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女流之辈,娄家还是得靠着你的。”娄规默然片刻,轻轻点头。
姐弟二人又说了些里里外外的要紧事,方出去见父母去了。
这会子司徒磐也得了万彰的飞鸽传书。此人狡猾,诸事半分不错的从头细述,独将调动兵马之事推到李国培头上。司徒磐将信将疑,喊了秦三姑过来问道:“当日李国培是你去收服的,你瞧呢?”
秦三姑断然道:“李将军掌兵多年不得重用,自打入了王爷麾下,日夜练兵不肯懈怠,将他手底下那些兵卒看得很重。五千人马,他必舍不得让万彰带走的。今折损将近一半,还不定怎么怨恨呢。”
司徒磐冷笑道:“那就是老二强行带走的了。”乃将那信随手丢在一旁。
秦三姑忍俊不禁笑了几声,司徒磐瞥了她一眼。秦三姑含笑道:“属下失礼了。只是想着琮儿给万彰贴了个‘奸夫’好笑。”
司徒磐也笑了几声,忽然想起这个‘奸夫’乃是他儿子偷了他的人,又笑不起来了。
转眼年节已过,各处仍有孩童打闹嬉戏,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开始上学了。苏澄疯玩了一个年,也老老实实跟着各色先生琴棋书画的学起来。
这一日她去学琴,新近请来教琴的女先生在屋里奏了首曲子。苏澄觉得有趣,在外头听罢,笑嘻嘻进去道:“先生,这曲子没听你弹过。”
女先生笑道:“姑娘来了。这是旁人作的,我随手弹来。”
苏澄遂焚香落座,有丫鬟捧过水盆来洗手,口里道:“我曾听院子外头不知何人弹过。”
女先生摇头道:“胡言乱语。此曲为我一位朋友所作,你断乎不可能听过。那人岂能在外头弹琴的?”
苏澄好奇道:“谁啊?”
女先生黯然摇了摇头:“莫问了。”
苏澄眨了眨眼:“可是一个极有琴技的粉头?”
“胡说!”女先生恼了,站起来斥道,“大家小姐岂能满口这等话语。”
苏澄嘟嘴道:“人家随口一言罢了。不能在外头弹琴的除了宫妃便只有些不许胡乱出门的粉头了么。寻常人家的女孩儿皆能逛个园子、结交个朋友,断乎不是了;男子愈发想去哪儿去哪儿;宫妃弹琴我哪里听得到。”
女先生一时语塞,才要斥责,又知道这位大小姐在家里头素来娇惯,只得咽了下去。乃恳切道:“姑娘,身为女子万万不可信口开河,保不齐便得罪了人你还不察觉。今儿幸亏是我听了,倘若旁人听了去呢?”
苏澄笑道:“先生也太小心了些。在外人跟前装模作样我还是知道的。”
女先生连连摇头,叹道:“你年纪小不知事。罢了。”遂开始教琴。
过了几日,苏澄又听见她在弹那首曲子,不由得好奇了。一面乖乖焚香洗手学琴,一面拿话试探这女先生。
待后日贾环来看苏铮,苏澄便打发了个小丫头偷偷将他请到水榭里头。贾环一进水榭,见她鬼鬼祟祟的,笑问:“做什么呢?”
苏澄咕噜噜转着大眼睛,凑到他跟前悄悄的说:“师叔,帮我查个事儿好么?”
“何事?”
苏澄便将她教琴先生所为说了,又道:“我瞧她模样有些怪异,忧心忡忡的,仿佛极看重那个作曲儿的。”
贾环闻听便皱起眉头:“那曲子你听了好几年?”
“嗯。”苏澄伸出四个手指头,“四年了,隔几个月便能听到一回。虽时常听不完整,曲子倒是极好的。”
贾环虽没看过后世的电影小说,自小听贾琮说过数不清的故事,也听过他的“泡妞**总结篇”,心里登时鸣起警钟来。遂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就使人查去。”
苏澄嘻嘻笑道:“谢谢师叔!师叔最好了!万不可让我祖父知道——”
贾环笑挤挤眼:“那还用说?”乃又道,“你自己先猜猜,作曲的是个什么人?”
