纵然查到贾赦头上去也无碍。”
贾维斯笑道:“末将又想到了一个。董大人若嫌台湾府有趣的案子少,天下各国有什么奇怪的破不了的案子,都可去查查。”
董明苦笑道:“二位挖墙脚倒是连高官厚禄都不提的?”
林黛玉一怔:“还用说么?显见荣国府一不缺钱财二不缺前程。”
贾维斯忙说:“董大人,钱就不提了,必对得起董大人一身才学;前程么,刑部侍郎也是有望的。”
董明道:“怎的不尚书?”
黛玉摇头道:“董大人这性子做不得尚书,安心当个技术人员便好。”
董明哈哈笑了片刻,站起来道:“小吏委实心动。此事不小,可容小吏思忖几日?”
黛玉忙说:“这个自然。”
董明又喝尽盏中余下的半盏茶,拱手告辞。黛玉留在屋中候着,贾维斯亲将董明送出了茶楼。
一时他回来,笑问:“军师看,此事可成么?”
黛玉道:“已成了七分。做他这一行的,最憋屈之事莫过于分明查出了凶手,却因那人身份不俗、无可奈何。他留在漳州早晚是其余官吏的眼中钉肉中刺,何苦来;不如到咱们岛上去,正好管管舅舅下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横竖有琏二哥撑腰,怕什么。”
贾维斯笑道:“临来时琏二哥让咱们替他寻个有些本事、与台湾府和京城都没瓜葛的刑吏,眼见都快要回去还没寻着,我都有几分着急了。不想在这儿遇上一个,可是老天爷给的不是?”
黛玉忍俊不禁道:“他怎会疑心到你头上去?横竖不沾的。”
贾维斯摇头道:“他也没别的线索,只盯着那丝绸夜行衣了。终究是小地方的人,少了些见识。”乃啧啧道,“早年贤王寻神盾局买一个消息就是三千两白银!”乃喊人结账,领着亲兵护着他们军师走了。
一时回到营帐,黛玉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在偷听?别是咱们演戏给神仙看。”
贾维斯道:“我特挑了那茶楼的。才一进去便知道他们在屋中安置了偷听用的铜管子——我哥哥是怡红院的管事,那个怡红院也有。茶楼是谭默亲家开的。咱们请董明吃茶,没人偷听才怪。”
黛玉又瞟了他一眼:“怎么夜行衣用丝绸的?将军好生富庶。”
贾维斯道:“轻,行军带着方便。”林黛玉扑哧笑出声来。他二人又互视了几眼,忍不住笑了半日。
黛玉问道:“已留在此处多时了,依你看哪天走?”
贾维斯道:“再等等,且看董大人可能替咱们将李崎之探明白不能。”黛玉莞尔。
贾维斯并未猜错,今日他们坐在雅室吃茶,隔壁却实实在在坐了半屋子人,领头的便是李崎之,并有谭默之四子三婿。俗话说,欲知心腹事、但听背后言。谭家本不曾疑心台湾府的人,他二人最后那几句话便愈发信了。
李崎之叹道:“贾维斯倒是个君子。董明疑心他是刺客,他竟撺掇董明去台湾。”乃看了看谭家几个人,心下苦笑:方才林军师所言已说中他们心坎了,漳州这些人委实不大喜欢董明。
果然,只听谭大爷道:“既是台湾府有贾赦下头的人胡作非为,若贾琏大人来索要此人,我们也不便不给的。”
李崎之张了张嘴,又咽下去了,轻叹一声。不忌惮什么人、但凡查出来俱可治罪这一件,晋国是不能的。
正文 第348章
却说李崎之亲耳听见贾维斯与林军师挖漳州墙角、撺掇董明去台湾府,心下不忿。此人之才实用且罕见,分明是自己先遇上的,岂能让他们弄走?遂特寻董明套近乎。先说了些漳州之事,后说到贫民渡海开荒上头来,随口告诉董明贾赦贾琏爷俩在台湾府不对付。董明假意若有所思并套他的话。他两个各怀心思,扯了半日。
又查了几日,董明遂往贾维斯营中求见。贾维斯亲迎出帐外接他入内安坐了,问道:“董大人可是愿意同我等一道走了?”
董明道:“小吏有一事相询。台湾府谁说了算,是知府贾琏还是他父亲?”
贾维斯道:“都不是。林军师说了算。”董明一怔。
一旁的兄弟们都笑:“委实是林军师说了算。”
林黛玉端端正正坐在当中含笑道:“此事虽听着有几分不真,实在是真的。”
董明奇道:“却不知林军师是个什么身份?”
贾维斯道:“台湾府那头,谁有本事谁做主。户部尚书林海便是我们军师之父。”
“这个李先生倒是猜出来了。”董明仍旧想不明白何以让一个女子做主,倒是隐约起了几分好奇。乃迟疑片刻道,“只是小吏听闻贾知府之父贾赦老爷……”
话未说完,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拿眼睛瞟着林贾二人。黛玉只做无事人一般道:“董大人,百闻不如一见。听来之事终究难准,不如去亲眼瞧瞧?”
