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道:“想必卫老将军知道长孙聪慧,恐怕他因母亲被弃之事怨恨卫家或是消沉下去,才将祖传兵书传给他,大约也没少说激励他来日振兴卫家的话,哄了单纯孩童卫若蘅半辈子。你猜吴王知道他真实身份不知?”
起。点道:“吴王都不肯告诉你们他的名字,只说了个卫先生,显见是知道的。他做什么给你这个?”
“让我还给卫若兰。”贾琮道,“一心与京城卫家恩断义绝了。”
起。点踌躇道:“他倒是信的过你。私自抄录,可妥当么?”
贾琮道:“并不妥当,十分无耻。然而我们需要。时至今日我们还没打过一次真正的硬仗,不过是凭着林姐姐天资过人并一些巧合罢了。”
起。点又犹豫了会子,问道:“抄完之后,你预备给谁?”
“贾维斯。”
起。点叹了一声:“也罢。”
打这日起,起。点遂抛下一切杂物专心抄录那六册兵书。她抄的倒快,每天一本,六天完工。贾琮笑嘻嘻拿起来眨眼道:“可有错别字没有?”得了一个大白眼子。
贾琮遂将原著放回匣子贴上封条,命人送去苏州的贾氏马行,让他们仔细些派人往京城送给卫若兰;自己揣着手抄本给了贾维斯,道:“好不容易弄来的。这份幺儿哥哥自己留着,和林姐姐一道看看,回台湾府之后咱们印个三四十本出来内部使用。”
贾维斯也不过问他哪儿弄来的,道:“眼下倒是给军师先看为上。”
贾琮道:“横竖你二人先看。林姐姐天资过人,记忆力好,先给她看也行。”自己拍拍手走了。贾维斯便捧着兵书去找林黛玉。领军这种事是会上瘾的,何况黛玉这般天赋秉异之人;故见之大喜,当即翻开研读起来。
因这会子天气渐冷,城外还驻扎着近千人马,贾琮遂与林海商议启程。老头想了想,如今也委实唯有暂且先往南边去了,便应了。
陈瑞文仍在苏州,见劝说不动林海,他们这两天就要走了,乃悄悄寻起。点说话。他挤眉弄眼道:“妹妹的心思我已知道了。既这么着,我想着,暂且不提你的身份可好?”起。点先略怔了怔,旋即明白他想岔了,垂头不语。陈瑞文愈发笑上眉梢,又说,“只是你在宫中多年,家中寻你不着,实在挂念。今你随着林大人南下,千万记得托人寄信来,说说那边的人物情形。贾家不是开了送信的马行么?传信快的很。”起。点咬着嘴唇捏着帕子点点头。陈瑞文喜的无可无不可,又说了半日的好话才去。
后起。点说与贾琮听,贾琮嘴角抽了抽:“你还说他精明?怎么也该给你送些银两吧!”
起。点叹道:“他真的挺精明,我是干哪行的?如三爷所言,人有盲区。姓陈的便是陈瑞文的盲区。”贾琮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两日后,林海一行人动身南下。陈瑞文送出苏州城门外十里亭,半道上居然借机塞给了起。点一卷银票子!足足有五千两。
贾琮悄悄拉了拉起。点:“陈家不是已经穷了吗?给这么多钱?”
起。点瞧了他一眼道:“还用问?必是吴王给的。”
“哦,不要白不要。”
遂上纷纷马去营中与程驰会合,程驰也早已领着兄弟们拔营起寨了。林海因问道:“你们这些人也不少了,不会有四周乡民问起么?”
程驰道:“我们只说是吴王的兵马,没人敢起疑。”林海笑指着他点了点。
贾琮拿地图过来瞧了瞧道:“姑父,横竖路也顺,我想去一趟南昌府。”
“嗯?”