苏澄撇嘴道:“男人。”
贾环一激灵:“嗯?”
苏澄贼兮兮的道:“要不我怎么叮嘱你万万不可让祖父知道了?我这个先生舌头不短的。才来了没多久,却说过好多回外头的闲事给我听。”她乃笑道,“还跟我说了半日元宵灯会如何如何热闹,我假意羡慕不已,没让她察觉我也去了。”
贾环笑伸出大拇指来:“干的漂亮!”
“还说什么朱雀大街有家铺子开张,舞狮舞龙踩高跷哎呦呦好热闹!我也没告诉她我就在楼上瞧着!”苏澄拍手道,“她还说了半日那铺子里头的海货有趣,并不知道那铺子是我师叔家开的,我先捡喜欢的挑回家了。”
贾环也拍手道:“澄儿最机灵懂事。你若直说了,她必觉无趣。”心中愈发警觉起来,又暗自庆幸琮儿说的对,女孩儿务必要富养着,才不会被人几句话拐了去。
苏澄得意了会子又道:“且说那个作曲儿的。若是个不得出门的大家小姐,依着她的性子必然会告诉我的,她前儿还说了理国公府上那三个待嫁的姑娘又在预备榜下捉婿呢。可见不是个小姐。显见也不是粉头了。若是宫妃,四年前我便听过那曲子,那会子京中还没乱过,没有宫中女子能溜出来。琮师叔曾说过,一件谜题,排除了其余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必是真相。既然不是女的,只能是男的了。”
贾环干脆利落的竖起两只大拇指:“我们家澄儿最聪明!简直是个女包公。”
苏澄撅嘴道:“才不要!包公那么黑。”又道,“故此我猜,会不会是她的相好,出了什么事故,暂见不着了?”
贾环点点头:“有可能。既这么着,我去查查。”
苏澄笑起两弯月牙儿来:“谢谢师叔!”
贾环忍不住抚了抚她的脑袋:“求人的时候就这么乖。”乃又说,“那曲儿你哼一遍我听。”
苏澄“嗯”了一声,便哼了一遍那曲儿。她一壁哼着,贾琮越听脸色越古怪。末了,咬牙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澄满面疑惑:“师叔听过么?”
贾环冷笑道:“这‘作曲子’的人,大约是我们找了好些年的一个人。你莫要惊动那个女先生。”苏澄眼睛愈发睁大了些。
贾环不禁背着胳膊在水榭里头走了几圈,越想越不对,转身叮嘱道:“澄儿,你只记得,切莫再打探那曲子。”
苏澄赶紧摇头:“我不曾打探过。那曲子虽好,我听过那么多好曲子呢,也不差那一首。”
贾环轻叹一声:“那不是你这个年岁小女孩听的。曲名叫做流光飞舞,真正作曲儿的那位先生姓黄名霑,是岭南广州人,断乎不会是你那个教琴的先生能认识的。”又摆了摆手,“罢了,你也该回院子去了。”转身要走。
苏澄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哪有把话说一半不说齐全的!您老这么说我愈发好奇了不是?”
贾环瞪了她一眼:“你说你这先生不过二十五六岁,京城人氏,从不曾出京一步。那黄先生已去世二十多年不说,乃是位世外高人,从未离过岭南。这两个人如何认识的?再说,此曲虽听过的人少,也悄然传了数十年,我六七岁时便听琮儿唱过,她竟说没人听过,显见并不知实情。”
苏澄闻言思忖片刻,道:“或是她以为我没听过。绿林中的曲子我上哪儿听去?”双眼顿时发光,“这么说,她是个女贼?”
