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兰瞧了她两眼,问道:“怎么你归了荣国府的?”
起。点道:“刘公公一死,树倒猢孙散,各寻门路。”
周小兰不禁细细打量了她会子,道:“你倒是变了许多。”
起。点勾了勾嘴角,道:“这是四姑娘的屋子,小师叔不是来找我的。”
周小兰道:“你们何故忽然换了客栈?”
起。点道:“琮三爷忽觉不自在,闹着换客栈。我们还猜先头那间客栈会不会半夜起火。”
周小兰抿嘴道:“他当真是个有来历的。想来也不在他自己屋中?”
起。点尚未答话,忽听隔壁屋子打斗声起,忙撇下周小兰踢门而出。却见那两人已打进了院子,正是周大梅与贾敘。贾琮已跟了出来,散着头发靸了鞋,身上披着薄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念了两句:“五叔加油,快些打赢好睡觉。”
周小兰这会子也出来了,瞧了贾琮两眼,抖手甩出一枚飞镖。起。点当即挥剑去拨,飞镖却快些,没拨到。眼看那镖直奔贾琮咽喉,竟朝下拐了个弯射入被子,“当”的一声犹如撞上铁物。贾琮嘿嘿一笑:“小爷不是那么好暗算的。”周小兰眉头一皱,冷不防起。点一剑砍过来,忙闪身躲过,她二人战在一处。
本来秦三姑在护着惜春,吴攸非得跑去凑热闹;秦三姑便叮嘱了两句,自己撤身出来看着贾琮。贾琮见那四位打得极热闹,一时又分不出胜败,雨又没停有点春寒,百无聊赖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外面下着雨,犹如我心血在滴……”
听了半日,秦三姑忍无可忍打断道:“难听之极!”
贾琮嘿嘿了两声,喊到:“喂——胖大婶——小师叔——打累了没有?横竖杀不了我,歇歇可好?春雨湿衫你们冷不冷?肚子饿不饿?让厨房下碗面给你们吃?”
周大梅闻言轻叹一声,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其余三人也住了手。
说时迟那时快,耳听“砰砰”的两响,周小兰喊了一声,捂着肚子蹲下;起。点的剑霎时便架在了她脖项上。她姐姐才欲过去相救,让贾敘拦住了。
周大梅冷笑一声:“暗施冷箭,琮三爷好本事!”
贾琮撇嘴道:“敢问暗施冷箭与夜半刺杀哪个更光明正大?”不待周大梅说话,他接着说,“陈四姐,你今儿说那个瞿三姑娘想嫁给我,却是猜错了。她是想杀了我。”又看着周家姐妹,“你们这个主子,永远成不了事。”
饶是周大梅有心装作镇定,面上仍忍不住漏了一丝讶异。半晌才说:“琮三爷果真能掐会算么?”
贾琮摆手道:“不会,我是推算出来的。陈州只有这么几个人有可能当上你们姐妹之主。陈王指望我帮他,不会杀我,尤其他还占着个太上皇授意太子之名;慧太妃指望我帮他儿子,不会杀我;陈王妃指望我帮她丈夫,不会杀我;瞿申就不提了;瞿二姑娘傻得那么明显,可知瞿太太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不会杀我;瞿家若有厉害的男子,我来了这么些日子也当听说,偏我没听说,想来收服不了你们。只剩下慧太妃最喜欢的瞿三姑娘了。”
周大梅点了点头:“三姑娘胜过男子十倍。”
贾琮更正道:“寻常男子,谢谢;我这样的她还比不上。若没猜错,她已断定我不会投靠陈王,早晚必成心头之患,不如趁我尚未成势先杀之。”
周大梅问道:“三爷会么?”
