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还请海因莱因博士与我一道去一趟研究室,我想你还没能一一见过组里的伙伴吧,请容我介绍……之后我想我们需要了解一下试验的进程……怎么?”眼前的美女又是一阵怔愣。“抱歉,我的节奏大概有些快,但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跟上。”
“不,”美女失笑:“这很好,我想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微笑点头:“那么请跟我来。”
莫西。海因莱因,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后来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助手,不只是个好助手……清,我不欠其它任何人什么,但是大概欠了她不少……我和她,终究是有缘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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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水龙头,撑着洗手台,我抬头凝视镜中男人湿漉漉的,棱角分明略显苍白的脸。叹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鼻间涌上一股酒意,外面,人群正在狂欢。圣诞夜,我们难得的假期,有家室的都赶回家团聚去了,而几乎整个基地的单身人士都集中在餐厅的大堂里庆祝,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彩炮、香水与汗水的气味,以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与人们的大笑。
转身出了洗手间,返回那沸腾的大厅,我只感到了入骨的冰凉。什么时候开始害怕人多的地方的?第一次失去你的时候?或是更早?索拉搭着叶的肩踉踉跄跄的从我面前晃过,喝醉了,对每一个不幸被他撞到的人大喊着我爱你,引来无数嘘声……上上个圣诞,清,我们在干什么?
不远处,史蒂文在向一女研究员大献殷勤,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手舞足蹈地吹嘘着什么,引得女研究员吃吃地发笑……上上个圣诞,清,我对你说了什么?
大厅的正中央,许多人全身扭动地跳着热舞,脸上都带着暧昧的表情,四周散发着迷乱挑逗的气息,舞动着,努力让自己与他人贴得更近……上上个圣诞,清,你站在那个大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闪耀的灯火,低声说:“狂欢……一群人的孤单……”
人群里突然觉得空,眼前飘过你的种种,我伸出手要抓,但长度不够……
“修?修?”耳边悦耳的女声唤回了我的神志,转过脸,是莫西,近两年来的并肩奋战使我们成了不错的朋友,现在她正一脸担心的神色望着我:“你没事吧?”
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老了啊。”
“谁说的,是你平时老呆在实验室里罢了,”她笑着摇摇头表示不赞同:“你的话可不用担心老呢。”她眨了眨眼。
不用担心老吗?我在心里自嘲的笑笑,脸上却微笑着伸出了手,半弯着腰:“既然莫西小姐都那么说了,我可不能再站在这发呆了是吗?那么不知在下可否有这个荣幸邀莫西小姐您跳个舞呢?”莫西的脸红了,搭上了我的手,顺着我步入了舞池。缓慢煽情的音乐在半空中盘桓着,眼前的人却变成了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能拉着你的手,跳这一首歌?
05 复生
“还有多少天?”
“预期是5天以后。”
“一切正常吗?”
“是的,情况非常好,这次实验的成功机率很大。”
“……你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他吧 。”
“不,从前就见过一面,”看到我疑惑的目光,莫西微笑着解释道:“我以前是隶属弗拉雷实验室的,作为交换观察员曾见过那孩子呢。”
“原来你也是观察团的一员,真奇怪,为什么以前没见过你?”
“我也不是吗,一直把明博士想象成一个睿智的和蔼可亲的长辈,见到你时我还以为推荐信投错地方了呢。”
“哦~~现在难道不是睿智且和蔼可亲了吗?”我把目光转回仪器上:“你是哪一批观察团的呢?”
“是6年前的一批,记得那时你似乎是去南半球开什么国际重要会议了,因为没见到心目中的偶像,团里的人失望得想跳楼啊,”想起当年的趣事,莫西嘻嘻的笑了出来,然后把目光也转向了仪器,温和的看着仪器里珍贵的生命:“那时他是13岁呢……很安静很聪明的孩子,感觉上完全不像才13岁的样子……看到他我才明白什么叫天才啊,然后就想果然是那个人,与自己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当时着实低落了好一阵子,不甘心,回去后就拼命的努力,发誓有一天一定要超越他,然后自豪地站在他面前说出:‘是萧博士吗,我是莫西。
海因莱因博士……是啊是啊,这真是一个盛大的科学宴会……啊,过奖过奖,如果没有博士您作为我的榜样我也无法取得这样的成果呢’这样的话。”
“呵呵,想不到莫西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啊。”
莫西不服气的撇撇嘴:“不行吗?可以说他就是我努力的动力呢,没有他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站在这吧。”