贾琮眨眨眼:“江西总兵谢鲸与我也算熟络,我想去拜访他一下。”
谢鲸是谢贵人的哥哥,林海登时想到七皇子头上了,以为他们要说七皇子之事,便捋了捋胡须说:“你瞧着办吧。”
杨嵩听说了,悄悄向贾琮说了声“多谢”,贾琮愣了愣:“谢我干嘛?”杨嵩含笑而去。待他走没影儿了贾琮才想起来,杨嵩本是南昌府人氏,还是绿林世家,号称豫章杨家,最擅暗器,不禁兴致盎然、遐想联翩。
众人遂一路往江西而去。自打入了江西境内他们便打起了两广总督王子腾的旗号,说是王大人往京中接家眷的。这一日进了南昌城,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林海赞了几句,乃道:“我就不去见谢总兵了,寻个客栈歇息。”贾琮“哦”了一声,待大伙儿挑好了客栈安顿下来,自己领着几个人走了。
早有人报给谢鲸,来了上千兵卒在城外安营扎寨,只有二十几人进城了,便坐在府中等信儿。不多时外头有人递了帖子进来,竟是荣国府贾琮!忙欢喜不迭的亲迎出大门外,笑道:“怪道昨夜灯花儿爆了又爆,原来预兆在贤弟这里!”
听他叫得这么亲密,贾琮简直想拉着他的手晃三下高呼知音——终于有了个跟爷一样没皮没脸的!以前在京里头他不这样啊……口里还说:“许久不见谢大哥,今儿路过南昌,便想着来瞧瞧。”二人寒暄了几句,谢鲸乃携了贾琮的手一路进去,吩咐下人大摆宴席。
先到了外书房,说起这些年京中与举国之变化,感慨万千。又问城外人马可是他的。贾琮道:“我因京中事了要回台湾府去。前些日子在苏州逛的时候被水匪绑架了,有几分胆怯,不敢贸然上路,特向岭南王子腾叔父借了一千人马。”谢鲸大惊。他遂轻描淡写的胡扯了一番,谢鲸击掌赞他运气好。
他又道:“因为这次来的是官兵,先跟谢大哥打个招呼,我让他们在城外扎营、进城来逛逛如何?”谢鲸自然应了。贾琮立时派了个人回营去,让兄弟们留下些守营的,其余可以进城玩会子。
乃问谢家那个颇有志向的三爷可好,谢鲸叹道:“自打那回便吓破了胆子,不大敢出门了,如今依然在家中养着。也好,总不惹祸。”他又说,“贤弟,事隔多年,可否告诉愚兄一句实话。当年我病急乱投医去贤弟府上求助,唯有贤弟知道那个青花恐龙。旋即舍弟便回家来,而后周贵人之父周延大人死于野外,再后来圣人便命景德镇烧了许多仿明制的青花恐龙瓷器出来。若说没有贤弟之功,愚兄是不信的。”
贾琮想了想,道:“委实时过境迁,那些事儿也不要紧了。实在我知道的不多,只约莫知道周延身为太上皇心腹、公器私用。令弟当年九成是被朝廷抓走的,缘故不知,横竖与周延有关。那青花恐龙的图纸委实是我给的,后头圣人与贤王如何操持的我就不知道了。”
谢鲸点头道:“果然是你。”遂又一躬到地,“多谢贤弟。”
贾琮摆手道:“你们后来不是借着七皇子出世谢过我了么?对了,那孩子还没找到?”
谢鲸眼珠子转了转,道:“贤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了。我那外甥……”
贾琮忙“嘘”了一声:“别告诉我!横竖孩子没事就成。”
谢鲸笑道:“偏你性子急,我只想说寻了个极妥帖极信得过的人家好生养着,如今性子也好念书也好样样都好。”
贾琮点点头,又轻叹一声:“小小的孩子生在皇帝家,又遇上这样的事儿,实在不容易。”乃看了看谢鲸,“对了,怎么你这一块地方没分给哪家王爷?也不小啊,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
谢鲸道:“不知道,我也奇怪着呢。该不会是想着等我那外甥找到了分给他的?还是因为景德镇要供着上用之物?”
