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有何用呢?除非她死了,否则就得嫁给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而她还想活着呢。她不像四堂姐姬兰,有亲生父母呵护着,养成那么单纯脆弱的性子。姬兰会因为害怕嫁给皓祯而病倒,不肯吃药差点害死自己,海兰可不会,明知伯母使了手段让她代替了姬兰,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毒妇,她没兴趣当,只要那皓祯给她保留作为嫡妻起码的体面,他爱宠哪个妾就宠哪个去,可他要是敢打她的脸,她也不能傻乎乎地任人欺负!
春来
春暖花开时节,英锦生下了女儿文潇,和头两个男孩不同,这个小闺女生得比前世早了半个多月。经过了“一对白狐”事件,英锦早已明白,这一世除了她刻意去影响的某些事情,还有一些事情会在她不经意间发生变化。好在公爹给孙女取的名字仍是文潇,不然英锦要用别的名字称呼女儿还真不习惯。
小文潇的满月酒,排场比不得哥哥们,但也来了不少亲戚,就连雪晴也带了海兰过来——英锦的婆婆伊喇里氏是她的堂姑,英锦又是她未婚夫皓祯的亲姐姐,多走动走动联络感情,没什么不好。这个准弟媳,英锦印象不深,模糊记得前世小时候去姨妈家玩,曾经见过她几次,那时她还是由乳母抱着的幼儿,后来只听说选秀被撂了牌子,嫁给了盛京驻防八旗中的一个军官。海兰长大后的模样,今天英锦也是第一次看到,美则美矣,却不是皓祯喜欢的那种娇柔纤弱,而是和姬兰姐妹如出一辙的端庄娴静,尽显都统府的家教,此外还隐隐带了些许英气,更让英锦不安——这样的女子,怕是得不了皓祯青眼了,嫁到硕王府去也是个像前世的兰馨那样被冷落的,都统府又不是真正能为她撑腰的娘家,即使她在婆家过得很艰难,姨父姨妈也不一定能支持她和离改嫁。可是既然指了婚,海兰已是非嫁不可,英锦又有孩子要操心,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散席后,客人们各回各家了,英锦回屋后,刚要去看身为今天主角但早早睡了的女儿,丫鬟杏花却通报:“大奶奶,硕王府的二舅爷说想见您,现在二门上等着呢,可要请他过来?”这几年陪嫁过来的小艳、小慧、彩儿、紫儿陆续配了人,补上来的杏花等几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英锦和善,又是出身王府的格格,还有两个儿子傍身,她们对这位大奶奶也是敬着的。
二舅爷,皓祥?英锦纳闷了,那小子找自己有什么事呢?一边猜,嘴上一边吩咐杏花传话,让皓祥进来。
“大姐姐……”不多时,皓祥蔫头蔫脑地迈进了门槛,身上散发着酒气。
“祥兄弟快过来坐。”英锦亲切地招呼道,“梨花,给舅爷倒茶。”
皓祥听话地走过去坐下,看看倒茶的丫鬟,又向英锦抛了个为难的眼色。英锦会意,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下了。见没了旁人,皓祥脸上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喝了口茶,就开始向姐姐吐苦水:“大姐姐,那个叫盈儿的丫头,头些日子在庄上不知怎么掉了孩子,哥哥听了,又发了一回疯,阿玛生他的气,连我也骂,可我又没做错事!”
原来是迁怒,英锦没当是大事:“人一不高兴,看什么都不顺眼,也是有的。我跟你姐夫拌嘴时,也捎带过海哥儿和浚哥儿。今后你要去找阿玛,先跟人打听打听,要是祯兄弟又闹了,就缓一缓再去,不就没事了?”
“可是……”皓祥咬了咬嘴唇,“阿玛没两天,就又原谅哥哥了,阿玛不生气的时侯也没对我那么和颜悦色……无论哥哥犯什么错,阿玛还是只喜欢他。大姐姐……是不是因为,大额娘是个格格,我额娘却是个回回,所以我在阿玛眼里,就永远比不上哥哥了?”