“不知道。”贾琮道,“天下初乱,为时尚早。我还年轻,再过十几年看看。”
周大梅略怔了怔。
贾琮接着说:“陈王前年没有买我们的晒盐方子,这会子忽然想买了,就是她的主意吧。借口大约是钓我四姐姐过来、让她看看短短一两年陈州大变样之类的,实在她自己想绑架了我四姐姐、借机诱我来陈。”
周大梅赞道:“分毫不差,果然不俗。”
贾琮道:“不过是倒推回去比较容易罢了。既知她要杀我,陈王买方子又极突兀,不难推测出来。瞿二姑娘今儿只怕也是得了她的挑唆去胡辣汤摊子上堵我的,为的是试探我可重女色。一试之下,我全无怜香惜玉之心。瞿三姑娘便认为她自己仗着容貌勾搭我极难,方下的决心。”
周大梅点头道:“大略如此。”
贾琮冷笑了两声:“她身为女子,虽有才华野心,却只能居于幕后。故此,陈王妃早晚会死在她妹子手中。瞿三姑娘本庶出,陈王不可能一开始就娶她为正妃;不如让她姐姐先嫁,自己再慢慢勾搭姐夫。等陈王妃一死,呵呵,瞿二姑娘又是那样子,她总是慧太妃的亲侄女……”
周大梅这回已不掩惊意了:“琮三爷当真不是掐指算出来的?”
贾琮耸肩道:“瞿三姑娘与我无冤无仇,何故杀我?若只为了个‘姐夫’,实在没必要如此费事的。除非是为了丈夫。既然现在人家还不是她丈夫、她便已有了此举,显见是早将陈王算在自己囊中了。啧啧,陈王也可怜,跟块肉似的让她算计来算计去。”
周大梅道:“如此说来,倒是不难猜。”
“只是她依然成不了事。”贾琮摇头道,“一个将自己的事业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是决计成不了事的。”
周大梅默然片刻,道:“如此世道女子岂能成事业?”
贾琮道:“京城秦三掌柜听说过没?”秦三姑在旁轻轻勾起嘴角。他又道,“我四姐姐足迹踏遍天下,难道不是她自己的、是旁人的?西洋英吉利国上一任君主便是安妮女帝,一朝盛世难道不是她自己创下的?”
周大梅道:“西洋女帝我并不知情;然秦三姑与令姐俱有九王爷与琮三爷撑着,你二人不是男人?”
贾琮击掌道:“胖子也要讲道理啊!支持与依附是两回事好么?纵然仗了朝廷之势,事业总是三姑姐姐自己做的。瞿三姑娘若是嫁给她姐夫、帮着她姐夫,凡有决断也须得相劝她姐夫而非自己下令,纵有了成就也是陈王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事业好么?她这样的要是能成事,西洋诸国那些了不起的女帝都能飞天了。”
周大梅大半辈子都在宫中,何尝知道什么西洋诸国的女帝?闻言便有几分愣。
贾琮叹了一声:“胖大婶,看在你我同为胖子的份上,我多说几句。大约你从前在深宫多些、出宫少些。宫中之人多半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你不死则我不活;宫外却有朋友、有敌人、有朋友兼敌人、有纯粹的合作伙伴、有路人甲乙丙丁、有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宫中之人多半没的岔路可走,往前是生往后是死、甚至前后都是死;宫外头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没把小道算计去。横竖如今陈州已经没人能制约你们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如走走看看去?”又看了看周小兰,“方才咱们两边打了个平手,如今你们已伤了一个,不用再打了吧。”
周大梅默然片刻,爽利道:“也罢,今儿我认栽。”
起。点闻言便放开了周小兰。周大梅过去搀扶妹子,起。点敛衽行了个礼。周大梅看了看她:“你倒是变了些。”
贾琮朗声道:“不做奴才总比做奴才舒服些。”
周大梅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四周这几个人,叹道:“你一个小小的少年,身边竟有这么多高手。”
贾琮嘻嘻笑道:“胖大婶,这个叫做市场选择。”等了片刻见她只查看妹子伤势不预备问,贾琮便自己说开了,“有个大酿酒作坊关门了,许多极好的酿酒师傅须得另谋生计,并有许多酿酒作坊都想从这里捡好师傅走。有一家说,我给的钱多;另一家说,相信我,来日我的作坊必能成天下第一酿酒作坊,可有面子了;还有一家说,我跟我家的酿酒师傅本是合伙的,你们若来了也一样合伙,我的作坊有你们的份。你猜猜,最好的师傅会去哪一家?会不会有别家酿酒师傅听说了,辞去东家改投他们家?”