贾琮撇嘴道:“才怪!将你调去荒蛮之地后留那块地方给他还差不多。你见过狼分肉的时候给没来的小狼崽子留极肥一块的么?分肉的头狼还不是他爹。”
谢鲸苦笑道:“我这里当真没什么好的。早年徐宏留下的摊子太烂,他的儿孙下属各自领兵四处为匪,我这个总兵空有其名,知府愈发无能从不管事。”
贾琮问道:“说起来我挺好奇的。既然江西没有分给诸侯王,你们还给京中进税不给了?”
谢鲸道:“自然是给的,我与诸位同僚的俸禄也是京中发的。”
“哦。”贾琮道,“好歹给小圣人剩下几个零花钱。故此你们是留给小圣人的。”乃又笑道,“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你们江西是不是有个井冈山?”
“有啊。”谢鲸道,“吉安左近。”
“听说那儿风景好,我想去瞧瞧。”
谢鲸愣了:“井冈山?万万去不得!哪里有伙山贼盘踞,我这些年围剿了好几回都不成。”
贾琮“扑哧”一声笑了:“你围剿井冈山?几次?”
“四次。”
贾琮忍笑道:“那地方易守难攻,谢大哥还是莫要围剿了,第五次只怕也要被人家反围剿的。”
谢鲸奇道:“你怎么知道?”
贾琮挤了挤眼:“我就是知道。”又问,“既然厉害,想必又是什么徐宏留下的人马?”
谢鲸叹道:“不错,正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领头的原是徐宏心腹幕僚万彰辅佐着他的幼子徐康,前年徐康染疾夭折,人马都归了万彰自己。不止井冈山,那一片都是他们的地盘,我们连寻常税赋都收不着。”
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子。这个万彰十之八。九是司徒磐的人,徐康大约是个幌子。因徐宏下头的人俱忠心耿耿,最初不捧着一个姓徐的是不行的。待万彰渐渐收服那些人,徐康就没用了。他说要去井冈山不过是因那座山在前世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不想得此消息。乃又思忖片刻道:“我还是要去看看。我身手不弱,这回又带着王叔父的不少人马。”
谢鲸摆手道:“贤弟听我一言。你想游玩,不如去匡庐?那个万彰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他们兵马也多。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愚兄没少在他们手上吃亏。”
贾琮眨了眨眼:“谢大哥不用担心,我本来就预备过了年出来行走绿林的。”
谢鲸一再苦劝,他只不听,便有些奇怪了:“井冈山不过一座寻常的山头,你何故非去不可?”
贾琮想了想道:“因为那山上有……有伟人的足迹,我想去瞻仰一下。”虽然他老人家还没出生。
谢鲸奇道:“什么伟人,我在江西为官多年竟不曾听说?”贾琮嘿嘿了几声,打马虎眼混过去了。
一时吃罢午饭出来回到客栈,见杨嵩竟还没回家去,忙问可有事。杨嵩道:“且等三爷回来看看可有吩咐。”
贾琮摆手道:“杨大哥多少年没回家了,有事也有旁人在不是?快回去瞧瞧。”
杨嵩叹道:“家里又没人,不过是两个老仆守着屋子罢了。杨衡又不知上哪儿去了。从前两三个月必有信来,旧年来了封信说要出海,便再没音讯。”贾琮猛然想起来,当年他们拐走杨衡的时候,因为怕杨嵩在林海跟前露什么馅儿,一直瞒着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被揍。他正心头翻来覆去想主意,杨嵩又骂道,“本想把安儿留在京中,闲暇也可得林大人几分教导,他竟也带走了!待他这次出海回来,定然不许再带安儿走,让他好生念几年书。”
瞧他那张黑脸,想到杨安已经成了个小海盗,贾琮哪里敢提实话?只胡乱说了几句“安儿是个好孩子”云云,寻了个借口拔腿就溜。他溜得太利索,跟做贼似的,杨嵩反倒有几分起疑。
正文 第270章
却说贾琮拜访江西总兵谢鲸回到客栈,向林海请了个安顺道朝林黛玉贾维斯等人使眼色。偏让林海看见了,瞧着他道:“你们几个眉来眼去的捣什么鬼?”
贾琮老实道:“我寻几位哥哥姐姐商议些要紧事。”
“要紧事为何背着我?”