“哟,我们祥二爷也有喜欢的丫头了?”打趣着皓祥,英锦却知道这事儿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混过去的了。能让他抛却嫡庶之别,对雪如的女儿说出“大额娘是个格格,我额娘却是个回回”,可想而知他的苦闷有多深重。
皓祥红了脸,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可算怕了那些丫头了,哥哥屋里就是从收了盈儿起,才变得鸡犬不宁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不公平……”
“……祥兄弟,你听我说,”英锦把取笑的意思收起,正色道,“这‘出身’当真很重要,你看都统府的几位表妹,就属姬兰最尊贵,我们家呢,今天潇姐儿满月,比不得海哥儿浚哥儿当年的热闹,傅姨娘养的泉姐儿却是连办都没办,还有,”她压低了嗓门,“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都是得宠的,为什么皇后娘娘可以作贵妃、皇贵妃,可以母仪天下?不公平吗?即便是天家,这也免不了的。”
听姐姐说到容妃,皓祥的脸都白了,容妃娘娘,和他额娘一样是个回回,出身却比舞姬高太多了,至今还是妃位呢。
“但是,人生在世,却不止有个‘出身’可给人评判,人家还得看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有了多大的成就。譬如你哥哥,外人一提他,说的是他‘捉白狐,放白狐’那一段。将来你们兄弟出仕了,别人也会议论你们的仕途、政绩。如果你对这个‘出身’不甘心,那就做出点实事来,让人刮目相看,让你的‘出身’在人眼里变得不那么重要,倘若一事无成,就真的只剩下‘出身’了,别人不记挂着你的‘出身’,还有别的可记挂么?”
“至于咱们的阿玛在意祯兄弟,恐怕是被他的‘文武双全’蒙住了眼,把他做下的荒唐事都当作一时糊涂。咱们为人子女的,也不好说什么,尽自己的本分罢了。往后祯兄弟改了便好,若他不改,相信阿玛慢慢的也能瞧出来,哪个才是不惹事的好孩子。”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安抚皓祥,实际上英锦自己也不很信,那个替别人养了儿子也没半点脾气的阿玛,会有这种正常的想法。
最后,引诱皓祥一把:“再说,你还有你额娘……等你出息了就可以分府,把侧福晋接去奉养,到时你就是自己家里唯一的爷,侧福晋是唯一的老太太,谁还能再给你们母子脸色看呢?”
看着皓祥若有所思地告辞离去,英锦心里默默祷祝,愿皓祥能想通,不再像前世那般明火执仗地跟阿玛、皓祯敌对,甚至拿生母撒气;愿这个春天,一切能向好的方向发展。
拖延
皓祯与海兰的婚事,定下来很容易,一道圣旨就把两人绑在了一块,完婚却很难,原因无他——皓祯不乐意。身为王府嫡子,他当然知道自己要有门当户对的婚姻,被指婚时也没表示有什么意见,然而自从盈儿被送走,他对海兰的印象就一路坏下去了。
那个狠毒的女人,简直是嫉妒成狂了!还没进门就先挑唆公婆,赶走了他的盈儿,连盈儿的老父都不放过,又把手伸到河间庄子上去,害死了他第一个孩子!等她过了门,是不是就会要盈儿的命,要月珑的命?皓祯觉得很有可能。他不想拿这两个女子柔弱的生命去冒险,但婚事是宫里指的,他又怎么能反抗呢?于是只剩下“拖”字诀了,他想,拖到盈儿和月珑都生了孩子,在府里坐稳了“如夫人”的位子,再接那位“夫人”进门,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打定了主意,当务之急就是把盈儿接回来。皓祯跟雪如一提,满以为没什么困难,不料雪如一口驳回,称盈儿小产后气血亏虚,添了下红之症,不耐行路辛苦,待她养好身子再接不迟。
皓祯没法子,转而求母亲放自己去庄上探望盈儿,雪如不准,他就去求父亲,毫无悬念地再次被禁足了。还好有月珑这朵解语花,陪着他哄着他,才压下了他的又一场大闹。
