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打了个哈欠:“先歇着吧,看明儿有事做不。”
次日依然只有来送饭的,贾琮起。点仍是烧饼白水,林海果然有了粥与小炒的素菜,贾琮向送饭的小哥一躬到地:“多谢!”
又过了一日方有旁人来瞧他们。来者是位年轻渔民,只是神采风姿显见不寻常,双目炯炯有神、腰背极直。贾琮抱拳道:“王寨主。”
那渔民稍怔了怔:“琮三爷果然能通神么?”
贾琮摆手道:“那都是闲人胡扯的,哪有什么鬼神。太湖上最有名的水匪就是王五。我是个识货的。前日一路走一路看,你们这寨子若非水匪中最拔尖儿的,吴王可以退位让贤了。”
那渔民叹道:“是不是我们的人漏了破绽?”
贾琮笑道:“其实我是瞎猜的。太湖水匪我只知道王五,信口试探试探,见你的神情便知道猜才对了。”
那渔民一怔,旋即大笑:“贾三爷实在有趣。”乃抱拳道,“在下王五,冒昧请林大人与贾三爷到此,还望海涵。”
林海也在院中竹椅子上坐着,不曾看他一眼。贾琮撇撇嘴,也抱拳道:“王寨主,真人跟前不说假话,寨主请我们师徒来所为何事?”
王五叹道:“吴王贪婪,我们太湖的生意愈发不好做了,最近手头有些紧,方想着请二位暂住一时。”
贾琮道:“向吴王勒索赎金?不如我自己出如何?”
王五道:“你一家能出几个钱?天下王爷皆有心求贤,谁出的价高让谁赎二位出去。”
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子:“喂喂,不带这样的,讲点道理好不好。”
王五微笑道:“我等草寇,不与尔等士子讲道理。”
贾琮大笑:“哈哈哈这话我常常与人说,不想竟有一日旁人跟我说!”
王五不禁赞道:“三爷好气度,哪位王爷得了你去必能成大事。”
贾琮问道:“你已经给吴王下了绑票单子么?”
王五摇头道:“杨护卫贾先生正四处寻查二位,已惊动无锡苏州两处县衙与吴王。先让他们寻些日子再说。”
贾琮道:“何须这么麻烦?横竖你是要钱的么。”
王五道:“不急。天下之大,行程不便,且待二位之事渐渐传遍九州、诸王都派人来查访再说。”
贾琮瞧他模样不似作伪,讨价还价道:“那我们爷俩还得在你们这儿呆一阵子了?太无聊了,给点子玩的呗。正经书也行话本子也行,棋也行啊。”
王五提醒道:“三爷,你是阶下囚!”言罢转身就走。
贾琮在后头喊:“喂,你会耍大刀不会?”
王五回头瞧了他一眼,轻笑道:“不会。”
“你这个人太无趣了啊啊啊啊——”眼见王五大摇大摆走了出去,贾琮在后头扯着嗓子唱开了,“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他唱完最炫民族风,院子门也锁上了,又接着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也不嫌多……”才唱到一半,外头有人喊道,“太难听了!”贾琮唱得愈发大声。
这日晚上起。点便往那压寨夫人处听了半宿的壁角,回来道:“此人当真是王五,他媳妇儿喊他五爷。”
贾琮问道:“他二人相处如何?”
起。点道:“那压寨夫人不单模样儿好,性子也温婉体贴,还有一手好针线活;王五待她极好。”说着又笑道,“我瞧她竟有几分柳二奶奶的品格儿。”
贾琮怔了怔,忽一哆嗦,“腾”的站了起来。红楼梦里面有容貌几分秦可卿品格儿的,可不就是那位么?因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的问:“喂,这夫人容貌上还有什么特点没有?”
起。点道:“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记。”
“啊呀呀呀天无绝人之路!”贾琮激动得在院中连连转圈儿,“是了是了!当年王家叔父是将她们娘儿俩送回了原籍的!她是苏州人!苏州在太湖边上!做了好事总有回报,编剧诚不我欺!”