贾环道:“保不齐。也或许是认识了一个南边来的绿林之人,欺负她没听过这曲子,假说是自己所作起哄她的。”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苏澄瞥了他一眼:“师叔还有话没告诉我。”
贾环想了想,道:“罢了,女孩儿不可当傻子养,有些事也该知道一二。实话告诉你,将这曲子当做是自己所做的,还有旁人。”
原来,四年前罗泰娘抱怨时兴的曲子不新鲜,贾琮便抄了后世黄霑先生大作《流光飞舞》给她,只说是岭南那头一位绿林老前辈所作,世人必没听过。罗泰娘见之大喜,交予怡红院中一位琴娘。那琴娘素来扮作才高八斗清高遗世的模样,京中少年爱慕她的极多。那琴娘因与罗泰娘商议,只说那曲子是她自己做的。罗泰娘想着,岭南天高地远的,那黄老先生又过世多年……不过哄几个不知世事的纨绔罢了,便应了。一日,有个纨绔在家中吃酒,请那琴娘去助兴,她便抱了琴过去,临走向罗泰娘说了今儿且奏那流光飞舞试试。不想回来的路上惊了马,琴娘从车中摔出来跌死了。此女乃是怡红院的一块招牌,罗泰娘自然要细查她是怎么死的,果然在她马脖子下头搜出了一个伤口,显见是飞镖所致。
苏澄拍栏道:“那琴娘是被人害死的!那人以为曲子当真是她做的,害死她夺她的曲子!”她兴致盎然道,“她必说从没弹给旁人听过、这位爷们你乃是头一个听的云云。她也不会给人写谱子,听的里头有人能过耳不忘!”
“我们当年皆没想到曲子上头去,”贾环叹道,“以为是旁的花楼想寻怡红院的麻烦。也查了那个纨绔子弟没查出什么来。因此女之死,这曲子后来也没给旁人奏过或是唱过了。如此看来,那当年查那个纨绔没查对方向,或是没查清楚。”抬头看苏澄眼中直冒精光,瞪着她道,“我自会去查,不许你瞎参合,听见么?”
“听见了!”苏澄脆声道。
贾环不禁头疼:“相信你才有鬼……”
正文 第282章
话说贾环从苏家出来便去了怡红院,将此事告诉罗泰娘。
罗泰娘咬牙道:“古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不错的。当日我曾疑心过那曲子,只没听别家奏过,便撂下了。”
贾环哼道:“那个教琴的女先生怕是没怀什么好心思,尽拿话些往外诱澄儿。若不是这个丫头打小时常被我们偷偷带出去玩儿,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还不得羡慕得了不得么。”
罗泰娘笑道:“可不是?苏姑娘只除了我们楼里没来,京城好玩的地界都去过了。”旋即回想道,“当日我们实在将那人查的清清楚楚。”
贾环道:“再查一回。”
罗泰娘迟疑道,“三爷,属下有几分疑心。此事太巧,拿怡红院的曲子去惹苏姑娘,唯恐咱们察觉不了似的。”
贾环不禁一怔,想了会子说:“不错,巧合多半是人为。罢了,你先查着。”罗泰娘应“是”。
贾环便先回府去。不料只一顿午饭的功夫,罗泰娘便亲到荣国府来了。因她是扮作男装来的,只称“罗泰先生”,贾环遂知有急事。偏生赵姨娘与他唠唠叨叨该找媳妇了,扯着他不放,贾环忙向一旁的丫头小鹊打了个眼色。小鹊上前道:“姨娘,才周姨娘让你吃罢了午饭去看看四爷呢。”
原来金钏儿旧年深秋产下一子,当即难产而亡。那孩子如今正是周姨娘养着,贾政取名为玦。贾环心知其意为“如环缺而不连”,暗叹他老子唯在这些事上有心思。贾玦如今已三个多月了,让周姨娘养的白白胖胖,赵姨娘无事便过去瞧瞧。得了小鹊的提醒,赵姨娘想起咿咿呀呀的小胖娃娃来,当即将贾环撇下了。
贾环口里嘟囔:“那么胖,来日准保胖的跟琮儿似的。他两个才是贾氏合肥呢。”乃急忙出去见罗泰娘。
罗泰娘急道:“三爷,才得了信儿,那人旧年秋天得了急病心窝疼,没熬过冬天已是没了。”
贾环扯了扯嘴角:“他旧年冬天没的,今年开春澄儿便换了个先生,瞧瞧,又是一桩巧事。”
罗泰娘道:“显见是灭口了。”乃愁道,“四年了,该灭口的大约早已灭尽,蛛丝马迹想来也都收拾停妥。”
贾环道:“去查那人是怎么死的。只杀了一个花楼的琴娘也罢了,如今连个正经人家的少爷也杀了。有时为了掩盖住一件事,须得另做出好几件来。”他微微一笑,“我就不信好几件都能做的干干净净。”
罗泰娘思忖道:“四年前那事是我亲去查的……”
“想起什么可疑之事了么?”