试验室的大型仪器群正中的充满仿房水培养液的圆柱形玻璃培养槽里,悬浮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比起其它的临产婴儿来说,他实在太安静了一些,偶尔才会翻个身或动动短小的四肢。这时的清,似乎已经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与众不同。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很清澈,让人从心里感觉到平和呢。”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还说你们两个长得有些像,真的,一样的眼眉,一样的鼻梁,一样的唇型,对,就像两兄弟一样。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慢慢的长得像对方?嗯,这点值得研究……”莫西的眼睛眯着上下打量着我,还真思考起来。
“……是两兄弟啊。”
“哦,这样啊……啊?你,你说什么?”莫西瞪大了眼,嘴里好像塞了个鸭蛋似的张得大大的,嗯,真是有损美女形象。
“把嘴巴闭上吧别脱臼了。你没听错……不要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东张西望,这里没别人,就是有也没关系,反正不是什么机密。”
“我,我从来没听说过……”敢情美女受到的冲击过大都吓结巴了。
“呵呵,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还大都是老一辈的了,现在估计差不多都化灰了吧,如今知道的大概只剩一些高层了……”
“但,但是你们的姓氏并不一样……”
“我们同母异父,他是我哥哥。”
“……”莫西傻了,我想她大概还需要点时间消化,就慢慢转身向实验室大门走去。
“……为什么?”一个轻轻的声音拉住了我。
“……我们都别无选择……。”
试验室的门缓缓关上,外面,一片艳阳。
5天后……
“哇~~~”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你终于脱离了那小小的培养槽,我听得心疼。大概出生是件很痛苦的事,痛苦到所有人不禁在这一刻爆发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并在潜意识中自我催眠而忘记了这样的痛苦;死亡大概也很痛苦,痛苦到所有人在生的时候永不会知道上一辈子的自己死时的滋味。人都在痛苦中来痛苦中去,上天怜悯我们,所以让我们忘记。但你是不同的,陷入了生死的螺旋里,灵魂禁锢在小小的细胞里,没有喝孟婆汤的机会,所以你终其一生都没能忘记那样的痛苦,反复的痛苦。
但是清,我们不应忘记还有希望。
我,明修,必不教你独赴炼狱。
06 基因
他们等不及了,所以加快了你的生长速度,这也是这次实验的目的,大家都坎坷不安,生怕你会出什么差错,但是你一直发育得很好,一如从前,唯一不同的是长得快了,你过了一年,别人才过了150天。在继停止了我的时间后,他们夺去了你的时间。
“你把它叫做什么?”我问清。清今天6岁了,以150天为一岁的算。中午我们一起吃了蛋糕和冰淇淋,这会儿清正想给我展示自己正在实验室里进行的研究。
“我还没给它命名呢。”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清说。
试管里,几只果蝇在玻璃壁上爬来爬去地兜圈子。蓝色的营养液铺在底部,一块多孔的厚海绵像个盖子一样封住了顶端。
“变异特征的组合是怎样的呢?”我问。
“白色的眼睛,退化的翅膀,黄色的身子。”
“这些是良态的变异。”
“至少这些变异都看得见,”清说着把试管拿起来,朝着光仔细观察,眯成一条缝的琥珀色眼睛显得格外专注:“过去,我研究这些翅膀纹路会发生变异的果蝇时,需要把它们放到显微镜下,以观察它们的表现型。我使用乙醚作麻醉剂。如果麻醉剂用得太少,那还没等我观察完,它们就会清醒过来飞走了;而麻醉剂剂量一大,它们就死了。”
“死果蝇……真叫人头疼。”手又发痒了,于是伸出,环住他小小的身子。
“还有更糟的事。当我找到了正确的剂量,乙醚没有杀死果蝇而是恰好将它们麻醉时,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来研究它们的繁殖情况。可这时,谁能想到呢,这些可怜的家伙已经没有生殖能力了。等我终于意识到这个荒唐的纰漏时,我已经浪费了半个星期的时间。”清嘟着嘴,努力的把身子往我怀里窝。
“那现在问题解决了吧?”顺手接过清手里的试管,将下巴顶在他头顶的发旋上轻轻蹭着。
“是的,乙醚的毒性已经不是问题了。事实上,我已不再需要乙醚,因为我不再需要用显微镜来观察果蝇的表现型了。基因突变的结果显而易见:白色的眼睛,退化的翅膀,黄色的身子——所见即所得。”大概是觉得痒了,清咯咯地笑着扭动着逃开我的下巴,然后得意洋洋地翘起自己尖尖的下巴宣示道。
“所见即所得?”我说着用手指弹了弹试管:“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小家伙,那你在基因遗传学方面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清又嘟起了嘴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猛地一下子撞在我的肚子上,再向上一蹦,伸手紧紧地吊住了我的脖子,两脚顺势夹住了我的腰,像只考拉见到了桉树一样的死死扒住了我,动作一气呵成绝无拖泥带水,就如他一贯做的一样。
在清这样跳上来时我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可怜我手里还拿着同样可怜的果蝇,那些小东西差点就此命丧黄泉了。我呵呵笑着抱着他柔软的身躯,抵着他饱满的额头说:“嘿,小家伙,小心点,你的实验刚刚差点就要报废了。”
清仍然撅着嘴,顶不满的把头窝在了我的颈处,过了好一会才小小声地闷声说道:“……别把我当小孩子!”