起。点忙问:“三爷认得那夫人?”
贾琮道:“不认得,然而我救了她一命。”乃喘了几下,道,“你可知道贾雨村么?”
起。点含笑道:“知道。三爷小时候说他是白眼狼,让王子腾大人设计从马上跌下来摔死了。那犀角杯慧妃娘娘极珍惜,我还细细赏玩过的,如今已随她入了陈国。”
贾琮道:“此女姓甄名英莲,四岁上被拐子拐了,后卖与薛家,薛大哥便是为了她在金陵打的人命官司。”遂将往事从头说了一回,道,“你瞧,我可是救了她一命不是?纵不是救了她一命,若非有我,她这会子必是薛蟠的通房丫头,死活还不知呢,哪里有王五什么事儿?”
起。点听罢思忖半日道:“只不知人家认不认这恩。”
贾琮道:“甄英莲的心思必然是纯善的,我知道,别问原委。”曹雪芹说的。“横竖也没别的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真让这个王五把我们爷俩当两头猪卖了吧。”
起。点道:“只是如何与她说呢?”
贾琮笑道:“鬼神之物最好用。你说这王五唯有一个压寨夫人一个压寨丈母娘?可有儿女没有?”
起。点道:“方才那夫人还说成亲这些年竟不得一男半女呢。”
贾琮击掌道:“算起来甄英莲少说也有二十了!既他们没孩子,咱们就有了算盘。”乃挤了挤眼,“我可是送子的善财童子。”起。点低头暗笑。
次日,压寨夫人起来服侍王五穿戴,猛然见自己梳妆台上撂着一张笺子。她奇道:“这是什么?”走过去取在手中。偏她不认得字,遂拿去递给王五。王五随意瞧了一眼,怔了。
那笺子便是他书房案头的,上头写着:恩人遭囚,夫人大恩未报难有子。王五皱了皱眉头,宽慰道:“无事,我去去就回。”遂袖了那笺子往贾琮他们的院子走去。
起。点正替林海梳头,见他来了吓得往林海身后缩。林海只做没看见他。王五因身为草莽,平素不怎么瞧得起女人,往他们屋中扫了一眼便走了。转到隔壁,贾琮还在乎乎大睡。他遂踢了两脚,贾琮迷迷瞪瞪醒了,口中喊着:“起。点,倒茶来。”王五又踢了他一脚。又过了会子贾琮才醒,吓得“腾”的坐了起来,“哥们!干嘛!”
王五哼道:“三爷好本事!”将那笺子掷在他眼前。
贾琮揉了揉眼睛,拿起来瞧了瞧,抬头问道:“什么意思?”
王五冷笑道:“三爷不知道么?”
贾琮道:“没头没脑的,你给点提示好不好?”
王五道:“此物撂在我媳妇儿梳妆台上。”
“哈?”贾琮兴致盎然凑进前去,“你有媳妇儿?那不就是压寨夫人?抢来的么?”
王五道:“不与三爷相干。”
贾琮撇了撇嘴,又闪着眼睛问:“漂亮不?”
王五淡然道:“三爷可见过?”
贾琮道:“你带来我见见?我与她有恩么?她叫什么?”
王五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三爷这是何意。”
贾琮正色道:“真不是我干的,不过我猜有人暗中帮我。”
王五乃收起那笺子:“既然不知道便罢了。”撤身走了。
贾琮在后头喊:“喂喂,没有这样玩的,撩完了人就跑!”
过了会子,起。点进来问道:“如何?”
贾琮笑道:“不急。他若肯纳小妾生孩子早生了,既没有便是真心喜欢甄英莲。鬼神之事,纵然他从前不信,这般撩拨一下他心中多少会有些疙瘩。便是舍得不卖猪钱放了我们,讨价还价的机会总是有的。”
正文 第264章
诚如贾琮所猜,王五这般草寇多少有几分信鬼神。贾琮虽说恐怕有人暗中帮他,若果真如此,帮他之人想必也知道些什么。遂回到内院问道:“英莲,除了那个王之同大人,你可有别的恩人没有?”