罗泰娘犹豫到:“属下不知该不该说。”贾环瞥了她一眼。她乃道,“秦三姑下头有个叫丁明的,是她心腹。”贾琮眉头一挑。“丁明的姘头,本是那家的歌姬,当日她也在。”
贾环问道:“现在还活着么?”
罗泰娘道:“还没查明。”
“去查明白。在场听了曲子的有几个,活着的几个,都是谁。”贾环吩咐完,撤身走了。
遂命人去马房拉马,直奔小花枝巷。偏贾敘不在家,施黎出来开门。贾环笑道:“施哥哥,每回你都在呢。”
施黎含笑道:“五爷出门办事,这儿得有人。我最无用,只好守个屋子什么的。”
贾环瞥了他一眼:“显见你另有事做。”旋即摆手,“罢了罢了,我才懒得知道。跟你们打听个人。”
“嗯?”
“秦三姑下面有个叫丁明的。”他道,“三姑姐姐原先是刘登喜的人,她身边那两个人也当是在刘登喜下头登记在册的。”
施黎遂到里头去翻查了一阵子,出来丢给贾环厚厚的一本册子。贾环嘟囔:“这么多。”拿来一翻,惊得睁大了眼。那册子琳琳琅琅记录着秦三姑一举一动,还有每月大生意并每月的总账数目。乃道:“这是监视记录啊。按理说当是那个李升,怎么竟是丁明呢?”
施黎道:“秦三姑知道他们两个人当中必有一个是上头用来监视她的。殊不知,两个都是。”
贾环奇道:“她一介女子,哪有那么要紧。”
施黎道:“起初并不要紧,派她去也不过是城西那头的人被她后来的男人秦铁牛杀了,得另换一个。秦铁牛是个好人,秦三姑给了些证据并掰了些瞎话,他便相信秦三姑是他失散的小姑妈。”
“哈?”贾环忍俊不禁,“这个谎儿掰的有趣。”
施黎淡然道:“那会子为了给秦三姑‘避祸’,他假意娶了姑妈。秦三姑倒是当真感激他。后秦三姑帮着他做了许多事,刘登喜才察觉此女是个人才,悄悄设计弄死了秦铁牛。此事秦三姑倒是不知道。”
“这个不奇怪。”
“秦三姑渐渐成事后,刘登喜派去了李升丁明,说是帮着她做事。那会子秦三姑将将起步,是犯不着送她两个人的。秦三姑便知道这里头必有盯梢的,用一个来遮掩另一个。横竖没有私心,她并不在乎。”
贾环道:“为何两个?”
施黎道:“还是五爷有眼光,他说秦三姑身边早晚要派去第二个人,不如一次派足了。你可知道当年太上皇何故那么放心你们家?”
贾环道:“应当是琮儿颇早向贤王表了忠心、我们又都是林姑父弟子之故。还有大伯和我爹内杠。”
施黎道:“这些皆不是最要紧的。起初不动你们家是因为先帝还在,实则罪证早预备好了一柜子。后来,荣国府还了八十万的银子。那会子贾赦实在是太上皇最忠心的忠臣了。也不知背地里埋怨了多少回,贾赦何以那般无能、不然朕可以重用。”他含笑道,“太上皇那会子是真穷啊……秦三姑太会赚钱了。在你们那八十万的银子之前,她与林海便是太上皇的两个钱柜子。而她非但曾是霍煊的女人,且还是个女人。她身边岂能不多放两个人?”
贾环皱眉道:“非但曾是霍煊的女人,且还是女人。这话不通。”
“霍煊的女人,恐怕她心里偏着霍煊;女人,易藏私。”
贾环冷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