我笑了,转过头轻轻吻了吻他露在软软的黑发外的耳垂,心情很好的看着它一下子变得红彤彤的,然后顺手将试管摆回原处,抱着这只小小的考拉向外走去:“今晚吃什么?嗯?你最喜欢的炭烧茄子?好好,不要牛奶,那果汁呢?当然会陪你吃的,今天小寿星最大嘛……”
我宠溺地看着面前埋头猛吃的孩子,不时地拿着手上的餐巾擦擦清嘴角的油腻。
你经常是左撇子。左撇子们总是有很多问题:情感的问题,还有记忆力上的问题。左撇子们也更有天赋。原版的清就是一个左撇子。
你不喜欢牛奶,睡眠不佳。你的智商在130~142之间,很高,但还远不足以说明你为何在数学方面有着如此高的天赋,也没法解释你对于萧氏定理的热衷。
你的指纹每一次都会有改变,就像你头顶的发旋旋转方向每次都有变化一样。你面颊上总会长出几个小痣,但每次的地点并不相同。
在九十七次失败的实验中,你有七十二次死于营养液中——在胚泡期就停止了分裂。在其他的二十五次失败的实验中,很多时候你都没有能够从人造脐带中获养;而有一次,我们被迫将你引产,因为你的发育过程出现了严重的偏差,你成了一只怪物。
而在成功的实验中,你的几个不同的版本有着共同的特征:皮肤白皙,乌黑的短发,长睫毛,略显尖的下巴——东方的脸孔,这一点重不改变。
07 BRAIN?GEAR
你安静地躺在床上,沉睡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这让我想起了你还躺在培养槽里的样子,就像死了。你不喜欢这样,但从不抱怨,只是醒来的时候偶尔皱皱眉头,唯一的要求,你对他们说:“我希望能让明博士陪我。”他们当然不会反对,所有人都记得第一次这样做时的情景。
那还是上一个你8岁时的事,他们发现了你近乎无穷的潜力,并欣喜地把你称之为永无止境的黑洞——只要把你扔在知识之海里,就能自主地快速地吸收一切。于是“永无止境的黑洞”成为你众多叫法中的一个,你对此不予置评。只有一次,你轻轻地嘀咕:“黑洞?不是沼泽吗?”我在一旁握紧了你的手……
于是他们计划加快你的学习进度,在你10岁的时候你的房间里多了一台头盔状的仪器,BRAIN?GEAR,通过网线与布满内面的薄薄的电极,连接到基地内部的资料库将知识下载到你的大脑中。
BRAIN?GEAR是近乎禁忌的存在,人脑固然是潜力无穷的大储存器,但是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无缓冲的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所以自这东西发明以来,适用的人用一只手都能算得出来,并且使用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现在还活着的一个正呆在精神病院里数着墙上自己的口水印子……而你才10岁,对于一个年仅10岁的孩子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是一目了然的事,当然,他们不会这样解释,他们只会说:“他实在太聪明了,人类仅仅每秒1~10比特的信息传输速度是根本无法满足他,BRAIN?GEAR是他最好的选择,这能使得他的大脑得到最好的开发与扩展……况且他专用的BRAIN?GEAR已经过这世界上最顶尖的专家的调试,其工作的频率与他的脑电波将会非常地契合……”
“那为什么以前的使用者都如此下场?”我冷冷地质问。
“他的条件不一样,我们只实验这一次,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
“我要的不是最低!不是万一!是绝对!”
“明博士,您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谁都不知道那天会什么时候到来!”
“你们等不及了?”我眯起眼。
“难道不是吗?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消失。”
这帮畜牲!我缓缓站起,带着冰冷的愤怒。
“博士……”轻轻的呼唤自我身后的门边响起,清?
“啊,你来了,考虑得如何了呢?”
我愣住了,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是的,考虑好了……”清走到我身边,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我慌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答道:“我。接。受。”
世界一下子空白了……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决定了什么?你想干什么?又一次离开我?用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年纪?我想怒吼我想狠狠摇晃他的身体质问我想把这基地都掀了!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做,我只能全身僵硬地看着他与他们再次确定实验的时间实验的步骤,看着他在转回来的眼睛里坚定的冷静,与一个苍白的我……
你伸出了手:“博士,能来陪陪我吗?”
我怎么能拒绝……我什么时候才能拒绝?
带上头盔,躺上床,闭上眼睛之前,你默默地摊开手,无言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会握着你的手,我会一直陪伴你,所以,不要再用你那温柔清澈的眼睛凌迟我……
实验开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永恒中一片片的切割下来,慢得让人无法忍受。在逝去的时刻里,有多少东西被强行塞进了你的大脑里呢?你还要忍受多久?还能忍受多久?
清的脸依然平静,手心中的小手却渐渐的冰冷收紧,握成拳,死死地攥着。为什么你要如此忍耐?为什么你不挣扎开来?我一根根拉开清死攥着的手指,翻过,握在手里,清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中,疼的,却是心。
又过了一会,清的眉头慢慢皱起,脸上的表情也起了波澜,苦苦的忍耐着。清!
“他受不了了!快把网络断开!”我头也不回地喊道。
身边的人显然也察觉了不对劲,飞快地转向同步连接在资料库中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