董明见他们皆一副坦荡模样,面上便缓和了些。乃道:“李先生委实是晋王那头的人,来漳州时日不久。小吏略查了查,并无可疑之处,只是时常去泉州。听他家马夫说,他每回去泉州皆拜访许多海商,只怕是想做海货生意的。”
众人互视了几眼,黛玉摇头道:“许多年前、太上皇还在位时,晋王便已做了海货生意的。再说,倘若只是做生意,何不直往泉州去?蔽在漳州鬼鬼祟祟的作甚。”黛玉又问董明可知道李崎之都拜访过谁。
董明道:“大略问着了几家,回头送来给军师瞧。”
贾维斯思忖道:“莫非他想做的生意不欲人知道?”
有个兄弟笑道:“走私已成光明正大,哪有什么生意见不得人的。”
众人遂猜了半日皆猜不出来。董明在旁瞧了会子忽然站起来作揖道:“小吏愿随各位渡海去台湾府。”
众人大喜,哗啦啦的鼓起掌来:“欢迎欢迎!”
董明忙又作了个团揖,道:“见诸位议起事来极自在,想必惯常这般,比起漳州来舒坦些。”
林黛玉笑道:“这便是企业文化自由度高的好处。”
董明茫然道:“小吏不才,不甚明白军师所言。”众人又笑,都说到了承天府自会明白。董明乃撇去这一节,又向贾维斯拱手道,“只是小吏实在想不明白。敢问贾将军,究竟为何杀谭大人。”
贾维斯苦笑道:“何以偏偏认死了末将?末将当真没有胭脂,也无处弄去。”
董明断然道:“贾将军至始至终不曾堂堂正正说一句谭默不是你杀的。依着贾将军的实在性子,岂能说不出这句话?”
众人愈发鼓掌笑起来。贾维斯道:“倘若董大人非说是末将所为——一个案子想做成,犯案动机决计少不得。董大人不如去台湾府慢慢猜,坐在漳州必是猜不出来的。”
林黛玉嫣然一笑:“我说了,这是个钩子,董大人可上钩否?”
董明才想着插科打诨一番,抬目看了看他二人目光笃定,遂咽了下去。
不曾想他才出贾军营盘,直往谭家去了。平素谭家人不大待见他,今日竟是谭家大爷二爷一齐出来相见。那两位笑容和煦问他可有事,不大像才刚死了亲爹。
董明遂作了个揖道:“二位,小吏已知道行刺谭大人的刺客是谁了,只苦于没有证据。”
谭二爷赶忙站了起来:“谁?”
董明道:“便是贾维斯将军。”
二谭立时泄了气,互视一眼,目中带了几分讥笑;谭二爷坐了下去。董明见其神情便知他们非但不肯信、还将自己看轻了些,心中暗叹。谭大爷咳嗽一声道:“敢问贾将军何故杀我们父亲?”
董明摇头道:“小吏猜不出来。”
谭二爷道:“董大人一无证据,二不知缘故,青天白日的出此妄言,是否草率了些?”
董明认识他们多年,知道他们不会有耐性听自己详谈,拱手道:“委实一无证据二不知缘故,然小吏可断定此事,故此特来告诉谭家一声。终归谭大人乃小吏多年上司,须得给他一个交代。贵府信不信……”他摇了摇头,深施一礼,出言告辞。二谭讥讽之意已明晃晃画在脸上了,只强扯出两个笑模子来,拱手送他出了书房。
这日傍晚,有个小叫花子上军营前求见贾维斯,却是将董明在谭府所言大略说了一回。贾维斯听罢也不问是谁让他来的,只命人带他下去吃了顿饱饭,又给了他二百个铜钱,乃道:“你年有十来岁吧,要饭能有什么出息?不如上台湾府去,纵力气小些不会做农活,也可做些小工。来日学一门手艺、挣些钱,也好娶媳妇儿。”小叫花子连声答应。
贾维斯遂转身去中军大帐说与他们军师,林黛玉道:“董明这会子还是漳州的刑房吏,此举并无不妥。”
贾维斯道:“话虽如此,还是与他好生谈谈。”黛玉应了。
次日遂派了个亲兵往董明家中去下帖子,请他来营中喝茶。不多时董明负手而来,面色如常。贾维斯也不隐瞒,直将昨日那小叫花子所言说了,道:“军师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董大人既未离岗,此举无误,可见董大人职业素养极好。只是这个打发小叫花子来见末将之人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董明苦笑道:“小吏知道。”贾维斯以目相询,他道,“昨夜亦有个叫花子特来告诉小吏,贾将军已知道小吏在谭府所言。”
贾维斯思忖片刻道:“李崎之。”
董明问道:“何以见得?”
“他是晋王的人,盼着董大人与末将不合最好。”贾维斯含笑道,“如此看来,他已猜到末将有心撬董大人了,急忙下手挑拨。倒是比早年愈发精明了些。”
董明昨夜也猜了许久送信者是谁,疑心过李崎之。见贾维斯并无芥蒂,遂从袖中取了一张单子出来,便是他查来的李崎之拜访过的海商。贾维斯连声称谢,拿着单子与他一道去寻黛玉。
董明奇道:“军师身为女子,半分不忌讳么?”