那压寨夫人确是甄英莲,闻言思忖半日说:“要不就是我们娘儿俩才回苏州那阵子的何大娘?”
王五摇头道:“不对。可有姓贾的?”
甄英莲又想了想,道:“没有。当日我被那恶少硬夺了去,惊惶不定随他们进京。谁知半道上他舅父王大人派了人来,说我爹是他故人,生生的将我救出来使人送回苏州,房子、地皆是他买的,我家最初那几个仆妇也是他买的,银钱也是他给的,可叹连面都不曾露过,想寻他谢恩却不知上哪儿谢去。”因掩口而笑,“当日就是听说五爷与恩人同姓,才帮你藏身的。”
王五想起往事也笑了起来,向她深施一礼:“多谢夫人救命之恩。”甄英莲莞尔。他又道,“我使人在京中打探许久,不曾打探到这位王之同大人。”又思忖道,“那恶少叫什么你还记得么?”
甄英莲道:“姓薛,他母亲叫他蟠儿。”
王五怔了怔:“薛蟠?”
甄英莲点点头:“正是。”
“该不会就是那位大海商薛蟠?那人是个断袖。”王五想了想,忽然啼笑皆非,“薛蟠的舅舅恰是两广总督王子腾大人!你们那恩人牌位上却写的是王之同哈哈哈……”
甄英莲一愣:“我们写错了恩人名讳么?”
王五笑道:“如此看来八成是写错了。只是这里头有贾琮什么事?”
甄英莲跌足道:“该死!可恨我不认得字,连恩人名讳都写错了。”
王五宽慰道:“无碍的,神明知道你们母女二人心中所谢就好,王大人官运亨通必有你们一份子功劳。”
甄英莲忙道:“五爷想必知道恩人名讳?求五爷替我们写个对的。”
王五道:“这个倒是简单。只是……”他拧起眉头想了想。甄英莲之旧事他听过许多回了,并不与荣国府相干。然而京中贾史王薛四家盘根错杂枝叶相连他是知道的;况当年之事也有点子怪异。甄英莲打小被拐、王子腾如何知道她是旧友之女,既是旧友之女为何送回苏州安顿之后再无音讯往来?贾琮幼年多有善财童子之说、京中那求子的童子糕饼便始自他手,近日又传出他是哪吒下世。怔立了许久,又转身往关贾琮林海的小院子去了。
这会子贾琮早已起来,正在院中大发牢骚喊肚子饿。见他又回来了,忙说:“怎样怎样?压寨夫人可认得我么?”
王五道:“不认得。”贾琮撇撇嘴。他又道,“我且问你,你与两广总督王大人可认得?”
贾琮道:“自然认得,王叔父是我嫂子之父。”
“你可知道他有个旧友名叫甄费?”
贾琮一愣:“甄士隐?你竟认得他?”他不禁肃然起来,“那你认得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么?”
王五也一愣。他知道甄英莲之父被一个跛足道人拐走,只不知那道人是谁,忙问:“这二位是何人?”
贾琮上下打量了他会子,自言自语的嘀咕:“他俩不可能多管我的闲事啊……我从没给过他俩好脸子瞧,还搅了他们度化宝玉哥哥出家,柳二哥出家也让我搅泡汤了,林姐姐还泪也还不成了……”他又想了半日,忽然问道,“你媳妇儿是不是叫香菱?啊,甄英莲。”
王五不禁吸了口冷气。甄英莲这个名字外头的人压根儿不知道!忙拱手道:“三爷!可知道甄费先生身在何处么?”