周大梅点点头问道:“你使的是什么暗器?我竟没看清楚。”
贾琮笑道:“能看清楚你就不是凡人了,这是西洋火。枪。”
周大梅大惊:“西洋火。枪如此厉害?”
贾琮得意洋洋道:“我特特练习了好久的,不然哪里敢一个人从南边跑过来?”
周大梅又叹一声,乃抱起她妹子,纵身跃上屋顶,“我们并未投靠瞿三姑娘,不过是觉得她言之有理罢了。”遂穿雨而去。
贾琮“哦”了一声,在下面唱道:“胖子何苦为难胖子,我们一样拥有最踏实的吨位。世间瘦子已经太过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
“行了行了!”秦三姑打断道,“人已走了。”
贾琮嘿嘿笑着撤开披着的薄被,却见他双手各持一把西洋火。枪,脚下还放着一块约莫有四拳大的石头,周小兰的飞镖就在上头。他指着那个道:“极纯粹难得的吸铁石,买来不容易。”乃扯下飞镖来瞧了一眼,跌足道:“哎呀不好!做了错事。”
贾敘问道:“什么错事?”
贾琮皱眉想了想,道:“那个瞿三是个善辩之人,还有慧太妃也心思不明。走,现在就去陈王府。”
正文 第300章
话说贾琮从磁石上取下周小兰的飞镖递给众人看,道:“这镖没开刃,纵戳中了脖子也不容易杀人。这个小师叔要么与报信人是一伙的,要么用此镖就是通知我们她没想着杀我。既不是敌人,就保不齐可成朋友。”乃跌足道,“哎呀,我还朝人家开了两枪。再有,先下手为强。不论这个瞿三是不是被她们姐妹俩顺水推舟卖的,不能便宜她。”又问起。点,“你觉得你师父知道多少?”
起。点笑道:“我正预备告诉三爷。她老人家乃深藏不露之人,亏得你方才扯的那一通还算不得离谱。”
贾琮道:“我胡扯素来往别人不懂之处扯,万一说错了人家也听不出来。”
秦三姑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人家不懂?人家装的呢?”
贾琮耸肩道:“连火。枪的声音都听不出,显见是不怎么熟络外洋的。”
遂回屋换上干衣裳,披了蓑衣,贾琮与贾敘起。点同去陈王府。
秦三姑含笑问贾敘道:“人若问起来你叫什么呢?”
贾敘随口道:“贾五呗。贾维斯他爹不是叫贾四么。”众人不禁莞尔。
陈州不大,不一会子便到了陈王府,大半夜的上前砸门。一时有人到里头通报给了陈王,却说:“外头有京中荣国府的琮三爷来了,说是有要事告诉王妃,王爷最好也陪着。”
陈王于帐中坐起来,问王妃道:“有事告诉你?”
王妃道:“妾全然不知!”乃问了问时辰,道,“这会子才四更天呢,还下着雨,想来当真是要紧事?”
乃命请琮三爷去外书房。两口子赶忙换衣裳出来,又命将屏风摆开,王妃坐于屏风后头。
却看贾琮迎着陈王拱手道:“晚生来的冒昧,王爷恕罪。”
陈王问道:“先生何事如此惊忙?”
贾琮道:“方才晚生好悬让人刺杀。”
陈王大惊:“可拿住了刺客?”
“刺客太厉害,拿不住。”贾琮道,“只是那派刺客去的已让我猜着、刺客也承认了。我有些事搞不明白真假虚实,想问问王爷与王妃,顺带警示王妃留神那幕后之人。人家早已替王妃拟好了死期。”
王妃于屏风后惊立起:“我?”
贾琮点头道:“她未必一定要杀我,却一定要杀你。”
“为什么?”
“看上了你丈夫。”贾琮含笑道,“就是令三妹。”
陈王夫妇同时脱口而出:“不可能!”