贾维斯道:“忌讳就没法子做事了。”
林黛玉拿到单子从头看了一遍,笑道:“李崎之在找新航线。”
“嗯?”
她指着单子道:“这上头悉数是早年走私过西洋火器的。小溪那儿有名录,我瞧过。”
贾维斯微笑道:“军师过目不忘,末将佩服。”
林黛玉道:“晋王大约想绕过红骨记寻找新的西洋火器货源。”
贾维斯笑道:“这两年火器生意了不得,若有的钱赚,旁的海商如何不做?”
董明忙问:“听闻卖西洋火器的乃红骨记一家独大,却是为何?”
贾维斯道:“因为旁的海商从西洋买来的价钱比红骨记卖的还高。”红骨记如今卖的多半是本土自产的贴牌货。又看了看那单子,道,“此事必是李崎之自己想出来的。晋王那性子,不会想出冒头惹眼的事。”乃问黛玉,“军师,此事如何处置。”
黛玉道:“不处置,让他玩吧,横竖玩不出花来。”
偏这会子有亲兵来报,外头来了位女子,自称是谭家的五姑娘,求见贾维斯。贾维斯皱眉道:“找我作甚?”林黛玉只管低头吃茶。
亲兵道:“说是有话想问将军。”
贾维斯道:“素不相识,不见。”
林黛玉淡淡的道:“只说将军忙吧。”
贾维斯忙说:“不可。”乃向那亲兵道,“莫拿话遮掩,末将不见不相干之人。”亲兵领命而去。贾维斯向董明苦笑道,“前些日子谭大人曾提议和末将结亲,末将不想与他们家沾上。”
董明道:“听闻此女容貌殊艳。”
贾维斯道:“美貌女子末将打小见多了。”董明瞧了一眼林军师。
过一时亲兵回来道:“那个谭五姑娘与她的丫鬟立在咱们营门口哭做一团。”
贾维斯道:“打晕她,派人送入他们家后门。”
董明忙说:“这女子年幼、不通世事,保不齐是被什么人撺掇的。若有军汉送她回去,纵是后门也难免毁了名声。”
林黛玉道:“董大人言之有理。既这么着,就寻个庵堂送去吧,她醒来也好说是去庵中上香的。”亲兵又答应一声下去了。
董明想知道这些兵卒会如何处置那女子,便说跟去看看。到了营前一瞧,果真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哭得梨花带雨。那领命的亲兵半个字没说,上前手起掌落,登时打晕了一双。董明不禁赞道:“好利落!”那亲兵还抱了一抱拳致谢。乃喊人从后头拉辆马车来,自己将这两个女子丢上去,又从怀中取了张纸来瞧。董明凑过去瞄了一眼:漳州地图。
亲兵指了地图上的一处庵堂问董明:“董大人,你是本地人氏,这个庵堂如何?人多么?”
董明道:“人极多。”一壁说一壁细细端详那地图,心中惊讶:好生详尽!
亲兵愁道:“偏生此处最近,我还在值班呢。”
董明另指了一处稍远些的庵堂道:“此处极僻静,也不算远。主持虽有些贪财,为人尚好;庵中姑子极少,保不齐你们到了那儿闹了半日没人知道。”
亲兵瞧了瞧,拿手指头比了比路又抬头看了看日头:“罢了,就去此处。”乃收了地图,跳上马车驾着走了。
董明看他渐渐走远了,好奇之心顿起,回头往中军大帐告辞,自己快马加鞭另走一条小路绕在那亲兵前头赶到庵堂。有姑子出来引着他点了香烛拜菩萨;他给了些香火钱,姑子使劲儿念佛。董明只说随意走走,让姑子不必管他。
事也凑巧,他才袖手到了后门处,便听“咣当”一声像是门锁被砍断,忙闪到一旁。只见后门“吱呀”的开了,方才那个亲兵一手一个将两位女子拎进来,张望了几眼,随手丢在两株老茶树底下。乃从腰间解下水囊来浇了些水在她二人脸上。不多时,两个女子醒了,看见亲兵吓了一跳,又四面瞧了瞧。
亲兵道:“此处叫做清源庵,听闻主持师傅有几分贪财,为人尚好。你们若当真是谭大人家的女眷,回去只说替他进香祈福便是。若不是也便罢了,横竖没人追究。”言罢不待她二人回神,转身走了。那两个女子尚且不及从地上爬起来,目瞪口呆看他没了影子。
董明忍俊不禁,咳嗽一声走了出来。两个女子立时惊得又跌坐在地。他遂扮作也吓了一跳的模样,还假意拿袖子遮掩了下脸,口里说:“师傅不曾提醒鄙人不知此处有女子,冒昧了,这就走。”
两个女子赶忙爬起来追着他问:“敢问先生,这是哪里?”
董明遂避在茶树后头与她二人谈了起来,不多时便知道那个小姐当真是谭默家的五姑娘,背着家里悄悄雇了辆马车出来的;再哄了会子,连谭默设计贾维斯婚姻之事也知道了。想起贾维斯方才那模样,险些憋笑断了肠子。好半日缓过笑意来,他道:“如今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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