等皓祯结束禁足,被允许出门了,河间也传来的新消息——盈姑娘因血崩不止,不幸殁了,天气渐热,尸身不宜久停,故已装殓入棺。皓祯哭得肝肠寸断,闹着要去给盈儿办理后事,送她最后一程。岳礼气得派了几个武师傅将他绑起来,关进柴房,雪如日日带着月珑去送饭,苦苦规劝。皓祯在柴房闹了三天,不时嚎些“苍天不公”之类的口号,最后答应仅让阿克丹代自己去给盈儿送一回香烛纸钱,才被放出来。
月珑只道是福晋出手,把盈儿这个人从世上抹去,自此更加谨小慎微。雪如却是有些冤枉了——她虽不喜盈儿,也只是想把儿子跟这个“侧福晋教出来的狐狸精”隔离开,让皓祯慢慢把盈儿忘在脑后,况且盈儿怀着的孩子,在雪如看来也是自己的孙子。不过事情和她到底有那么点干系——若盈儿不被送走,或去的不是那座庄子,或许也不会丧命。
河间庄子的庄头胡四,还在硕王府当差时,一家人曾和盈儿家住同一个院子。胡四的独子胡贵和盈儿同年,又几乎同时进府当差——盈儿是作大格格的小丫鬟,胡贵则成了伺候府中养的武师傅的小厮——对这个青梅竹马的小姑娘一向有意。谁知两人还没到婚配年龄,就有风声传出,说盈儿被选为大格格的陪嫁丫鬟了,胡贵很是伤心了一回。不久峰回路转,盈儿得罪了大格格,转到侧福晋院里去了,之后胡四又当上庄头,体面更大了,胡贵对娶盈儿为妻重新有了盼望,干活越发卖劲。
硕亲王带两个儿子初猎那次,胡贵也跟去了,被分在负责驱赶猎物到主子眼皮底下的队伍中,皓祯活捉的那对白狐,起先正是他眼尖发现了,和大伙一起把狐狸赶过去的,后来还得了王爷的赏。胡贵本想趁机求亲,侧福晋也允了,却赶上盈儿丧了母亲要守孝,巴巴地等着她出了孝,还来不及跟她提一句,她就被大少爷收房了。胡贵气得病了一场,病愈后也时常魂不守舍,竟出纰漏被革了差事,只得到庄上投奔父母休养去了。
胡四夫妻见了盈儿,岂能不恨,兼她怀着孕被送出府来,一看就是失宠失势了的,就算欺负了去也不怕主子找后账,便放心大胆地下手折腾这个“攀高枝的妖精”。盈儿不得福晋欢心,又开罪了小人,纵然攀上皓祯,也只是白白把性命赔了进去。
盈儿的事闹完,距指婚也已过去将近一年了,岳礼夫妻有心早点把儿媳妇接进门,跟皓祯一说,皓祯连说“不娶”。他也学乖了,没拿婢妾说事儿,而是抬出了盈儿那个胎儿,表明自己为失去第一个孩子伤心太过,没有心情办喜事,且女方还不满十五岁,照古礼还算“年未及笄”,再等等也无妨。此后父母每提一回,他都东拉西扯找些理由搪塞,一直拖到过年,正月里走亲戚时,云保夫妻也提出是不是要请人算算吉日良辰。皓祯眼看没的拖了,月珑却还没怀上他的孩子,硬着头皮应了,正在发愁,都统府忽地面临一桩白事——云保那多年吃斋念佛不管事的寡母去世了。海兰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守孝不必太久,但云保和雪晴这对孝子孝妇却不适合在孝期里为堂侄女操办喜事了,皓祯如愿把婚事又往后拖了两年零三个月。
英锦得了信儿,屈指一算,等姨父姨妈除服,该是乾隆四十三年了,前世皓祯和兰馨正是这一年被指婚,下一年三月完婚的。如果顺利,皓祯还是能在遇见白吟霜之前娶了海兰,怕只怕白吟霜那边又生变故,进京提前或是干脆没去龙源楼。但她也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只能派小艳、小慧等几个心腹媳妇子,时常去龙源楼看看,有无卖唱女子——这一点上媳妇子就比轻易不能出二门的丫鬟方便了——她们还以为自家格格是想调查额驸与什么歌女的风流韵事,倒也听话没走漏任何风声。
歌女
乾隆四十三年五月,皓祯与海兰的婚期定了下来,就在七月十二日。婚期一定,就是一连串忙碌的日子,整个王府都几乎翻过来了。重新粉刷油漆房子,安排新房,买家具。大肆整修以外,皓祯要学习礼仪,彩排婚礼种种规矩——他是王府嫡子,本人又已受封为贝勒,婚礼虽不比前世尚主那般隆重,排场却也不小。当然,皓祯的衣冠鞋帽,随身物品,几乎件件打点,全部要焕然一新。仅仅量身、制衣、就忙得人晕头转向。在这种忙碌里,皓祯根本没有办法再出去“透透气”,前世他是七月初在龙源楼初遇白吟霜的,这次却不得抽身了。