贾琮道:“您老人家太正派了,我们得商量些不光明正大的事儿。”
林海啼笑皆非:“你们才多大?我干了十几年的盐课,什么没见过。”
贾琮嘟囔道:“横竖比我们光明正大。”他也知道不抖点什么给老头听是哄不过去的,便道,“不过是从前大伙儿研究了会子江西这边的土匪罢了。依着一些蛛丝马迹,大约都是燕王司徒磐的暗子。”
林海大惊:“江西土匪不是徐宏余孽么?”
贾琮点头道:“不错。然而徐宏死得蹊跷,且徐宏手下有个叫万彰的幕僚极为可疑,很有司徒磐手下的气质。”
“何以见得?”
贾琮道:“当日他在江西被抓被放都很奇怪,大略就是演了一出戏给朝廷看,实则假借徐家内杠之名暗中收走了江西的许多兵力。”遂将当年他们对江西局势的分析说了一遍。
林海捋着胡须想了半日,道:“如此说来,自打他与太上皇有隙起,他便谋算着自保了。”
“可不是么。”贾琮耸肩道,“只不知道那个万彰,究竟是知道徐宏有反心后被他派来的,还是本为徐宏幕僚、他临时过来收服的。”乃又说了今日与谢鲸之会。“当年司徒磐肯定不会替太上皇收服谢鲸的,只是那会子七皇子还小,谢家同司徒磐结盟必很高兴。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来他们将七皇子绕着弯子送进我们府里,显见是已经信不过司徒磐了。谢鲸在江西是个幌子,用来掩饰万彰等人,好不让诸王知道燕王在江南腹地也藏了军队。而且,也不知徐宏的儿孙当中还剩几个握了兵权的。”
林海觑了他一眼:“朝廷兵剿徐宏之时你就已知道司徒磐有反心了?”
贾琮道:“先生,人家是自保。再说,你不是跟他交情比跟太上皇还好么?我可没觉得哪儿不对。”
林海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他半日,忽然道:“当日从诏狱劫走我们的兵马,只怕不是从哪里请去帮忙的什么柳将军,而是荣国府私养的兵卒吧。”
贾琮一怔:“哈?”
林海问道:“那个半道上打晕我的是谁。”
贾琮与贾维斯互视了几眼,尚未说话,林黛玉开口了:“诏狱是怎么回事?”
二贾面色一变,贾维斯扭头看窗户,贾琮捂脸:“这事儿已经过去很久了,姐姐就别问了。”过了片刻,悄悄移开眼睛上的手指,林黛玉仍旧盯着他。无奈,扭头向林海道,“姑父自己说吧。横竖不是我把自己搞进诏狱的。”
林海咳嗽一声说:“玉儿,既是旧事,就不必提了。”
黛玉淡然道:“既是旧事,说来顽笑也好。”乃移目贾维斯。
贾维斯老实,遂垂着头将刘侗怎么将林海苏铮等大人拿下诏狱、贾琮等人怎么设计欺哄巡逻的兵马和狱卒救人说了一遍。黛玉咬牙垂下泪来,攥紧了两个拳头,心中暗暗将山东刘侗记下了。贾维斯最后道:“因为先生认得高芒……”
林海点头道:“原来是他。苏铮也认得他,怎么不打晕他?”
贾琮谄笑道:“苏先生统共只见过他一回,大晚上的又在打仗,想来也分辨不出他来。姑父可不同,您老是姐夫的长辈,见过许多回,也说过不少话。”
林海瞪了他一眼。过了会子又道:“既这么着,想必那个什么柳将军和人马当真是荣国府的?”
“嗯。”
“玉儿领来的这些人,想必也不是台湾府的人,而是荣国府的人。”
“嗯。”
林海不禁闭了眼,身子摇摇晃晃。黛玉赶忙上前扶了他,轻声劝道:“爹,琮儿他们也是为了自保。”
林海眼角垂下两行泪来,半日才说:“为臣的个个都私自募兵、目无王法,还说是自保。”
贾琮嘟囔道:“委实是为了自保么……从前的皇帝是太上皇,我信不过他。”过了片刻又说,“自打他那年让你回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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