贾琮苦笑道:“看来真是甄士隐的女婿了。我纵知道又如何?你们还能将人从那瘸道人手里夺回来不成?再说他当年已是悟了,纵夺回来也无用。横竖是他的造化,随他去吧。”
王五当真信他有几分神通了,不然岂能知道他老丈人是被个瘸道人拐走的?赶紧深施一礼:“求三爷详述。”
贾琮四十五度角望天,明媚忧伤的发了半日怔,缓缓的道:“你也别问,人是找不回来的。也别告诉甄英莲。她乃是警幻门下副钗之首,终老的那一日她父亲会来接她。”因问道,“可有纸笔没有?”
王五忙道:“请三爷随我来。”便领着他直直的出门往自己书房而去。林海起。点俱从屋里探出头来张望。
到了书房,王五亲自研磨,贾琮提笔画了一枝桂花。虽不大好,大略能看的出来。又在下头圈了几笔硬充作池沼,并添上两朵枯败的莲花。后书原著中香菱的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王五呆愣愣看着那枯败莲花,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好之感。
贾琮乃另取一纸,写下了原著中甄士隐替好了歌所作的注:“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王五愈发忐忑。他曾使人去岳母娘家左近详查,零散查得当他年岳父跟那道士走时口里吟诵的几个句子,俱在此中。兼之那上头写的是《好了歌注》,这《好了歌》的名头亦有人提起过。
贾琮写完后将先头那张交给王五:“看看就罢,看完烧了吧。”王五打了个冷颤。又将后头那张给他,“这是甄士隐所作,给他女儿留个念想。”乃看了王五半日,长叹一声,“竟是让你得了去!也好。”过了会子又添上一句,“倘若遇见名叫夏金桂的女子,让甄英莲稍稍避开些。”吓得王五向他作了一个揖,口中称“是”。
半晌,王五小心问道:“拙荆想来无恙?”
贾琮道:“命数已破,你若不改娶夏金桂那个泼妇,她便无事。”
王五忙说:“我并不认得什么姓夏的泼妇。”
贾琮点头道:“如此便好,万万莫要见钱眼开。”
王五连连点头,又道:“还望三爷说明白些。”
贾琮摇头道:“已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论起来,我也勉强算的上与她有恩。只是我不是为了救她,纯属救自家罢了。不借王子腾等人之手早早灭掉贾时飞,我们府里就等着满门抄斩吧。那会子我当是不足四岁。”遂将贾雨村之事说了,末了道,“薛家进京后我听薛大哥哥说,香菱半道上被他舅舅硬生生救走了。王叔父会救她,我猜,一则是瞧不上贾雨村这个白眼狼,二则是为了替薛蟠哥哥平定官司。你们也不必过于惦念,他不过是顺手为之尔。”
王五叹道:“这十余年来我岳母日日替王大人焚香拜佛,可惜记错了王大人的名讳,竟记成了王之同。我在京中打探许久皆寻不到此人。”
贾琮道:“胡闹!哪有活人受香火的。封夫人本不识字,记错名讳也是天意。”王五又连连点头,也不诧异他如何知道自家丈母娘姓氏了。
过了会子,王五又问:“却不知三爷什么来历?”
贾琮摆手道:“没什么来历,寻常凡人罢了。”
王五思忖片刻试探着笑道:“想来三爷是来渡劫的。横竖在下不会慢待三爷,就在我这水寨多留些日子何妨?”
贾琮翻了个白眼子,又想了想:“也罢。只是我大师兄贾维斯是个呆子,这会子还不定多着急。你使人给他传个信儿,说我们挺好。再有,我们不想随便欠哪个王爷人情,尤其吴王既近又有钱。烦劳五爷告诉他两个名字,他便知道该向谁求助了。”遂不管王五答不答应,提笔下了两个名字:罗马、伊皮奈。
王五心下本来隐约有几分不敢卖他了,见了忙说:“这个不难。”又道,“可是要将三爷的笔墨传过去?”
贾琮道:“随你便。口述也行、抄一遍也行。”
王五自持水寨戒备森严,也不惧什么姓罗的姓伊的。遂收了那名字,恭恭敬敬请贾琮回院子去了。这院子的饭食当即好了许多,并送来许多书籍。有正经的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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