至于“大打出手争夺歌女”的另一位主角多隆,和姬兰成亲这些年,夫妻和睦,美中不足的是膝下空虚,几个婢妾都无所出。就在六月里,姬兰有了好消息,贝子府上下欢腾,多隆几乎成天陪在爱妻左右,傻呵呵地对姬兰肚里还不会动弹的孩子说个没完,哪还有空上龙源楼调戏歌女?没了他和皓祯搅和,白氏父女也就太太平平地在龙源楼站稳了脚跟,每日在大堂唱那些“月儿昏昏,水儿盈盈”的小曲儿。
天桥的龙源楼终于冒出了个歌女,这一情况很快被尚书府的管事媳妇钱家的——即英锦的陪嫁大丫鬟小艳——掌握了。皓祯举行婚礼前两天,钱家的向英锦报告了此事。英锦问明了那歌女叫白吟霜,其父叫白胜龄,知道是自己的妹子来了。心心念念想了这么多年,对如何处置白吟霜,她不是没有计较,可皓祯完婚在即,她一时也顾不得这头了,只好先放几天。
七月十二当天,白日里皇上降旨,将和硕和淳公主指给了一位满洲镶白旗乌苏氏的勋贵子弟。兰馨与硕王府,这下是彻底没有了关系。晚上便是皓祯与海兰的婚礼,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皓祯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他面无表情,眼光直视着前方,像个傀儡般向前走着。他心里很烦——尽管月珑也算得雪如喜欢,却一直没怀上身孕,也未能升为姨娘,而他马上要娶那个害死盈儿的毒妇进门了,月珑将来还不知会怎样惨呢。
当晚,经过了复杂的婚礼程序,皓祯和海兰终于被送进了洞房。又经过一番恍恍惚惚的折腾,新娘的头盖掀了,合欢酒也喝了,子孙饽饽也吃了……喜娘和男方的女眷们,终于退出了洞房。皓祯送别了外头的客人回来,和他的新娘面对面了。
皓祯凝视着海兰,她穿金戴银,盛妆的脸庞圆圆润润,两道柳叶眉斜扫入鬓,垂着的眼睫毛浓密修长,整个人显得大方又高雅。皓祯心里掠过一阵奇异的感觉,真糟糕!她为什么不丑一点儿呢?如果她很丑,自己对她的冷落,也就比较有道理一些,但她那副狠毒心肠却被天生丽质、仪态万千给遮掩住了。
皓祯开始感到紧张了,手心都冒起汗来。他瞅着海兰,知道自己必行这“周公之礼”,逃也逃不掉,赖也赖不掉。他伸出手去,触摸到了她披着的描金绣凤红披风,他知道自己该拉开那个活结褪下披风。但是,刹那间,盈儿那含泪含愁的眸子在他眼前一闪,他的手骤然的缩了回去。不,要他把这“周公之礼”,当成一种“义务”,和害死盈儿的凶手有肌肤之亲,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海兰扬起睫毛,冷冷地打量她的丈夫,见皓祯那英俊的面庞,越来越苍白,乌黑的眸子,越来越深黝,虽是七月,他额上竟沁出了汗珠。海兰心中一阵鄙夷——谁不知道他十五岁就纳了屋里人,大婚之夜入洞房还要装什么紧张?她想了想,便轻声的,像蚊子般吐出几句话来:“折腾了一天,贝勒爷想必是累了,累就先歇着吧。”皓祯如释重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来。
一连五天,皓祯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回房,海兰未表现出任何不满,也没为难他的“宠妾”月珑,甚至请示过公婆,在新房中添置了一张竹榻,说是为中午天热时歪一歪预备的,却方便了皓祯借着“醉意”不与新娘同床共枕。
皓祯的婚事一办完,英锦就开始着手料理白吟霜。婆婆伊喇里氏这两年由于身体的缘故,渐渐放手把家务移交给了儿媳们,英锦是长媳,又有和硕格格封号,在妯娌之中自是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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