贾琮闲闲的说:“万事皆有可能。”遂将方才之事从头说了一回。末了道,“此事乍一看倒还说得过去,再琢磨会子,漏洞不少。”
陈王早已惊呆了,哪里想得过来什么漏洞!贾琮瞧他那模样就知道,瞿三姑娘已同他勾搭上了。乃凉飕飕的说:“此女极为自负,偏偏她眼光并不够好:她对周氏姐妹说她算死了我不会投王爷,实在我压根儿没打算过早决断此事。又肆意妄为。这事不算小吧?她就敢绕过你自己做主。而且她竟没让周家姐妹乔装改扮,就那么顶着两张我认识的脸闯到我们客栈来了。这位瞿三姑娘是多瞧不起我啊!”
半晌,陈王仍摇头道:“我不信。 ”
贾琮便知道他二人不止勾搭而已,只怕床单已经滚了。乃轻笑道:“王爷,她如今这般对她姐姐,等她儿子长成了就会这般对你。可还记得唐中宗李显是怎么死的么?”陈王徒然打了个激灵,瞪大了眼。贾琮又道,“我素来敬重痴情的男子,只是痴情也得分人。有些女子值得痴情,有些却须得防备她来日咬你一口。有时候咬你一口无伤大雅颇有情趣,有时候立时毙命。”
陈王霎时只觉有毒蛇爬过身子一般、毛骨悚然,旋即怒火中烧,后又苦笑道:“这等红粉骷髅,防不胜防。”
贾琮便坐着等了他会子,问道:“可想明白了?我虽不知道屏风后的那位德才貌如何,横竖安全些。”
陈王叹道:“此事实在是本王不查,幸而尚未酿成大错。”
贾琮乃道:“好了,你已想明白就好。我还想求见慧太妃,问问她是怎么个意思。既然胖大婶说不曾投靠瞿三姑娘,言下之意她们还是慧太妃的人。那她们今晚之举是私自行动背主而为么?还是慧太妃知道她们今晚要来杀我、只故意没拦着?再有,她老人家可知道瞿三姑娘想弄死姐姐霸占姐夫……额,窃取姐夫?她若知道,可会有所举动,还是袖手旁观?”
陈王让这些话说懵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苦笑道:“先生实在不给情面。只是这会子恰是深夜,母妃早睡下了。”
贾琮点头道:“说的也是,老人家休息要紧,是我急躁了些。既这么着,我明日再来求见。”遂起身告辞。
陈王亲送他到府门口,他又问了一句:“你那个小姨子几岁?”
陈王道:“未足十四。”
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子:“还是个未成年青少女。瞿二哥,亏了你下得去嘴。难怪她这么大胆子,原来是你在撑腰。”
陈王苦笑道:“模样儿实在生的好。”又摇了摇头,拱拱手。贾琮嘿嘿奸笑几声走了。
回到客栈,秦三姑等人自然没睡。贾琮细说毕经过,贾敘道问:“你既然什么都告诉了陈王,怎么不提那个‘快走’?”
贾琮道:“既然此事破绽不少,‘快走’可能是慧太妃故意泄漏给我的;只是也委实可能有人想暗中帮我们。倘若人家背着主家偷偷警告我,便是救了我一命。若没有防备,我保不齐就死在胖大婶手上了。再说,这属于自我意识觉醒——违背奴性、依着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最盼着这种事发生了。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可能,万一误伤友军呢?”
贾敘摇头道:“你这性子,罢了。”
贾琮又道:“瞿三姑娘才这么点子大,能经历多少事?再怎么天纵奇才,其思其想必有所限,哪里能收服得了胖大婶。今夜此事慧太妃必然是知道的。”
起。点思忖道:“慧太妃惯常顺势而为。依我看,两个侄女各有所长,她未必知道哪一个好些。越性袖手不管,随她们自己闹去。”
贾琮“切”了一声:“她儿子又不是皇帝,女人太多根本养不起。”忽打了个哈欠。
贾敘道:“如今只看瞿三的死活了。杀人不成罪小,勾引慧太妃的要紧下属罪大。她若活着,慧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